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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道*奪鹽(1)

作者:由 東邪老高 發表于 文化時間:2019-04-19

待把黑兒馬葬了,已經接近晌午。下山時,陳誠楨說想回家看看,章自元理解他的心情,說回去看看也好。

吃過午飯,陳誠楨回“廣達”鹽號找掌櫃潘道松告了假,正準備回帳房把自己手裡的活兒和其他夥計交接一下,就聽得街上馬蹄聲響,接著前廳一陣嘈雜聲傳過來,只聽得有人慌里慌張地喊道:“掌櫃的!掌櫃的!”

潘道松一愣,從屋裡快步走出。陳誠楨剛從屋裡走出來,也在門口站住了。

院裡衝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一眼看到潘道松,喘著粗氣道:“掌櫃的!出事兒了!”

陳誠楨識得是“廣達”鹽號的老夥計魏守年,他隨鹽隊送鹽去渭南,已經離家七天了,現在如此狼狽地跑回來,看樣子是遇上事兒了。

潘道松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一看老魏的樣子,臉一沉,低聲喝道:“小點聲兒!天又沒塌。”

老魏一下子站住,尷尬地張張嘴,看了陳誠楨一眼,又焦急萬分地望向潘道松,“掌櫃的,出事了,咱們的貨,被劫了……”

“你說什麼!?”潘道鬆一下子急眼了。這六千斤海鹽是給渭南富商許遠聲的,也是“廣達”鹽號今年最大的一單生意,潘道松原想做完這一單後,春節之前就不再接單,許遠聲的定金都已支付,這可如何是好?火急攻心!潘道松眼前一黑,仰頭倒下去。

陳誠楨一伸手挽住了潘道松,喊老魏和他一起把掌櫃的扶進屋。一陣推揉按摩,潘道松慢慢睜開眼睛。陳誠楨這時也不好離開,就在一邊靜靜地站著。

老魏說鹽隊在太行山南麓山陽縣遭劫,匪首是個年輕女子,一手長鞭將護鹽的幾個鏢師打得暈頭轉向,他們怕拖延下去惹惱了劫匪會出人命,只得先撂了貨再想辦法。

“報官了嗎?”潘道松問。

“報了,少掌櫃帶人去報的官,他們都在山陽等訊息,我連夜跑回來的。”

“源順鏢局知道這事兒了嗎?”為確保這趟貨的安全,潘道松重金去濟寧找的源順鏢局,鹽隊到濟寧和鏢局接上頭之後,他才放心地回來,現在出事兒了,他很想知道源順鏢局的態度。

“知道了,報信兒的鏢師和我一起回來的。”

“呃。”潘道松沉吟不語,驀地抬頭喊道:“來人!備馬!”他猛地站起身來,卻差點兒沒站穩,扶一把桌子才站定,腳步沉重地走到門口。

陳誠楨跟在潘道松身後,忽然發現潘道松竟有些微微駝背,從側面看去,他鬢角的華髮和眼角的魚尾紋也清晰可見。陳誠楨這時才意識到潘道松已經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人,不知為何,他的鼻子突然酸酸的。

夥計過來說已備好馬,潘道松回頭招呼魏守年,“老魏,走!去源順鏢局。”

“掌櫃的。”陳誠楨心裡一動,叫出聲來。潘道松回頭來看陳誠楨,陳誠楨真誠地迎向他的目光,“掌櫃的,我陪您去吧。”

“你……?”潘道松猶豫了一下,他早已覺察道陳誠楨的聰慧樸實,可他畢竟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帳房夥計,他跟了去能頂什麼用呢?

陳誠楨看出潘道松的猶豫,便道:“掌櫃的,我回家也得經過濟寧,順道一起有時也好有個照應不是?”

“好吧,誠楨,你趕緊回去準備一下,半個時辰後出發,中不?”潘道松的心彷彿一下子被觸動,這個年輕人遇事不避事,還真是越發讓他喜歡了。

“不用了,事不宜遲,咱這就出發。”陳誠楨說得很乾脆,他招呼跟前的夥計,“牟洪成,給我備匹馬,等會兒再麻煩你去‘德元’票號跟我大哥說一聲。”

潘道松對牟洪成說:“快去!”轉身拍了拍陳誠楨的肩膀,連道兩聲“好”。

當晚深夜,潘道松、陳誠楨和老魏趕到濟寧的源順鏢局。

丟了這趟鏢,源順鏢局幾個主事的也根本沒有心思睡覺,正聚在一起商量該怎麼辦呢,聽到“廣達”鹽號掌櫃的來了,他們趕緊請潘道松三人進來。

雙方都沒寒暄,直接落座,源順鏢局總鏢頭戴修祿開門見山先向潘道松致歉,說到這趟鏢,戴修祿“咳”了一聲,羞愧地說:“走鏢這麼多年,從來就沒有這麼窩囊過,走鹽道也不是第一次了,誰想到在一群生瓜蛋子手裡翻了船,還是個丫頭片子……”

潘道松一擺手,道:“老戴,咱也不是第一次搭夥了,不說那個,你就說接下來怎麼辦吧。”

“不瞞你說,老夥計,我和在座的哥幾個商量了半天了,知道你今晚指定會趕過來,所以都在這裡等著你呢。” 戴修祿正說著,熱茶端上來,戴修祿囑咐上茶的鏢師,“讓廚房準備熱飯熱菜,好了直接送過來。”

潘道松也沒推辭,直接問道:“有啥法子了?”

“也說不上是多好的法子,我一拜把子兄弟是鄭縣一炮旅的副官,明天讓老葉走一趟,請我那兄弟上山看看,都在一個地面上混的,要是他們還不給面子,那就得撕破臉皮了。”

既然戴修祿這樣說了,潘道松也不好再說什麼,甭管人家源順鏢局用什麼辦法,能把貨物要回來就算沒失手。

戴修祿和潘道松兩人低聲交談著,飯菜也端上來了,潘道松三人用膳時,戴修祿手書一封,當著潘道松的面交給鏢局的葉金生,要老葉連夜準備禮品,天亮就出發,又用商量的口吻對潘道松說:“咱哥倆老胳膊老腿,就讓年輕人走一趟吧,我那兄弟又不是外人。”潘道松對魏守年也如是這般地囑咐了一陣子。

“掌櫃的。”陳誠楨在一旁道,“既然您不去,我回家也不是很著急,明天我也跟著去一趟吧。”不等潘道松說什麼,陳誠楨又道,“掌櫃的,我去,您放心就是了。”他迎著潘道松的目光看過去,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

“好吧,那你倆就多辛苦了,一會兒早點歇著去。”

戴修祿已經吩咐手下安頓好三人的住處,隨即各自回房休息。

四更時分,陳誠楨、魏守年和葉金生在鏢局吃過早飯,迎風上路。

半夜趕到鄭縣投宿,翌日一早,三個人去炮旅見到了戴修祿的拜把子兄弟馮介存。馮介存很是爽快,一看戴修祿的手書,接著就找旅長告假,備馬後,換上便裝就出發了。

在山陽和“廣達”鹽號少掌櫃潘延巳一行會合後,挑了幾個幹練的趟子手,循跡上山。

劫“廣達”鹽號的是太行山霜葉谷的綠林豪客,首領花稍是個年輕漂亮卻又潑辣幹練的女子。

霜葉谷本是太行山南麓一條三十多里長的山谷,兩側山嶺林深葉茂,每到深秋,層林盡染宛如無邊的錦繡,山寨沒有名字,因為座落在這片錦繡當中,所以無論是對外自稱還是外界所稱,皆為“霜葉谷”。

其時已是暮秋初冬,山中只有常綠的喬木和一些經霜耐寒的樹木疏密交織,谷底一條清澈的小河汩汩流淌著。沿著河邊行走在谷底的小路上,周邊瀰漫著清靜之氣,只有“噠噠”的馬蹄聲和河水衝擊石頭的清越之音,遠處偶爾還會傳來幾聲鳥叫,顯得谷中更加靜謐。

暖暖的陽光將整個山谷照得通透和煦,若不是人人都知道這是上山討還被劫的貨物,恐怕大夥兒早就陶醉在這美景當中了。

陳誠楨騎著馬緊跟在隊伍後面,也不禁為這霜葉谷暮秋的景色所動,他朗聲吟道:

紅葉晚蕭蕭,長亭酒一瓢。

殘雲歸太華,疏雨過中條。

樹色隨關迥,河聲入海遙。

帝鄉明日到,猶自夢漁樵。

《秋日赴闕題潼關驛樓》為唐代詩人許渾赴長安夜宿潼關所作,陳誠楨放眼所見如此景緻,當下便隨口誦出。

同行的一干人也只有潘延巳讀過幾卷書,其他人連粗通文墨都算不上,所以聽陳誠楨吟詩皆無動於衷。倒是馮介存這時候回頭看了陳誠楨一眼,呵呵一笑,問潘延巳道:“這年輕人是誰呀?你家的夥計?”

“哦。”潘延巳看了陳誠楨一眼,“帳房的先生,姓陳,陳誠楨。”

“帳房先生跟著湊什麼熱鬧呀?呵呵……”馮介存沒有繼續說下去,雙腿一夾,胯下棗騮馬小跑起來,其他人也趕緊催馬跟上去。

霜葉谷早有暗哨稟報首領,馮介存領著這十幾號人到達山寨的時候,霜葉谷的人馬已經在山寨門前擺開了陣勢。

陳誠楨抬眼望去,不禁心中一動。對面眾人簇擁著一個妙齡女子,烏髮披肩一襲黑衣,襯得臉色愈加白皙,她抬頭朝這邊掃了一眼,神色平靜如水。

看來同行的多數夥計都見識過那女子的厲害,一個個面面相覷,沒有人肯再向前一步。陳誠楨旁邊的一個趟子手低聲對葉金生說:“這就是那個土匪頭子,出手辣著呢。”

馮介存左右瞥一眼,翹了翹嘴角,不屑地“哼”了一聲,催馬上前,執馬鞭略一拱手,“一一七炮旅旅長副官馮介存,敢問當家的怎麼稱呼?”

黑衣女子沒接馮介存的話茬,她身邊一個小夥子高聲道:“這個就不必了,你們是來討還貨物的吧?行呀,拿什麼來換呀?”

馮介存打個哈哈,跳下馬,又一拱手,“這次呢來得倉促了些,還請各位多體諒,都在道上混飯,更沒有什麼過不去的,還請高抬貴手,行個方便?”他朝後一招手,一個趟子手提著個沉甸甸的包袱過來,馮介存道:“這是一百塊大洋,弟兄們辛苦一趟,就當請弟兄們喝頓酒吧。”

“馮……馮副官,是馮副官吧?你開玩笑是吧?”那小夥子轉臉看了黑衣女子一眼,見黑衣女子只是翹翹嘴角,便回過頭看著馮介存,“我們霜葉谷留下那六千斤海鹽就為了一百塊大洋?合著眾弟兄們辛辛苦苦拼這一趟就為了一人分一個大子呀?我說馮副官,你這是給我們臉呢?還是打我們的臉呢?”

一絲不悅從馮介存的眼裡閃過,他抬手掩嘴輕咳兩聲,再抬眼時臉上又露出微微的笑意,“這位兄弟,話用不著說得這麼難聽吧?霜葉谷的弟兄們要吃飯,鏢局和鹽號的弟兄們也不能靠喝西北風過日子。”他朝黑衣女子再一拱手,“當家的您給個話,這面子您是給還是不給?”

黑衣女子還是沒說話,一直站在她身旁的粗壯中年漢子亮著嗓門反問道:“給怎樣?不給又待怎樣?你還要用炮轟呀?”

“哦?”馮介存面露詫異之色,接著哈哈一笑,道:“這位當家的言重了,道上有道上的規矩,我今天來也不想為難弟兄們,這單生意是我一位仁兄的,我若不聞不問,於情於理都不好聽不好看不是?”

粗壯漢子還要再說什麼,黑衣女子一擺手,他便點點頭退到一邊。黑衣女子嘴角一翹,朱唇輕啟,聲如出谷黃鶯,“六千斤海鹽不少,一百塊大洋呢也的確不多,馮副官能夠屈尊三次施禮,按說這面子我應該接著;可是呢,馮副官你抱拳施禮馬鞭卻不離手,我想知道這是什麼意思。”說完,她冷冷地掃了馮介存一眼。

馮介存臉上仍然帶著微微的笑意,語氣依舊平靜,但言語開始變得強勢,“也沒什麼意思,面子我都給你了,接不接嘛,我想當家的心裡應該曉得利害。”

“既然馮副官把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那……”黑衣女子左右掃一眼身邊的眾弟兄,冷冷一笑,“這面子我還真不能接了。”

“敬酒不吃吃罰酒?要這樣的話,這一百塊大洋就甭想了,海鹽不是六千斤嗎?我還要全部帶下山去,一兩都不能少。”

“哈哈哈哈……”黑衣女子笑了,其他人都跟著大笑起來。笑聲漸落,黑衣女子衝馮介存道:“六千斤海鹽,一兩不少,都在我身後,你若有本事進這山門,便任你帶走。”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馮介存慢慢走上前去。

黑衣女子正要上前,方才的粗壯漢子一伸手拉住她:“妹子,我來。”

黑衣女子略一點頭,退到一邊,粗壯漢子迎著馮介存走上前去。

兩人相距不過丈餘時,粗壯漢子身體驟然一擰,宛若一座鐵塔橫肘對著馮介存撞了過去,腳下“訇”地一震,塵土四濺。

八極拳!陳誠楨眼前一亮。

他不止一次聽師父提及這個拳種,穆師也多次給他們比劃過,但八極拳實戰可是陳誠楨第一次見到,他全神貫注地看過去,隨即不禁苦笑著搖頭。

粗壯漢子打得突然,馮介存身法變得也突然,他斜上一步不僅避開了粗壯漢子的肘擊,右手同時撩起。

“啪!”一聲鞭響,粗壯漢子的下巴被馮介存的馬鞭硬生生撕裂開一道口子,血淋淋的皮肉向兩側翻卷開,前胸衣服上頓時灑滿點點滴滴的鮮血。

“哥!”黑衣女子搶上前去。身後有人趕緊撕下衣襟遞過來,粗壯漢子接過去捂住下巴,退到後面。

黑衣女子面帶嗔怒看向馮介存。

馮介存一擊得手,瞬間變換身形,保持戒備姿勢迎向對方。

黑衣女子慢慢走過來,馮介存正要調換身形,卻見對方一揚手,一道銀光對著自己面部疾射過來。馮介存上步閃身,就勢甩出手中的馬鞭,誰料那道銀光竟然憑空一轉斜擊向他的後腦,他連忙低頭躲避,那道銀光“嗚”地一聲掠過後腦勺,未等他再作出反應,就見眼前飛起一隻黑色短靴,他下巴一疼,滿口牙齒一震,腦袋不由地仰了起來,門戶大開!

還是八極拳!黑衣女子橫肘結結實實地擊中馮介存的胸口,馮介存胸口一陣巨疼,大腦一片空白,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踉踉蹌蹌向後跌去。

眼見馮介存就要跌倒在地,斜地裡伸出一隻手抄住了他的後背。

馮介存回過神來,轉臉去看,卻是“廣達”鹽號那個年輕的帳房夥計陳誠楨。

陳誠楨看著馮介存,笑道:“馮副官穿著皮甲呀,夠厚實的。”他將馮介存扶穩站住,就不再理會他,而是直接走向黑衣女子,緩緩抱拳,“陳誠楨,還請當家的手下留情。”

這邊“廣達”鹽號少掌櫃潘延巳吃驚地看著陳誠楨的背影,心裡說不出的疑惑,他費解地轉臉去看老魏,恰巧老魏也回頭來看他,眼裡同樣寫滿詫異。兩人緊接著又把目光投向了陳誠楨。

既然已經動手,陳誠楨知道此時多說無益,他站定後不再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黑衣女子。

眼前這個表情平靜的年輕人似乎有些文弱,黑衣女子心中略有不忍,她輕聲問道:“剛才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陳誠楨,‘廣達’鹽號帳房的夥計。”陳誠楨語調不高卻字字清晰,流露著淡淡的儒雅之氣,“敢問當家的怎麼稱呼?”

黑衣女子的心莫名地動了兩下,隨即定神,沉聲道:“你勝了我再說吧。”說完後撤一步站定,斜對著陳誠楨。

“得罪了。”陳誠楨說著,朝黑衣女子走了幾步。

黑衣女子見他並無任何動作,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她正要向旁邊邁步,卻見陳誠楨身形突然一縮,接著“譁”地瞬間爆起,身法快如鬼魅。她一驚之下,手中鋼鞭就已揮出,只覺前臂被輕輕一碰,自己的整個身體就掉轉了方向,第一擊如入空靈,第二擊尚未打出,一股柔和卻又勢不可擋的勁力從她後背向全身散開,緊接著雙腳離地身體不由自主地騰空向前落去。

驚呼聲中,黑衣女子落地,踉蹌幾步就站定了,一回身,卻見這個文弱的帳房夥計正站在眼前,面帶笑意地看著自己。

“住……住住住……住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裡,傳來一連串焦急的叫喊。

陳誠楨聽著有些耳熟。

“不……不……不……許傷我花……家妹子!”

陳誠楨回頭一看,不禁笑了。

標簽: 陳誠楨  潘道  馮介存  黑衣  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