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頭對女兒的愛：出於本能，也充滿了情慾和病態

《高老頭》這本小說，我高中的時候就買了。在那之前，我沒有讀過多少外國文學作品，只是在語文課本上看過一些外國短篇小說。其中，莫泊桑的小說《我的叔叔于勒》，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老師的講解下，我以為外國社會就是金錢社會，人情冷漠，人與人之間只有赤裸裸的金錢關係，而沒有其他純粹的情感。

後來，又在語文課本上的名著導讀部分看到了《高老頭》導讀，我原本關於外國社會的認知被顛覆了，為外國竟然有高老頭這樣的父親而感到十分驚訝。所以，當我逛書店時發現了這本小說，就買了下來。

《高老頭》當然也揭露了金錢對人性和情感的異化，但高老頭對兩個女兒的愛卻不慘一點假。我相信大部分讀者對這種父愛的感受都是同情大於感動，或者只有悲哀，因為高老頭與女兒們之間是不對等的，女兒只是把他當作錢袋子，而他卻心甘情願地付出。

巴爾扎克在寫作《高老頭》的過程中，在給韓斯卡夫人的信中說：“我描繪了一種極為強烈的感情，什麼也不能使這種感情有所減弱；輕侮、傷害、不公正都對它無損，這個人（高老頭）有著神聖的父愛，是虔誠的基督教徒。”但巴爾扎克後來回顧自己作品裡的各種父愛時，卻把高老頭的父愛說成是“本能的、帶有情慾和病態的”。那麼，高老頭的父愛到底是“神聖的”還是“本能的 、帶有情慾和病態的”，到底哪種描述是更準確的呢？

高老頭的形象是逐步展現出來的，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而完滿。美國文藝理論學家韋恩·布斯在《小說修辭學》裡，有“敘述代理”的概念，就是作家儘量在寫作過程中，不用自己的全知全能的視角去影響敘述的客觀性，透過人物的視角來展示文字的豐富和自然。巴爾扎克在完善高老頭這一人物形象時，筆法不是靜態的，而是動態的，隨著其他人物的介入、情節的發展而一點一點揭給我們看，顯得很有層次感。

我們對高老頭人物形象的初步認識除了巴爾扎克的正面描寫，主要就是透過伏蓋公寓的人的視角獲得的。高老頭初來伏蓋公寓時，“帶著全套殷殷實實的行李，衣履行裝都很體面”，每天上午都請專門理髮師來為他打理髮型，每週出去吃兩次飯，所以“被人尊稱為高里奧先生”。

伏蓋太太自從“在一本賬簿上看到了幾筆款項”，就“開始有了心事”。儘管此時的高里奧已有了老態龍鍾的跡象：“雙眼的內眥已經外翻”“肉鼓鼓的、突起的腿肚子”，但這並不妨礙伏蓋太太對他想入非非，甚至還覺得可愛。

此時，高老頭這一人物形象在大家眼中還是很體面的。但隨著希望的落空，伏蓋太太開始貶低高老頭，並發動其他房客跟著嫌棄他，再加上高老頭的落魄，他很快就成了眾人眼中“一個神秘莫測的人，集穢行和無能之大全”。

接下來，隨著兩個女兒的多次到來，大家把她們當作高老頭的情婦，自以為找到了高老頭落魄的原因。此時的高老頭成了眾人眼中的老色鬼。不過，此時作為讀者的我們知道她們是高老頭的女兒，感到很有戲劇性，我們也能明白高老頭的落魄與她們有關。

隨著拉斯蒂涅開始向上流社會靠近，直到成為高老頭二女兒苔爾菲娜的情人，高老頭為女兒們不惜一切的父親形象才完全展現出來。高老頭為了兩個女兒能夠透過婚姻進入上流社會，過上幸福的生活，把自己的大部分積蓄作為她們的陪嫁。

剛開始，因為他還有點錢，她的女兒們對他還很客氣。女兒一家人經常邀請高老頭做客，巨大的餐桌上也總有著他的一份刀叉，表面上大家都恭敬地看著他，彷彿就像看著閃閃發光的金子。此時高老頭還認為自己做對了女兒的親事，洋洋得意地享受著。

後來因為波旁王朝復辟，女兒們認為父親作為商人是極其不光彩的，於是高老頭為了女兒們的面子，關掉了店鋪。他以為在女兒家中“會有下榻之處，隨時去住住”，誰知兩個女婿並不接納他，視之為下流東西。兩個女兒也只是在缺錢時才會想起父親高老頭，而高老頭卻心甘情願被她們榨乾，甚至恨不能把自己賣掉。

我們可以發現高老頭對女兒們的愛的確是“帶有情慾和病態的”。高老頭對妻子的愛是非常專一的，不因妻子的去世而改變，一直沒有再娶。當初，伏蓋太太幫他從櫃子裡取出一些器皿時，高老頭拿著一隻盤子和碗，對伏蓋太太說這是妻子贈給他的結婚週年紀念日禮物，“寧願用雙手刨土也捨不得扔掉”；高老頭快死時，我們看到他儲存有妻子的頭髮。

高老頭失去了妻子，就把對妻子愛全部轉移到了女兒身上。高老頭對女兒的愛帶有病態，甚至到了讓人產生不適的地步。他總是讓拉斯蒂涅講述苔爾菲娜的事，以此來滿足自己的窺探欲；他非得要拉斯蒂涅的一件衣服，因為那上面有他女兒的氣息；他甚至想當女兒膝上的小狗；他竟然臥在地上吻女兒的腳……

為了滿足兩個女兒的要求，高老頭可以不惜一切，但他最終在女兒的爭吵面前一病不起。垂死之際，高老頭想要兩個女兒的陪伴，但沒有一個來。他心灰意冷，終於不再自欺欺人，承認了現實，感嘆“用金錢可以買到一切，甚至女兒”，甚至詛咒她們，說“她們的孩子會為我報仇的”。這也透露出了高老頭對當時金錢至上的社會法則的無奈，最終成了犧牲品。所以，高老頭其實是一個對女兒懷著“帶有情慾和病態”的愛，但得不到女兒真情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