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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帶你回大梁,而你終是負了我

作者:由 書齋城 發表于 文化時間:2022-10-12

《明月》

作者:涸轍

一、

初見寒舟是十歲那年盛夏。

那年荊州洪水氾濫,孃親不幸被洪水捲走,屍骨無存,爹爹無奈只好帶著我趕到京城逃荒。

爹爹本就體弱,再加上七月流火,從荊州到京城山高水長,誰成想眼見到了京城城郊大相國寺,爹爹卻是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後來我時常想起,若是爹爹沒有帶我到京城,那日便不會暈倒在柳皇后身邊,往後的一切便都不會發生了。

我在一間富麗堂皇的屋中醒來,怔愣間聽到一個少年清亮的嗓音響起:“母后,那姑娘醒了。”

我雖然是鄉野之人,但還是知曉“母后”並非是尋常人家可用的,想來我是被貴人所救了。

抬起頭看見一個衣著華麗的貴人和一位少年走進來,想必是救我之人了。我忙從床榻上下來,想伏地行禮。那少年卻一把把我扶起,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盯著我,那眼睛好似有什麼魔力一般,從見到它的第一眼,往後餘生便與這人分不開了。

二、

許是那時柳皇后真心喜歡我吧,留我在椒房殿侍奉,端茶洗衣,灑掃宮苑。

夏去秋來,椒房殿庭院中的梧桐樹葉落了滿地,我掃著地上枯黃的落葉,抬頭間無意看見天上有幾隻南飛過冬的大雁。

父親說過大雁是最忠貞的鳥兒了,一方死去另一方絕不獨活。他說他和母親雖是貧賤夫妻,但此情確如雙雁一般。或許他已經與母親團聚了吧。

“天南地北雙飛雁,老翅幾回寒暑。”此時觸景生情,情不自禁地吟出了父親最愛的兩句詞來。

“想不到你還會讀詞。”沈寒舟站在庭院裡看著我,嘴角噙著一抹淺笑,秋日的暖陽更襯得他如謫仙一般。

我忙放下掃帚俯身行禮:“奴婢拜見殿下。”

“免禮。”他的嗓音很好聽,讓人忍不住陷進去,“你一個荊州難民,況且還是個姑娘家怎會讀詞?”

“回殿下,家父曾考取功名,雖未得中,但一直教奴婢讀書。”

“原來如此。”

許是那日他同皇后說了什麼,三日後我便調離了椒房殿,反倒去春暉堂做了他的伴讀。

說來可笑,堂堂四皇子殿下怎會缺伴讀,況且還是個姑娘家,或許宮人們又該議論了吧。而我想到從今往後能陪在他身邊,聽他說話,心裡甚是開心。

三、

及笄那日應是由父母為我行笈禮的,奈何我父母早逝,這笈禮恐怕是此生不會有了。

入夜我去廚房煮了碗長壽麵,在昏暗的燭光下埋頭吃麵,寒舟毫無徵兆地推開了我的房門。

漆黑的木門一開一關間吹進了寒風,我攏了攏衣袍起身要行禮。

他抬手止住,伸手把一支白玉簪子塞到我的手裡:“今日你生辰,略表心意。”

昏暗的燭光與他消瘦單薄的身軀融為一體,更襯得他風姿綽約了。我心下一暖,說出口的話也帶了些嬌嗔:“殿下怎地這樣冒失,若是讓娘娘知道了,又要罰了。”

可他卻不以為意,眉頭舒展:“方才的話,是在為我擔心吧?”

我十歲便在他身邊侍候,多年來也生出了幾分情意,只是不知他怎樣想的。但他這樣說,莫非也是對我有意?我心中暗暗高興著,但這種高興沒能持續幾天,就被柳皇后打得煙消雲散了。

皇室宗親大多是帶著伴讀隨侍在國子監學習課業,我自然也結識了許多京城的皇子貴胄。

那日我陪寒舟進宮給皇后請安時與奕王世子沈林在御花園偶遇,正閒談著,恰巧被出來散步的皇后瞧見:“明月這些年出落得越發是亭亭玉立了,也是時候該為你謀一門親事。”

我著實是一愣,還未答話,倒是寒舟先沉不住氣:“不可!若是……若是明月出嫁了,誰來陪我讀書?”

“我的皇兒何時這般愛讀書了?”

兩人漸漸走遠,聲音也越來越小。隱約間聽見皇后說了句:“都依你。”這才放下心來。

御花園一別之後,我被皇后叫到了椒房殿。我明白皇后的意思,宮中局勢不穩,雖早已立下太子,但太子荒淫無度,朝野震怒,皇上也不對他抱什麼希望了,廢太子的流言四起,各皇子也是蠢蠢欲動,寒舟也不例外。

皇后不許我拖累他。想來也是,我只不過是一個皇子伴讀,未曾有過一官半職。

若是有個富家小姐肯助他成大業,自然是比我好萬倍的。什麼鏡花水月,情情愛愛的,都比不過他一世安好。

四、

從那以後寒舟私下裡再來找我,我能躲則躲。起先還推脫說有事,可漸漸連藉口也找不出了,就乾脆讓人說不在。

就這樣一尋一躲地過了大半年,我甚至都覺得就這樣過下去也未嘗不可。上元燈會這日,卻打破了這種微妙的平衡。

沈林來找我時我正陪著寒舟在書房溫書。幾日前沈林便邀我一同去看燈,這次來應該是來叫我同去看燈的吧。

我看得出沈林喜歡我,畢竟他看我的眼神與我看寒舟的眼神是一模一樣的。

許是實在沒有藉口去應付寒舟了,我竟想借燈會與寒舟疏遠。日後數年我都在為當日我這樣荒唐的決定而悔恨,那日便是我一生悲痛的起源。

孃親曾說過,上元節放燈許願祈福,河神會保佑所願得以實現。我將自己那盞河燈放入護城河中,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在心中默唸“願河神保佑寒舟一生平安順遂。”輕輕推動河燈看著它閃著微弱的光,漸漸遠去。

“小月牙你許的什麼願望竟是這樣虔誠?”沈林這人向來是好開些玩笑的,私下裡有時候喚我“小月牙”,可從未在寒舟面前說過。我下意識的看向寒舟,心知他定然是誤會了什麼。果然見他面色又陰沉了幾分。

可真的不是我想看到的嗎?但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壓下心中的酸澀,我才開口:“沒什麼,不過是願我明月此生平安順遂罷了。”

話音剛落寒舟突然就怒了:“明月你今日是什麼意思?我究竟是哪裡對不起你了,你竟要這樣對我?”

“我怎麼了?”我與他並未許下什麼終身的諾言,被我一反問他倒是說不出什麼話了,就那麼愣愣地盯著我,一動不動的。

煙火在我們頭頂綻放,忽明忽暗的光影隱匿著他的神情,而我彷彿聽見了他心碎的聲音,一點一點的碎在了煙火裡。

“臣女參見四殿下。”來人正是丞相之女林清雅。

他狠狠看了我一眼,隨即揚起笑臉,面上已全然沒有了陰鷙的表情,眉眼都含著笑:“阿雅原來也在啊。”

滿朝文武皆知丞相之女思慕四殿下已久,但寒舟待她卻僅止於禮。一聲“阿雅”著實讓林清雅眸子裡迸出光來。

他的做法不甚高明,甚至還有些孩子氣的,眼見“奸計”得逞,可我卻沒有一絲高興。細細密密的疼砸在心上,連綿不斷的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望著兩人手牽著手在繁華的街頭漸行漸遠,郎才女貌的如一雙璧人,漸漸雙眸都有些溼潤了。

沈林站在一旁,語氣中隱隱有些失落:“原來這就是你答應我一同看燈的理由啊。”

就這樣,我與他之間的裂縫寬到能塞下一個人,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模樣。

五、

後來太子被廢,其他皇子變著法子地討皇上開心。寒舟帶人去了城外的大相國寺為國祈福。本該是我陪他去的,但林清雅一早便央求他帶自己去,寒舟拗不過她,只得把她帶上,讓我在府中等他回來,可不成想卻中了埋伏。

我趕到時就瞧見他面容蒼白,嘴唇青紫,想來是中了劇毒。林清雅跪在床榻邊,早已是泣不成聲。

“此毒可有解?”

老御醫嘆了口氣搖搖頭:“無解。”

細想來此事應為二皇子所為,現下他與寒舟勢均力敵,若是寒舟死了,對他自然有好處。即便寒舟不死,林清雅若是有閃失,丞相也必然倒戈。無論事情怎樣都對他百利而無一害。

思及此處,我沉聲吩咐下去:“解毒之事交給我,去找二皇子謀反的罪證,越快越好,即便是無中生有也要坐實。”

我知道沈林平日裡最愛弄些藥石之類的玩意,他同我說過,若想把中毒之人救活只有一種辦法便是用蠱。此蠱名為“絕情蠱”,將子蠱放入中毒之人體內,待其吸食毒素之後由母蠱引入另一人體內。既為絕情蠱,自然是隻對兩情相悅之人有效。中毒之人雖可痊癒,但另一人卻要日日忍受蠱蟲蝕心之痛。

我知道這樣做無異於搭上自己半條命,但現下這種情形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無論怎樣,就算是拼了這條命,我也要他平安。

等我為寒舟引完毒素,已是一身虛汗。細密的疼痛遍佈全身,但看著他慢慢紅潤的面龐,還是不自覺地伸出手輕輕撫摸。

剛從寒舟的臥房出來林清雅就衝上來捉住我的手腕,目光中充滿了嫉妒:“他心裡的人居然是你,他對我這樣好,原是為了你。”

想來她也找到了解毒之法吧,卻沒有想到寒舟心中沒有她。

細密的疼痛讓我眼前陣陣發黑:“無論他心中是何人,此時陪在他身邊的,都是林小姐你。”

六、

我這一生最沒有想到的是便是從他口中聽到他要大婚的訊息。

那日我正在房裡溫書,他毫無徵兆地推開我的房門,我正在心裡盤算著該用什麼藉口推脫,還沒尋到理由,他倒先開口了:“今日早朝父皇為我和阿雅賜婚,婚期定在五月初七。”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我,彷彿想從我的臉上找出一絲破綻。事實證明他贏了,我再也沒辦法裝出一副處變不驚的神色。

眼珠好久才能轉動,勉強勾起嘴角扯出一個生硬的笑,這應該是我裝得最不像的一次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先恭喜四殿下了。”

恭恭敬敬地施了禮,許是蠱蟲又發作了吧,不然怎會這樣疼呢,連呼吸間都帶著密匝匝的疼。

“你真的不介意我娶別人?”

“林小姐是個好姑娘,殿下可要好好待她。”

“那你……有沒有真心愛過我,哪怕……哪怕只有一瞬。”他的語氣中帶著哀求,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

我看著他,他帶著星火的眸子裡映出我搖搖欲墜的淚,那一瞬間我快要忍不住要點頭答應:“殿下,君臣有別,明月不敢有非分之想。”

五月初七這天京城熱鬧非凡,鑼鼓禮樂聲整整響了一天未曾停歇,這個人終究不再屬於我了。

七、

有了丞相的扶持,寒舟順理成章地登上了皇位。如歷代帝王一樣,他一上任便開始雷厲風行地剷除異己,我也被抬到了吏部尚書一職,是他的肱骨之臣。

我本不想涉足朝堂,但私心想著若是當了官,便可日日見到他,即便是遠遠地望一眼不說一句話,我也知足了。

寒舟登基第一年八月十五中秋那日他在宮中大宴群臣。

沈林端著酒來找我,知道當日解毒之事的只有我、林清雅和沈林三人,自那以後,他看向我的目光中便多了幾分疼惜和憂傷,終究是我辜負了他。

“近來身子可好?”果然一開口便是問我身體如何。

我笑了笑:“吃著世子殿下配的藥,已是大好了。”這種話自然是場面話,那藥只能是為我續命罷了。我們都清楚,或許明天我就有可能魂歸西去。

正說著話,突然有人大喊一聲“有刺客”。只見幾人從舞隊中衝出,手持短劍直奔我而來。

那一瞬間,我直愣愣地盯著刺客,倒是希望他能一劍將我刺死,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吧。

鮮血汩汩地從胸口流出,意識漸漸消散。真好,我終究是要解脫了。

而結果往往不是那麼的盡如人意,那柄短劍雖刺中了我,但並不致死。

我在府中養傷時聽說當日時二皇子行刺,雖然沒有損失慘重,但林清雅之父當朝丞相林淵和幾位朝廷要員卻在刺殺中殞命。朝臣為丞相之位爭的厲害,我在家休養反倒是落了個清淨。

我大概是忘了那句話“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本以為丞相之爭與我無關,寒舟反倒是急著宣我入宮覲見。

我劍傷未愈,再加上蠱蟲日日折磨身子已是虛弱無比。對著端坐在龍書案前的君主,光是行禮就已經滿身虛汗。

“在你心中,皇后之位也比不過區區一個丞相?”寒舟的聲音依舊那麼好聽,可此時卻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似的,狠戾且決絕。

我一時沒有明白他為何這樣說,許是生了病腦子也不大清醒了,神情恍惚間倒想起了前幾日沈林來時說起的一件事。

二皇子因著我找出的謀反罪證而徹底失去爭儲的資格,宮宴行刺之事說到底是因我而起。所以在丞相去世之後就有人說我與林淵之死脫不了干係,甚至想以此借林清雅之手除掉我。

可林清雅卻一反常態,勃然大怒:“明尚書乃大梁重臣,豈能容爾等挑撥離間!”

先前我還以為林清雅是真心沒有恨我,現在看來她這是給我設了圈套。

“當日我問阿雅,為何袒護你,你猜她怎麼說?”寒舟眼裡的怒氣就要迸出來似的,“她說這是你們之間的交易,若你保我登基,她保你一生榮華。”

果然世間情感終究是逃不過時間,我與他這些年的交情竟輸給瞭如此拙劣的謊言。

“那朕便許你丞相之位。”

“微臣……謝過陛下。”御書房的地很涼,針一般的扎進我的膝蓋,也刺進了我的心。

回到府上將養了幾日,再上朝人人都尊稱我一聲“明相大人”。世人皆說我三生有幸,一介女流年紀輕輕便官居丞相。可沒人知道,我這丞相當得有多心痛。

八、

又過了三年,大梁國力日漸昌盛,百姓安居樂業,林清雅也為寒舟添了一位皇子一位公主。一切似乎都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我的身體卻越來越差了,蠱蟲發作的越來越頻繁了,持續的時間也越來越久,終日裡藥不離口,人也漸漸消瘦了。

東啟皇帝慕容瑾來大梁時正值歲尾年關,也是京城最熱鬧的時候。寒舟將此次慕容瑾來大梁之事看得十分重要,晚宴也是極盡奢華。

我身為當朝丞相坐在寒舟下首的第一個位子,一抬頭便能看見慕容瑾。酒宴時他一直盯著我,他的目光是熾熱的,一如當年的寒舟。

席間慕容瑾提出要和大梁和親。自古以來兩國和親不足為奇,和親公主多為皇室宗親貴女。正當我盤算著該把誰指給他時,他卻搖了搖手中的摺扇指著我:“我要她。”

酒宴上眾人都沒有說話,誰都知道我身為大梁丞相,國之重臣,我去和親是不合常理的。

我抬起頭看向寒舟,良久也沒能等到他說一句話,輕輕嘆了口氣,徐徐起身,看向高臺上的帝王揚起一個虛弱的笑:“能為大梁效力,是微臣之幸。”

(未完待續……)

標簽: 寒舟  清雅  丞相  沈林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