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是80後，有的人就是要比別人差

邢貞至吳，吳人以為宜稱上將軍、九州伯，不當受魏封。吳王曰：“九州伯，於古未聞也。昔沛公亦受項羽封為漢王，蓋時宜耳，復何損邪！”遂受之。

《資治通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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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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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紀一》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當曹丕還在任性地使小心眼的時候，孫權已經在為吳國的外交軍事殫精竭慮了。

書接上回，我們繼續來說東吳降魏，接受冊封的事情。夷陵之戰前後，面對劉備的軍事壓力，孫權知人善任，行事有條不紊，在紛繁的內外關係中，準確的把握住了稍縱即逝的機會。

整個過程，可以稱得上是一幕精彩的大戲。

任何一個集團，內部總會有不同意見，甚至於是紛爭。當魏國的使者已經到了吳國境內，吳國內部依然有人對於接受魏國的封爵難以接受。對此，孫權表示很無所謂：劉邦的漢王不也是項羽封的嗎？又不丟人。

這正是孫權外交政策的一貫邏輯：只重實利，不看名節。

正好，也只有他這種態度，才能應付得了曹丕。

孫權接受冊封后不久，曹丕就派人到孫權這裡來要東西：“帝遣使求雀頭香、大貝、明珠、象牙、犀角、玳瑁、孔雀、翡翠、鬥鴨、長鳴雞於吳。”基本上都是些珍玩寶物。

這讓吳國的群臣感到很憤怒，歷來進貢都是有標準的，你曹丕要的這些東西全都在正典之外，不合於禮，這不是典型的趁火打劫嘛，不能助長這種囂張氣焰！

但孫權大手一揮，算了，給他給他。現在我們正在和劉備用兵，犯不著為了這麼點東西就和他翻臉。你們說什麼禮不禮的，跟他提這個，壓根就是對牛彈琴。他要是個守禮自重的人，會跟我要這些非分之物？

孫權的不屑，溢於言表。

（圖片來源於網路）

看不起歸看不起，但面子上的事，孫權可做得一點不差。在被冊封后，孫權便派了一個叫

趙諮

的人入朝答謝。

趙諮和曹丕有過一番對話，

其中的不卑不亢，與孫權的態度如出一轍

：

曹丕問：孫權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趙諮說：聰明、仁智、雄略之主。

曹丕笑笑：你蠻能吹的嘛。

趙諮說：（孫權）從平民百姓中選拔魯肅，委以重任，可說是

“聰”

；從行伍士卒中提拔呂蒙，可說是

“明”

；俘獲于禁而不加害，是他的

“仁”

；奪取荊州而兵不血刃，是他的

“智”

；僅佔據荊、揚、交三州之地，卻對天下虎視耽耽，是他的

“雄”

；屈尊而向陛下稱臣，這是他的

“略”

。

曹丕一看，沒問住趙諮，便又換了個話題：那你們吳王的學問怎麼樣？

趙諮心想“你會寫詩了不起啊”，但當然，嘴上不能這麼說，因此趙諮是這麼回答的：吳王有戰船萬艘，軍隊百萬，任用賢能，志在治理天下。閒暇時，則博覽經典，披閱史籍，吸收書中的精華奇處，而是不仿效愚腐書生的作法，只在書中尋章摘句做文章。

曹丕又沒有找到突破口，只能再換個地方打槍：吳國會把我大魏看做是禍難嗎？

趙諮回答道：我國帶甲之士上百萬，有長江和漢水天險，怕什麼禍難！

曹丕心想這丫太能說了，又問：吳國像大夫你這樣的人多嗎？

趙諮說，特別聰明的大概八九十個吧。至於像我這樣的，車載斗量，數不勝數。整場問答中，趙諮絕不主動攻擊，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綿裡藏針，毫不示弱

。

（圖片來源於網路）

而所謂歸順一事，也並不是說孫權上個表，曹丕派個人來冊封一下，這個事就算完了的。

形式禮節上的事完了以後，

就該有實質上的行動了：送質子

——孫權需要送個人質到洛陽去。而這個人選，得是太子孫登。

當然，大家都是文明人，曹丕肯定不會那麼直白的給孫權寫封信，跟他說你把兒子送過來做人質吧！這樣顯得粗俗無禮。正確的做法是，曹丕給孫登封一個侯爵，然後，孫登需要到洛陽面見曹丕進行謝恩。

都不用想，孫權自然幫兒子把封賞給辭了。然後，孫權又派了個人到洛陽說明情況。如趙諮所言，我東吳能說會道的人多了去了。因此這次，孫權又換了一個能說的去，此人叫

沈珩

。曹丕問：如今大魏屯兵於東方，你們吳國會不會有想法，懷疑朝廷是要對吳國用兵？

沈珩說：不會呀。

曹丕一言就看穿了沈珩的言不由衷，說：來，你說說為什麼不會。

沈珩說：兩國盟好，誓約在此。我國知朝廷以信義服於天下，因此不懷疑。而且，如果朝廷要破壞盟約，那我們也早有準備。

曹丕又問：聽說你們太子孫登將要來洛陽，這訊息屬實嗎？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說是吧，很明顯這不可能；說不是吧，又於理有虧。

因此，沈珩打了個太極。他說，我在吳國既不上朝，也不參加宴會，屬於宅男一枚，沒聽說過這種議論呢。

曹丕一看，得，天被聊死了，你退下吧。

（圖片來源於網路）

儘管孫權派來的人嘴上功夫一個比一個漂亮，但曹丕自然不會因為這麼幾句話就算了，依舊追著孫權派質子。

孫權肯定是不願意派的，但又不能和曹丕翻臉，怎麼辦？

拖唄，能拖一天是一天，最起碼也得等到和劉備的仗打完了再說。哪怕到時候陸遜敗了，那再向劉備求和，也才有和曹丕翻臉的資本。在此之前，就只能是和曹丕打口水官司了。

至此，孫權決定親自上陣。

呂蒙偷襲荊州後，于禁被送到了東吳。于禁有兩個手下，被孫權送回了魏國。

曹丕問這兩個人，孫權的歸順是否可信。一個說不可信，另一個叫浩周的，說可信！曹丕相信了浩周的話，於是讓他再去吳國，催孫權送質子。

浩周便又到了吳國，跟孫權說，皇上不相信吳王您會派質子入朝。為此，我在他面前苦諫，甚至於用我全族一百餘口人的性命作擔保，陛下才願意相信我啊！

孫權為浩周的仗義執言留下了感動的淚水，感激涕零之餘，當場指天為誓，表示一定會派孫登入朝！

浩周也為兩人的惺惺相惜而感動不已。在抱頭痛哭後，浩周帶著好訊息，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回洛陽，跟曹丕報喜。他把胸脯拍得震天響，跟曹丕保證，人馬上就到，馬上就到！

嗯，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洛陽距離南京還是很遠的，這麼來回幾趟跑下來，幾個月已經過去了。這時候，陸遜在夷陵已經擊敗了劉備。

孫權的腰板也隨之硬了起來。

曹丕說要派侍中辛毗和尚書桓階到東吳會盟，並且將孫登接到洛陽。這次，孫權的態度截然不同，他非常乾脆的做了拒絕：別來，我不接待！

真是翻臉比翻書都快。

曹丕很生氣，看來我不給你點顏色see see，你都不知道馬王爺幾隻眼！立即便動員大軍，陳兵長江，擺出了一副決戰的架勢。

孫權也不甘示弱，同樣把陣勢擺了起來。然後，

孫權又很不要臉的寫了封信給曹丕。

在信中，孫權大說特說我如何不好不好云云，請求您能給我個改過自勉的機會。至於派質子的事，孫權又鬆了點口，說，孫登太年輕了，我想派孫邵和張昭跟他一起去，你得容我準備準備呀。

孫權還給浩周也寫了封信，說想託他幫忙，給太子孫登結一門曹魏宗室的親。

真不知道浩周收到這封信，會是什麼想法。

對於這種不要臉的拖延行徑，曹丕完全失去了耐性，估計拿著這封信都給氣笑了：這丫孫子還玩這招呢！怎麼著？我再等等他兒子，等著他調兵遣將？

曹丕於是回信給孫權：你別廢話！孫登人來，我就帶兵回去，要不然，你們就洗乾淨脖子等死吧！

孫權此時也終於準備妥當，改元黃武，正式和曹魏翻臉

。

雙方這場貌合神離的盟約，一共持續了十四個月，算得上是那個時代閃婚閃離的典範了。

在此期間，曹丕被忽悠了一嘴毛，孫權卻一面和曹丕打著嘴仗，一面從容的擊敗了劉備。

（圖片來源於網路）

從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呂蒙偷襲荊州，到此時魏吳開戰（公元222年），期間東吳縱橫捭闔，拉一個打一個，成功佔據了垂涎已久的荊州；然後用外交手段穩住了魏國；在夷陵，又一把火燒走了劉備，確立了蜀吳兩國的實際勢力劃分。

覆盤孫權的一系列行動，他始終牢牢把握著主動權，而且幾乎沒有犯錯。

他不重名節，只圖實利，對來自曹魏的人，能拖就拖，能騙就騙，偶爾還要耍個無賴。實在有需要的時候，甚至可以親自上場進行表演，把對方騙得團團轉。

他為陸遜的最終勝利贏得了寶貴的時間，以及安定的外部環境。最終，東吳成功實現了事先的既定戰略目標。

而與孫權的知權變、懂進退的相比，

曹丕的表現則要糟糕很多

，他不知變通，一步步走錯，以致於最終坐失良機。

曹丕和孫權的人生，究竟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或者，我們換一個理解的角度：

他們都有什麼樣的人生經歷？

孫權比曹丕大五歲，兩人基本上可以看作是同時代的人。孫權生於光和五年，公元182年；曹丕生於中平四年，公元187年，都是那個年代的80後。

然而80後和80後是不一樣的。

有的80後，人生已經相當瀟灑了。對內，人家清洗政敵，穩固政權；對外，人家在全天下兩個勢力最大的人面前毫不退縮，而且頗有收穫——你不要多想，我說的是孫權。

而曹丕呢？

據說曹丕六歲就開始學弓馬騎射，十歲時就跟著父親征討張繡——就是他爸因為嫖娼被掃黃的那一次，大敗而歸。

但這一戰收穫最大的，其實就是曹丕，因為他的兄長曹昂在此戰中戰死了。如果曹昂一直活著，那麼後來可能也不會有他什麼事。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曹丕安安穩穩的做他的官二代。一直到了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曹丕被任命為五官中郎將、副丞相。這一年，他25歲。

不管是刻意栽培也好，活著讓兄弟之間競爭取勝也罷，此後的曹丕，一直在大後方——鄴城——做著行政工作，直到曹操去世。

他人生之前所經歷的最大風浪，大約也就是跟曹植之間的太子之爭

。而我們在以前的文章裡已經提過，曹植其實也只是個不入流的選手，只不過是仗著曹操的特別喜愛，才有資本和曹丕一決高下。

這終經歷，孫權沒有。但他有另外的經歷，我們不妨換個視角再來看：

為什麼孫堅的兒子們讓人羨慕？因為不管是孫策，還是孫權，

他們都並不是仗著父輩的餘蔭，而是在結結實實的靠著自己打地盤。

尤其是孫策，當初脫離袁術過江的時候，麾下也就十幾匹馬，一千多號人。但就是帶著這麼點人起家，孫策最終佔據了江東。

篳路藍縷，以啟山林。

孫策二十八歲時死於刺客之手。臨終前，命十九歲的孫權接位。

這裡的十九歲，是虛歲。

你再回頭看看身邊那些十八歲的小奶狗們。在這個年紀，他們當中的大部分所能經歷的最重要的禮儀性活動，不過是學校裡裝模作樣舉行的成人禮。

他們穿上不合身的禮服，臉上塗著不自然的腮紅，在操場站上一個下午，然後又馬上滾回教室上晚課。

這一年對他們最重要的事情，其實是高考。

而孫權這時候想著的，是什麼？是他所控制的江東——包括瞭如今的蘇南、安徽南部、江西、浙江、福建。

在這片土地上，他已經是最高決策者。

而這並不是一個令人享受的職位。孫權即位之初，外有強敵環伺，內有地方叛亂，雖然有張昭和周瑜的極力扶持，但地方上的實力派並不買他的賬。

此外，還有山越作亂，甚至於宗室之中，也竟然有通敵曹操的事。這些對於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而言，是多大的壓力！

但孫權在元老重臣的幫助下，平安應對了這次危機。

此後的幾年間，

孫權在東吳廣納人才，知人善任。

在《吳書》前部分的篇目中，有傳的人物基本上都是這時奔赴孫權麾下的，比如：諸葛瑾、魯肅、嚴畯、步騭、陸遜、徐盛、顧雍、顧邵等。

這時的孫權，不過才二十多歲。

幾年以後，曹操料理完北方的戰事，南下荊州。隨著劉琮投降，曹操兵鋒東指，孫權又一次面臨重大抉擇。

最終，他沒有像劉琮一樣屈服，而是選擇了面對。由此，也最終成就了三分天下的格局。

在此後的幾十年中，孫權反覆領兵攻打合肥，最終沒有攻下，反倒是成就了張遼的功績。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魯肅死後，孫權與呂蒙改弦更張，重新確立了荊州優先的目標，並終於在關羽的大意之中，獲得荊州。

你固然可以把孫權看作是一個二代，但這個二代所經歷的苦難和壓力，真的不是曹丕能比得了的。

因此到了黃初二年，當魏吳接觸的時候，三十五歲的曹丕和四十歲的孫權，已經根本不是同一個年紀段上的人。

一個久經人情世故，

治國御人無不手段嫻熟；

另一個初登大寶，

尚且活在上一輩的身影之下。

能力的差別，是表象；

經歷的差別

，才是讓他們真正拉開距離的原因。

（圖片來源於網路）

而如果沒有這麼多年的創業艱難，孫權又怎麼會是今日的孫權？

固然有那種天縱英才，生而知之者。

但大部分人如你如我，是沒有天賦異稟的，只能算是中庸之輩。

我們活在這個世上，所仰仗的能力，不過是自小日夜苦讀所明瞭的那些道理，不過是生活的挫折讓我們學到的那些經驗。

生活會打擊你，環境會壓迫你，他人會凌辱你。到了最後，是你所經歷的每一件事，成就了最終的你，現在的你。

不要覺得這是生活在虐待你。

生活給每個人以挫折，但每個人待挫折不同。

你可能會消沉，可能會苦悶，但你也一定會背“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然後呢？然後是

“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

你“增益”了嗎？艱難苦困，玉汝於成。不要讓你現在的生活，配不上你曾經承受的苦難。

到這裡，發揮的似乎有點遠了，那在文章的最後，還是讓我們再繞回來吧：

少年萬兜鍪，

坐斷東南戰未休。

天下英雄誰敵手？

曹、劉，

生子當如孫仲謀。

（圖片來源於網路）

番外 | 我們的說書時間

《資治通鑑》第六十九卷中，除了提到正文中的趙諮與沈珩外，還記錄了其他一些東吳大臣的言行。

其中，有兩件事是因為孫權的

好酒

引起的。

第一件是孫權帶著群臣喝酒，自己喝得酩酊大醉，開始說胡話：今天我們在高臺作飲，不墜不歸！

張昭聽完，臉色馬上就變了，話都不說，直接就出去了。

孫權醉歸醉，也還殘存著一點意識，趕緊派人把張昭請回來，說：大家喝酒喝得開開心心的，您老何必生這麼大的氣嘛。

張昭說，當年商紂王帶著群臣飲酒作樂，也是和如今一樣的開心吧？

孫權被懟得啞口無言，只能說，散了散了。

————

不給孫權面子的，還有虞翻。

又一次喝酒，這次大概張昭沒去。孫權喝得開心了，自己跑出去給臣下倒酒。走到虞翻那裡，虞翻假裝喝醉了，倒在地上。但孫權轉身剛走，虞翻就又坐了起來。

孫權出離的憤怒了，領導給你倒酒，你這是什麼意思！直接就把劍拔出來，要往虞翻身上戳幾個窟窿。

大司農劉基趕緊跑過來保住孫權，說不能殺不能殺！虞翻是有罪，但別人還不清楚具體是什麼罪。你把他殺了，天下人會說你閒話的！

孫權不服氣：說就說，怕什麼！曹操都能殺孔融，我殺個虞翻怎麼了！

劉基繼續勸：你可是堯舜一樣的人物，不要自甘墮落跟曹操比呀！

虞翻因這番話而倖免。

之後，孫權跟從人說：以後凡是我喝多了，說要殺人，都不能殺！

這兩個小故事，倒也不能說明什麼孫權的知人善任，善於納諫。列在這裡，只是因為在下想發個小小的感慨：

喝醉了還能講理的領導，那是真的好領導！

（圖片來源於網路）

- Review -

孫堅：滴，好人卡！

孫策：我長得就這麼好騙嗎？

孫權：由我來守護哥哥打下的江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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