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我在他鄉挺好的》導演李漠｜生活不是be或he，生活是going on
12集短劇《我的他鄉挺好的》（以下簡稱《他鄉》）以豆瓣超10萬人打出8。3分收官，沒有大咖雲集，前期也沒有鋪天蓋地的宣傳，但停不下來的劇情、超強代入感、真實感讓觀眾追得上頭，評價年度最佳預定，《他鄉》實火了。
金靖飾演的胡晶晶，擠在地鐵裡一把扶住差點被擠倒的老太太，老太太慌忙說聲謝謝，晶晶下意識摘掉一隻耳機點了點頭，嘴唇動了動但沒有發出聲音。沒坐過地鐵的人拍不出這麼真實的鏡頭。
任素汐飾演的紀南嘉，獨自在外打拼、事業小有成就，但也要追討欠款，計算全部身家才能勉強湊夠一套房子的首付，在籤合同的一刻她突然決定不買了，原本買房子是為了得到安全感，但折騰一圈發現自己更沒安全感了。沒有類似心路歷程的人也很難寫出這樣的情節。
導演李漠說，這部劇從平臺方、片方、演員、編劇到片場的每一個工作人員，大家基本都是外地人，誰沒有經歷過租房子、分手、被騙，誰的生活沒有拮据過？他說，“大家都很理解這個片子打動人的地方，我覺得這是每個人生活的共性。”
真實感從哪裡來
《他鄉》獲得大眾認可，一方面是拍出了“他鄉容不下肉身，故鄉容不下靈魂”的漂泊感，同時，細節真實、場景、服化道符合設定、演員之間的默契度都是俘獲觀眾的重要因素。
當老闆的紀南嘉會背大牌包開寶馬；還在職場向上奮鬥的喬夕辰有好衣品，但全身上下加起來是她的薪水能承擔得起的穿搭；胡晶晶的樸素、許言的虛榮都十分符合她們真實的人物設定。
現代都市劇，辦公室戲份必不可少，可是偏偏職場戲的真實感總令觀眾產生懷疑，一個很大的原因是影視行業從業者跟其他大多數行業的工作時間、工作方式，乃至心理狀態都有很大不同，導演、編劇、演員這些核心工種也大多不是坐在辦公室打電腦，甚至不是按時按點領月薪，如果再不設身處地的去調研、感受，就只能做出“懸浮”的作品。
觀眾對《他鄉》職場戲的認同莫過於給出這樣的評價：這回主創肯定是坐過班的。
李漠導演分享了一個創作中的細節，有一場戲是簡亦繁帶喬夕辰和同事蘇晴去提案，但蘇晴偷了報價單陷害喬夕辰。一場談話之後，蘇晴跑出去，喬夕辰去追，原劇本是沒追上，但實際拍攝中發現以當時的環境和距離不可能追不上，你非得這麼拍就很刻意、很假，必須得發生一件事情妨礙她去追。
於是就有了劇中的推銷電話，接個電話片刻的時間，人已經跑遠了，這就合情合理。
演員之間的熟悉度、默契度更對創作至關重要，劇中四個女孩是相識多年的閨蜜，是身在他鄉彼此的依靠，四位演員的表演讓觀眾十分信服，她們在一起打麻將、聊天，彼此之間語言銜接、眼神、小動作像極了認識多年的老友。
李漠透露，“她們打鬧開玩笑都很自然，那些都不是設計的，是在拍攝過程中自然流露出來的。你要非說有設計，就是我設計讓她們成為朋友吧。”
在《他鄉》定下四位女演員之後，李漠做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請她們吃飯，帶她們一起玩兒，儘可能創造條件和機會讓她們彼此瞭解。李漠說，“感情到那個份上了，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嘛，你不需要刻意去告訴她們怎麼演，只需要告訴大家尺度在哪兒就可以了。”
不是講愛情，是講處理愛情的方式
“我沒有把它當女性劇來拍。”
“這個戲講的不是戀愛，是友情。”
“其實上它不是一個愛情戲也不是職場戲，它是一個生活戲，生活就涵蓋了親情、友情、愛情、事業。”
隨著女性意識覺醒，女性成為近兩年來最熱門的影視題材，以四個女孩在北京奮鬥為主線的《他鄉》一開始很容易也被歸為這一類。但隨著劇情的推進，《他鄉》的表達並沒有侷限於某一個群體，它產生的化學反應是多元的。
“我沒有把它當女性劇來拍”，導演李漠在接受採訪時表示，“在我個人的理解裡，男性跟女性是一樣的，都是人，如何把一個人物塑造好是第一位的。其實在現代都市裡面你會發現男女的差異化越來越小了。”
在李漠看來，都市生活和社會狀態提供了男女平等的可能，拋開體能上的根本差異，在智慧和行為能力上，男女沒有太大區別。“所以，我沒覺得這個戲是奔著女性角度去講故事，就是人的故事。”
左一 導演李漠
當故事的後半段開始進入感情狀態時，又有不少觀眾疑問難道《他鄉》終究也逃不過談戀愛的套路？李漠解釋這個戲實際上講的不是戀愛，但戀愛的確是生活的一部分，《他鄉》更想表達的是處理愛情的方式。
劇中有一段頗為巧合的設計，把那些前男友都聚一塊了，李漠表示，“這裡講得不是愛情，是如何告別過去，那集的主題是‘斷舍離’。”
另一種引發觀眾思考的戀愛觀是紀南嘉和歐陽的姐弟戀，李漠給他們感情升溫的一場戲安排在一個十分接地氣的衚衕麵館裡。
三十幾歲的紀南嘉害怕自己耗不起了，不敢接受比自己還小的歐陽，而歐陽說：你要是覺得信不過我，你就欠著點對我唄，未來怎麼樣我也不敢說，但我能保證我今兒特別喜歡你，明兒也特別喜歡你。所以咱們把今天和明天先過了，行嗎？
李漠說，“這個情感觀和表達方式是我個人非常認同的，生活說白了不就是今天和明天，許諾太多未必做得到，過好當下最靠譜。”
這場戲在拍攝中有很多即興表達，最後也成了非常有意思的，被觀眾記住、回味的一場戲。
生活還將繼續
《他鄉》前兩集由於胡晶晶的自殺，壓抑情緒引發過觀眾的一陣熱議，一件件不為人知的壓力壓在她身上，生病、網貸、從未公開過的前男友，還有一隻貓。為什麼以為彼此再熟悉不過的人，竟然藏著這麼多秘密？尋找晶晶去世的真相一度成為其他三姐妹生活的重心。
關於這部分的創作，李漠表示，“這算是我們一點小小的野心吧，希望能夠透過一二集讓大家開啟自己。現在社會生活裡，大家都把自己包裹得很緊，一來是自我保護，不信任別人；二是覺得沒必要吧。但是當一個作品打著要教育你、治癒你的旗號出現的時候，你大機率是不接受的，所以我們透過前兩集讓觀眾感受到這種不愉快，後面再慢慢展開，給大家充滿信心地生活下去的理由。人生會有遺憾，但依然要抱著希望積極陽光的生活下去，這是我們想傳達的。”
親友對胡晶晶的告別劇中也呈現了兩次，一次是葬禮上的告別，但那時候所有人是無法釋懷的，“我不覺得那個葬禮是一個告別”李漠說。
直到一年後大家聚在長城上，再次懷念晶晶，告別晶晶，“事情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大家才能具備一種告別的心態，才真的釋懷。你還是會難受，但是可以把她放在心裡了。”
包括最後簡亦繁和喬夕辰感情的處理，分隔兩地他們能否走到最後，觀眾關心的he（happy ending）還是be（bad ending）問題，李漠說，“我專門去查了這倆詞是啥意思，我想說的是這個劇是講生活的，生活沒有happy ending 和bad ending，生活只有going on。他們就再也不見了嗎？我不知道，他們會在一起嗎？我也不知道，因為故事沒有寫到，我們的生活跟故事是一樣的，未來還不知道，我們也要going on，這就是我做這個結尾的邏輯。”
平臺沒有給KPI指標
12集、每集70分鐘，周更2集，這樣的劇集模式在國內成功先例還不多，怎麼吸引觀眾追下去是創作者必須思考的難題。按照常規操作平鋪直敘肯定是不行的。
《他鄉》的話題性、非線性敘事和主觀視角表達方式等，大大增強了其吸引了。“既然芒果提出‘起風劇變’，那我們就大膽變化一下。”李漠笑說。
導演 李漠
作為芒果季風劇場的開山之作，《他鄉》非線性敘事的剪輯手法成為一大突出亮點，尤其開篇圍繞胡晶晶的講述，以及第十集中將紀南嘉、喬夕辰、許言三個人互不相干的問題爆發片段，交織剪輯在一起，產生非常獨特的效果。紀南嘉跟歐陽的矛盾、許言跟男友的爭吵、喬夕辰跟同事的問題，這三條線原本沒有任何關係，如果分別講述會顯得平淡，但剪輯在一起，一句跟著一句轉場，前邊人的話回答了後面人的問題，這種極端的敘事碰撞出熱烈的火花。
這種效果得益於李漠在當導演之前積累的豐富的剪輯經驗，他還說，“要感謝平臺、我的製片人、編劇，大家都是做電影出身的，很難得碰見這樣的合作伙伴，他們給了我充分的信任。如果沒有非常充分的準備和配合，只靠後期的話，可能很難出來這樣的效果。”
團隊專業、彼此信任、沒有KPI要求，能放手去創作，是李漠認為《他鄉》最終能獲得觀眾認可非常重要的原因。
“在這個行業裡難免會遇到各種要求吧，比如每集要有多少名場面，要有多少糖點、多少笑點，是一個很資料化為導向的要求。可能就是要一個最低保障吧，起碼把這幾點給我保住了。但這次他們沒有對我有任何這種要求。”李漠頗為感慨地說，“平臺沒有把我們只是當成一個下游的供應商，他們唯一說的就是我們都理解這個故事，也希望你們能夠傳達地更好。大家都想要一個革新，跟常規劇不一樣的效果。”
《他鄉》從2020年11月立項，2021年2月份有第一稿劇本到7月19日正式開播，短短几個月時間，被觀眾認可、大獲好評，在李漠看來“各方合作都非常順暢，才保證了這麼快的時間裡創作出一個能夠打動人的故事。”
李漠說，“大家在做的每一件事情並不只是一個工作而已，大家都很清楚在做什麼，我覺得這是最可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