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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三姐:“淫奔女”原是烈丈夫

作者:由 蕎麥花開 發表于 歷史時間:2021-12-10

尤三姐:“淫奔女”原是烈丈夫

文/蕎麥花開

脂本和程本有一處很大不同,在於尤三姐之前是“淫奔女”還是“貞潔女”。《蔡義江新評紅樓夢》第六十五回回末總評論雲:“作者寫尤三姐其人,與後人改動過的形象有很大的差別。雖則此回回目從不同版本文字差異看,未必是作者原擬,但‘淫奔女改行自擇夫’之說是能符合作者原意的。後來如程高本等則將‘淫奔女’尤三姐改為操守貞烈的女子,反而有損於作者創造這一悲劇形象的深刻社會意義。”而《白先勇細說紅樓夢》不明斯理,該書“前言”乃曰:“第六十五回,賈珍欲勾引三姐,賈璉在一旁慫恿,未料卻被三姐將兩人指斥痛罵一場。這是《紅樓夢》寫得最精彩、最富戲劇性的片段之一,三姐聲容並茂,活躍於紙上。但庚辰本這一回卻把尤三姐寫成了一個水性淫蕩之人,早已失足於賈珍,這完全誤解了作者有意把三姐塑造成貞烈女子的企圖。庚辰本如此描寫:……這裡尤二姐支開母親尤老孃,母女二人好像故意設局讓賈珍得逞,與三姐狎暱。而剛烈如尤三姐竟然隨賈珍‘百般輕薄’、‘挨肩擦臉’,連小丫頭們都看不過,躲了出去。這一段把三姐糟蹋得夠嗆,而且文字拙劣,態度輕浮,全然不像出自原作者曹雪芹之筆。程乙本這一段這樣寫:……尤二姐離桌是有理由的,怕賈璉闖來看見她陪賈珍飲酒,有些尷尬,因為二姐與賈珍有過一段私情。這一段程乙本寫得合情合理,三姐與賈珍之間,並無勾當。如果按照庚辰本,賈珍百般輕薄,三姐並不在意,而且還有所逢迎,那麼下一段賈璉勸酒,企圖拉攏三姐與賈珍,三姐就沒有理由,也沒有立場,暴怒起身,痛斥二人。《紅樓夢》這一幕最精彩的場景也就站不住腳了。後來柳湘蓮因懷疑尤三姐不貞,索回聘禮鴛鴦劍,三姐羞憤用鴛鴦劍刎頸自殺。如果三姐本來就是水性婦人,與姐夫賈珍早有私情,那麼柳湘蓮懷疑她乃‘淫奔無恥之流’並不冤枉,三姐就更沒有自殺以示貞節的理由了。那麼尤三姐與柳湘蓮的愛情悲劇也就無法自圓其說。尤三姐是烈女,不是淫婦,她的慘死才博得讀者的同情。庚辰本把尤三姐這個人物寫岔了,這絕不是曹雪芹的本意,我懷疑恐怕是抄書的人動了手腳。”白氏此《細說紅樓夢》第六十四回又云:“下面一回是《紅樓夢》裡面最精彩的片段之一,尤三姐上場了。大家要仔細看這一回,庚辰本完全錯誤,它說尤三姐跟賈珍本來就有一腿,這個基本不對。如果尤三姐跟賈珍本來有染的話,那麼尤三姐後來的行事根本不能成立,她罵賈珍、賈璉兩兄弟那一場戲,是《紅樓夢》裡寫得最好的片段之一,如果尤三姐已經失足了,還有什麼立場再去罵他們?所以好好地看仔細這一回,程乙本寫得好,庚辰本很多地方破壞掉了。”該書第六十五回續雲:“這一回,庚辰本把尤三姐這個人,好多地方寫岔掉了,很嚴重!等於把整個人毀掉了,不行!請大家仔細地對照兩個版本,對照兩回,就知道庚辰本不妥在什麼地方。……賈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臉,百般輕薄起來。小丫頭子們看不過,也都躲了出去,憑他兩個自在取樂,不知作些什麼勾當。把尤三姐寫得那麼低俗,我覺得這裡文筆也不好,把尤三姐完全破壞掉了。第一,尤三姐絕對不可能跟賈珍先有染,有染以後,她後來怎麼硬得起來,她怎麼敢臭罵賈珍、賈璉他們兩個人?自己已經先失足了,有什麼立場再罵?如果它是這樣寫,下面根本寫不下去了,而且這幾句話寫得極糟,絕對不是曹雪芹的筆法。這一段要不得!程乙本里邊沒有的。……庚辰本說三姐兒本來就失足了,本來就跟賈珍有染了,那這一回根本寫不下去。三姐兒是很烈性的一個女孩子,所以才有這一段非常精彩的反應。……認為把尤三姐寫得很淫蕩,讀者更喜歡看,我想這些可能不是曹雪芹的本意,要不然前面她對賈珍、賈璉的教訓,就講不過去了。”白先勇於尤三姐之應為“貞烈女”而非“淫奔女”,再三致意,不免如《蔡義江新評紅樓夢》第六十五回諷刺程高本“那位大膽妄改者”:“必定仍持有好人都好,壞人都壞的舊寫作觀念。”

白氏此《細說》第六十五回又云:“賈璉忙命人:‘看酒來,我和大哥吃兩杯。’下面你看:因又笑嘻嘻向三姐兒道:‘三妹妹為什麼不合大哥吃個雙鍾兒?我也敬一杯,給大哥合三妹妹道喜。’笑嘻嘻三個字用得好,嬉皮笑臉的!這個男人根本不瞭解三姐兒,不尊重人家,自說自話,而且很不正經。庚辰本就沒寫出那味道:賈璉忙命人:‘看酒來,我和大哥吃兩杯。’又拉尤三姐說:‘你過來,陪小叔子一杯。’這個寫得不對,不是那麼回事,還有賈珍講下面這些話,更不得體。賈珍笑著說:‘老二,到底是你,哥哥必要吃幹這鍾。’說著,一揚脖。氣氛完全不對,把賈珍、賈璉這兩個人寫得更浮掉了。”按白氏純是倒黑為白。不“把賈珍、賈璉這兩個人寫得更浮掉了”,難道寫得更正經?你自己也說,這倆貨“嬉皮笑臉”、“很不正經”,那按庚辰本這麼寫,豈不正是把這輕浮浪蕩之“很不正經”,寫到骨子裡去了?不務出此,反取程高本那“笑嘻嘻向三姐兒道:‘三妹妹為什麼不合大哥吃個雙鍾兒?’”,這簡直是中學生下等作文水準,平淡無奇,寡淡無味!庚辰本“賈珍笑著說:‘老二,到底是你,哥哥必要吃幹這鍾。’說著,一揚脖。”一句,可謂是把兄弟倆狼狽漁色的浮浪醜態刻畫入骨,頰上三毫之妙,其即如是乎!這不是贅句敗筆,正是難得的佳筆勝句。

有學者如張俊、沈治鈞欲調和此二種對立之見,故其著《新批校注紅樓夢》第六十五回評曰:“兩種敘事,各有千秋。……庚辰本中之尤三姐,乃淫奔之女而嚮往真情者,更覺可信。程本所寫乃輕浮其外而貞烈其內者,亦覺可敬可愛,而下回其悲慘命運將亦因之而愈覺可哀可嘆。或曰兩本中之尤三姐各臻其妙,莫可軒輊,大似有理。”

有人說尤三姐思嫁柳二郎,也不過就是看上了戲臺上這個小生(《大宅門》中白景琦的妹妹“我非嫁給萬筱菊不可”,正其類也),跟柳湘蓮這個“人”,有多大關涉?只是看臉,性格脾氣三觀呢?說起來這份濃烈悲情的“愛”,不過是根本談不上感情基礎的單方面臆想。果然,情小妹恥情歸地府,自慟命薄,字字泣血:“妾痴情待君五年矣!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以死報此痴情。”——此正所謂:始於顏值,終於性格!尤三姐柳二郎的故事告訴我們,相親不能就看臉!

但這種看法,終或失於表淺。如清人二知道人《紅樓夢說夢》便認為尤小妹“相郎”並非僅是看臉:“至其(尤三姐)相郎也,獨具隻眼,物色於塵埃中,而自得快婿,豈亦因柳湘蓮偶為優孟,有一種激昂忼慷之情,暗投其臭味歟?”斯論殊為具眼。是,有一種說法是“文如其人”、“書如其人”都靠不住,宋代奸相蔡京有一筆好字,明代奸相嚴嵩寫得一手好青詞;但可能更多的情況還是作品中自能見出作者其人。納蘭容若《原詩》論雲:“古詩稱陶謝,而陶自有陶之詩,謝自有謝之詩。唐詩稱李杜,而李自有李之詩,杜自有杜之詩。人必有好奇縋險、伐山通道之事,而後有謝詩;人必有北窗高臥、不肯折腰鄉里小兒之意,而後有陶詩;人必有流離道路、每飯不忘君之心,而後有杜詩;人必有放浪江湖、騎鯨捉月之氣,而後有李詩。”不妨為之補綴雲:“人必有抗禮王侯、冷眼公卿之氣,而後有曹雪芹《紅樓夢》、吳敬梓《儒林外史》。”曹雪芹吳敬梓之不友諸侯傲骨嶙峋,紅拂女之藐視司空楊素“尸居餘氣”,與尤三姐之視賈大賈二兄弟如糞土談笑之間開銷了賬,正可合觀。柳湘蓮表面上看不過也是個“眠花宿柳”浮浪子弟,故而薛大傻子錯認了兔兒爺,吃了一頓胖揍,而如賈璉所云,“這柳二郎……差不多的人,都無情無義。他最和寶玉合得來。”寶玉之交友,上不以北靜王為貴,下不以優伶琪官為賤,獨重氣類之相許。不知其人,且視其友。柳湘蓮“最和寶玉合得來”,則其人可知。而我們不要忘記,當尤二姐和興兒閒論寶玉沒一句到點時,尤三姐插了一段,對寶玉獨具慧眼,作此品評,“這兩件上,我冷眼看去,原來他在女孩子們前,不管怎樣都過得去,只不大合外人的式,所以他們不知道。”這才真可謂是賈雨村風塵懷閨秀見甄家丫鬟“行去幾回頭”的心頭狂喜:“此女子必是個巨眼英豪,風塵中之知己也。”所以,以寶玉為“連線”,我們幾乎可以肯定,尤三姐之相中柳湘蓮,絕不止於看臉,更是透過好看的皮囊看到氣類相投的靈魂。尤三姐之相中柳湘蓮,不是白玉婷之相中萬筱菊(《大宅門》),而確乎無疑是紅拂女相中李靖。是故戚序本第六十六回回末總評便以紅拂擬尤三:“尤三姐失身時,濃妝豔抹凌辱群兇;擇夫後,唸佛吃齋敬奉老母;能辨寶玉能識湘蓮,活是紅拂文君一流人物。”而如閆紅《在〈紅樓夢〉裡讀懂中國》書中《“水性蕩婦”還是“貞潔烈女”,哪個尤三姐更精彩?》一文之猜測,恐不免浮於皮相:“想要嫁給柳湘蓮這件事,乍一看挺詭異。尤三姐只是五年前在人群裡多看了他一眼——她姥姥過生日,家裡請了些玩票的人,柳湘蓮當時也在。但柳湘蓮並不知道尤三姐的存在。當然,一見鍾情這種靈異事件偶爾是會出現的,可是尤三姐為何在鍾情五年之後、都聽說他惹了禍遠走高飛了,突然提出要嫁給他?柳湘蓮打動尤三姐的是什麼?除了他長得足夠好,也許,是他的‘出汙泥而不染’。書中說柳湘蓮這個人,眠花宿柳無所不為,又喜歡串戲,且愛串生旦風月戲文,很容易被人誤認作優伶一類。薛蟠就曾這麼不長眼,招來一頓暴打——在那個年代裡,睡女人不算汙,睡男人也不算汙,被男人睡了才叫汙。柳湘蓮潔身自好,拒絕被消費,他如此強大,也應該能給自己以救贖吧。這也許是尤三姐一心要嫁柳湘蓮的原因,是她絕望中的掙扎,也是她的自救之道。”——閆紅女士用了兩個“也許”,“也許,是他的‘出汙泥而不染’”,“這也許是尤三姐一心要嫁柳湘蓮的原因”,可見她自己也不甚肯定這種根據不足難圓其說的猜測。事實上,書中尤三姐便明乎言之:“我如今改過守分,只要我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憑你們揀擇,雖是富比石崇,才過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裡進不去,也白過了一世。”——她說得清楚,“可心如意”(靈魂相契)才最重要,我心裡倘若進不去,雖是“貌比潘安”的,也白過了一世。這是尤三姐的官方蓋章:我不是隻看臉。我就不是看臉。

但很慘烈,尤三姐竟是單箭頭。柳湘蓮根據他掌握到的不全面的資訊,單方面疑罪從有,推斷尤三姐作風有問題,因而悔婚。如果尤三姐真如程高本所寫從頭到尾是一“貞潔女”,這是一刎而死以見“清白”,其實沒什麼了不起,曹雪芹也不過爾爾,思想仍是囿於時代之陳腐,那就表示連他都不能接受有過過去的女人。然而這真不是曹公。君不見,曹公筆下,同時,便有作為對比的賈璉不念尤二姐之“舊惡”。何以識見超凡不墮流俗的柳湘蓮,見識反倒不及璉二爺?李靖不嫌紅拂女,韓世忠不嫌梁紅玉,錢謙益不嫌柳如是,袁世凱不嫌沈玉英,論文論武,柳湘蓮不見得高得過這些人傑,要說他“卻是直男思維,擇偶標準是第一要絕色,第二要貞潔。尤三姐並不是他理想的人”(閆紅《在〈紅樓夢〉裡讀懂中國》書中《“水性蕩婦”還是“貞潔烈女”,哪個尤三姐更精彩?》一文),恐怕未得要領,把柳二郎看輕了。柳湘蓮嫌棄的不是“非貞”,而是“淫奔”。他在尤三姐拔劍自刎之後的感嘆“我並不知是這等剛烈賢妻,可敬,可敬!”語中“剛烈”二字可證。因這兩字並非“貞烈”。他感嘆的是她的俠士般的重義輕生的剛烈氣概。俠士剛烈如此,今非淫蕩可知。他從頭到尾在意的不是那層膜。此為要害!這就跟上引二知道人所云“豈亦因柳湘蓮偶為優孟,有一種激昂忼慷之情,暗投其臭味歟?”扣起來了!柳二郎是直到尤三姐自刎而死那一刻,方才知道面前這個女子實乃我輩中人!一死以見其意志,其事便高,便大,便見其超拔於流俗;一死以見其“貞潔”,其事便小,便低,便俗。關口在此,程高本豈知之者!白先勇豈知之者!上引白先勇斯論,足見其識見之俗!——“如果三姐本來就是水性婦人,與姐夫賈珍早有私情,那麼柳湘蓮懷疑她乃‘淫奔無恥之流’並不冤枉,三姐就更沒有自殺以示貞節的理由了。那麼尤三姐與柳湘蓮的愛情悲劇也就無法自圓其說。”貞烈女尤三姐一死以明其貞,徒見傳統禮法流毒,入於人心荼毒之深,那麼尤三姐不該是紅拂女一樣人物,只合是《烈女傳》中人物,豈能是《紅樓夢》中人物?豈能是曹雪芹讚歎之人物!唯有“淫奔女改行自擇夫”(戚序本、蒙府本之回目)而拔劍自刎,一死以明其志,事方難能,因為她的自刎不是為她有過去羞慚無地,而是為李靖風塵中竟不識紅拂女而代他羞慚無地。不聞多渾蟲燈姑娘兒見寶玉而生聞名不如見面之嘆乎:“可知人的嘴一概聽不得的!……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如今我反後悔錯怪了你!”所以如聶紺弩《略談〈紅樓夢〉的幾個人物》所論:“它(寫尤三姐原為“淫奔女”的脂本)需要的是各種各樣的不幸的女性的一種;就是失足了改了行而不被諒解的女性。這不被諒解是件必然的事。在那時代,一個女性,已經失足,那時代的男子,一般地說,即使明知她已經改了行,也很難諒解到娶她為妻。湘蓮說得透骨涼:‘我不當那剩忘八。’”及閆紅《在〈紅樓夢〉裡讀懂中國》書中《“水性蕩婦”還是“貞潔烈女”,哪個尤三姐更精彩?》一文所論:“庚辰本里,尤三姐講述的是兩個人共同的命運。愛情不是她的致命傷,毀了她的,也不是賈珍或是賈璉,而是那個更加強大的男性社會的道德觀。男人回憶年少時的荒唐,常常視為青春必修課,女人要是有類似的經歷並且也做同樣的理解,就會被視為蕩婦,最要命的是,她們內心也會屈從這種認知,以各種方式,想逃出這種定位,一旦失敗,就會雪上加霜。前段時間被熱議的《歡樂頌》裡也有類似橋段,邱瑩瑩因為不是處女被男友應勤嫌棄,她自己也覺得這是自己的汙點,非常地悔恨與抱歉。尤三姐和邱瑩瑩的悲劇都在於,自己做了這道德觀的內應,不肯放過自己。”——其實都是脫離文字的。柳湘蓮不是“非處不娶”鋼鐵直男,他只是不接受放蕩的“淫奔女”(如知乎某網友所說:“柳湘蓮是因為尤三姐不是處女而退婚的嗎?顯然不是,他只是不能接受娶一個馬蓉或者李小璐那樣的女人。尤三姐自從和柳湘蓮訂婚後,不也是守身如玉嗎?她滿懷對新生活的期望,結果發現柳湘蓮還是把他當成馬蓉和李小璐。所以只有自殺以示清白。尤三姐自殺後柳湘蓮做了什麼,是無盡的悔恨並斬斷三千煩惱絲。尤三姐以死證明了自己的貞潔,馬蓉和李小璐會為柳湘蓮死嗎?換作你,你要還是處女的馬蓉,還是交過很多男友的張馨予呢?貞潔不在於處女膜。古人其實比我們想的開。但古人也不能接受馬蓉李小璐啊。),他並沒有不接受“改行”,尤三姐以一死見其俠士氣概,以一死見其義不受辱,柳湘蓮嘴裡唸叨的只有兩個字“剛烈”,說明他內心裡現在已根本不在乎她的過去(因為他主觀上已預設她的過去一定是不堪的),只取其眼前烈丈夫一般的為人。“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下半句,玉山傾倒,說的分明是男人,是“士”,是剛烈不屈的嵇叔夜。

天底下盡有結錯了婚的,錯誤了一輩子;也有一言不合錯過的,後悔了一輩子。說起來,尤三姐還是性氣太剛了些,她該學的是柳如是,當陳子龍同樣像柳湘蓮一般因為不瞭解自己而懷疑退卻時,登門大罵,“風塵中不辨物色,何足為天下名士!”當頭棒喝,一語罵醒。但話如此說,柳如是天下聞名,才氣無雙,她平素的為人,著於眾口,她對陳子龍釋疑,有所憑依;而尤三姐欲待表明自己骨子裡也是個柳如是(明亡,清兵入關南下,柳如是以一婦人女子,乃欲投水以殉國,這是何等偉烈女丈夫!),舍一死而外,更何所憑依?!信陵君“約車騎百餘乘,欲以客往赴秦軍,與趙俱死”,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從。”信陵君有疑侯生之意,侯生乃“北鄉自剄”。信陵君養客三千,其門客而不能與其同赴秦軍而俱死者,無有也。朱亥能袖四十斤鐵椎,椎殺晉鄙。侯生老無所用,欲自明其志,舍一死而外,更何所憑依?!夫為行而使人疑之,非節俠也。嗚呼!此田光、侯嬴、尤三之必死者也!王靜安曰:只欠一死,義無再辱。嗚呼哀哉!

【迴響】尤三姐和柳湘蓮:本是知己卻悲劇

知乎網友“生而安和”:

蕎麥君透過寶玉和柳湘蓮靈魂投契,尤三姐對寶玉獨具慧眼等等線索,推匯出

尤三姐和柳湘蓮實是紅塵中氣味相投的兩個人

,我讀了也覺眼前一亮,越發覺得因為資訊不對等而導致這個悲劇太傷感了。

“貞烈”和“剛烈”,一字之差,謬之千里,蕎麥君將二者的區別以及它們對人物塑造的影響辨析得很是透徹。尤三姐毅然自刎以證其性格剛烈義不受辱,柳湘蓮以剃髮出家以證其內心哀慟心如死灰,兩個人的高度都得到了拔高。若把尤三姐寫成貞潔烈女,那麼他們二人也不過是那個時代深受禮法所害的庸凡之人。

知乎網友“angelarj”:

當時讀這段的時候,就覺得尤三最後為證貞烈自刎,太扯了,根本一點兒也不紅樓夢,她本來就不貞潔或者說根本不care貞潔,才是女英雄嘛!

知乎網友“米夏埃里斯”:

尤三對愛情的要求已經降低到僅僅是需要一個理解她的人了,連這都不能得到的話,她的死除了自證,還有的怕就是絕望了。

她不用柳湘蓮自證僅憑氣質就瞭解其為人,她是覺得柳湘蓮也該如此,這要求太高了。柳湘蓮或許可以,但時代背景下,這種知己之情,他可以輕易給同為男性的賈寶玉,卻很難意識到要分一點給一個自己的女性同類,聽憑她也是特立獨行,也不可能突破大環境給他的慣性思維,突破這種輕視、無視女性的慣性思維,重新賦予她們獨立的人格品質。而等到他的慣性思維被硬生生拗轉,那就是尤三姐的死。

電影《霸王別姬》最後虞姬的自刎,便是尤三姐對柳湘蓮的控訴:何彼堂堂鬚眉,誠不若此裙釵哉?

她是真虞姬,他竟是假霸王。

而等到他也證明他也是真霸王之時,卻再也沒人可以看他的證明。

知乎網友“無名”:

尤三對愛情的要求竟然高到要找一個理解她的人。“我如今改過守分,只要我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憑你們揀擇,雖是富比石崇,才過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裡進不去,也白過了一世。”她對愛情的理解不讓林黛玉,在今天要求這種感情也是十分奢侈的。

知乎網友“南京九五”:

尤三姐為什麼會自刎?不是會,是必須。只有死了的尤三姐才是好女人。《紅樓夢》裡很多角色的人設都可以用一個詞概括,時寶釵,憨湘雲,賢襲人,慧紫鵑,勇晴雯。尤三姐對應的詞是剛烈。這樣橫向一對比你就會發現,尤三姐的死亡其實是這個角色人設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對比別人來看,比方說林黛玉的結局不管是死是活,她也還是林黛玉,香菱的結局不管是死是活,她也還是香菱。其他人也一樣,襲人是生還是死,並不妨礙這個賢;紫鵑是生還是死,並不妨礙這個慧。只有尤三姐例外,如果她不死,這個剛烈就完全不成立。電影《霸王別姬》裡有句臺詞透骨涼:“虞姬她怎麼演也得有一死不是?”

知乎網友“水澄涼”:

確實,看到其他人的時候,儘管也是悲劇,但往往會產生“假如某某當時(不)如何如何,結局或許能有不同”的想法,但尤三姐這裡,真給我一種死局無解之感。她不自刎,無以證其剛烈;但自刎了,就再無然後了。

知乎網友“黃貓”:

尤三姐和柳湘蓮兩個人的命運是個無限死迴圈。

在世人眼中,尤三婚前就跟姐夫不清不楚,是個輕薄失行的女子。所以尤三自己知道,除非找到一個男版的巨眼紅拂,否則不會有幸福的可能。她是在看戲的時候認識並愛上這個“無行浪子”柳湘蓮的,她認定這個男人能瞭解她,能看出她的特立獨行的美。要命的是,她沒辦法證明自己是女版的李靖——除非她當眾做出驚天動地的英雄之舉——殺人或自殺。如果她證明不了,那她就永遠帶著“淫奔無恥”的蕩婦帽子。

李靖不用殺人,只需“長揖雄談”即可“態自殊”,那就是他對權勢展現出的不合作態度。而尤三沒法“長揖雄談”,她的不合作,只能是更激烈地自毀式襲擊,或者清清白白溫溫順順地把自己餓死。後者更像一個軟弱無能的閨秀,而不像一個英雄。尤三想做英雄,就只好不清白不溫順,那麼她就陷入死套了:她沒法自證:她的自毀衝動(公然跟姐夫聊騷)究竟是對權貴的嚮往呢?還是對權貴的拒絕?除非她死。死了也未必乾淨:是羞慚,還是憤怒?高情不入時人眼,一般人分不清楚的。

尤三姐之死對柳湘蓮的刺激很大。她不死,柳湘蓮根本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萍蹤浪跡的江湖客,估計見多了“剩忘八”的原諒色,退完婚拔腳一走,只會慶幸自己逃出生天。只有她當面自刎,用最慘烈的姿態告訴他,他錯過的是舉世無雙的一個奇女子,他才會痛徹心髓:他失去了她,一個和他自己如此相像如此相配的絕代佳人,他原本可以不孤獨。這是個要了命的死迴圈。

柳湘蓮拔劍揮斷三千煩惱絲,依我看,跟尤三自殺的原因沒啥區別。他到這時候應該也看出來了,特立獨行的尤三永不會被世人接受,只能選擇去死。那他自己呢?散盡家財的世家子,好串戲的票友,萍蹤浪跡的江湖獨行俠……把這些浪漫主義的標籤扒下來,底色無非今人所謂“階級跌落”而已。誰會理解他原諒他?畢竟連他自己都做不到理解和原諒尤三姐!他若自詡李靖,他可是剛剛親手把他的巨眼紅拂送上死路了。所以,一冷入空門去罷!

有人說,真的是死局無解嗎?是不是存在破局之法?譬如撞個牆啊,救起來,臥床三月,然後皆大歡喜……又或者說到底是柳湘蓮學藝不精,變起倉促,應對不暇,倘能猝逢其變,大驚之下,縱身一躍,伸手拉住,或者葵花點穴手,尤三姐最多剌個口子,何愁性命不保……

但仔細一想,還是不成。假如尤三自殺沒死成,這事兒性質就變了,讀者看著就是拿喬作態尋死覓活。君不見夏金桂與寶蟾乎?“薛蟠雖曾仗著酒膽,挺撞過兩三次,持棍欲打,那金桂便遞與他身子,隨意叫打;這裡持刀欲殺時,便伸與他脖項。”“她雖不敢還言還手,便大撒潑性,拾頭打滾,尋死覓活,晝則刀剪,夜則繩索,無所不鬧。”

尤三和夏金桂使氣性的模樣其實差不多,夏金桂是“有時歡喜,便糾聚人來鬥紙牌、擲骰子作樂。又生平最喜啃骨頭,每日務要殺雞鴨,將肉賞人吃,只單以油炸焦骨頭下酒。吃得不耐煩,或動了氣,便肆行海罵,說:“有別的忘八粉頭樂的,我為什麼不樂!”;尤三是“那尤三姐天天挑揀穿吃,打了銀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寶石,吃的肥鵝,又宰肥鴨。或不趁心,連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論綾緞新整,便用剪刀剪碎,撕一條,罵一句”。薛家被禍害是“惟日夜悔恨不該娶這攪家星罷了”,賈家是“究竟賈珍等何曾遂意了一日,反花了許多昧心錢。”論行不論心,從行為上看,半斤八兩而已。

尤三的剛烈就像薛定諤的貓,不到自殺的地步,根本無法分辨她是烈女還是撈女;分辨出來了,她也就死了。

知乎網友“虎皮紗”:

尤三姐為什麼會自刎?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要看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中,賈雨村所說的正邪兩賦論,這是理解《紅樓夢》主要人物的總綱:

彼殘忍乖僻之邪氣,不能蕩溢於光天化日之下,遂凝結充塞於深溝大壑之中,偶因風蕩,或被雲摧,略有搖動感發之意,一絲半縷,誤而逸出者,值靈秀之氣適過,正不容邪,邪復妒正,兩不相下,如風水雷電,地中相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讓,必至搏擊掀發後始盡。既然發洩,此氣亦必賦之於人。假使或男或女,偶秉此氣而生者,上則不能為仁人為君子,下亦不能為大凶大惡,置之千萬人之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千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千萬人之下。若生於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痴情種;若生於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然生於薄祚寒門,甚至為奇優,為名娼,亦斷不至為走卒健僕,甘遭庸夫驅制。

柳湘蓮和尤三姐兩個人物,顯然是按照“正邪兩賦”模板打造的。他們之間的故事,也和所列舉的這些人物,比如嵇康、阮籍、卓文君、紅拂有些類似。

他們不是常人,本不應以常理度之。

而且

柳湘蓮與尤三姐,堪稱是靈魂的雙胞胎。柳湘蓮是男版的尤三姐,尤三姐是女版的柳湘蓮。

比如四十七回介紹柳湘蓮:

那柳湘蓮原繫世家子弟,讀書不成,父母早喪,素性爽俠,不拘細事,酷好耍槍舞劍,賭博吃酒,以至眠花臥柳,吹笛彈箏,無所不為。因他年紀又輕,生得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都誤認作優伶一類。

六十五回形容尤三姐:

看官聽說:這尤三姐天生脾氣,和人異樣詭僻。只因她的模樣兒風流標致,她又偏愛打扮的出色,另式另樣,做出許多萬人不及的風情體態來。那些男子們,別說賈珍賈璉這樣風流公子,便是一班老到人,鐵石心腸,看見了這般光景,也要動心的。及至到她跟前,她那一種輕狂豪爽,目中無人的光景,早又把人的一團高興逼住,不敢動手動腳。

概括一下兩人的共同點:顏值高、性情豪爽、藐視禮法、藐視強權、任性妄為,而且都有點雌雄同體的感覺,總之就是不走尋常路的一類人。而柳湘蓮虐打薛蟠,和尤三姐嘲戲賈珍賈璉兄弟,更是絕妙的互文——他們要做自己的主人,決不任人擺佈。

靈魂雙胞胎相遇了,結局只有兩種,要麼合體,要麼毀滅。

尤三姐比柳湘蓮覺悟得早(一如黛玉比寶玉覺悟得早),當她一看見柳湘蓮,就知道他是自己在世上的另一半。悲劇就悲劇在,柳湘蓮那時對她沒有印象,而後來訂婚退婚,也一直沒有見過面。柳湘蓮理所當然地把她想成了尤二姐那樣的人,把這場訂婚想成了賈璉等人做的一個局。冷心冷面、決不任人擺佈的牛脾氣上來了,非要退婚。

正邪兩賦之人的“乖僻邪謬不近人情”就體現在這裡了,尤三姐是不會去想什麼母親、姐妹的,

她哪怕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喚醒”柳湘蓮: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們是同類,是知己。

尤三姐死的方式也是非常有俠氣的——用劍自刎而死。當柳湘蓮看到了自刎的尤三姐,才終於明白這是自己的同類,一個風塵俠女般的人物。因此,為酬知己,他選擇了斷發出家。

在《食盡鳥投林》中有這樣一句:“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可能尤三姐就欠柳湘蓮一條命吧。他們兩個人都太寧折不彎了,所以他們的結局註定就是這樣一個死局。

換句話說,也是尤三姐度了柳湘蓮,兩個人才共同完成了這一世的情債。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用鴛鴦劍作為結婚定禮,也真是個不祥之兆啊。

PS。有人說,尤三姐曾經失足於賈珍等人。我倒並不這樣看。從世俗的眼光看,她是失足;但是在尤三姐看來,“竟是她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她。”她就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女人去看待,也就沒有去遵守過女子的行為規範。亂搞男女關係,也是她遊戲人間的方式之一。我想,死的時候尤三姐並不會為這件事後悔,反而應該慶幸自己曾經那麼恣情任性地活著。尤三姐就是這麼一個奇女子。

這裡再補寫一點關於柳湘蓮的心理活動部分。我發現人們誤解很多。比如一個經典的誤解:

柳湘蓮自己眠花宿柳,卻想娶個處女,雙標。

我要說,柳湘蓮從來沒有想過一定要娶個處女。他給出的擇偶標準特別簡單:絕色。但是正是這個標準,決定了他是不太能娶到什麼正經人家的女兒的。你想想,什麼樣的女子才會豔名在外,大家都知道是絕色?稍微好點人家的女孩子,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外界是沒有人知道她們長相的。

那話說回來,一樣是絕色,為什麼尤三姐不行呢?這就要從什麼是“剩王八”講起了。因為柳湘蓮拒婚的理由就是,我不做剩王八。

尤二姐尤三姐的故事一定要對照著看。什麼是剩王八?在尤二姐的故事裡面就有解答。尤二姐與賈璉的婚事中,賈璉就險些成了剩王八。當初賈蓉為什麼積極撮合賈璉與尤二姐呢?書裡是這樣寫的:

自古道慾令智昏,賈璉只顧貪圖二姐美色,聽了賈蓉一篇話,遂為計出萬全,將現今身上有服,並停妻再娶,嚴父妒妻,種種不妥之處,皆置之度外了。卻不知賈蓉亦非好意:素日因同他姨娘有情,只因賈珍在內,不能暢意,如今要是賈璉娶了,少不得在外居住,趁賈璉不在時好去鬼混之意。

至於賈蓉有沒有真的去鬼混,書裡就沒有寫了;但是至少賈珍去的時候,尤二姐還是避開了,守住了婚後最基本的節操。插句題外話,從這段看起來,和賈珍父子相比,賈璉這個人其實還算是正派的。

顯然,對這些紈絝子弟勾搭婦女的套路,柳湘蓮是十分熟悉的。賈璉積極撮合他與三姐的婚事,就讓他嗅到了一股濃濃的套路味道。

在柳湘蓮心中,從未在乎過尤三姐清不清白,她只不過是一個花瓶一個工具人。他在乎的,是不能被賈珍賈璉這種人套路。

所以,柳湘蓮還是誤解了尤三姐。她不是被姐夫安排嫁給剩王八的花瓶,她是自己相中了他、非他不嫁的。當他看見尤三姐自刎時,他才會那樣震撼。

知乎網友“驅魔人霍去病”:

尤三姐近似青樓奇女子,梁紅玉、杜十娘一流人物。一個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奇女子。若得韓世忠,她就是梁紅玉;若遇李甲,她就是杜十娘。但命運與柳與她開了個玩笑。柳湘蓮也是奇男子一枚,世間規矩多不與他相干。但百聞不如一見,前邊聽了寧國府賈珍父子的那麼多荒唐糜爛之事,他又沒見過三姐本人,三姐身份尷尬,印象先入為主也無可厚非。於是我們讀到了

曹雪芹筆下的悲劇:本是一類人,偏偏擦肩而過,以悲劇終了。

兩個人所追求的無視社會評價(柳湘蓮世家子弟串戲,三姐則是破罐不破摔,修身養心圖自救)笑傲江湖知己俠侶生活,可惜夢破於成見。三姐知道柳湘蓮討回定禮鴛鴦劍所為何事。一個愛重多年的心裡人,正慶幸此生有託,終可以成眷屬,抵償以往不幸;忽然夢破,郎君進家要求退婚——這巨大反差,如何接得住?如果三姐真是無恥之尤,她自然不會死。但三姐何人?烈性女子也。此前迫於生存,也因為年紀小,才被尤老孃控制,被二姐牽引裹捲進不乾不淨的地步,但一旦覺醒,覺今是而昨非,這勇氣也是強大,一往無前的。這勇氣來源於希望。希望就是柳湘蓮。她在世間唯一看得上的男子,也是唯一救她出苦海的舟楫。

希望之塔倒了,小舟從此逝,三姐生存的勇氣與信念也崩塌了。她以一死,向心愛的人證明,她是潔淨的。

柳湘蓮終不負三姐。他搶過道士的褡褳,出家了,飄然不知所蹤。棄世是他唯一的回報。

好慘一對人兒。

知乎網友“spotdeer”:

尤三姐看上的是柳這個人。不是某些人認為的“找老實人接盤”。

他們都是主流社會邊緣的破落中產,都不願意向主流價值觀妥協,傲氣十足,隨時準備和潑皮地主老爺撕破臉皮幹一場的。這種氣質的人,是很容易嗅出彼此的味道,堅定地站在一起的,不用太多接觸、考驗、試探。

尤三姐作為女性,身在暗處,有機會發現明處的柳是隊友,而柳差了點機會,在她自刎時才發現這是個知己,只有她堪為一生妻。有此認識,恰恰說明她確實是他的知己。

尤三姐愛得激烈,恨得徹底,當愛恨對撞,不能抵消,唯有送了這條命,方能解心頭悲憤。柳懂,他自己也是這樣的人,絕受不了半點委屈,尤其是自己最重之人的否定。

這兩個本可以在昏暗髒汙的塵世中彼此照亮、笑傲江湖的情侶,陰差陽錯,給對方最致命的一擊。

玉山傾倒再難扶,世上再無知音人。

標簽: 尤三姐  柳湘蓮  三姐  賈珍  庚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