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女高中生小春在異世界成為娼妓》

春之少女是誰

首先概述一下2017年由早川書房出版的《女高中生小春在異世界成為娼妓》（以下簡稱《小春》）的劇情。

小春在現實世界是一個並不那麼普通、但也談不上多特殊的bitch系jk，在性關係上比較隨意，做過援交，因為車禍和同班同學——不受歡迎的中二宅——千葉一起進入一個高度男尊女卑的異世界。在異世界中，小春沒有多少選擇，只能做娼妓。而千葉則是獲得了開掛能力的勇者。小春要服侍包括自己之前很看不起的千葉在內的各種男人，同時遭到身體和精神上的凌辱。在她憧憬的女性——善良且優雅的娼婦——希克拉索被軍隊以花言巧語哄騙並被凌辱之死後，小春暴走，殺死了凌辱希克拉索的軍人們。原來小春有著極強的怪物般的戰鬥力，但故事的最後，她選擇留在妓院裡，繼續工作，維護自己的日常。

1媚宅系作品的基本結構

日本的幾乎所有媚宅（男性向）系作品中，

都有一個一邊讓主人公（=讀者）的慾望得到實現，同時否認其慾望的基本結構。

在這些作品，男主一般為草食系。有諸多的不可抗力讓他遇見諸多的美少女，又有諸多的不可抗力讓他和這些美少女發生各種關係，主人公會一邊抱怨“我真是不幸啊！”，一邊和諸多女性角色保持聯絡。

為了加強讀者的代入，這類男主一般會強調“我是一個很普通的在哪裡都有的高中生”之類的話。

而在這類作品中的女性角色，多為EM福斯特所說的扁平人物。事實上，福斯特在闡述這個概念時所說的話，可以直接形容大多數輕小說中女性角色的狀態：

真正的扁平人物可以用一句話概括，比如：“我永遠不會拋棄密考伯先生”。

可以把這裡的密考伯先生換成“龍傲天先生”“士道先生”“當麻先生”而完全沒有違和感。或者，把“我永遠不會拋棄”改成“我永遠喜歡”可能會更好一點。這些作品中的大部分女性角色，她們的生活似乎不是圍著太陽，而是圍著男主轉的。

2普通高中生之可怖

而《小春》中最重要的就是對於這種結構的批判。這裡我們需要注意千葉這個角色。一方面千葉具備了穿越到異世界的普通男主的諸多特性，比如說，其中最重要的：可以開掛。與小春不同，千葉來到異世界可以說是順風順水。很快成為了勇者，還有女性角色的倒追。在穿越之前，他也是普通的高中生，就和很多其他的異世界男主一樣，在班裡受欺負。

另一方面，千葉站在一種男主的位置審視自己，仍然是和諸多的異世界男主一樣，他對動畫很熟悉，他把自己視為異世界系動畫的男主，給自己起中二的綽號。他把穿越異世界本身視為一種遊戲。

千葉既在遊戲之內，又在遊戲之外，因為他自己可以開掛的安全立場，所以這對他來說是一場遊戲。

在一般的異世界系輕小說中，這類男主會被正面地描寫，其他女性對他是一致的喜歡。因為在一般的異世界系輕小說中，所謂的女性角色只是扁平人物。整個小說都可以視為是男主一個人的獨白。簡單地說，這類小說中沒有“他者”。

而在《小春》中則相反，

有男主，但是沒有男主的敘述

。千葉本身沒有第一人稱的敘述。他的一舉一動都是透過其他的女性角色被刻畫的。

千葉勉強可以算男主，但沒有男主的第一人稱，這意味什麼？或者更簡單的問題是，這和他有了第一人稱有什麼區別？

簡單地一個比喻：有了第一人稱的男主是自己敘述自己的手衝，因此就可以美化自己的意淫，而沒有第一人稱的話，就是另一個人看著你手衝，然後敘述。

千葉站在自己的動畫主角的位置上審視自己時，作為他者的女主是怎麼看的呢？

這個人就是全世界共通的渣男代表·千葉。

小春是確實覺得千葉噁心，她並不只是像傲嬌角色那樣口嫌體正直，而是口嫌體更嫌。

這些所謂的普通高中生是什麼樣子？在小春的視線裡，千葉長得醜，除了開掛缺乏上進心，並且很快染上了異世界的惡習。

千葉一開始還在按照動畫劇本似的演習，他拒絕了倒追他的修女，表明女主是她的本命，但是在遭到了女主的拒絕後，千葉乾的事情和來到妓院的惡漢並無區別，並且他還嫌倒追他的修女不夠瑟情。撕下了所謂的善良、普通的高中生面具的千葉是什麼，人渣。這正是宇野常寬諷刺的草食恐龍，一群慾望強烈又否定自己的慾望的人，在慾望沒有辦法得到滿足的時候到底會做出什麼。千葉不僅僅是對於異世界的男主的諷刺，也是對於這些男主的讀者的諷刺。

3神的陽痿

異世界之神在小說中共出場兩次，都是以陽痿狀態出場。這裡的神可以理解為是對於媚宅系輕小說的作者的一種諷刺。他的特點是獨斷專行，完全靠不住。並且顯然對小春的命運漠不關心。

對於一般的輕小說作者來說，根本就不存在小春這樣的角色，也難怪他們不關心小春們的死活。

別忘了小春的第一個客人就是神（正如第一個意淫小說的是作者本人一樣）。那也是小春最理智的時候，她對神的各種隨意安排沒有興趣，要求回到原來的世界。但是卻遭到了神的拒絕。

4異世界和其他的荒漠

對於小春來說，異世界是什麼。是一個極端的“

男尊女卑

”的世界。（

這可以視為不止是對這個小說，而且對於輕小說異世界全體的批評=定義）

一定要從更大的視野去理解這一點。異世界是不允許非扁平人物之外的女性角色的存在的。小春的設定明顯是和異世界普通的女性角色作對，異世界普通的女性主角一般有幾個特點：1只愛男主一個2清純或者即使不清純也會有其他屬性符合男性幻想。而小春，作為一個早就援交的女生，無疑是脫離了這個幻想。（雖然在內容層面上又增補了其他的幻想）對於千葉來說是遊戲的異世界，在小春這裡幾乎就是噩夢的代名詞。小春否定異世界的同時，還透過裝高潮等行為顯示“草食恐龍”們的慾望到底有多可笑。

會迷上老二的永遠不是女人，而是男人自己。

小春是作為被異世界排除的一種人物進入了異世界，也許說是一種聲音更好，因為她是第一人稱敘述。因此異世界（這個幻想）在這種聲音中崩潰了。異世界不再是一個魅力的舞臺，而是充滿軍事色彩、男性中心主義的荒漠。不要忘記小說中對於軍隊變態行為的描寫，和男主本身的軍人化。對於軍隊的殘酷描寫是小說很容易被忽視的一條重要的支線。正如福嶋亮大指出的，

日本的二次元文化，從《宇宙戰艦大和號》《高達》一直到《eva》一直都有軍事審美化的傾向。

輕小說裡也有描述自衛隊的作品，《魔王勇者》之類的作品更是試圖將戰爭“啟蒙化”。異世界本身也難以逃脫這個譜系。但是真正的軍隊是什麼樣的，這部作品也告訴我們了。

5它們都更糟！

《小春》最美中不足的一點是女主因為軍隊的經歷，感到自己的妓院生活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糟。這當然是一種自欺。真正的做法是堅持最開始的選擇，不是在這些選項裡選擇，而是要求別的選項。小春一開始見到神直接要求回去，而不接受這個世界的一切。後來的小春錯就錯在，把男尊女卑當成前提接受下來。即使有了超強的武力也依然要在妓院工作。指望透過妓院改變男尊女卑的現象。就彷彿是伍爾夫在要求擁有一個“自己的房間”後，只是為了每天在裡面做家務（而不是寫作）一樣。

當我們面對在妓院做娼婦和在軍隊做娼婦這兩個選項時，一定要大聲說出：它們都更糟。這只是一個虛假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