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當前的位置:首頁 > 歷史

惠慶宮的生涯與朝鮮英祖中後期的政局(中)

作者:由 聞得大君加那志 發表于 歷史時間:2022-01-06

上文:

(英祖)20年以後的討逆政局

公公英祖成為國王的過程並不順坦。他的母親是淑嬪崔氏,作為肅宗成年的第二王子而被封為延礽君,景宗升遐後登上王位,表面上看沒有問題。但深入內在觀察,則經歷了老論、少論之間激烈的政權競爭的過程。其過程並非單純的政權交替,而伴隨著圍繞忠逆之辨的大規模殺戮和報復,連王世弟的地位與身邊都受到威脅,其激烈程度可見一斑。

肅宗末年,老論獨佔政權,隨後對王世子(禧嬪張氏所生,後來的景宗)不利的傳聞甚囂塵上,少論就標榜保護世子。其後王世子登位,但執政的老論以君王“無子多病”為由急切冊封延礽君為王世弟,進一步又推進王世弟代理聽政。由於有肅宗要求“三宗血脈”繼承王位的遺教以及仁元大妃的手教,少論無法阻止世弟的冊封,但在代理聽政的要求出來後,他們要求追究老論對君王的不忠,最終趕走老論,掌握政權。翌年,睦虎龍告發老論謀反,終於引發大獄(壬寅三手獄),以老論四大臣為首的數十人作為逆賊而被處死,無數老論人物被流放。王世弟身邊也有人被當作罪人而死於非命,一時連廢黜世弟的呼聲都出現了,可見其禍餘波深遠。該事件發生於辛丑、壬寅年,故稱為“辛壬獄事”。

辛壬獄事兩年後,景宗升遐,享年三十七歲,王世弟登上王位。英祖在經歷了老、少論之間如此激烈的政爭後,在艱難之中成為國王。

英祖即位後,政權自然復歸老論,老論當然斷定少論裡的強硬論者(急少)是英祖王的逆賊,將其處死,並攻擊全體少論的不忠。但急少對此反抗,勾結一部分南人(濁南)散佈“景宗毒殺說”,並以為景宗報仇為名起兵,是為“戊申亂”。鎮壓叛亂的是“峻少”勢力,也就是英祖擔心少論的動態、作為分裂少論策略的一環而預先召還朝廷的勢力,但此後老論和少論之間的忠逆之爭還在長期持續。老論對少論的攻擊一浪高過一浪,少論在防禦過程中反駁稱,辛壬獄事是老論對景宗的叛逆和不忠行為,要予以懲治。

這裡出現了“辛壬義理”的問題,這成為以後政局中義理之爭的基準。隨著時期和政局的變化,對於“辛壬義理”的定義內容會有所修正,但其基本框架是“景宗年間的世弟冊封和代理聽政是旨在守護王室正統性的忠誠行為,壬寅三手獄是旨在除掉老論乃至王世弟而羅織的獄事”。按照這個邏輯,要突出老論的忠誠行為自不必說,同時對少論對王世弟的叛逆行為也應予以徹底懲處。在這一時期的政治環境中,義理名分是治國理政原理的最重要的標準,被斷定為義理罪人的勢力基本沒有立足之地。

戊申亂後,英祖為了緩和老、少論之間的政爭而推進了蕩平策,在此過程中,老論方面哪怕被君王批評激化政局也要執著地提起將少論定為逆賊來問罪的“討逆論”,其根據和目的就在於此。

英祖十六年,君王在蕩平派的幫助下,將此前沒有允諾的辛壬獄事時遭難的人予以伸冤。並判定壬寅三手獄為“誣獄”,燒燬了記載了牽涉到世弟的內容的壬寅鞫案,作出了老論方面的義理為是的判定。翌年頒佈了正式的公告文,是為辛酉大訓,定為之後的國是。

老論抓住大訓作為政治名分,在英祖二十二年提出了樸弼週上疏,正式推出了對少論的“討逆論”。其主要物件是處理辛壬獄事的趙泰耈、柳鳳輝、崔錫恆、李光佐、趙泰億等大臣和已在英祖初年作為逆賊被處死的金一鏡的黨羽“疏下六人”。君王雖然追奪了趙泰耈、柳鳳輝,但因擔心少論的反對而沒有降罪於李光佐等。於是“討逆論”接連不斷地被提起。

英祖三十一年發生的“乙亥獄事”導致少論內部曾被治罪或排擠出政界的峻論者的逆謀被揭發,五百多人被殺。此時朝野的少論都承認自己過去所持的黨論是錯誤的,請求降罪於李光佐等。君王大為滿足,予以接受,闡明要保護少論,這體現在整理乙亥獄事的源流本末並頒佈為國是的《闡義昭鑑》的編纂過程中。

以金在魯、洪啟禧為代表的老論主張,招來乙亥獄事的叛逆起源不僅僅是戊申亂→辛壬獄事,更要追溯到肅宗二十年甲戌換局以後南九萬等少論當權者提出免除張禧嬪之罪以維護世子(景宗)的地位、結果引發對仁顯王后的詛咒事件,乃至肅宗十五年南人策動廢黜仁顯王后的事件(己巳換局)。這樣的話,與辛壬獄事無關的少論(除了緩論以外,還有英祖信賴的李宗城、樸文秀等峻論)自不必說,以“清南”身份屹立於政界一角的蔡濟恭等南人也全部成了干犯義理之人而難以在朝廷立足。這樣很可能導致老論的①黨磚制。

對於將蕩平作為治國理政的大原則的英祖來說,這是難以接受的。之前曾提出對李光佐等的“討逆論”並在乙亥獄事期間強壓少論、讓他們呈上自列疏的少論緩論右議政趙載浩就指明瞭這一點,說服英祖拒絕老論的見解,讓《闡義昭鑑》的內容構成從辛壬獄事開始。因此,少論和南人雖然喪失了堅持數十年的義理,但他們的名目卻得以保留。如此一來,已經被貶為逆賊、追奪官職的李光佐等也免於逆律和刑戮之刑典,而以此為口實的“討逆論”仍在繼續。這樣來看,英祖二十二年以後蕩平政局中最大的政治議題可以說是“討逆論”的問題。

惠慶宮入宮的英祖二十年正是標榜辛壬義理的討逆論剛剛提出的時間點。而君王讓思悼世子代理聽政的英祖二十五年又是其激烈爭議的時期。在以《闡義昭鑑》問世而告一段落仍在持續,在思悼世子遭難的英祖三十八年的壬午禍變以後潛伏水面。思悼世子代理聽政的十四年正是這樣一個“討逆政局”的時期。

英祖二十五年正月,君王忽然對世子下達代理聽政之命,此時世子十五歲,剛舉行完冠禮。“億萬事自代理後病矣,豈不悲而又悲乎?”惠慶宮所恨嘆的代理下命是在怎樣的背景下出現的,這點還不甚清楚。但大體來說,除了有病需要靜攝這一表面理由之外,讓王世子學習政治,尤其對於要直面老論的“討逆論”的英祖而言,透過世子代理聽政來讓自己暫時置身事外並做出最終處理,可以認為就是在摸索這種方式的過程中下達了代理之命。

但是,代理聽政的世子所面臨的最大難題也是老論的“討逆論”。由於固執於蕩平的君王的反對,“討逆”並未如願以償地實現,老論想透過代理的世子來解決,他們的邏輯是,“大朝”(英祖)由於涉及自己身上的嫌疑(壬寅獄事的罪人招供中出現了王世弟參與的說法)而難以處理,而世子從為人子的道理出發,洗刷對父母的誣陷、報仇雪恨就是孝道。但世子沒有多少政治經驗,討論物件也不過是幾名春坊官員,這不是他能承受的問題。世子就舉出“大朝”的處分,拒絕老論“討逆”的要求。

這一過程反覆不斷,老論內部開始瀰漫對世子的失望感,他們覺得世子對“討逆”是因為辛壬義理立場不堅定。接著,英祖也頻繁責備世子沒有應對好“討逆”問題。據《恨中錄》所說,“因事事惶怯恐懼,遂出邪思妄念,病患漸有萌芽”,認為世子的精神疾病因此而產生,但同樣應當留意的是,在應對“討逆論”的過程中,世子看到了以此脅迫王權、壟斷權力的行為,對老論的不滿和不信任也日益深化。

就在此時,世子似乎注意到了作為新的蕩平主人而被英祖提拔為吏曹判書的趙載浩。趙載浩出身代表少論內“緩論”的家族,是英祖長子孝章世子的妻舅。老論核心安東金氏金昌業家族是他的母家,原州元氏的元命龜家族是他的妻家,深受英祖信任的元景夏就是他的妻舅,因此他是與老論氣脈相通的人物。英祖二十八年,在從領議政退下的叔父趙顯命去世後,他就被君王拔擢,列舉並攻擊李光佐的三大罪,從而給被老論的“討逆論”所梗塞的政局打開了一個突破口。

對於因為自身的嫌疑而阻止“討逆論”的君王而言,自己一向最希望的就是用少論之手來懲罰少論。英祖三十一年少論陰謀揭發和乙亥獄事的處理過程,以及六十餘名少論派縉紳呈上了承認自己有罪的自列疏,內部都有趙載浩在幕後的周旋與操縱。君王拜他為右議政、編纂《闡義昭鑑》時,他提出了拒絕老論主張、以辛壬獄事為限的要求,得以儲存少論和南人的名目。

對他的“討逆”活動半信半疑的老論認識到,在《闡義昭鑑》問題解決後,趙載浩如蜥蜴斷尾一般,在少論內部提出了受到老論攻擊的“峻論”,並企圖糾集剩下的少論,再與南人聯合,在未來的政局裡牽制老論。趙載浩感覺情勢不利,便退出政界,隱居春川。

趙載浩的這些舉動和作用給英祖、更給思悼世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世子被“討逆論”所折磨,對老論懷有不信感,認為他們在戲弄王權,對他來說,趙載浩的主張和收拾事態的手腕是很靠得住的。後來在壬午禍變陷入危機時,世子最後派人到春川、請求救自己一命的人就是趙載浩。趙載浩應此請求進京,但無法入宮,結果在世子死後,他也以“亂言”為由被賜死。由此來看,雖然只是從表面情況所得出的推論,但可以估量平時世子與趙載浩之間的聯結與信賴關係。

如前文所言,英祖三十一年(1755年)頒佈《闡義昭鑑》後,老論從未間斷提出“討逆論”。對此,世子基於大朝所確定的《闡義昭鑑》的國是而不予理睬,也拒絕了對李光佐、趙泰億追施逆律的要求。情勢逐漸朝對世子不利的方向發展。

英祖三十三年(1757年)初,世子在宗法上的母親貞聖王后和可以防止英祖過分舉動的王室長輩仁元大妃相繼去世,這也對世子很不利。此時國王和世子之間的不和已經表面化,成為了朝廷的爭議話題。有一次,世子與群臣一起入對國王,表達了對過去錯誤的悔悟,國王嚴厲追問是什麼錯誤,對此戰戰慄慄的世子昏倒並摔傷。領中樞府事俞拓基和世子的丈人洪鳳漢都進諫說國王對世子的態度太嚴苛了,尤其還說了世子“緣不得於君父”,但君王則毫不掩飾他不悅的心情。

此時以後,金尚魯開始向國王密奏,君王讓史官不要記錄,這一時期國王和老論之間討論似乎的都是世子以後的替代方案。另一方面,據說新王妃貞純王后方面也在討論收養子的問題,宮中女人散佈的這些讒訴接二連三。不管再怎麼秘密地討論世子問題,朝野都不能不冒出有關這個問題的傳聞。尤其是迎娶繼妃的君王離開昌德宮,移御慶熙宮,與世子分居,世子也以“溫幸”(去泡溫泉)為由,長期推遲慶熙宮的晉謁,此時朝臣對世子的態度也出現了變化。有的人標榜“忠諫”,揭發世子的胡作非為;也有出身“山林”的副司果宋明欽對世子說再犯錯的話會危及世子地位這種威脅性話語,世子對此極為憤慨。世子除了跟趙載浩接近外,還與少論李宗城和老論俞拓基合作,這些試圖保護世子的所謂保護勢力的動向被察覺,說明世子正面臨危機。

但對君王來說,他似乎還無意拋棄肅宗以來的“三宗血脈”才能繼承王位的原則。在這種情況下,唯一的替代方案就是世孫(後來的正祖)。為了王世孫成人,還要再等幾年。因為君王已經掌握了世子的胡作非為,再加上沒有告知君王的“平壤微行”被發覺,內外都預想馬上有某種重大舉措,但出乎意料的是隻處罰關聯者了事,同樣也是為了等到世孫成人。最終在英祖三十八年王世孫成婚三個月後,就斷然實行對世子的廢位和自盡處分,也可以認為具有這種意義。

壬午禍變如同按照早就寫好的劇本來進行,其始於英祖三十八年五月老論尹汲的僕人羅景彥的告變,但世子的命運似乎在此之前就已註定。《恨中錄》記載,世子的生母映嬪李氏來到世子處所,停留了一段時間,盡情享受母子情誼。接著映嬪就來到內殿,藉助她告發的形式,下達了對王世子的處分,可以佐證這種情況。

綜合壬午禍變相關的幾個記錄來看,結論就是英祖擔心自己確立的王權基礎垮塌,所以犧牲了世子,代之以世孫的繼承,得到了執政勢力的主軸老論方面的同意,而老論方面看出了世子對“討逆論”的消極反應,對他未能貫徹《闡義昭鑑》所確立的辛壬義理非常不滿,以及對世子不信任他們並同少論尤其是南人接近感到擔憂,所以可能在除掉世子的問題上與君王達成默契。在世子被關進米櫃那天,一向負責保護世子的丈人洪鳳漢冷眼旁觀,並在君王恢復世子的地位並贈諡“思悼”後,讚揚君王的處理方式,說“非殿下何以處之耶?……臣固欽仰矣”,以及《恨中錄》中也使用“因為世子在代理聽政過程中產生的疾病,為宗社而不得已所為”這種口徑來敘述,都可以佐證這個推論。尤其是從趙維鎮那裡接到世子求救手札為發端、在世子死後僅一個月就賜死已被流放的趙載浩時,給他定的罪名是他說過“一邊人皆不忠於小朝……南人七八十年飢餒,天理必南人得志,而老論必死其手”等不逞之語,賜死傳教也言明他“陰合己巳餘黨(指南人), 敢述頃年所為者(指他在編纂《闡義昭鑑》時挫敗老論要求將當時逆賊的原委追溯到己巳換局的主張並向國王說應該到辛壬獄事為止), 尤涉陰慘。 噫!釀成戊申、乙亥,其本在此”,由此不難認為,英祖和老論覺得世子與趙載浩所見相同,對世子的擔心和不滿是壬午禍變的主要原因。第一個向君王告知趙載浩不逞之言而導致其被賜死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洪鳳漢。考慮到他是老論的核心人物,就可以知道壬午禍變當時老論的政治立場是什麼。

如此來看,老、少論、南人之間圍繞辛壬義理的“討逆”問題是世子代理聽政期間的最大政治議題,無法承受這個的世子出現精神疾病,以此為藉口,按照國王和老論一派的政治折衷,以世子之死畫上句號。惠慶宮說“億萬事自代理後病矣”。雖然話沒錯,但從根本原因來看,應該說是在於“討逆”政局。

下文:

標簽: 世子  老論  英祖  少論  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