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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酆都做鬼差|玲瓏心

作者:由 知乎使用者svvDVc 發表于 遊戲時間:2017-09-12

(一)

玲瓏心,世間至情之物,九竅為最,世間至苦。

(二)

當我從往生臺上走下的時候,鬼門關前熱鬧的很,酆都常年不斷的陰風席捲而來萬鬼的哀嚎,被困於這鬼門關前,終日迴盪,自成一派陰森悽絕,往往令那些初入酆都的生魂膽寒,恨不能立馬飲了忘川水,上了往生臺輪迴而去,也好不用再受這驚嚇之苦。而一些在酆都久住的老鬼,出入鬼門關猶如家常便飯,自不必說早已習慣這萬鬼哀嚎之景,一些個孩童心性十足的,瞧著生魂戰戰兢兢的可憐模樣,起了性子,也免不了扮兇恐嚇一番,作惡鬼模樣,總是要令那些膽子小的生魂活活嚇暈過去方肯罷休,隨後嘻哈大笑,嘴裡叫嚷著鬼嚇鬼,嚇死鬼!猶如稚童般頑劣。

人生前受諸事纏身,死後方可百無禁忌,言行隨心,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罵就罵,酆都地小,終年陰森,比不得陽間的大千世界,富貴榮華,可做鬼倒是自在逍遙。

我走下往生臺後,在鬼門關前找到了老大,老大姓李,有姓無名,熟識的喚他一聲老李,旁人則敬他一聲李哥,在酆都鬼差裡級別不高,資格卻很老,如今酆都不少鬼差頭頭都曾是他手下出去的,不管平日裡怎樣威風八面,作威作福,見了他也倒也還算恭敬。自我入酆都做鬼差以來,便一直在老大手下當差,如今也有些年頭了。

我找到他時,他正蹲在地上,愁眉苦臉,衣衫凌亂,一副悽楚模樣,我在他身旁蹲了下來,略開玩笑的問他:“又輸光了?”

老大舒展眉頭,睜大眼睛,啐了口唾沫,不服氣的說道:“來年贏回便是!”

凡心有執念之鬼,便過不了往生臺,入不了輪迴,永世於酆都沉淪。往生臺一年開放一次,每逢這時,酆都那些個了卻執念的鬼魂便會集結於此,過了鬼門關,飲了忘川水,上了往生臺,再於陽世走一遭。可我不入輪迴,卻不是因為心有執念,縱使我想破腦袋,也不知我執念為何,想著我應了無牽掛,當入輪迴才是,可每當我站在往生臺上,始終毫無反應。

老大說往生臺不會出錯,一定是我執念藏的深。我心想這得有多深以至於連我自己也絲毫未察,我年年出鬼門關,年年入鬼門關,走了一遭又一遭,初時想著若是年年來試,機緣巧合下也未必不能輪迴,可過了這麼久,機緣也未到。雖說如今也不在乎是否能入輪迴,可這每年一次的往生臺我卻總是來的,約莫是習慣了。

老大也是個奇怪的鬼,他嘴上總是損我一年去一次往生臺的無用行徑,可每次都會陪我過來,還會設個賭局,同其他鬼差一起賭我能不能入輪迴,這些年賠率越來越大,他卻一直在輸。

看著他如今的模樣,我就知道他又輸了,而且一分都不剩,我蹲在地上想了一想,從袋裡掏出一些碎銀兩,丟在他懷裡,說道:“年初到現在就攢下這些私房錢,回酆都讓念九整桌子菜,咱倆好好喝一頓。”

老大摸著懷裡的銀子,笑逐顏開,小聲的嘟囔一句靠譜。

我想了想,又對他說:“上次偶然看老許偷偷藏了一壺好酒,隔著遠了,聞著味約莫是絕品的滿月香。”

老大眼裡放出精光,拍著我的肩膀哈哈大笑,起身朝鬼門關內走去,嘴裡還大叫著靠譜。

我衝著他的背影一笑,起身回望了一眼往生臺,無數的生魂爭先恐後的排著隊入輪迴,來來往往的鬼群裡,只有我和老大朝著鬼門關走去,我低著頭,鬼門關上是兩個大字,上面寫著:

酆都。

(三)

酆都和鬼門關間,隔著苦海,初來此地的生魂總會問為何苦海有涯,鬼門關和酆都隔海相望,看起來確是苦海有涯的樣子,但若沒了過海擺渡的接引,生魂獨自遊過這苦海,心有執念,則會越遊越遠,註定苦海無涯,九輩子都到不了酆都。

此時苦海中央有一葉竹筏,搖搖晃晃得,似是隨時會被浪打翻,撐筏的是一位姑娘,身段勻稱,披著一件與瘦小體型不符的大蓑衣,頭戴斗笠,帽簷壓的很低,看不清容貌,手裡握著根竹子,底端插入苦海中,她靜靜的坐著,沒有動,可這竹筏卻在前行。

我坐在竹筏上,低頭望著苦海,海面很平靜,沒有倒影,偶有浪花拍打著竹筏。傳說中苦海是執念之海,那些執念極深的鬼魂,若是連鬼差也束手無策,無法化解,最終就會帶著他們來苦海,苦海洗執念,若說是洗,不如說是剝離,硬生生得將鬼魂烙印在魂魄裡的執念抽離出來,聽老一輩的鬼差說,初時苦海不過是一汪清泉,經年累月下,才有瞭如此壯闊景象。

我捧了一手苦海水,潑在臉上,閉上眼睛,什麼也感受不到,我用衣服抹乾淨臉上的水漬,聽得老大對我說了一句:“也虧得你沒有執念,倘若換一隻鬼來,就你剛剛那一下,少不得要痛的哀嚎鬼叫幾聲。”

老大躺在竹筏上,翹著二郎腿,嘴裡叼著根不知從何地拔來的狗尾巴草,望著我,臉上滿是笑意,待我擦乾淨臉上的水漬,回了他一句:“那我倒還寧願痛上幾天。”

老大撇了撇嘴,說道:“自你來酆都當差前,她便是這苦海的擺渡,如今她仍是擺渡,而你也未入輪迴,要我說,你兩個倒還真是絕配啊。”

老大沖著我和擺渡姑娘打趣道,我白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他卻是起了性子,繼續笑著說道:“要不我給你倆打個賭,看看是誰先入了輪迴,又是誰先離了這苦海?哈哈哈哈哈”

我看了姑娘一眼,窩在巨大蓑衣下的身子不為所動,可斗笠下的半張臉卻是淺笑盈盈,我也對著老大打趣說道:“你又怎知姑娘願離了這苦海?萬一人家喜歡做擺渡呢?”

老大哈哈大笑,坐起了身子:“即是如此,我倒要聽聽姑娘怎麼說,我在酆都呆了這麼久,還真未聽說有人不願離了苦海的。”

姑娘依舊不言不語,淺笑盈盈,我未來酆都前,姑娘便是這裡的擺渡,我來酆都之後,一年去一次往生臺,也是姑娘接引的我,說起來我年年見她,卻不熟識,一來是她遮掩了容貌,二來是她從不開口說話,我當她是個啞女,也未曾主動交談。

我對著老大說道:“姑娘不會說話,你叫她如何回答你?”

老大一愣,哈哈大笑,隨即一拍腦袋,自言自語說道:“叫我給忘了,她怎麼會開口說話呢?”

我沒理會老大,他總是這樣莫名其妙。我望著苦海的盡頭,酆都到了,竹筏緩緩停下,正對著一座陰森冷清的小城,一節節石階緩緩浮現,連線著竹筏與城門的過道,我和老大登上石階,朝著酆都城內走去,擺渡的姑娘起身朝著我們施了個禮,隨即又坐下,撐著竹筏遠去,消失在苦海之中。

(四)

我和老大回了府中,念九一直在等我們回來,念九姓白,府裡唯一的姑娘,也是老大手下的鬼差,不光做菜的手藝一絕,府裡瑣碎事務也打理的井井有條。

老大把我早前在鬼門關丟給他的碎銀遞給念九,讓她晚上整些拿手的好菜,順口又問了下近來的事務。

念九對著老大說道:“近來倒也沒什麼大事,也就昨日許爺爺來府上罵罵咧咧的說要找偷他酒的臭小子,被我給勸回去了。”

念九一邊說著一邊笑著望著我,她口中的許爺爺便是住我們隔壁的老許,是個老酒鬼,家裡藏著不少好酒,那個臭小子也便是我,我望著老大,每次偷老許酒喝其實都是老大授意的。

果然老大咳嗽了兩聲就當沒聽到這件事,繼續問念九還有何事。

念九一拍腦袋說:“差點給忘了,昨天早上陳公子來找過你,說是有事相求,讓你回來後去找他一趟。”

“哦?那個倔書生終於開竅了?”老大饒有興致的說了一句,他口中的倔書生姓陳,當年有一個生魂過了鬼門關後卻不願意入輪迴,說要等一個人,死守了三天三夜也未曾等到,鬼差們強拖著他飲了忘川水,上了往生臺,前塵往事皆已忘卻,可心中執念依舊不死不消,入不了輪迴,鬼差們拿他沒辦法,最終只能帶來了酆都,這個生魂便是陳書生,來了酆都後他便一個人在城外搭了個草棚子,住了下來,當時接手他的鬼差是老大,初時老大還會去尋他,給他想辦法幫他消除執念,可奈何陳書生執念太深,自己不願入輪迴,幾番無用功之後,老大罵了一番倔書生,活該不入輪迴後便再也不管他了。而到了後來,我來老大手下當差後,他偶然間想起陳書生,便把他交由我來練手,我也去見了他幾次,也還算熟識。

這次陳書生主動來找老大,說實話我也很意外。到了晚上,我隨老大一起去了酆都城外的一處草棚子,搭得簡陋,周圍用籬笆圍了起來,籬笆外種著兩顆桃花樹,此時花正開的燦爛。

我和老大走進屋子,陳書生坐在屋子中央,看著我們進來,表情依舊不喜不悲,他總是這樣,即使身處酆都這種森羅鬼地,依舊一副平淡模樣,嘴角掛著淺笑,可臉色卻蒼白的很,形容也有些落魄。

此時他手裡正攥著一個木偶,用小刀慢慢的刮磨著,刻的十分精緻,看的出來是一位女子身段,可臉部卻是一片空白,未經雕琢。他把小刀放在一側,手指摩挲著木偶的臉龐,望著我們,點頭示意。

老大也不客氣,直接在他面前坐了下來,看著他手裡的木偶,隨意問道:“這都多少個了?”

陳書生笑著答道:“算上這個,剛剛好一萬五千個了。”

老大搓著手,又問道:“每天都數?”

陳書生摸著鼻子訕訕道:“閒來無事,閒來無事。”

老大冷哼一聲,斜著眼望著他:“閒來無事還不肯入輪迴?”

陳書生無奈的說道:“所以我這不是找你來了嘛。”

話還未說完,他就抑制不住的咳嗽,他極力的壓制,可越壓抑,咳的越厲害,整個身子不住的顫抖。

許久後,他停歇了下來,小聲的說道:“我的時間不多了。”

老大看著他,冷笑道:“你以為你是閻羅還是判官?真當自己區區生魂之體擋的住酆都陰氣?又不肯入輪迴,又不肯做鬼差,真以為鬼就不會死啦?”

陳書生被罵的不做聲,只能嘿嘿嘿的笑著,老大瞪著他,被他這逆來順受的倔脾氣也毫無辦法,只好自己生悶氣。

老大冷不丁得又問他:“真想明白了?”

陳書生嗯了一聲,望著手裡的木偶,不住的摩挲著,他緩緩開口:“我以為雕到一百個的時候,她會來,可是她沒有來,我就對自己說也許我雕到一千個的時候她就來了,可是她依舊沒有來。如今已經雕了一萬多個了,我知道她永遠不會來了。我不覺得後悔,也不覺得難過,只是有些可惜我還是記不起她的模樣。”

我望著滿屋子的木偶,皆是沒有面龐,整整齊齊的擺放好,依舊如新的一樣,我望著陳書生,他閉上了眼睛,嘴裡呢喃著,像是自言自語道:“要不,我再想想?”

書生一心求取功名,卻不是為了榮華富貴,只是想著那樣就能娶那位笑起來比桃花還好看的姑娘,而且必須得是大操大辦,這樣才不會被她家裡長輩嫌棄。待得書生從京城回鄉,功名未曾求得,姑娘也將嫁予她人。書生連夜帶著姑娘私奔,相約於桃樹下碰面,等來的卻不是姑娘,一頓痛打後,書生三天都下不了床,待得傷好之後,姑娘的丫鬟偷偷遞了訊息給他,說是小姐明日就要出嫁,留了張紙條給他,既然生前不能相守,那就死後共結連理,出嫁之日,便是她赴死之日。書生悽慘一笑,當晚便懸樑自盡。

書生的魂魄下了黃泉,過了鬼門關,卻不願意飲忘川水,也不肯入輪迴,他在等那個姑娘,可是她遲遲未來。

他終於還是被迫飲下了忘川水,可是他依舊記得關於那個姑娘的一切,卻唯獨忘記了她的模樣,他知道姑娘愛桃花,姑娘愛笑,他知道他會一直等下去。

陳書生睜開眼,望著屋外的桃花,開得正當燦爛,她笑起來也定是這討喜模樣,他還記得活著的時候,在古書上看到一句詩,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他苦學半輩子的學問都被那忘川水沖刷得一乾二淨,卻唯獨記得這句詩,因為裡面有她最喜的桃花。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陳書生望著桃花不住呢喃。

(五)

傳說裡,苦海可洗一切執念,不管你烙印的有多深,糾結的有多狠,它都能將執念硬生生剝離,過程會很痛苦,但是很有效。我們帶著陳書生來了苦海,我沒有想到,這就是他求我們辦的事。他整個人坐在苦海中,海水漫過了他半邊身子,他身子顫抖著,神色有些痛苦,一絲絲肉眼可見的光團從他身子裡抽離出來,在他身前漸漸形成一個女子模樣。

老大站在我旁邊對我說:“那就是他的執念。”

女子模樣漸漸成形,臉旁也開始清晰,老大笑了一聲:“模樣倒還俊俏,怪不得這書生日思夜想,做鬼也不得安寧。”

我望著女子的模樣,想著陳書生屋裡的木偶,那是他忘卻了卻又拼命想記起的模樣,此時就在他的面前,近在咫尺。

老大看我沉默不語,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對著我說:“那書生要是睜眼看一眼執念,立馬魂飛魄散。”

鬼魂也是會死的,下場更為悽慘,魂飛魄散連根毛都不剩。我望著陳書生,此時絲毫未有睜眼的跡象,神情緩和了許多,邁過了這步,他便徹底和前世兩清,可以再入輪迴了。

酆都陰風常年不斷,席捲著苦海掀起浪花,在風中,我似乎聽到一聲嘆息,耳邊老大發出一道驚呼:“倔書生真不想活啦?”

當我再望向陳書生時,他神情平靜,嘴角掛著笑意,眼睛睜開,望著身前的姑娘。

我忙看向老大,只見老大望著陳書生,嘆了口氣,對著我說道:“別看我,神仙也救不回來。”

我再望向陳書生時,他伸出手撫摸著姑娘的臉龐,卻什麼也摸不到,他望向姑娘的眼睛,彷彿在那裡面,看到了桃花,看到了比桃花還美麗的笑容,看到了他不願忘卻的過往。

許久後,他笑得很舒心,緩緩說道,沒有聲音,可我卻聽得到:“我終於,還是等到你了。”

一陣陰風吹過,苦海上風平浪靜。

(六)

我朝著苦海走去,走到陳書生曾坐著的地方,海面下還餘著兩樣東西,一樣便是他整天攥在手裡的木偶,另一樣是圓圓的石頭模樣,晶瑩剔透的,留著許多小孔。

老大走過來,撿起那石頭模樣的物件,放在手裡把玩著,說道:“玲瓏心,世間至情之物,九竅為最。”

我數了一下上面的孔竅,不多不少,正好九個。

老大看了一眼木偶,嘆了口氣,說道:“世間至苦玲瓏心。”

我想著剛剛陳書生的笑,沒覺著他有多苦,也許世間大多苦事,以情為載,便不覺得苦。

苦海上,一葉竹筏隨波逐流而來,片刻就到了我們面前,撐筏的姑娘走下了竹筏,撿起那個木偶,緊緊攥在手中。

老大走到她身前,對著她說:“當年這個倔書生大鬧鬼門關,本早該魂飛魄散了,你為了換他一命,甘願永世做這苦海擺渡,不入輪迴,現如今,他還是為你而死了,你有沒有後悔過?”

擺渡姑娘摩挲著木偶,緩緩開口,我與她相識這麼些年,都未曾聽她開口說話,一直當她是啞女,沒想到今日竟聽得她開口。

“當年本就是我遲了一步,才害得他犯了酆都大忌,這些年,我在這苦海擺渡,來來往往送了那麼多生魂,卻唯獨沒有等到他,這一次,總算等到他了,卻還是遲了一步。”

她頓了一頓,說了一句不曾後悔。隨後她摘下斗笠,露出那張和陳書生執念一模一樣的臉龐,她將木偶貼在臉上,問道我們:“是不是一模一樣?”

一個面無表情,一個笑中帶淚。

苦海漫過了她的身子,她的身形漸漸消散,什麼也沒有留下,我別過頭去,望著遠處的酆都城外,那個簡陋的草棚子,那滿屋子的無面木偶,屋子外的稀疏籬笆,籬笆旁的兩顆桃樹,酆都的陰風吹過,滿樹的桃花紛紛吹落。

落花時節又逢君。

標簽: 老大  書生  苦海  執念  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