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獼猴、“無常”和佛城——第三極之雪與花的狂舞（帶著老媽走天涯）
圖為觀音橋酒店前的祈福寶瓶
在金川縣觀音橋鎮的那個晚上，窗外流水聲嘩啦啦，伴著不規則的天然節奏，我和老媽一覺睡到天明。這一晚的房間是我們隨機抽取的，視窗正對著一隻的青花彩繪瓷瓶，碩大的寶瓶座落在山坳中間，周圍裝飾著五彩哈達，隨風飛舞，引人注目。
房間採取隨機分配自然是事出有因，我在上一篇《雪林、梨花和“女兒國”》中提到過住宿危機，危機之一就是那位廣州飯姐合著她的幾個小姐妹佔了客棧最好的房間，留給其他人的房間位置差不說，一燒熱水就跳閘，修理了兩個多小時也不見效，我們和深圳來的旅友被折磨得夠嗆。對於我們換房間的合理訴求，客棧老闆娘開始未予理會，直到我下達了“哪怕露宿街頭也不住這問題房間”的最後通牒她才被迫鬆口。這位老闆娘今年剛投資這個客棧，來自廣東，也是巧了。
為了避免再出現類似問題，才平想出了抽籤選房的方式，簡單有效！然而，沒過兩天，規則便被飯姐她們打破，這直接導致了後面的
然烏湖血案
，現在想起依然心悸。
去色達途中，草木蕭瑟，目力所及，皆為昏黃，但一路有蜿蜒流淌的色曲和雲捲雲舒的藍天相伴。色曲冰雪消融，光滑潔白的冰面上綻放出一條條涇渭分明的黑色分割線，血液般溫暖的河水注入其間，堅硬厚實的冰層斷裂、下陷、崩塌，吱吱嘎嘎，
隆冬末梢的沉寂被打破，春天來了。
圖為G227國道邊的藏族村落
圖為G227國道邊的藏族村落
圖為G548國道邊的色曲
圖為G548國道邊的色曲
這一路，最常見的動物自然是家養的犛牛，或零星幾隻，或三五成群，遠望去，起伏的丘陵間，這些生物形成的移動斑塊與錯落分佈的灌木、針葉林，有動有靜，看似單調的旅途因為它們平添了十分的樂趣。盯著窗外，我會猜哪個是犛牛？哪個是灌木？那個是針葉林？再遠眺，那些辨不清種類的黑色星星點點就直接歸類為藏在草叢裡的大塊牛糞，自娛自樂，好不開心。
圖為G548國道邊的犛牛
喜歡動物的我本以為能看到土撥鼠、鼠兔之類的草原精靈，沒想到到了色達天葬臺仍然一無所獲。才平說了一個段子，有次他帶著客人走阿里大北線，突然有人發現了土撥鼠，還沒來得及拍照留念，後面人叫了一句，“廣東人來啦”，結果土撥鼠跑了，後面的行程大北線上常見的動物也沒了蹤影。說完段子，才平哈哈道，“廣州人可是啥都敢吃啊！”跟我們同車的胖子大叔（以下簡稱藥叔）是廣東人，跟飯姐是親戚，人良善，沒心眼，聽了才平的段子，跟著哈哈應和。
正在我琢磨不知道能不能看到紀錄片《第三極》第一集“生命之伴，與藏族人一同生活的藏獼猴”中的藏獼猴時，它們出現了，就在G548國道旁，好大一群！我激動得不行，顧不上老媽厲聲反對，抄起從聞酥園買的點心衝下車，同行的其他人都坐在車裡默默遠觀。
跟我一起喂猴子的是一群同去色達的遊客，其中一個男士怕嚇跑猴子，遠遠丟了個橙子，沒想到猴子拿到後，雙手抱起，兩腿站立，撒腿就跑，逗死了。男士又扔了個橙子，這次換了只猴子，這隻猴子倒是十分淡定，找了個地自顧自剝了起來，吃得也是有滋有味，
管你們人類在旁邊笑得人仰馬翻
！
猴子們因為有了藏民的關愛，子孫興旺，絲毫不懼怕遊客，啥叫“猴急”，看它們的取食動作就得解了。
去天葬臺前，大家吃了午飯。
我帶著老媽走天涯一向奉行風餐不露宿的原則，這次高原旅行，恪守的傳統被打破。為了節約有限的在途時間，我們都是邊走邊吃邊看風景，幾塊乾糧，一壺熱茶，兩個蘋果，粗茶淡飯，但是與天地同行，滿目秀色的感覺何等美味，絕對百品不厭！這次，一路走來，掐指一算，花在吃飯上的時間一天就要佔去兩到三小時，包括了找飯店、點菜、等待、吃飯、聊天、結賬等等。而我，因為年紀最小，成了這支進藏隊裡的會計兼出納，嚴重違反會計準則，糊塗！
去天葬臺旅遊的人，大部分人是出於獵奇，而大拍特拍天葬過程並在朋友圈、旅遊平臺曬圖點評，津津樂道的人則是源自無知。
到拉薩後，我們環遊羊湖遇到的驢友妹妹（以下簡稱小茜）和司機小哥（以下簡稱末弟）聽聞才平帶我們去天葬臺，不約而同表示出詫異，他們年紀雖輕，觀點卻出奇正道，倆人一致認為天葬臺根本不適合遊客前往，以遊玩為目的旅遊本身就是對死者的褻瀆。
到了色達喇榮天葬臺，根本不知道天葬概念的老媽再三告誡對天葬一知半解的我，千萬別拍照，離開的時候切記不要回頭。
色達的天葬臺，又名尸陀林，建築很新。按照小茜的說法，天葬臺可容納的靈魂數量有限，一旦滿載，高僧們必須另覓他處。這一說法未經證實，不知真假，但是天葬臺的選址肯定有講究。在老媽看來，這裡地勢平坦，視野開闊，舉首可感受風雲湧動，垂目能看到芸芸眾生，是塊適合超度輪迴的風水寶地。
懷著敬畏之心，我和老媽小心翼翼的參觀。廣場中央，有一塊用彩色玻璃圍封起來的石頭，這個石頭據說來自印度，是塊神奇的石頭，天葬前，亡人都要在這塊石頭上加持。又有人說這塊石頭名為天葬石，據說是喇榮五明佛學院的創始人法王如意寶安放的“黑忿怒母的壇城石”。
與別的司機、領隊不同，才平在天葬臺的表現異常活躍，一會兒爬到無人的山丘舉著長焦相機煞有其事朝天空一頓狂拍，一會猛地蹦到我們跟前，傲慢地掃視幾眼。站在我們身邊等候天葬儀式的一對北京老夫婦忍不住問我，“這人你們認識嗎？咋那麼拽？看你們的眼神充滿了挑釁！”我點頭，老大爺驚訝道，“他是你們的司機啊！”我苦笑。
到了天葬臺，我才從旁人處得知禿鷲進食時氣味沖天，才平自己帶了兩用圍脖，沒提醒大家備口罩。我臨行前隨手放了口罩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但就備了一個，這個口罩老媽護犢讓給了我，她自己拿手帕紙遮鼻。幸好我們離得遠，沒聞到什麼怪味。
天葬過程十分漫長，我的關注重心全部留在了禿鷲身上。像是有心靈感應，到了點，大概是下午一點左右，禿鷲們便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一隻接一隻。這些大鳥在空中盤旋片刻，俯衝下來，在一片光禿禿的山坡上著陸，落地後抖動翅膀連蹦帶跳，待停穩當，側著身體搖搖擺擺，朝著一個方向，即它們熟悉的天葬儀式臺一跳一跳，小步躍進，模樣憨態。曾有好事者摸過它們，據說這些禿鷲不啄人也不親人。
到了下午2點左右，逝者們的親屬已完成轉經等儀式，禿鷲也越聚越多，頭頂的天空幾乎被這些大鳥的翅膀給遮蔽，場面壯觀。親眼目睹成群的禿鷲俯衝落地的感覺很是奇特，像是在看膠片電影，明明是身在其中，卻毫無真實感。
都說人生來平等，這平等僅限於出生和死亡的那一刻。
階層、圈子這些東西存在於世界各個角落，包括國道邊的藏獼猴和天葬臺的禿鷲。我在國道邊距藏獼猴聚集地的不遠處，看到了幾隻離群的猴子，無人投食，它們略帶神經質，拿我給的聞酥園點心時左顧右盼，眼裡閃動著不安，動作侷促又謹慎。
稍稍留意就會發現禿鷲群裡有著異常森嚴的等級。位高者佔前座，位低者站後排，地位更低者只能遠觀，不可越雷池一步。當天葬師拉開儀式臺前用來遮擋的帷幕，只有前排的禿鷲們能優先進場，只見場內羽翅翻飛，塵土飛揚。
當天天葬的人數超過十人，從到場的禿鷲數量上看，捨身的亡者們不足以讓全部的大鳥裹腹。後又聽說現在高原禿鷲的種群數量下降相當厲害，每每聽到生態環保問題，心中就會難受，
地球從來就不是人類的私有物，個人能做的事情就是不浪費少消耗不添亂，和諧共存不是靠喊口號、曬情懷就能實現的。
色達喇榮五明佛學院又名“雪域那爛陀寺”，但凡看過佛學院照片的人都會被那漫山遍野的紅色奇觀給震撼。
不知是否是因為2014年佛學院扎空（僧舍）火災，現在遊客只能坐公交車入內。才平留在車裡休息，另外一位司機（以下簡稱洗車叔）扛著單反跟大部隊一起排隊上山。
大巴開通了微信支付，進藏這一路，只用支付寶的我被迫啟用微信錢包，沒想到時至2019年西南和華南地區的支付寶普及率竟會那麼低，真是意外。
大巴不一會兒就塞滿了人，多數是遊客，少部分是覺母（尼姑）和扎巴（和尚）。我安頓好老媽後，見車頭前排有空隙便擠了過去，挨著司機，正對車前方，因此有幸當了回“行車記錄儀”拍了一路綺麗風光，閒暇之餘開啟重溫，回味悠長。
彷彿置身於皮克斯動畫電影《尋夢環遊記》中的場景，這一方塊一方塊疊加壘積的紅色僧舍在山間潑墨般蔓延鋪展，密密麻麻，蔚為壯觀。雖然灰雲遮蓋了藍天，鮮豔的紅色缺少了耀眼的光彩，但這囊括了絳紅、嫣紅、緋紅、殷紅等諸多紅色，將世間紅色集大成於一體的色達紅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
雖然車中人聲鼎沸，我依舊能清楚辨認出老媽的訝異，“這麼多紅房子！怎麼會有這麼神奇的地方！”
圖片為陽光下的色達佛學院
下車後，我到處找廁所，本以為附近的診所會有，卻被告知他們也用公共廁所。於是，我有幸見識了藏族的露天廁所（詳見下圖中的紅色平房），廁所懸空而建，用磚石壘砌，男女共用，裡面沒有燈，黑漆漆，還好白天有幾絲陽光穿透進來。廁所裡當然不會有水，屎尿都是從排洩口直接滾下山崖，用的人多了，崖上積累了小山一般高的糞便，實在是不忍直視！
受我影響，老媽也要上廁所，我提前給她打了預防針避免她被嚇到。等待老媽的時候，我看到一個藏族大媽小解出來，估計是裡面太黑，她在廁所外面提褲子，邊提還邊衝我笑，搞得我一臉尷尬。老媽對廁所的反應很平淡，說除了臭一點外，裡面倒還乾淨，這讓我大為意外，仔細問了才明白，這間廁所分左右兩個入口，左邊入口通向舊廁所，右邊入口通向新廁所，藏民大媽和老媽用的是新建的廁所。
圖片為佛學院山頂的狗
圖片為佛學院山頂的廁所
站在山頂觀景臺，空氣稀薄，雪山、藍天、白雲、紅舍，雖然缺了綠草的映襯，風景美麗依舊。
佛學院山頂建有壇城，海拔近4000米，雖然規模不大，但拜佛轉經、五體投地的藏民很多。我怕老媽高反，讓她跟著藏民慢慢轉經，結束後再各自繞壇城轉三圈，結果老媽多轉了一圈，我倆差點走散。
按照才平的說法，下山走路半小時左右，見風起雲消，陽光燦爛，我和老媽決定步行下山，
沒想到這次又上了當
。
一路上，我和老媽一會兒跟在藏民後面圍著三層樓高的巨大轉經筒轉經，一會兒研究天空下時聚時散的群群飛鳥，一會兒偷偷觀察路過的覺母、扎把，忙得不亦樂乎。當清透的光線把混沌的灰紅色洗淨，陽光下的色達佛城呈現出讓人驚歎的波光粼粼的閃耀姿態，讓我們樂不思蜀，流連忘返。
圖片為陽光下的色達佛學院
圖片為陽光下的色達佛學院
圖片為陽光下的色達佛學院
按照才平的說法，依照我們的步頻，最多40分鐘便能到停車場。然而，這平坦的車行道卻是怎麼走都走不完。
老媽已經很累，不由跟我抱怨起來。這時，一輛公交駛過，我們連忙揮手示意，車子停了下來，由於不是停車點，我們一路小跑趕緊上車。站穩後，老媽發現司機就是方才載我們上山的大叔。多謝好心的大叔！
回到停車場，其他人都到齊，因為下山早，他們沒能看到陽光普照的色達佛城。跟飯姐同行的姐妹裡，有個身形瘦削的阿姨（以下簡稱圍巾姐），圍巾姐到了天葬臺就身體不適，現在臉色更差，我們連忙道歉，才平在邊上沒吭聲。
圖片為新建的黃色系色達僧舍
色達佛城直擊心臟的紅色之美只有去過那裡的人才能體會。旅行結束後，我瞭解了一下喇榮五明佛學院的前世今生，這個被稱作世界上最大的佛學院屬於寧瑪派，是紅教寺院。關於宗教那些事，我不做描述，有興趣的朋友請自己找官方材料研究，網上錯誤資訊太多，亂！學院創始人已圓寂，他僅用了十多年時間便把荒涼的喇榮溝變身成萬人空巷的修行勝地，實屬不易。
如今，離佛學院入口百米遠處新建了不少黃色木屋，看起來結實了很多，可惜黃色與色達的主色調格格不入。佛城裡面的山丘一角可以看到統一規劃已興建完畢的樓房模樣的僧舍，房子質量好了，水電的使用安全也有了保證，但在我看來，
那些破舊簡陋，記錄著一個又一個修行人日常的獨立簡易木棚更適合色達。一個人的人生本來就是一個如同在未知荒漠中隨風飄揚的細沙般看似凌亂實則有序的小世界，小世界多了就有了大世界，共存共榮，紛繁複雜，無比醜陋的同時卻也異常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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