獻給媽媽的歌》第三章（1）
第三章：失落的一角
作者：朋毛才仁
在女歌手從唱片架上挑選唱片之際，我踱步走到唱片店外面的草坪上，附近是一座公園。一座奇形怪狀說不上什麼名堂的現代雕塑佇立在公園水池中央，幾個中年婦女交頭接耳的坐在水池旁的涼亭裡，孩子在附近嬉鬧。我摘下墨鏡坐在那把木頭長椅上，陽光如瀑布一般傾灑下來，把四周曝露在刺眼的亮光底下。
我從口袋裡掏出香菸盒子，隨即用火柴點燃——話說西美這個傢伙已經死了，我自言自語起來，儘管內心感覺到一絲悲傷，但還是覺得那是一件並非真實的事情。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悲傷的理由或動機，像漂浮在八萬英尺外的一朵雲翳，和自己的距離是如此之遠。不過，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轉眼之間就死了呢？沒有任何中間手續和跡象表明她會死；她笑的那樣燦爛，身體是那樣的豐滿而強健，甚至對於未來充滿著期待（幻想的話大概是沒有的，但說期待是好不為過的，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對於未來有所期待吧！更何況是西美呢？一個對於生活充滿樂觀和積極的女孩。）所以這無疑是一場誤會，過不了多久便有記者會推翻這樣的論斷，說被找到的那個女孩其實不是叫李西美，而是其他隨便什麼名字，總之，不是西美就是了。但有這樣敬業的記者嗎，非要追問個水落石出，恐怕匆匆忙忙應付了事才是事實吧。不過，電臺裡不是說西美的父親和弟弟也過去了嗎？他們大概不會那樣糊塗吧，對自己女兒和姐姐的死全然不顧。
我想起那個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緣的西美弟弟，想起他在冷風中瑟瑟發抖的樣子。
“冷不冷。”在去電影院等計程車的間隙西美問我。
“不冷。”我說，但就在這時我用餘光看到那個在冷風中瑟瑟發抖的青年，相比於企鵝一樣臃腫的自己，他更需要這樣的問候，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才意識到西美殘忍的一面。她是那種為了愛而不顧一切的人，但這樣的愛是何其的自私和一廂情願呢。
或許，真正的絕望是藏匿在如西美那樣燦爛陽光的軀殼之內也說不一定，知道一切無法改變，即使再付出多大的努力也於事無補，除了平添周圍人的煩惱之外，再不會有任何結果了。
但即便如此，這一切也過於虛幻，像一場輕飄飄的夢境那樣，沒有絲毫的重量感，也不具有真實性。
當我抽完煙盒裡的第二根菸，正俯身掐滅菸蒂時，女歌手出現在公園的一角，“你猜我找到了什麼？”她手裡揮舞著披頭士樂隊的《艾比路》唱片，唱片封套上是四人橫穿艾比路斑馬線的著名照片，“送給你！”她說。
我從她手裡接過唱片，接著注視唱片封套上四個人的照片，“為什麼要送我這個。”我仰面望向女歌手那塗抹著脂粉的面龐。
“只是單純的想送而已。”她坐到我身邊，“好久沒有出來曬太陽啦！”
“那麼，就請你多曬一會兒太陽吧！”我說。
“嗯，好呀！”她併攏雙腿，手下意識的舉到額頭位置，做出保護眼睛那樣的動作。
我陸續吸到第七根、第八根，甚至是到第十根。陽光傾灑下來，落到對面的雕塑上，我忽然想起詹姆斯喬伊斯在《尤利西斯》一書的第四章末尾對布盧姆先生出恭的精彩描寫，特別是當布盧姆先生踹開那扇顫巍巍的門看到陽光灑在院子裡的那一刻，使人那樣的記憶深刻，甚至說刻畫的入木三分也毫不為過。
“昆汀？塔倫蒂諾的電影《低俗小說》中有這樣一段臺詞：當你可以跟一個人不說話，分享片刻寂靜，且不會覺得尷尬，那一刻你就會明白，你遇到了對的人。”女歌手說。
“嗯。”我目光凝視女歌手的臉，不知為何眼前這個人總覺得是那種興之所至，盡興而歸的遊客，帶著十足的好奇心出現特定區域內，然後又毫不留情的離開，沒有一絲盤旋的餘地。
“那麼，我們就是彼此對的那個人啦，一定的。”她喜滋滋的說道。
“這麼有信心？”我問。
“嗯哼。”女歌手挑了挑眉毛，算是對於我的回答。
“竟然這樣，就不妨告訴你一個秘密。”
“好呀！不過我曾聽過不少的秘密，比如：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她來自火星。”
“保證不是這一型別的秘密。”我說。
“那麼請講吧！看我到底能不能替你保守住秘密，但通常可是辦不到的哦！”
“我昨晚夢到自己殺死了自己，在一座荒廢的砂石廠裡用鐵皮油桶讓自己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而最叫我擔心的事是，我無法分辨那到底是夢還是現實，情景就像一顆參天大樹那樣盤根錯節，甚至枝枝葉葉都那樣的清晰可辨。”
“自己殺死自己？”
“毫無疑問是這樣的，但更準確的說來，自己其實好久以前就已經不存在了，只留下一具空殼和一推毫無頭緒的孩提記憶，之後的記憶也就自然而然不屬於自己的了。像被人騰空的空房間那樣，儘管搬進來新的房客，但作為房子還是很懷念它的老主人。”
“你知道是誰搬進來的嗎？”
“知道。”
“是誰。”
“一個叫瑛子二十八歲女孩。”
“她現在怎麼樣，住的習慣嗎？”
“由於房子對老主人懷念有加，所以她一直被冷落來著，或者是說她自己也想離開了，去尋找下一個能容納自己的房子。”
“那麼，她也怪可憐的。”
“是啊，為了驅趕她走，自己花了不少的功夫和心思，和你上床其實也是處於這樣的私心。”
“那麼，你不害怕我會成為下一個入住的房客嗎？”
“害怕，但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我的老主人被那個二十八歲叫瑛子的女人囚禁在她的體內，一時半會也回不來了。”
“沒有想過是他不願意回來這樣的事嗎？”
“想過，但那和囚禁本質上區別不大，總之，就是一時半會回不來嘛。”
“那麼，沒有想過親自去找那個女人，把你的老主人解救出來。”
“根本找不到。”
“為何？”
“因為那個女人就在自己的體內，哪裡也不會去。”
“所以才你試圖讓別人搬進來，以此讓她捲鋪蓋走人？”
“嗯，只能是下策，但效果還是有一些的。”
“什麼效果？”
“冷落她吧。”
“管用？“
“表明自己的立場也無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