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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裡的草木蟲魚,原來《詩經》中早有記載!

作者:由 少讀紅樓 發表于 文化時間:2022-02-15

文/夕四少 微信公眾號:少讀紅樓

著名大文豪魯迅先生是個鄉土觀念很重的人,更是個細心觀察生活的作家,他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一文中,寫了他幼時的樂園百草園裡的各種花草鳥蟲,多達數十種之多。

我們的童年都背過這篇文章:

不必說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椹;也不必說鳴蟬在樹葉里長吟,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輕捷的叫天子忽然從草間直竄向雲霄裡去了。……油蛉在這裡低唱,蟋蟀們在這裡彈琴。翻開斷磚來,有時會遇見蜈蚣;還有斑蝥……何首烏藤和木蓮藤纏絡著,木蓮有蓮房一般的果實,何首烏有臃腫的根。……如果不怕刺,還可以摘到覆盆子……

這一大段文字,是魯迅記憶中的百草園,裡面提到了他所熟悉的皂莢樹、桑葚、鳴蟬、黃蜂、雲雀、油蛉、蟋蟀等草木鳥蟲,相信這也是很多人兒時的記憶。遺憾的是,現在的孩子,對大自然的這些草木鳥獸蟲魚越來越陌生了,即便是成年人,因為生活在城市,很少涉足田野,對大自然的這些“饋贈”也多是相見不相識了。

不獨魯迅,《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也是一位對草木鳥獸蟲魚這些大自然的動植物非常熟悉的作家,這一點,透過原文烏進孝交租一回可知。如果不是常見這些活物,是不可能寫得出如此生動的文字來的。

原文有這樣一大段文字:

”大鹿三十隻,獐子五十隻,狍子五十隻,暹豬二十個,湯豬二十個,龍豬二十個,野豬二十個,家臘豬二十個,野羊二十個,青羊二十個,家湯羊二十個,家風羊二十個,鱘鰉魚二個,各色雜魚二百斤,活雞、鴨、鵝各二百隻,風雞、鴨、鵝二百隻,野雞、兔子各二百對,熊掌二十對,鹿筋二十斤,海參五十斤,鹿舌五十條,牛舌五十條,蟶乾二十斤,榛、松、桃、杏穰各二口袋,大對蝦五十對,幹蝦二百斤,銀霜炭上等選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萬斤,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雜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乾菜一車,外賣粱谷、牲口各項之銀共折銀二千五百兩。外門下孝敬哥兒姐兒頑意:活鹿兩對,活白兔四對,黑兔四對,活錦雞兩對,西洋鴨兩對。”

如果曹公沒見過,沒研究過,或沒食用過這些,是根本不可能寫得出這樣的文字來的。

其實魯迅先生和曹公提到的許多草木鳥獸蟲魚,早在兩千多前的《詩經》裡就已經存在了。年少的時候我們讀詩經,只記住了它的愛情詩,它韻律的優美,卻沒曾注意到,詩經也是先人生活的真實記錄,裡面提到了許多大自然的動植物,它們都是有靈性的自然生長的萬物。

我們不妨以紅樓夢為例,來對照詩經,看看那些有靈的萬物。

《紅樓夢》裡的草木蟲魚,原來《詩經》中早有記載!

第一個:兕

第五回裡說到元春判詞,最後兩句是“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這裡的“兕”,甲戌本、蒙府本、戚序本等都作“兔”,己卯本、夢稿本作“兕”,這個“兕”到底是個什麼怪獸呢?

《詩經》的《小雅 何草不黃》裡有這樣幾句: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這是一首出征詩,這句話的意思是:那既不是野牛又不是老虎的動物,在曠野不停地穿梭。可憐我們這些征夫,也像動物一樣沒日沒夜地忙碌。

詩經裡把“虎兕”兩個動物連在一起用,似可以佐證元春判詞,應為“虎兕”而非“虎兔”,那麼什麼是“兕”呢?兕是一種上古瑞獸,狀如牛,全身呈現青黑色,有獨角獸那樣的犄角。

有人認為兕就是犀牛,或乾脆認為兕就是牛,這種看法是不對的。《山海經》裡也有關於兕的記載,說“兕在舜葬東,湘水南。其狀如牛,蒼黑,一角。”可知牛與兕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動物。

所以,元春判詞也就好理解了,虎是猛獸,主兇;兕是瑞獸,主吉,也許我們可以因此推斷出,元春應該是死於宮鬥。從吉凶來看,最終應該是虎戰勝了兕。

《紅樓夢》裡的草木蟲魚,原來《詩經》中早有記載!

第二個:葛

大觀園試才題對額一回,寶玉曾在稻香村題了一副對子:新漲綠添浣葛處,好雲香護採芹人。很多讀者不懂這兩句話什麼意思,上句裡脂硯齋給出了批示:採《詩》頌聖最恰當。

也就是說,曹雪芹的上句是從《詩經》中化用而來,這句話原文出自《詩經》的《周南 葛覃》,原句為: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汙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歸寧父母。

這是一首講述出家女子回家省親的詩歌,原文的意思是:我要跟管家說一聲,我想回一趟孃家,趕緊把我的衣物都洗乾淨,洗的和沒洗的分清楚,回家去看望我的父母。

曹雪芹化用詩經裡的這幾句話,正是在在說元春即將省親之事。這裡的“葛”是什麼呢?葛又叫葛花,葛藤,是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生長主要靠攀援和纏繞他物,花紫紅色,可蒸食,纖維可織葛布。

探春作的菊花詩裡也有“短鬢冷沾三徑露,葛巾香染九秋霜。”這裡的“葛巾”應該就是葛藤的纖維織成的布,做成的頭巾。

巧合的是,全文好像只有元春和探春兩人都曾用了一個“葛”字,這似乎是曹公有意為之吧,她們二人一個是貴妃,一個是王妃,都是從賈府嫁入皇家豪門的女兒。

《紅樓夢》裡的草木蟲魚,原來《詩經》中早有記載!

第三個:鶺鴒

黛玉從揚州回來後,寶玉就把自己珍藏的北靜王送他的鶺鴒香串珍重取出,轉贈黛玉,沒想到黛玉不要,還說了句“什麼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

什麼是鶺鴒香串呢?鶺鴒是什麼?這一點《詩經》中也有記載,《小雅 常棣》中有這樣幾句詩:脊令在原,兄弟急難。每有良朋,況也永嘆。

這是一首講述兄弟親情的詩句,這一段話的意思是:鶺鴒鳥在原野上飛走悲鳴,一定是有兄弟陷入了急難之中。那些平日最為親近的朋友,這個時候最多也就嘆息幾聲。

脊令就是鶺鴒,是一種鳥,常見的有白鶺鴒、灰鶺鴒和黃鶺鴒,叫聲婉轉動聽,常用來比如兄弟友愛,急難相顧。

寶玉的這串鶺鴒香念珠是北靜王贈的,北靜王又是從聖上那裡得來的,可知有多珍貴稀罕了。這個香串之所以叫鶺鴒香串,我想可能是每個珠子上都刻了鶺鴒鳥的緣故,故名,也隱約透露出皇帝對北靜王的看重,北靜王對寶玉的看重。

《紅樓夢》裡的草木蟲魚,原來《詩經》中早有記載!

第四個:鳧

寶琴一進賈府,賈母就非常喜歡她,並把自己獨一無二的一件鳧靨裘給了她,那麼什麼是鳧靨裘呢?原文裡香菱以為是孔雀毛織的,但湘雲說:“那裡是孔雀毛,就是野鴨子頭上的毛作的。”

鳧就是野鴨子的代稱,野鴨又叫大綠頭,外形像鴨子,雄的頭部綠色,背部黑褐色,雌的全身黑褐色,生性膽小,警惕性高。詩經的《鄭風 女曰雞鳴》裡有這樣兩句: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

這首詩說的是男歡女愛,夫妻之間琴瑟和鳴,幸福美好的生活圖景。這兩句話的意思是:妻子說:“公雞已經打鳴了。”丈夫說:“天還沒有亮呢,你看天上,星星還一閃一閃的呢。”宿巢的鳥雀馬上就出窩了,我去射下野鴨和大雁來。

這些野鴨子都是野生的,而非家養,用它們頭上那一點毛做一件斗篷,可想而知要用多少隻這樣的鳧了,由此也能看不出這件鳧靨裘的珍貴和賈母對寶琴的喜歡了。

《紅樓夢》裡的草木蟲魚,原來《詩經》中早有記載!

第五個:螽斯

劉姥姥二進榮國府一回,黛玉戲稱劉姥姥是“母蝗蟲”,蝗蟲我們都知道,就是螞蚱,田野裡到處都是,多了的話容易造成蝗災,對莊稼有很大危害。

詩經的《周南 螽斯》裡也有相關記載: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振振兮。詩裡的“螽斯”又叫斯螽,也就是秦漢以後的蝗蟲,又叫蚱蜢、螞蚱、草蜢,種類很多。這句話的意思是:螞蚱張開翅膀,大片成群地飛翔,你的子孫後代很多,家族正興旺啊。

也許黛玉並沒有真的見過蝗蟲,但她從詩經或別的典籍上看到過蝗蟲的習性,對此有所瞭解,以此過目不忘,遇到劉姥姥之後,她的言行舉止和用餐時的窘態,忽然激活了黛玉的記憶,讓她將劉姥姥與大腦深處的蝗蟲對上了號,因此說出了一個“母蝗蟲”的笑話來。

《紅樓夢》裡的草木蟲魚,原來《詩經》中早有記載!

第六個:萱

再說一個跟紅樓夢和詩經有關的歷史掌故,據說康熙三十八年時,康熙帝攜皇太后南巡,他唯恐皇太后跟前欠缺了晨昏定省之禮,因為當時“駐蹕金陵尚衣署(江寧織造署)中”,於是康熙就把他的乳母,也就是曹寅的母親孫氏請了過來,侍奉皇太后起居。

史料記載:時內部郎中臣曹寅之母封一品太夫人孫氏叩顙墀下,兼得候太后起居。問其年,已六十有八,宸衷益加欣悅,遂書‘萱瑞堂’以賜之。這塊御賜的匾額,現在在南京的江寧織造博物館中還能看到,不過是後人仿康熙筆跡而成。

不少研究者認為,這個“萱瑞堂”就是紅樓夢裡“榮禧堂”的原型。萱就是萱草,又叫黃花菜、金針菜、宜男草、忘憂草,詩經的《衛風 伯兮》中說:焉得諼草?言樹之背。願言思伯。使我心痗。這裡的“諼草”也即“萱草”。

在古詩詞中,萱草多用來代指母親,把母親住的地方叫作“萱堂”,父親的住所則用“椿庭”來表示,合稱“椿庭萱堂”。黛玉湘雲中秋聯詩時,湘雲說了句“香新榮玉貴”黛玉對了個“色健茂金萱”,黛玉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說賈母身體依然硬朗健康。

《紅樓夢》裡的草木蟲魚,原來《詩經》中早有記載!

第七個:蘋

寶玉要去學堂讀書,去賈政書房請安,賈政把把寶玉的小廝,李嬤嬤之子李貴訓斥了一頓,他問寶玉在讀什麼書,都讀到哪了?李貴的一番回覆,令賈政和在座的清客們捧腹大笑。

李貴說:“哥兒已經唸到第三本《詩經》,什麼‘呦呦鹿嗚,荷葉浮萍’,小的不敢撒謊。”說的滿座鬨然大笑起來。賈政也掌不住笑了。這首詩歌我們都很熟悉,因為中學時期學過,出自詩經裡的《小雅 鹿鳴》,原句是: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這句詩的意思是:一群鹿兒在那裡呦呦地叫著,吃著田野上的那些田字草,此時我這裡正在吹笙鼓瑟,大宴賓客。這首詩裡的“蘋”就是我們常見的一種水草,叫田字草,也叫蘋,是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可食用,亦可入藥。

李貴不懂詩經,但他胡謅的“荷葉浮萍”中的“浮萍”,其實也是“蘋”的一種,全草可作家畜和家禽的飼料,一樣可以入藥,主治發熱、麻疹 、水腫等症。

以上僅舉幾個小例子,用以說明文學之間的共性和相通之處。如果我們靜下心來去啃這些古典文學,無論詩經,還是紅樓夢,你會發現它們不僅有趣好玩,彼此還互相借鑑化用,比如這些常常入古人眼中詩中的草木鳥獸蟲魚,其實跟人類一樣,都是有靈性的。

詩經中還寫到了非常多的草木鳥獸蟲魚,不只是愛情和婚姻,它是古代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是一部詩歌總集,不僅寫了戰爭,徭役,風俗,愛情,更寫了許許多多的動植物。

那些兀自生長的有靈萬物,不僅能夠孤獨地生長綻放寂寞死去,還可以在饑饉年代養活很多人,並能夠入藥治病救人,可以說,是人類賴以為生的地之寶。這些有靈的萬物,值得反覆品味咀嚼。

《紅樓夢》裡的草木蟲魚,原來《詩經》中早有記載!

比如詩經的開篇《關雎》中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什麼是雎鳩?其實就是魚鷹,也就是鶚,主要以魚類為食,它們的領域意識比較強,一般在一小片水塘,只會有一對魚鷹,所以它們又象徵了幸福美滿的婚姻生活。

再比如我們都熟悉的“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這裡的“蒹葭”是什麼?其實就是初生的蘆葦,主要生長河堤沼澤等低溼地帶。蘆葦屬於飄零之物,代表了人的思緒,有牽掛和相思之意。小時候過元宵,我們要做豆麵燈,燈芯用的就是蘆葦的莖。

再比如我們常聽有文化的人這麼形容女生: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們聽著就覺得很美,但不知道怎麼美的。

其實這段詩也出自《詩經》,是《衛風 碩人》裡的第二段,這段話的意思是:一個女子的手像春荑一樣柔嫩,面板像凝脂一樣潤白嫩滑,脖頸似蝤蠐一樣又白又長,牙齒像瓠子一樣整齊潔白。額角豐滿眉毛細長,嫣然一笑,眼波流轉,動人心魄。

這段詩裡的荑、蝤蠐、瓠犀、螓、蛾,都是來自大自然的草蟲植物,用以形容女子之美,可見先祖們的想象力有多豐富。比我們現在形容一個女子美,動不動就是“好美”“真美”是不是有文化多了?

所以,沒事多翻翻《詩經》,多讀讀《紅樓夢》,會讓你眼界大開,因為這些來自先祖智慧的結晶,橫穿了千百年,還能流傳下來,一定有它的價值所在。

注:本文草木蟲魚鳥獸圖片由領讀文化授權使用,如需轉載請聯絡版權方獲得授權,侵權必究。

標簽: 詩經  二十個  元春  蝗蟲  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