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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方尚有榮先生

作者:由 寫文摸魚的四卿 發表于 繪畫時間:2021-02-21

阿孃說,上海不是個好地方,所以我們帶著一箱箱行李,從上海跟著火車的汽笛聲,一路北上,跨越國界,走到了一個被冰封的異國小鎮。

阿孃是個溫婉嬌弱的女人,這些顛簸,早早傷了她的身子,卻磨不去她骨子裡那份風情,這份風情不外露,卻讓人只瞧一眼便想到那春池中,不蔓不枝的睡蓮。

我有了個父親,是俄羅斯人,所以我有了個新名字,貝拉·阿納託利·羅果娃。幾年後父親帶著我和母親,又跟著車馬去了莫斯科,我才見到這個國家真正的城市。

阿孃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蒼白的嘴唇被嫣紅的口脂蓋著,笑起來很漂亮,可父親說,阿孃還有放不下的事情,可是阿孃不說,我們也不知道。

有一天阿孃突然昏倒,等醒來那天,她突然要教我學習漢字。披著一件外套,她拿著鋼筆在紙上寫下一個不大熟悉的字,沒有乾的墨跡被她輕輕吹了吹,然後指著紙上的字。阿孃說,這是榮字,這是我的姓氏。

我知道我有兩個父親,只是從來沒見過榮先生,所以阿納託利對我來說,無論生身與否,都是唯一的父親。他叫我貝拉,說我是耶穌賜給他的最美好最純潔的禮物。

阿孃走那天是悄無聲息的,我從舞會回家時,父親已經坐在母親的床頭,他的眼淚流到了絡腮鬍子裡,藏起來了。

我踏上了歸國路,聽說阿孃的老宅還在,總想著去替她收拾遺物,順便也想知道,母親到死也放不下的榮先生,是什麼樣子。

鐵皮火車上,我旁邊坐了個俄羅斯男孩,他帶著一對金絲框眼鏡,好好看,他睡著時我數著他的睫毛,直到他睜開眼睛。

我在阿媽的房間裡找到了一本舊日記,落了一層灰,撿起來的時候裡面的照片掉出來,是阿媽年輕的時候,旁邊站著的應該就是榮先生吧。

日記上還寫著,今日見你約明日相見,再往後翻,卻是一頁空白。

阿孃說,上海不是個好地方,我卻覺得這裡處處有意思,我喜歡上海,也喜歡阿納託利,上海不是我的家。

半個多月,我找到了榮先生的所在之處,我將手裡的黃色雛菊放在他的墓前,思來想去喊了一聲榮先生,沒有待太久,畢竟雖血緣相親,於我也只是未曾謀面的陌生人。

只是沒想到,有個人找到了我,他說他姓榮,叫榮丞,是榮先生的兒子,榮太太想見我一面。

榮太太是個重慶人,喜歡吃辣,人也潑辣直爽,見到我,她說我和我阿媽長得像,一樣的婊子樣。我瞧著她,不知她對阿媽是嫉妒還是憤怒,這麼些年,還是如此記恨。

她問我叫什麼,我說,我叫貝拉,榮太太,阿媽已經走了,如何評說,嘴上積德,攢下陰德。她不知我阿媽又嫁了人,也不知我不姓榮。

我去了上海的舞廳,東方的面孔好看,連喝酒也文雅許多。有個叫許文山的男人,和我跳了一支舞,送了我一束玫瑰花,問我叫什麼,我說,榮貝拉,城西榮家。 後來他應該找過我,只是沒能找到。

離開那天,榮太太讓榮丞送來了一個牛皮箱子,我開啟看過,是阿媽給榮先生寫的信件,再往下看,也有榮先生寫給阿媽的,只是封戳沒有開,想來是沒能送到阿媽手裡。

榮太太向來強勢,可丈夫寫給其他女人的信件到了手裡,她也沒了那麼直爽,只是悄悄攔下,沒有開啟看的豁達。榮太太,未來應該和榮先生會葬在一個地方,離母親7143公里,見不著了。

榮丞送我上了火車,問我在莫斯科的住址,我說“榮丞先生,我從未喚過你一聲弟弟,你也不必將我當做姐姐,從前未見過,也只當從未見過。”

汽笛聲又響起來了,奔赴遠方我的莫斯科。父親做了紅菜湯在等我。

我在火車上讀了信件,也看了那段日子母親的故事。

之頌:

今日晨起,見屋外喜鵲啼叫,應是大吉,我想你此刻應該還纏綿在睡夢之間,你素來愛賴床,從前先生說你功課好,可惜懶惰,如今看來,你只是貪睡,在學業上比誰都用功。

父親替我物色了一個妻子,是個重慶姑娘,直爽潑辣,我不喜歡,我喜歡的姑娘溫柔婉轉,和你一樣。

明天我要去天文館實習,能見到你嗎?

榮文山

榮文山這個名字,我倒覺得有些荒唐,手指在上面繞了兩個圈,又看到下一篇,時間應該是很久以後了。

我愛的之頌:

今日她又摔碎了花瓶,大哭大鬧的,讓人心煩,我恨不得離開她和你一起遠走高飛,我想過很多地方,蘇聯怎麼樣,我喜歡俄羅斯的田園,俄羅斯的作家。

我買了一隻鋼筆,寫字非常流暢,我用它來給你寫信,也為你寫詩,明天我要去找人給它刻上字,就刻你的名字。

之頌,我許久沒收到你的信了,你還好嗎?我可以來看你嗎?

榮文山

榮先生的字遒勁有力,母親的信,字小巧很多。

長遷:

我去看了蘇先生的戲,沒有你說的那麼好,差京先生不止一點,你怎麼會喜歡那麼老派的唱法。

喜鵲只是門口啼叫,你想如此多,究竟你是多閒,既然如此不如多花點心思在功課,先生也不會只誇我了。

還有上次你買的豌豆黃,你說在城東害得我去逛了好久,人人都說沒有這家店,究竟是在哪買的,你莫騙我了。

天文館去不了,我昨日聽戲回來摔傷了腳踝,要靜養幾天,你可以帶著豌豆黃上門探病。

秋之頌

讀起來倒是覺得阿媽俏皮可愛,應該是好早的信了,和我見的阿媽完全不同。

所愛文山:

已有一月未得你的信件,出門不便,也無法去見你,如今進不了你家門,收不到你的信,我思你所多,念你所多。萬望答覆。

秋之頌

我讀了好多好多,也知阿媽揹著阿公見到榮先生,那幾次私會有了我,那些天阿媽很快樂,榮先生說他不愛榮太太,也沒碰過榮太太,過些天離婚,將阿媽接進門。

因為我的阿公過世,榮先生的父親更不允許榮先生娶我的阿媽,阿媽已經懷我六個月,最後生下我,榮太太還上門鬧過,見我是個女孩,也不了了之,榮先生似乎從那後再也沒出現。

阿媽以為青梅竹馬的交情,卻也斷了訊息 ,不見阿媽也不見我,最後還是榮太太給了阿媽一張車票去重慶,說孃家人會照顧她。可惜阿媽執意往北去,也從此沒了聯絡。

我從不喜歡榮先生,阿媽只知竹馬,卻不知他也不是兒時,方才火車站我同榮丞所說,榮丞答我,他與我非姐弟而是兄妹。榮先生對我阿媽終究是滿口謊言。

阿媽常說,彼方彼方。彼方尚有榮先生,兒時竹馬無天真。

我將信件留給了乘務員讓他燒爐子,回家時,我帶了上海的豌豆黃給阿納託利,我說這是阿媽愛吃的豌豆黃,阿媽眼裡的執念,想來就是再沒吃到豌豆黃。

可惜豌豆黃一碰就碎,從上海帶來莫斯科,早就碎成面渣了,勉強看著也不是那個原來的模樣。

“看看就好,父親,我想喝紅菜湯了。”

標簽: 阿媽  先生  阿孃  豌豆黃  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