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爾·喬丹：最後一舞

公眾號：鹿青的城

每當提起邁克爾·喬丹，1997-98季都是逃不開的話題。

這是公牛隊史最具故事性的一個賽季，也是世人窺探籃球之神最直接的一個賽季。這一季，球隊的內憂、外患到達了極致，即便管理層和球員們再怎麼努力裝出無所謂的樣子，也掩飾不了那搖搖欲墜、即將倒塌的多米諾骨牌——

禪師-菲爾·傑克遜和球隊老闆萊因斯多夫、總經理克勞斯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禪師認為自己從來沒有得到管理層足夠的尊重，這種不尊重從他的薪資上直接體現，禪師認為自己應該得到更多；總經理克勞斯則認為，自己才是掌控球隊一切的人，自己有權決定一切，克勞斯甚至覺得：有喬丹和皮蓬這樣的球員在陣中，哪怕是我奶奶來當教練也能拿冠軍。克勞斯想將禪師踢出局，並用自己的魚友——一起釣魚的好朋友蒂姆·弗洛伊德來接替帥位。1996-97季，芝加哥公牛擊敗猶他爵士拿下了隊史第五冠，而隨著這個賽季一起結束的還有禪師的合同，克勞斯終於下定決心不再續約禪師，但這一決定立即遭到了球員們的抵制，鬧劇一直持續到了新賽季開始前。

1997-98季開始前，喬丹在一次訓練後對媒體說：“我的想法從未改變過——如果禪師不在這裡，我也將離開。”

一位記者問：“如果菲爾去了其他球隊，那麼你也會追隨他嗎？”

“不！我不會。我會退出，退出的意思就是‘退役’！”邁克爾·喬丹有些平靜地說道。

在喬丹“非禪師執教不打球”的脅迫下，老闆萊因斯多夫只能親自去請禪師出山，克勞斯咬牙切齒地給了禪師600萬的年薪，而克勞斯心心念唸的弗洛伊德在1998-99賽季正式接過禪師的教鞭，3個賽季的戰績僅為49勝190負，最後黯然辭職離開。當然，這是後話了。

斯科蒂·皮蓬和管理層的矛盾也鬧到了不可開交的程度。

這一切要追溯到1991年皮蓬選擇和公牛簽下了7年1800萬美元的合同。儘管在當時，喬丹、禪師、皮蓬的經紀人、甚至給出這份合同的老闆萊因斯多夫都不建議皮蓬簽下這份合同，但性格保守，從小窮怕了的皮蓬擔心自己在某年經歷大傷病，會一分錢都得不到——他想要穩定、長久、看得見未來的生活。但很快，皮蓬就後悔了，水漲船高的NBA薪資讓他的合同變得越來越白菜價，架不住面子的皮蓬想重新和管理層談合同，但隨即被萊因斯多夫拒絕。這讓雙方都種下了矛盾的種子。這之後，1993-94季季後賽對尼克斯時，由於禪師把絕殺球交給了庫科奇，憤怒的皮蓬拒絕上場；1994年皮蓬險些與坎普完成互換；1995年交易來喬丹和皮蓬的死敵羅德曼；1997年皮蓬險些被交易新秀球員麥迪，種種行為加上一直等不來的大合同，讓皮蓬的不滿越來越深，當1996-97季拿下第五冠再次索要大合同無果後，皮蓬選擇了和管理層撕破臉皮——

有傷的皮蓬本該在1996-97賽季結束後立刻接受手術。但他一直等到休賽期末尾才做了手術，

按他的話說：“工作時間受得傷就要工作時間治療嘛！”而皮蓬自私的行為也直接導致了他缺席了1997-98季的前半程。

至於大蟲-丹尼斯·羅德曼，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麼了。

他拍真人秀、拍電影、和麥當娜約會，他的髮色變化程度比他場均的籃板還要多。似乎除了籃球，一切東西都能提起他的興趣。如果沒有菲爾的約束和管教，大蟲可能已經和大麻、海洛因為伴流落街頭了。在1997-98季，他的首發位置也漸漸被庫科奇取代。也許他的身體還留在芝加哥公牛，但靈魂早就神遊到千里之外了。

對於其他球員們來說：有11個球員到了合同年——甚至包括喬丹在內。這一季結束後，是各奔東西還是再戰一年，沒有人知道答案。

更要命的是公牛核心球員們的年齡，1997-98季開始前：

邁克爾·喬丹35歲；

斯科蒂·皮蓬33歲；

丹尼斯·羅德曼37歲；

託尼·庫科奇30歲；

羅恩·哈珀34歲；

盧克·朗利29歲；

斯蒂夫·科爾33歲；

蘭迪·布朗30歲。

這是一支全隊平均年齡超過33歲的“老年隊”，他們失去了過往十年無往而不利的進攻，失去了單兵撕裂對手防線的能力。

很難想象一支五冠在手的球隊、一支走到哪裡都能將客場變成主場的球隊、一支拯救了90年代NBA收視率的球隊、一支兩年前還創造72勝10負歷史第一戰績的球隊、一支擁有全世界最好籃球運動員的球隊，

在追逐他們的第六冠時，竟然被仇恨、憤怒、迷茫、悲傷、猜疑、決裂、內訌、不合等負能量包圍著。

在這種糟糕的環境下，連“老邁”這個詞，都顯得那麼的微不足道了。

常規賽結束，這支公牛在這一季場均只有96.7分，菲爾·傑克遜執教9個賽季以來的最低得分。

在過去9個賽季，公牛的場均得分分別是：109。5、110、109。9、105。2、98、101。5、105。2、103。1。哪怕是在喬丹退役、皮蓬獨自帶隊的1993-94季，公牛還能場均98分。他們驕傲自負，他們年老體弱，他們內憂外患，他們似乎失去了過去的一切輝煌，看起來王的落幕終於要到來了。

如果說黑夜即將覆蓋一切之前還有誰值得相信的話，那個人一定就是邁克爾·喬丹。1997-98季，

35歲的喬丹再一次扛起了球隊的一切。在世人質疑、幸災樂禍、嘲諷聲中，82場全勤的喬丹拿下了他的第五座常規賽MVP、第三座全明星MVP、第十個得分王，同時入選了雙一陣（最佳陣容一陣、最佳防守陣容一陣）。

在他的帶領下，老邁、內訌、大半個賽季缺少二當家的公牛掄出62勝20負的戰績，和爵士並列聯盟第一。喬丹不能再像年輕時那樣飛天遁地了，但他的經驗、技術、球商卻到達了一個全新的境界。公牛能取得和爵士並列聯盟第一的成績，這一切都要歸功於他們的防守。儘管場均得分是近9個賽季最低值，

但場均89.6的失分同樣也是近9個賽季的最低值。

防守、老辣、堅韌、倔強、尊嚴是他們的代名詞，他們像蟄伏在非洲草原的獅群，一旦看見獵物，就狠狠出擊，直擊要害。

聯盟第一——這個過去八年他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位置，尤其是在這樣特殊的一季，這個聯盟第一便更顯得彌足珍貴，

但沒有人高興得起來，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是他們的最後一舞，他們想要一個華麗的謝幕。

季後賽首輪，老邁的公牛對陣年輕的籃網。第一場一直到第四節開始前，公牛還領先著10分。但隨後場上風雲突變，籃網抹平了分差，把比賽逼進了加時。加時賽最後時刻，又是邁克爾·喬丹拯救了球隊——他從吉爾手上斷球，飛奔前場，一記灌籃。芝加哥憑藉著喬丹的39分，96比93險勝。雖然贏得了比賽，但公牛全隊表現得糟糕透頂——籃網的替補中鋒賈森·威廉姆斯一個人就摘了21個籃板，與之相應的是大蟲羅德曼0分8籃板。

賽後採訪，喬丹憂心忡忡地說：“我覺得我們要擔心自己的內線。”更要命的，替補席上，公牛和籃網的得分是可怕的7比31。

第二場，幾乎是同樣的劇情。喬丹32分。但替補席的科爾和溫寧頓覺醒，聯手17分。大蟲終於不再考慮他的髮色並回歸了籃板王的本色，16個籃板，兩隊第一。公牛再勝。

第三場，喬丹又38分。公牛橫掃晉級。

儘管朝著奧布萊恩杯又前進了一步，但世人更多地在問：一個季後賽首輪，就逼出最強喬丹了嗎？

但是喬丹不為所動：“我們贏了，就這麼簡單。”

半決賽，公牛的對手是夏洛特黃蜂。

首戰，公牛就給黃蜂來了一個下馬威。常規賽場均得分96。6、只比公牛少得0。1分的黃蜂隊，在芝加哥聯合中心漫天的呼喊聲中迷失了——首戰只有慘淡的70分，球隊核心格倫·萊斯25投僅9中；而公牛那邊，依舊是喬丹的35分11籃板4助攻。季後賽連續四場30+。以及，皮蓬終於站出來了——全隊第二高的25分。公牛除了他倆，再沒有人得分上雙了。

第二場，黃蜂的迪瓦茨和公牛舊將B。J。阿姆斯特朗是最大功臣。迪瓦茨最後時刻至關重要的一記前場籃板，讓黃蜂有機會在芝加哥聯合中心偷得一場勝利。

74-71。

老辣的公牛還有時間。只要他們防住這一攻。

面對老隊友喬丹，阿姆斯特朗竟然挑釁地向喬丹擺出“你過來啊”的手勢。迪瓦茨上來擋拆，喬丹沒有擠過。朗利給了阿姆斯特朗半步的空間，這就夠了。

76-71，17。8秒。

芝加哥聯合中心瞬間安靜，只聽見阿姆斯特朗的揮拳怒吼聲。

但隨後三場，喬丹和他的公牛再沒給黃蜂機會，場均淨勝13分，三年內兩度淘汰對手，昂首挺胸，大步闖入東決。

東部決賽的對手，是拉里·伯德掛帥、雷吉·米勒帶隊的印第安納步行者。

大蟲的狀態糟糕到了極點，禪師只能讓庫科奇首發。結果很明顯，庫科奇+朗利的內線被戴爾·戴維斯鑿穿了；

雷吉·米勒像一頭不知疲倦的鹿，在人群裡穿梭；

喬丹又要進攻，又要跟著米勒在人潮裡擁擠；

皮蓬的籃筐好像加了蓋，死活投不進。

首戰，步行者打出10比3的開局。之後，禪師立即變了策略——讓皮蓬去跟米勒。本來要留到關鍵時刻的一張王牌，不得不提前使用了。既然皮蓬的手感這麼不好，索性就放他去和米勒糾纏。於是，全場比賽下來，米勒14投5中，只有16分；皮蓬只有4分，但7籃板7助攻4搶斷。但這並不是公牛在一場肉搏戰中站到了最後的原因，原因？邁克爾·喬丹的31分。除他之外，兩隊再沒有過20分的人。

第二場比賽前，喬丹從拉塞爾老爺子手中接過了常規賽MVP的獎盃，這是他的第五座常規賽MVP。這一季，他拿到了得分王、全明星MVP、常規賽MVP，就剩下最後一個目標了。

在終場前59。1秒，喬丹從底線突破，突然腳底一滑，在身子傾斜、重心極度不穩的情況下，將這球投了出去，但球空心落網。

公牛102比95。

芝加哥聯合中心沸騰了。

這是全場比賽的縮影，喬丹沒有讓印第安納人在今晚搶走了風頭，繼上一場的31分之後，這一場他又砍下了41分。與之對比的，步行者全隊沒有一個人得分超過20。這一刻，彷彿兩隊的所有隊員都和他不在一個層級。

但垃圾話大王拉里·伯德有不同看法：“我告訴我的弟子們，這輪系列賽你要做好裁判偏向喬丹的準備。”大鳥的言外之意很明顯：聯盟和裁判在幫助邁克爾·喬丹。

2比0領先後，距離公牛連續三年殺進總決賽就只剩下2個勝場了。看起來在東部，已經沒有什麼人能阻止他們，除非——

第三場開始前，公牛全隊拒絕接受媒體採訪，結果被NBA罰款50000美元。

克勞斯在飛往印第安納的飛機上衝著禪師大吼：“都是你乾的好事，球隊需要為你這種愚蠢的行為買單。”克勞斯之所以這麼說，是有原因的。由於疲於應對各種媒體，加上和克勞斯的裂痕。禪師下令全隊拒絕接受採訪，並且說了一句，“讓那些該死的管理層去受罪吧。”令禪師沒有想到的是，球隊裡竟然有“內鬼”，將他說的話一句不漏地報給了管理層，於是便有了克勞斯在飛機上的怒吼。禪師想揪出這個內鬼，他唯一可以相信的就是喬丹、皮蓬、羅德曼。思考再三後，他對喬丹說，他覺得內鬼是庫科奇，因為他和管理層走得很近。但是喬丹不這麼認為，“他（庫科奇）不是那種人，他只想贏球。”

在季後賽關鍵時刻內訌的結果就是，公牛在第三場105比107輸給了步行者，失去了搶到賽點的機會。而更麻煩的是，印第安納人的血性回來了。

緊接著，第四場最後時刻，經典的一幕出現了：還剩2。9秒，步行者93比94落後一分。雷吉·米勒突然從籃下啟動，甩掉了哈珀，推開了弧頂喬丹，在右翼投進了一記飄移三分。印第安納主場頓時山呼海嘯，頑強的印第安納人將比分拖成了2比2。

這之後，公牛贏下了天王山，但步行者搶下了第六局。

搶七。

喬丹知道，這一次，他再無可退了。

米勒和步行者，就像91年的自己和公牛在挑戰活塞。米勒和自己一樣，身體裡都流淌著渴望勝利的血液。他們像西伯利亞上覓食的狼群、像加勒比海遊弋的姥鯊，一旦嗅到一點獵物的氣息，便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撕咬，啃食，直到獵物倒下。

1998年6月1日。

東部決賽第七場在芝加哥聯合中心打響，這是一場Win Or Go Home的比賽——

全聯盟年紀最大的球隊；

皮蓬與管理層的合同之爭；

禪師的最後一舞；

萊因斯多夫和克勞斯近乎變態的掌控欲；

五個冠軍帶來的疲憊和倦怠；

每一晚如狼群的對手；

接連的動盪，極大地打擊著公牛的實力、消磨著所有人的心氣。

西部的猶他爵士在分割槽決賽橫掃了鯊魚奧尼爾和他的湖人，正在以逸待勞，等待復仇。

想要拿下第六冠、保住現有的陣容、保住禪師、為皮蓬爭取到大合同，喬丹知道，他就不能在這裡跌倒，還有未竟的事業在等著他，還有更高的舞臺在等著他。

故事不是在這裡完結的。

芝加哥聯合中心球館響起了《Sirius》（天狼星）的音樂，在山呼海嘯聲中，公牛隊員們依次登場。動盪一季的樂章來到了最高潮——是繼續完成最後一舞？還是在太陽餘暉下緩緩落幕？沒有人知道答案。但芝加哥人知道，只要有那個男人在，一切就都有希望。

場地中心，全隊圍成一團，邁克爾·喬丹站在中心怒吼：

“What time is it？”

“Game Time！Bulls！”

全隊怒吼著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