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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串上的螞蚱

作者:由 小讀物 發表于 文化時間:2022-11-06

玉米剛收完,田裡的穀子也開始忙著披上了金黃的外衣。螞蚱像是在舉行一場盛大的運動會,有比跳得高的,有比跳得遠的,還有的像是學會了凌波微步一般,在沉甸甸的稻穗上“溜著冰”。

收穀子是要比收玉米有趣多的,因為收回家的不僅是穀子,還有用狗尾草串成串的螞蚱,如果運氣再好點,還會額外收貨幾隻肥美的螃蟹,幾條差不多手腕粗的鱔魚。這是阿飛一年中最期待但又是最煎熬的季節。

在阿飛的身邊總是跟著一條狗,就連阿飛也不記得這條狗是何時就跟在自己身邊的,只是感覺它好像已經跟了自己很久很久了。

爺爺給它取了個名字叫“狗黃”,因為爺爺覺得取名字得把最重要的放在前面,其次才是一些特別的特徵。當爺爺說起“狗黃”名字的來歷時,總能說上好大半天,顯得自己很有文化的樣子。後來奶奶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就偷偷地附在阿飛的耳邊說:“別聽你爺爺瞎說,他就是想起你二伯家狗的名字叫“黃狗”就一時興起胡亂起的”。 但無論怎樣,“狗黃”這個名字還是挺特別的,至少在所有的狗當中,沒有哪條狗的名字比這讓人更加印象深刻了。

天還沒亮,爺爺就已經把打穀子用的板鬥清理乾淨矗立在屋簷下,狗黃也跟著爺爺屋裡屋外地跑著,像是怕會被爺爺遺落了一樣。奶奶的叫喊就像雞鳴衝進阿飛的耳朵裡,睜開眼睛,看著屋頂用來擋灰的報紙已經暗淡無光,讓原來本就黑白的紙更加顯得頹敗了。阿飛從來都不穿襪子,冷冰冰的鞋子早已讓他的雙腳變得麻木,也許是習慣了,也許是沒有辦法了。簡單吃過早飯,就揹著那個能裝下好幾個自己的揹簍跟在爺爺身後 ,爺爺揹著的板鬥是很大的,阿飛跟在後面看著,就像是板鬥長了一雙腳自己在走的一樣,這讓阿飛不禁在心裡笑了起來。

還沒等爺爺放下背上的板鬥,狗黃一股腦就衝進了稻田裡,驚起大片大片的螞蚱四處亂竄。稻田裡的水早已被爺爺放幹了,看著沉甸甸的穀子,爺爺的眼裡充滿了一種農村人特有的驕傲的神情。

穀子還沒打到一半,狗黃不知怎地就對著天空亂叫了起來,爺爺聞聲放下手裡剛打完的一把穀子,見四下無人便怒斥了狗黃幾聲。阿飛也連忙將頭從稻田裡探出來,見狗黃緊張地看著天空,雖以不再叫喚,但嘴裡還是發出了“吱,吱”的聲音。阿飛抬頭望去,只見所有的雲都變了一個色兒,朝著自己緩緩壓來。

“爺爺,好像要下雨了。”爺爺似乎沒有聽到阿飛說的話,於是阿飛又提高了聲音重新朝著爺爺喊道:“爺爺,要下雨了。”

爺爺手上的活兒依舊沒有停,但好似聽到了阿飛的呼喊雙眼看向了阿飛,只見阿飛不停地用手指向天空,爺爺這才抬頭看著黑壓壓的雲壓了過來。

叫來阿飛把鬥裡已經打好的穀子先裝進口袋裡,自己則把那些散落在田裡裝有穀子的口袋集中在一起,等全都放好後鋪上厚厚的穀草,再將板鬥反扣在上面,無論下多大的雨也是淋不著的了。

正當阿飛揹著揹簍喚著狗黃準備回家時,天空突然“譁”地下起了雨。眼看著是走不了了,爺爺便拉著阿飛鑽進了板鬥下,狗黃也跟著擠了進來。雨在頭頂密密麻麻地釘打著,地面上慢慢的有水流了進來。

阿飛不斷地緊貼著爺爺,身體不住顫抖著。爺爺雙手緊緊握著他的手不停地哈著氣,過了一會兒,爺爺從身後拿出來一串用狗尾草串好的螞蚱。爺爺打趣道:“看,我們像不像一條串上的螞蚱。”說完饒有趣味的笑了起來。阿飛看著眼前翠綠的螞蚱,心裡的寒意頓時減了大半。

在等雨停的這段時間裡,爺爺給阿飛講了好多故事,可外面的雨卻也聽得格外陶醉,久久不忍離去。

“阿飛……阿飛……”阿飛似乎隱約聽到了奶奶的呼喚,可這時的雨聲還一個勁的衝擊著自己的耳膜,雨聲彷彿成了這個世界的主旋律。雖然覺得是自己產生了幻聽,但在阿飛心裡還是期盼著奶奶能夠來接自己和爺爺的,於是佝僂著身子慢慢走了出來,朝著來時的那條小路仔細的辨認著,可無論如何還是沒能看到奶奶的身影。回到板鬥下,懷疑地問著爺爺剛才有沒有聽到奶奶呼喚自己的名字,可爺爺的故事正講到高潮部分,哪裡還騰得出耳朵去聽其他的聲音,也只是一個勁的搖頭說什麼也沒有聽見。阿飛這才漸漸打消了自己心中的疑慮,也許只是自己聽錯罷了。爺爺還在繼續講著他的故事,阿飛卻有些聽不進去了,看著揹簍裡的那串螞蚱,有的還在一個勁地蹬著腿,有的不停地從嘴裡吐出墨綠色的液體,而在中間的一隻卻是一動也不動,右腿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斷了,也許是死了吧,阿飛心想著。

時間就像一個貪吃的強盜,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偷走胃裡的食物。阿飛感到一陣飢餓從肚子裡傳來,咕咕的叫聲打斷了爺爺的故事,爺爺這才覺得時間過去了好久。望著外面的雨是要比剛才小了許多,但還是算不上太小。咕咕聲再一次從阿飛肚子裡傳來,狗黃也無精打采的低著頭,嘴裡時不時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雖然離家還有一段路程,可也顧不上那麼多了,伸手試了下外面的雨,隨後提著揹簍走了出來,背上揹簍後朝阿飛招了招手。阿飛彎著腰走了出來,仰著臉望著這片黑灰色的天空,一陣不安貿然湧上心頭,但卻怎麼也說不清楚為何會有這樣的念頭。爺爺看著雨中發呆的阿飛,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腦勺道:“再不走等下就喝飽了。”

雨絲早已溼透了阿飛的衣褲,每走一步,腳上便傳來“咕嘰咕嘰”的聲音,隨後留下一個不深不淺的腳印。狗黃跟在爺爺身後,時不時挑一下躲避面前的水坑,可有時卻又因此跳入了另一個水坑,弄了自己一身水不說也弄得爺爺褲腿上滿是泥。沒走多久,阿飛發現土坎下竟然躺著一個人,還沒等他走近時,心裡的寒意再次如狂風席捲而來,他的腳像是和大地黏在一起不能動彈半分。眼淚像決堤的洪水噴湧而出,他本想大聲地喊著身後的爺爺,可卻怎麼也發不出半點聲音出來,只能站在原地無助的大張著嘴巴。

爺爺終於跟了上來,看著躺在地裡的奶奶,腳下一軟竟險些摔倒在地,最後還是踉踉蹌蹌地走到奶奶身旁。雨水早已把奶奶臉上的泥漬沖洗乾淨,而身上的卻已經滲透進衣服裡,將衣服也染成了泥土的顏色,只是這顏色看起來讓人直起雞皮疙瘩。狗黃一個勁地咬著奶奶的袖口,企圖能把奶奶拉起來,可最後也只是徒勞罷了。

奶奶手裡還緊緊地拽著一把滿是泥土的皺巴巴的傘,而另一把開著的早已被風吹了好遠。原來,一把傘的價值並不在傘外的雨,而在傘下的人。爺爺本想旋背把奶奶背起來,卻忘了背上還揹著揹簍,險些杵著奶奶。丟下揹簍,一把背起奶奶朝著路上走去,可剛要上小路時,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了地裡。奶奶的嘴裡傳來一聲聲若有若無的哀嚎,而這時的阿飛卻是聽得清清切切,猶如響鼓重重捶在自己的耳膜上,想把耳朵捂住,可雙手早就沒了知覺,任憑自己如何掙扎硬是半點也舉不起來。

爺爺顧不上自己滿身的稀泥,爬起身再次背起奶奶朝著小路走去,幾經周折下終於走了上去。阿飛看著那把被風吹了很遠的開著的傘,所有的雨彷彿都淋在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風都朝著自己吹著,只有眼淚在不停地往外流。天空突然閃過一道閃電,阿飛如夢初醒,背上地裡的揹簍,急忙緊跟在爺爺身後。

醫院門口,爺爺滿身泥濘地蹲在那兒,無望地望著對面掉了粉的牆,如果爺爺是個有知識文化的人,想必會感慨一番吧。可這時爺爺的眼睛裡是那樣地空洞,沒有一絲的生機可言,這還是阿飛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爺爺。本想著過去安撫爺爺幾句,可連安慰自己的幾句話都找不出來,又該說些什麼來安慰爺爺呢?看著揹簍裡的那串螞蚱,全都失去了生機,只有阿飛知道,在臨死之前它們是如何地掙扎著,如何拼命地反抗著命運的不公,可最後又怎麼能逃脫得了這種降維式的命運的打擊。

雨早就停了的,只是這烏黑的雲還久久不願散去,壓得心裡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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