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力氣要大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事，就是力氣要大。

我十六歲的時候，師父給我傳授了江湖真正的奧秘，他說，什麼秘籍絕招都是假的，輕功內力至今都沒見過，能做到武林盟主的位置，完全就是憑藉他在60kg舉重男子組的多年訓練。之後師父老了，舉不起來重量後便一個人出來闖蕩江湖，為了解決吃飯問題，成了名打手。

“可是師父，怎麼樣才能變得力氣很大啊？”

師父語重心長，講述畢生所學，“你多吃點飯就行了。”

我埋頭苦吃，聽師父講過去的好時光。

“那時候江湖上不曉得多少神功大俠，每個都有絕學，什麼這個劍那個掌的，遇到帶兵器的就算了，咱認個慫，晚上去揍，你師父拳頭大，硬生生打出了名氣，稀裡糊塗的就傳出我這是‘絕世瘋拳’，打幾下就能把人打瘋，我也沒辦法，就這麼成了武林盟主。日子過得可好了，天天有人登門挑戰，輸了就送上大量錢財，於是我就創了個培訓班……咳咳，瘋拳派，收了幾個徒弟。”

師父搖頭晃腦，“但是從小學舉重不容易啊，沒幾個人能堅持下來。”

我沒練舉重，也不是很想聽一個自稱是省隊退下來的老運動員講糊話——雖然我不太懂省隊是什麼。總而言之，我力氣不大，充其量算是個飯量大，但顯然這對實現我的夢想沒什麼幫助，我自始自終都想當一名大俠。

在此之前我跟著當今的武林盟主修行，以為這樣可以提高武功，沒想到兩年下來只養出了一圈軟軟的小肚子。

這樣下去別說當大俠，穿夜行衣都會被人笑死。

師父摸著我的腦袋一臉憂愁，“好端端的當什麼大俠啊？是不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做？”

這是一位武林盟主該說的話嗎？我懶得理他，決心下山闖蕩，我已十六，是該在江湖上混出個名頭的年齡了。作為瘋拳派唯一關門弟子，我朝著師父的方向拜了拜，正要走又回頭問道，“師父，你就沒什麼東西要給我嗎？”

“啊？”

“就是什麼項鍊啊寶劍啊錦囊啊！在關鍵時候會發揮重要作用的那種東西！”

“有有有！”師父一拍腦門，“我真差點忘了。”

我期待地搓手。

然後面前就放下了一個平時用作吃飯的木碗。

“師父，我懂了，您是想說闖蕩江湖應該不忘初心，樸素正直……”

“不是，我是想說，要是實在混不下去了就討飯回來。”

那天沒直接揍師父，完全是由於我個人尊師重道，絕不是因為師父又慢悠悠的拿出了拳套。

就這樣我揹著兩件衣裳、一些乾糧和一個破碗下了山。

山下一片繁華，街上到處是行人，兩旁則開滿了各式商鋪，門頭上皆掛著小小的紅色燈籠，還未走近便能聞到一股混合著脂粉味和糖果甜的香氣。客棧門口有戴著刀的侍衛和馬車下來戴著蓑笠的女人，

也有街邊賣著糖葫蘆的疲倦小販和蹲在角落穿著破爛的乞丐，看上去便是一副紅塵江湖的樣子。

我看得眼花繚亂，心中豪情萬丈，腦子一熱走近了客棧。

“小二！溫一壺好酒，來兩斤牛肉！”我將包袱放在桌上，朗聲朝屋裡說道。

我早就想這個喊一次了，喊完卻有點兒臉紅，周圍人都奇怪的打量著我。

“誒！客官來啦，”小二打著哈欠，“兩斤你吃得完嗎？”他指牆上貼著的一張紙，上面赫然寫著八個大字：浪費可恥、節約光榮。

我一看就火了，這麼多年從來沒人敢質疑我的飯量，手掌重重在桌上一拍，“廢話那麼多！讓你上就上！”

木桌紋絲不動，手掌拍得生疼。為了大俠名譽，我咬牙忍了。

等著上菜的間隙，我開始考慮成為大俠的第一步，首先我得去找把趁手的兵器——最好是有些來歷，能夠說道一番的稀世名器。我找小二打聽，小二磕著瓜子回答我，“沒有，都是義烏批發的，你要是想進貨我給你打八折。”

我想給他打骨折。

一頓飯的功夫，客棧裡風平浪靜，沒人鬧事，我很失望，拿著小包袱起身便走。

小二連忙攔住我。

“客官，你這錢不對啊。”

“怎麼不對，你選單上不是寫了……”

小二憐憫的看著我，“我的個人諮詢費，一個問題五錢銀子。”

這竟是家徹頭徹尾的黑店。

那天，瘋拳再現江湖。

師父的話閃電般劃過我的腦袋，“徒弟，遇到事別怕，你閉上眼睛，把所有精力集中到自己拳頭上，然後用力錘，錘到誰誰倒黴。”

師父沒跟我講錘人的時候要睜開眼睛。

這麼重要的事他不講，我錘了半天櫃檯，硬生生把木板打出一個大洞。

小二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損壞店裡的東西，賠五十錢銀子。”

我冷笑一聲，用力一甩長袍，“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當今武林盟主唯一徒弟，你們可以去找他賠！”趁著眾人還沒反應過來，調頭就跑。

沒跑三步小二腳上像抹了油一般竄到我的面前，拽著我的袖子。

“輕功！”我兩眼放光，這小小客棧臥虎藏龍，“你會輕功！”

當天晚上我成了客棧打雜，主要負責的工作是洗碗，需要工作二十個月才能夠償清債務。

“你不會逃跑吧？”

“怎麼會，作為一名大俠，言而無信是大忌。”我要偷師他的輕功，搞垮這家黑店，然後徹底弄清楚這江湖到底是怎麼回事。

晚上洗完碗躺在長桌上睡覺，夜明星稀，月光照在我臉上，如同一場幻夢。我總覺得事情蹊蹺，我從小到大看過不少武俠話本，裡頭沒有像我這樣的故事，大俠們大多揹著血海深仇，提著窄背長刀，縱馬從路上飛馳而過，他們要行俠仗義、要刀口舔血、要身不由己、要英雄救美。

就是不要洗碗。

我忽然感覺有些冷，裹著被子瑟瑟發抖。

睡在另一張桌子上的小二沒好氣爬起來，“又怎麼了你？”

“今天是我下山第一天。”

“所以？”

我不好意思埋著腦袋，“有點想家了。”

“你這樣還想當大俠？”

“誒，大俠還帶哭鼻子的？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你不是想學輕功嗎，我教你要領啊。”

我立刻把眼淚擦了。

第二天卯時小二就把我踹醒了，“起來了！練功！”

“先活動身體，熱身！然後五十米往返跑十次！下蹲五十組！交替上臺階兩百次！”

我氣喘吁吁跟著他練。

總覺得事情跟我想象得有點不太一樣。

客棧地處鬧市街道，客流量很大，我暫時在這裡安頓了下來。不光要洗碗，我還得掃地擦桌子，每天忙得團團轉，再加上每日清早練功，小肚子飛速減了下去。

另一點好處是，我可以在這裡看到各路大俠和奇怪人物。這對我瞭解江湖十分有幫助，我買了紙筆，天天記下有用的資訊。

“你看你看，那個人好奇怪哦。”我拉著小二咬耳朵。

“怎麼了？”

“你看他穿的就奇怪，袖子都小小的，脖子上還扎著一條布，而且頭髮那麼短短一點。”

小二正翻著《江湖小報》，抬眼一看，“沒見過世面了吧？這叫西裝。”

“啊？稀裝？”我滿頭問號。

“西洋那邊傳來的服飾，哎呀說了你也不懂，就是個路過的，別怕，他待會會用一個卡片付賬，你別打人家。”

我擦著桌子好奇地把人看來看去。

穿著稀裝的人吃完飯，馬上來了兩個跟他相同穿著黑色稀裝的人，應該是保鏢一類的人物，然後用怪異的卡片結了賬，一夥人才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他們是誰啊？官府不管嗎？”

“可能是言情小說裡哪個霸道總裁穿過來了，這種人物現在數量變多了……”小二喃喃低語，敲了下我腦袋，“跟你說這些你也聽不懂！收桌子去！”

我又不笨，怎麼會不懂。一定是有外族想攻打我們，人物變多的意思則是打探的刺客越來越多，江湖上將會掀起動盪波瀾！我想得熱血沸騰，亂世出大俠，屬於我的時代來了！

果然，第二天客棧裡又接連出現了厲害人物。來者倒沒再穿著奇裝異服，而是白色袍子，相貌英俊，氣場強大。我之所以覺得他厲害，則是因為他坐下的短短三十分鐘，有三撥人來挑釁他，他每每反轉打臉，周圍路人也像解說員一樣會將心理活動全部講出來：

——“天啊，這不是衛家的大公子嗎！看來這小子得吃個悶虧了！”

——“什麼！他竟然已經練到了元嬰等級！”

——“這、這、這傢伙果然不能小看！”

——“沒想到他逆天改命，變得如此厲害，現在怕是四大長老來也奈何不了他！這個龍傲天，竟如此可怕……”

我：？

我：“龍大俠請留步！”

龍傲天皺起眉頭，“怎麼，你也要挑戰我嗎？”

我趕緊搖頭，“不是，我是想讓你教我一點武……”話還沒說完小二捂住我的嘴巴，拼命朝我使眼色，又忙對那人說，“沒事沒事，客官這人腦子有點問題，不用理他！”

我張嘴就咬他。

小二吃痛，一雙眼轉向我，生氣道，“你瘋啦！不要總是給我惹事！”

“他是誰啊？好牛的樣子。”

小二翻了個白眼，“差不多吧，算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物，千萬別跟他作對，別去招惹他。”

“招惹他會怎麼樣？”

“會很麻煩，他周圍總會聚集大量路人，大聲講給你聽他們的心理活動，很耽誤幹活。”

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果然這江湖我需要學的事還多著呢。

在客棧幹了半年，我的見識大大增長，除了這兩位人物外，我還見過各種稀奇古怪的傢伙，有牙齒尖尖的吸血鬼、有楚楚可憐的小姑娘、還有說是未來過來的“智慧AI”……我也從開始的震驚變為了習慣，反正不管是誰，吃完飯後我都得洗碗。

輕功方面我也增進不少，小二告訴我，我的一百米已經跑進十秒內了。

相處久了，發現小二並不像我想的那樣壞，他是個江湖通，雖然不耐煩我的諸多問題，但是最後總是會告訴我答案。他很少嘲笑我想當大俠的心願，只是看著我的眼睛裡卻總有悲哀，我不明白。

有一天晚上我問他，他沉默了半響才開口，“現在已經不需要大俠了。”

說完他掃過來一眼，又爬起來無奈哄我，“你怎麼又哭了，我也不是非要告訴你，不是你自己問的嘛，我錯了我錯了，我跟你開玩笑的！”

我揉眼睛，“真的嗎？”

他拼命點頭，“對！你看外面世道這麼亂，正是需要有人出來執行正義的時候！”

“你發誓。”

小二舉著三根手指頭髮誓，又小聲嘀咕，“真沒見過這麼好哭的大俠……”

我們正鬧著，忽然感覺房屋在震動。

“怎麼了？”我嚇得爬起來，一把拿過桌上義烏批發的寶劍，房屋已經開始搖晃。

小二難得疑惑的注視著房頂。

“不好！可能是地動了！”我拽住小二，衝到街上，果然街道也在晃動。

“地震？怎麼會……今天是十月三十號，十月三十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別想了！先逃命要緊！”

一切都好像剎那間的事。房屋如同積木般被推倒，圓滾滾的小燈籠砸在了地上，到處是女人和孩子們的尖叫和哭聲，腳下的路從遠方看居然整個翻轉了過來，火光印在我的眼睛裡。

天降異相。

快跑。我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我們出城！”

街道上到處都是人，母親拉著孩子，匆匆收拾的包裹掉了一地，馬匹亂撞，直接將馬車撞到了客棧門柱上。

我牽著小二往城外跑、往山上衝，我相信師父會有辦法護我們周全平安。

小二卻攔在我面前，“沒用的，”他臉色蒼白，卻帶著奇藝的鎮定，“這個世界要完了。”

“你說什麼？”我知道他被嚇壞了，“不會的，以前也發過洪水啊，你跟我去山上，那裡有很多好吃的，等到災難過了就沒事了……”

“你還不懂嗎？這世界要崩潰了。”

小二低垂著眼睛，“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你看——”他指著我們身後，大火正在迅速蔓延，遠處的街道正迅猛的斷裂著！“這世界依託人們的想象而建成，而強烈的想象又會幻化成實體，越多的人相信江湖武俠，這個世界就會越真實，但是現在……”

沒人相信了。

我從小想當大俠。

那些英雄人物總是會在打鬥結束時抱拳，說上一句：“青山綠水，後會有期！”但是現在的問題是，山塌掉了。

彷彿噩夢中的場景，我看到土和石塊滾落，樹木栽倒，大地再也沒有平穩過，成百上千只鳥驚飛在高空之中，小二說我們得逃走，趁著這個世界崩潰的時，逃到其他的世界裡去。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災難面前，我得知自己多年生活在一個充滿漏洞的江湖裡。

“聽我說，我們可以去類似的架空古代世界裡，現在流行的宮鬥、清穿……那些世界很堅固，你還是可以繼續生存下去。”

“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們真的得走了。”他不回答。

我們開始跑，多日的跑步鍛鍊在這個時候發揮了用處，根據小二的話來說，進入其他世界的唯一方法是跟隨其他世界中的人物。

“……所以，才會有那些奇怪的人……”

“對，江湖世界近年來很脆弱，這不是流行的題材了，所以被其他的型別壓榨了很大的空間，導致越來越小，但是，”小二邊跑邊思索，“但是一直還是有所支撐的。”

也就是說在今晚，支撐倒塌了。

我們跟著一個穿著明代服飾的人跑，她慌不擇路得要逃回自己本來的家。我回頭看，半邊天都被燒得赤紅。

這是我的家，我的世界。

我在這裡長大的，聽著英雄們的故事，念著屋簷片瓦上刺客的蹤跡，我想起我傻傻的妄圖練鐵砂掌，又或者是在床鋪上亂跳學瀟灑劍法。哪怕一切都越來越奇怪，我卻始終相信，曾經有一個小孩子，躲在被窩裡亮著一盞燈看書，幻想有一天仗劍天涯。

我停下腳步。

小二扭頭看我。

他太聰明，已經猜到了我想做什麼。

我衝他抱拳，如同第一天見到他那樣擺出大俠口吻，“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咱們就此別過。*”

（本句出自《神鵰俠侶》結尾處）

我想對他最後說一句謝謝，也想告訴他銀子我就不還了，最終想著我們江湖兒女不必婆婆媽媽的，轉身重新向城裡跑去。

亂世出大俠，對，就是出我。

城裡已經變得空蕩蕩的，到處都亂七八糟，我撿起地上的木牌，將它重新掛在門上。

我才不要去別的世界，哪裡又沒有大俠。我甚至哼

起歌來，一手拿著寶劍，一手拿著掃帚。

忽然，我聽見一陣哭聲。

咦？

我順著哭聲開始找人，聲音稚嫩、斷斷續續，再加上房子都塌得差不多了，一時找不到是從哪個廢墟底下發出的聲音。

“還有人在嗎？”

哭聲響亮了起來。

終於，我發現了可能的地方，馬廄塌了，下面啜泣聲傳來。我扒拉開碎石和木頭，將稻草扔掉，發現是旁邊有一棵樹倒了下來，正巧砸在馬車上，將一個孩子壓在了地上。

那孩子見到人，嗓音沙啞，“救我，救我……”

我努力搬動那棵樹，但這不是一棵小樹，基本上搬不起來。我咬著牙，居然頭一回心領神會的明白師父的教導，那果然是一個真理——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就是力氣要大。

“我拉開一點縫隙，你就往外爬，好嗎？”

那孩子無措地點點頭。

現在，作為武林盟主、省隊60kg男子舉重組運動員的得意弟子我，要舉起這棵樹。我不顧一切，用肩膀和全身的力量頂起樹木，火勢已經燒了過來。

只要有一點點縫隙就好……

樹木的確動了，卻並不足以讓孩子逃出來。

“你在這等著！我去找點工具！”

“不，不，你別走，求求你別走，我會死的……”孩子絕望地睜大了眼睛。

“我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回來救你，絕不會逃走。”

“哥哥是大俠，大俠就是要行俠仗義的，你相信我。”

我要找個能把這樹木撬起來的工具，四散的木頭或許有用。我拼命想著辦法，用繩子將木棍們綁好，我將大石塊裝在袋子裡，可以用它們撐住原本孩子所待的空間，而不會再次塌下來。

一切都在最短的時間裡做好，我返回馬廄，火已經燒到了稻草上。

孩子見到我，眼底有不可思議的光亮了起來。

我把東西放置好，再一次背過身使出吃奶的勁，我、要、把、樹、拉、動。哪怕世界下一秒就分崩離析，我也要做這一秒鐘的英雄。

樹木動了。

緩慢而堅定的，樹木一點一點被抬起。

我扭頭，看到有人將孩子從下面抱了出來。小孩早已沒了力氣，兩腿被壓，憑他自己，是沒辦法爬出來的。

“小二！”

他揚起臉，衝我笑了笑，“找了你大半天。”

小二坐在空地上跟我講來龍去脈，我們身後客棧正在燃燒。

“我找了其他世界裡的人問了，坍塌的原因應該是，金庸今天去世了——一個構建江湖的大師，你應該看過不少他寫的故事。”

“我，我看過。”

“……根基被動搖了，然後我有點不放心你，畢竟你智力不高，於是就回來了。”

“你不怕死麼？”

“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啦，”小二兄弟似的攬住我的肩膀，他大笑起來，“你不是問過我是什麼人麼？我告訴你哦，我不是你們任何一個世界中的人，我是現實中的人類。”

我靜靜地聽著。

一個罕見病，稱得上是絕症，於是他在病床上躺了七年。

“我沒法上學，幾乎沒有朋友，父母怕我悶，給我帶了許多書來看，什麼型別都有，但我最喜歡的就是江湖武俠小說，我那時候總是想，有一天治好了病，我就去草原上騎馬。”

“我每天都在想這件事，想要是小說裡的門派神醫在就好了，想要是自己跑去闖蕩江湖就好了，吃飯也想，睡覺也想，後來身體還是一天天垮了，我在病床上躺到發瘋，我想我這輩子也看不見江湖了，於是把所有管子都拔了。一覺醒來後，我在這裡，還有個能跑能跳的身體。”

火勢越來越大，我已經能夠感受到熱度。

“跟你一樣，我也喜歡這裡，我騎了馬、當過刺客、爬山找過武林宗師、也與人打過架，一起痛飲過一杯酒。”

他的笑容乾淨得如同幼童。

“後來當過鏢師，又跑去當小二，遇到你，準備當個大俠也不錯。”

“我們的確救了一個人。”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是啊。”

我望著星空，“所以你現在還相信嗎？”

小二愣住，注視著我。

“我還是相信這世上有江湖有大俠，哪怕沒有人需要他，他還是會在關鍵時刻站出來。”

火焰終於吞噬了我們。

模模糊糊間，在疼痛中我聽到了一個回答：

——我也相信。

“……不過，你不要又哭啦，老是掉眼淚，像什麼樣子……”

十二月份長安城熱鬧極了。

剛下過一場大雪，紛紛揚揚地撒了一地，路邊堆著幾個雪人，圓滾滾的腦袋上安著石子和胡蘿蔔。婦人們挽著手，在胭脂鋪前調笑，小聲的議論。

“那場地動真是嚇死人。”

“可不是，我當時以為必死無疑了，路上好大的坑，差點就掉進去。”

“我家那孩子，現在夜裡都還會哭呢。”

“好在老天開眼，讓災難停了。”

“唉，不說這個了，你們知道嗎麼，江湖上出了好些大俠，據說輕功特別厲害，誰也追不上他們……”

在她們議論的一旁，有一間小小的客棧。

裡頭正有個打雜憤怒地跳腳，“不帶這樣的！你之前沒跟我說還要算利息！”

小二搭著白色毛巾，理直氣壯，“你也沒問啊。”

那天，在說完相信後，災難停了。

我不知道是因為我們，還是因為有無數的人回想起了曾經心中的江湖。

我只知道，我還要在客棧裡洗上很久很久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