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課最後十分鐘

上午第四節課，同學們目光迷離，無精打采，估計上節體育課把他們累著了。想辦法調動大家的情緒，想讓氣氛活躍起來，效果微乎其微。最不愛上這樣的課，越討厭越覺得時間過得慢，好容易聽見下課的鈴聲，心裡一陣輕鬆，拿起課本就往外走，卻被課代表喊住，老師，還沒下課呢。

忽然想起來了，今天有別的年級月考，這是下考的鈴聲。我們要聽手搖鈴才下課。抬頭看教室後面牆上的石英鐘，還有十幾分鍾才下課呢，那表走的那麼慢，還以為壞了呢。

好吧，我說，咱們接著講練習冊。

下面一陣嘟囔，似乎很不樂意。

怎麼回事兒？你們有什麼意見？班裡靜下來了，但沒人回答我的問題。

咱們接著講練習啊。

課代表從座位上站起來了，我看著她，示意她說話。課代表說，大家的意思是別講課了。我說，也好，剩下時間不多了，大家自習吧。

課代表說，下節還是自習課——大家的意思是讓老師講點別的——隨便講，比如歷史故事啊什麼的，大家都喜歡聽。

歷史課不是故事課，有些故事是順便講出來的，你們別到處說我上課總講故事。

課代表說，胡亂講點兒別的好玩兒的也行。

我把手裡的練習冊放下，嚴肅地說，同學們，上課怎麼能胡亂講呢？我不能這麼做，傳出去，影響不好，現在當老師的是弱勢群體，處處都得小心。

同學們樂了，開懷大笑起來，幾個趴在桌子上的同學直起腰桿兒，揉著眼睛也跟著笑。

班長是個文靜的女孩兒，這時也站起來說，老師講點兒自己的事情吧，你為什麼選擇當老師？

我看看大家，心生感慨，也揉著眼睛說，一言難盡啊，唉，當時太年輕……我猛烈地咳嗽起來，同學們笑得更起勁兒。

女班長接著說，老師小時候有理想嗎？

我想了想說，理想？這個玩意兒誰沒有？可是孩子們，除理想之外還有現實呢。

老師的理想是什麼？有個男同學大聲問道。

那多了去了，其中有一個是當個大俠，白天睡覺，晚上穿一身夜行衣行俠仗義。

那個男同學受到同學的鼓勵接著問，你有沒有早戀過？

我說，那當然——從四年級起就暗戀女同學，一直到大學暗戀過好幾個女同學，可是人家一直都不知道，都是單相思，這不能算早戀吧？

好啦好啦，咱們還是自習吧，別問這些跟學習無關的事情了。

老師，還是那個男同學繼續問，你有沒有撒過謊？這是我最後一個問題。

最後一個問題？好的，我撒過謊，日記都是編出來的，作文裡面寫的我幹過的好人好事兒也都是編出來的，還裝病騙過老師和家長，違心的話那就更多了，年齡越大，違心的話越多——好了吧，剩幾分鐘了，把剛才講過的練習再看一下，你們高中生學習多緊張啊。

問最後一個問題的男同學說，謝謝老師，我沒有問題了，他瞅瞅班裡其他同學說，誰還有問題趕緊問啊？

最後一排一個瘦高個男同學站起來說，我有一個問題，老師有沒有幹過缺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老師有沒有幹過那種不文明的事情？

那——我支支吾吾地說，幹過吧——肯定幹過，比如，小時候，我們街道上有一戶人家家裡有個殘疾的孩子，那孩子不能正常走路，腦子也不好使，平時家裡人就把他放在門口的石條兒上面玩兒，我無意中發現那孩子不經嚇，你在他面前大喊一聲，他就渾身一哆嗦，喊幾聲就哆嗦幾下，我就覺得好玩兒，上學放學路上都要把他嚇上幾哆嗦，都上癮了。

除此之外，我咬咬牙說，我還要給大家交代一件事情，小時候，我還喜歡偷東西，我偷過集體的花生紅薯白蘿蔔胡蘿蔔蘋果香蕉梨甜瓜西瓜等等，這是在老家，後來進了城，還在菜市場偷人家的賣的梨啊杏兒啊。你們沒見過，那些賣杏的有多呆，可能是因為那會兒小偷兒少的緣故，我蹲在他面前假裝問價錢，他就呆呆地瞅著我，我把軍挎包掛在胸前，手從挎包下面把杏往挎包裡裝，課間十分鐘，我就能偷半挎包回來，跟同學分著吃。

我說完這件事就不允許你們再有問題了，那會兒，我上小學五年級，偷杏偷得都上癮了，每次偷完都內疚的不行，但又沒法控制自己，我真害怕自己會變成一個小偷慣犯，結果有一天，剛把一把杏兒抓到手裡，被一個大人發現了，他伸手在我肩膀上使勁拍了一巴掌，狠狠地罵了一句，我臉上紅的發燙，心裡升起一種羞恥的感覺，我的小偷生涯就基本結束了。

最後一次偷東西，是上高中的時候，我在新華書店想偷一本英語練習冊，瞄準目標後，我假裝看別的書，一邊觀察周圍情況一邊把那本書揣近懷裡，走出書店幾百米還擔心有人追上來，到了安全地點兒，把那本書抽出來一看，他媽的，竟然只是一本英語練習冊的答案。

班裡又是一陣笑聲。

你們是怎麼回事兒？給你們講正經知識的時候，你們提不起精神，一講別的就興高采烈的，你們到學校來是為學知識還是為了高興。

班裡的數學課代表說，我們也不能整天學知識，偶爾也得高興高興吧，不然壓力太大了，搞不好會抑鬱的。

是啊是啊，大家喊道，各行各業，老少都算，我們學生是最辛苦的。

大家都辛苦，我們老師也很辛苦，你們多難教啊，打不得，罵不得，我們都得求著你們學，你們學不好，家長會投訴我們，領導會罵我們。

但你們當老師光榮啊，數學課代表說，老師不是太陽下面最光輝的事業嗎？

別瞎說，我有點生氣，太陽下面最光輝的事業是種田的農民。太陽普照大地，農民春種秋收。人不上學可以，不吃飯是不行的。

老師還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呢。一個同學喊道。

言過其實了，老師無非就是一個事業單位的員工，任務是讓學生考出好成績，至於靈魂，那可不在我們的考核範圍，何況，老師自己的靈魂也需要改造呢，好了好了，咱們不說這些沒用的了，準備下課。

老師，一個平時愛鑽牛角尖的女同學大聲說，我認為老師就是太陽下面最光輝的事業，我就是因為這個才下決心要考師範院校將來當老師的，你這麼說，我都不想當老師了。

我說的也不一定對，你要獨立思考，你自己真心認為教師最光榮，你將來就可以當個光榮的老師，先進入這個行當，可以萬無一失：等你發現老師不是最光榮的，最多排第二，那就去當個管老師的人。

一陣手搖鈴聲響起，我喊聲下課，夾著課本和練習冊逃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