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機心的爛漫，當然要比苦大仇深撩人

英雄人物的豪言壯語都很提氣。比如人們愛提蕭峰這句話：“蕭某大好男兒，竟和你這種人齊名！”

這句話對男人的殺傷力要百倍於與令堂發生關係

中國的讀者由於文人傳統，特別能夠欣賞外表粗豪內心細膩，這不僅體現在人設上（比如張飛，比如李雲龍，評價他們都愛來句粗中有細），也體現在審美過程中——這裡的意思是，金老寫豪邁人物其實有文字工作者寫工農兵時匠氣和做作的成分，而偏偏這種路數我們很是受用。

蕭峰這句話是標準的人身攻擊，表示了對說話物件慕容復能力和人格上的徹底否定和藐視，殺傷力極強。我們聽著喜歡，是因為屁股坐在蕭峰那一邊。霍頓說孫楊是吃興奮劑欺世盜名的騙子，我們中國人是要勃然大怒要求道歉的——這裡並不是抬舉霍頓是蕭峰，而是對咱們在全球位面上、在別人眼裡的形象好壞，需要有個認識。

由於歷史問題，在奧運場合中國游泳隊的形象是有問題的。這還不同於那種舉國體制刻板印象、或者說是意識形態偏見，而是有確鑿的、大量的前科事實基礎驗證的（關於中國游泳隊的服藥歷史，網上已經有很多文章，也不用多講了），所以上次在倫敦葉詩文遇到的質疑很嚴厲，這次到了里約霍頓的發難也毫不保留餘地，那是因為以往實在太過火，歷史形象差到板上釘釘無可辯駁的程度，恐怕比少林寺慘遭蕭峰秒殺、實力徹底漏底後的慕容復好不到哪裡去。鍋太多，多到要勻給後來人也背不完。

慕容復是個行動邏輯很成問題的人物，在書中每當面臨人生選擇時，他都完美避開了所有正確選項，讓人懷疑金老是出自某種私人的感情為他設計了這麼衰的地圖。比如少林寺副本，其實是一個慕容沒有必要裝x的場合，他為了賺點人望，把姿勢擺的太高太足，被摔下來的時候重力勢能之大，畢其功於一役地賠掉了之前積累起來的所有少年英俠光環，怎一個慘字了得。所以想來個大的孫楊今天的迴應，“我是1500米之王”，很帥，大家都激動壞了，憋著勁等待向霍頓的甜美復仇，然而看看近年孫楊在1500米的戰績，實在不能說在這次對決中有十足的把握。孫楊敢這麼說，一種可能是確實有信心，還有一種可能是刺激之下的少年血勇。從以往他的事蹟來看，後一種的可能性並不小。

這屆奧運的主旋律，媒體和觀眾似乎不知什麼時候達成了一種默契，眾口一詞地反對唯金牌論，強調享受競技過程本身，幾乎到了矯枉過正的程度。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孫楊摘銀之後抱住記者的一哭，其實不能算討喜的人設。中國觀眾當然可以用一種理解的姿態去寬慰，但消不去圍繞人物本身的苦大仇深，使得針對孫楊個人的觀賽期待上，不計較得失成了一句空話，萬眾矚目都在看他翻盤；這時自己還要再為這種矚目火上澆油，是不必要的風險。

同一天裡，與孫楊畫風迥異的傅園慧則在賽後用表情包式的肢體表情和一句“我已經使出了洪荒之力”、以及對決賽的渾不在意吸粉無數，一天之內粉絲漲了100多萬。不少評論認為這代表著觀眾對運動員的喜好在悄然發生著代際變化，從對金牌的狂熱轉移到對真實性情的欣賞——這其中可能有過分拔高，因為看起來傅園慧的走紅更像是微博這種社交媒體網路的造星機制的又一次生效，而不是觀眾趣味的革命。

但不管有沒有拔高，這應該是到目前為止，這屆里約奧運最有意思的事情了：毫無機心的爛漫如此稀缺，而觀眾對這種全然放鬆的天真又如此缺乏抵抗力，簡直是迫不及待地把這個還沒有金牌加持的、年輕的奧運選手推向潮水頂端。在這個意義上，在中國，這可能是第一次。

本文首發於公眾號六點不晚（liudianbuw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