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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貧困戶何寶得對幫扶不滿意)

作者:由 孟北魚 發表于 文化時間:2019-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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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貧困戶何寶得對幫扶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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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0號的時候,我們收到一封市長信箱交辦的信訪件,是來自於教育村貧困戶何寶得的。說起這個何寶得,也算是我們鄉的“知名貧困戶”了。

何寶得,本來有一家4口人,還有個妻子和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在唸小學,女兒才兩歲大。家裡人身無長技,何寶得患有肺結核病,妻子也要在家照顧女兒,在教育村本就屬於困難家庭。

五年前,何寶得的妻子查出患有癌症,讓本來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於是民政部門按照政策對他進行了救濟,並在網上發起對何寶得家庭的捐助活動,最後籌得費用幾萬元,不過也救不回他的妻子。幾個月以後妻子病故,政府協調本地慈善協會為何寶得家庭捐款一萬多元,用於辦理葬禮和家庭後事。

2014年,何寶得家庭本村民代表大會評委建檔立卡貧困戶,並被評委低保家庭,每個月有了800多元的低保救助金。那時候貧困戶就醫還是完全免費的,享受了免費的醫療救助,何寶得的身體卻也不見好轉,但關於何寶得的病情,患有重病是肯定的,常年肺結核可不是什麼輕鬆的事情,但實際有多嚴重,有多影響生活,我卻一直保持懷疑態度。

因為何寶得並不是一個善類。為什麼說何寶得並非善類呢?

我常在城鎮裡看到他,騎著摩托車以很快的速度從我眼前略過,我是騎過摩托車的,如果身體非常虛弱的人是騎不了摩托車的,也不可能高速駕駛摩托車。沒有騎過車的人可能不知道,摩托車需要很大的手勁,而且丹田常憋著一口氣,身體太虛弱的人騎不了摩托車,更騎不了快速的摩托車,所以現實生活中騎手們常常是青壯年,柔弱的女生和年邁的老人騎摩托車的事很少見的。

他自己有一輛摩托車,每次來政府卻都是拄著柺杖走路而來,從來沒有騎車來過。但是平時,你是很有機會見到他騎著自己的摩托車在街上閃過的。

我還曾和他一起走進政府大院,我走他後邊,他拿著一根棍走在我前面,並沒有發現我在他後面,得以見證他四個階段的狀態:

第一個階段:在離政府大院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

他走路的姿勢和速度是完全正常的,如果不細心觀察並不能看出他患有什麼病症。此時的棍子在他手裡更像是紳士手裡的柺杖,只是象徵性的點一下地面而已。

第二個階段:走進政府大院的時候。

何寶得的速度明顯滿了下來,背也明顯駝了起來,動作也開始變得緩慢,這個時候與其說是在走路,不如說是在挪動著身體。此時的柺杖變成了他的第三條腿,感覺柺杖和他的雙腳形成了一個穩定的三角,如果撤掉柺杖他就要馬上摔倒。

因為我在門衛室拿快遞,便先到門衛室裡邊去領快遞,等我領完快遞走上樓的的時候(注:扶貧辦公室在二樓),發現何寶得已經坐在扶貧辦公室門口了。此時他還沒有發現樓梯間的我。

第三階段:我走過去開啟門,邀請何寶得進去坐。

何寶得忽然變得彷佛快要精疲力竭一樣,似乎在用盡全身最後一點力量挪動腳步。坐下以後也在整個過程中開始不斷的咳嗽,即使在不咳嗽的時候,也忍不住發出拖得很長的“哎……喲……哎……喲……哎……喲……”的聲音,讓人感覺他已經站在了生命的盡頭。此時手裡的柺杖彷佛已經成了他整個身體唯一的支撐,一陣微風吹過,我都懷疑會把他吹倒。

第四個階段:我們交談完畢,何寶得走出辦公室。

走出辦公室的那一霎那,何寶得腳步也開始變得利索了,也沒有咳嗽了,也沒有發出任何“哎喲” 的聲音,直到離開政府大院,又像他剛來的時候一樣,不緊不慢的走回去了。手裡的棍子,又變成了紳士的柺杖。

那次,我跟花花開玩笑說,我們這個辦公室有魔力,何寶得一旦走進這個辦公室就要犯病,一旦離開政府大院病情馬上就會緩解。大家都知道這是什麼原因,說實話,在基層工作,這樣的事情你幾乎每天都能看見。

2月20日,我們收到了何寶得2019年的第一封信訪件,來自市長信箱。

是以何寶得之子何天文的名義寫的,信中提到父親患病,家庭困難,毫無收入,希望政府提供幫助。從文筆用法來看,我對這封信訪件是否出自何天文之手是持懷疑態度的,甚至以何寶得的文化水平也不可能說出那麼有理有據的話。

我們的第一次回覆:

何寶得是我鄉建檔立卡貧困戶,患有嚴重肺結核,長期在縣醫院看病,享受90%以上的醫療費報銷。而且四年前已被村民代表大會評議為低保戶,每月享有800多元的低保補助金。而且村委會每年都會以村集體名義向何寶得捐贈1000元,並在重要節日對何寶得家庭進行慰問。扶貧辦2017年補助2萬元,幫扶單位財政局拿出2萬元工作經費,為何寶得新建了住房。如果何寶得目前生活存在困難,我鄉民政辦可以為何寶得申請大病臨時救助金(實際上民政辦每年都會為他申請一次)。

3月1日,我們收到了何寶得的第二封信訪件

市上反饋,何寶得對我們的回覆表示不滿意。

這次還是以何天文的名義寫到市長信箱的。信中說到,自己家庭困難,何天文和其妹在讀書,自己家庭毫無收入,負擔不起學費,希望政府可以提供資金補助。

我們的第二次回覆:

何寶得已享受醫療保障,報銷90%的醫療費用,並且已享受每個月800多元的低保金。何天文和其妹何天心,在本縣二中和本鄉中心校讀書,據我們向學校瞭解,何天文和何天心讀書期間未繳納過任何學費、雜費,包括校服費用和午餐費用,都已經由學校減免。何寶得的幫扶責任人——財政局職工張山,去年底自費為兩兄妹購買書包、文具盒、鉛筆等文具用品;財政局長高根軍,自費為何天文購買了全新腳踏車一輛,方便何天文週末回家。

3月18日,我們收到了何寶得的第三封信訪件。市上反饋,何寶得對我們第二次的回覆表示不滿意。

還是以何天文的名義寫的,寫到父親何寶得最近住院,共花費8000多元醫藥費,即使報銷90%的情況下,還有800多元的醫藥費要付,自己每個月只有800元低保補助,無力承擔昂貴的醫療費用。自己家庭當貧困戶多年,得到的扶貧救助很少,懷疑因為他經常上訪,村幹部對他家有意見,把本該屬於他家的補助貪汙了或者給了村幹部的親戚。

我們的第三次回覆:

我們瞭解到何寶得家庭還有一筆產業發展資金剛剛驗收完畢,介於何寶得的家庭情況,我們已申請將何寶得的產業發展資金6000元立即劃到何寶得的存摺上,希望何寶得好好利用產業資金,發展生產,增加收入。另外,我鄉扶貧辦查實,目前並沒有發現村幹部截留何寶得應得補助情況,何寶得所有應得款項均由鄉財政所直接打到何寶得存摺上,不會經過村委會,村幹部也沒機會從中截留貪汙。至於何寶得反映,沒有享受過多少扶貧政策的情況,據我鄉扶貧辦不完全統計,何寶得一戶共享受過:

2014年何寶得妻子患病開始,困難家庭救助每年800元;

2014年以來,何寶得領取低保家庭補助,每月600—800元;

2014年政府協調慈善部門發起網路捐款,籌得人民幣3萬餘元,全數打到何寶得賬上;

2014年何寶得妻子死亡,紅十字會和義工組織向何寶得捐款1萬餘元;

2015年以來,何寶得全家免費購買醫療每年約600元;

2015年以來,何寶得每年在縣醫院治病,享受醫療費用減免共計10萬元以上;

2015年以來,何天文、何天心在義務教育階段學費、學雜費、校服費、午餐費全部減免。

2014年以來,村委會以集體經濟名義向何寶得捐款超過3000元;

2017年,扶貧資金2萬元,財政局幫扶資金2萬元,為何寶得新建住房;

去年,縣財政局幫扶責任人張山,忙前忙後,動用私人關係,將何天文送到縣二中就學。併為兄妹倆購買了大量文具用品,財政局長高根軍為何天文購買腳踏車一輛,價值800元。

財政局每年傳統節日到何寶得家慰問,約每年800元;

2017年我縣海爾專賣店向貧困戶捐贈洗衣機,我鄉只有一個名額,在教育村幹部的爭取之下,這個名額給了何寶得,村文書用自己的車免費幫何寶得把洗衣機拉到家裡,洗衣機價值大約800元;

2018年我縣最大的超市向貧困戶捐贈一袋米、一桶油和1500元現金,我鄉只有三個名額,其中一個也是給了何寶得,何寶得的兒子何天文來領的獎品和獎金。

以上只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實際上何寶得所享受的國家扶貧政策遠遠超過這些,但是即使是這樣,他依然聲稱自己享受到的扶貧政策很少,或者說他真的感覺自己享受的很少,但是我可以毫不誇張的說,何寶得一家已經是我鄉享受各項政策最多的家庭之一了,幾乎在政策允許的範圍內,每一項政策我們首先想到的都是何寶得。

所以其實教育村的村幹部們挺冤枉的,他們在背後千方百計為何寶得爭取優惠政策,而何寶得卻一直認為是村幹部對他有意見,貪汙了他的補助。海爾專賣店和超市捐款那兩次,如果不是教育村的村幹部據理力爭,村書記直接打電話去請求劉副鄉長,根本就輪不到何寶得頭上,我們鳥語花鄉不是隻有何寶得一戶貧困戶,也不是隻有何寶得一戶最貧困。

2019年3月20日,今天,今天花花告訴我一個訊息:

何寶得打電話給他的幫扶責任人張山,要求張山去先醫院給他結醫藥費,氣得張山發誓,自己打死也不再幫扶何寶得了。

我感到很疑惑,產業扶貧資金不是早就打在何寶得存摺上了嗎?何寶得只欠了醫院800多元的醫療費,而我們打給他的產業扶貧資金是整整的6000元啊,雖說產業發展資金是用來搞產業發展的,按規定不能用來支付醫藥費,但是我們打給他不就是為了讓他用來支付醫藥費嗎?他家裡都這樣了,他不用來付醫藥費,難道他還有力氣用來發展產業?

花花告訴我,她打電話詢問了村幹部,村文書告訴花花:文書問何寶得,為什麼不用那產業發展資金6000元去付醫藥費?何寶得說那6000元是自己應得的,自己想用來幹什麼就用來幹什麼,而自己的醫藥費,是政府的責任,應該政府去付,休想動“他應得”的錢。

我覺得非常的可笑。因為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應得的錢:根據我們到何寶得家產業驗收的結果,何寶得家裡只養了一些雞鴨,除此以外什麼都沒有,按照規定何寶得家裡頂多只能得到1000員的產業發展資金。後來教育村第一書記阿靚知道以後,跑來找我很多次,解釋何寶得家庭真的很困難,希望我們可以把產業資金多打一些給他。我也並沒有答應,最後結算的時候,發現整個專案有剩餘資金五千多元,而剩餘資金調整過程非常的麻煩,正好又想起阿靚說的話,於是我和阿靚一起為何寶得瞎編了一些產業。所以,這是我和阿靚為了何寶得能多享受一點補助,冒著風險,在違反規定的情況下為何寶得爭取來的,而何寶得卻認為這是自己“應得的”。諷刺,諷刺至極!

而何寶得還對村文書說了一句更諷刺的話:“這都是你們的錯,誰叫你們政府給我減免醫藥費的,你們不給我減免90%的醫藥費,我就不會去醫院看病,不看病,就不會欠醫院的錢!所以這醫藥費不該政府給,該誰給啊?”

強盜邏輯!我終於知道何寶得是怎麼把極具耐心的張山逼到發飆的了。

我很平靜的對花花、阿靚和教育村幹部說,從今往後,除了政策規定必須何寶得享受的以外,所有額外幫扶,統統不要給何寶得,我們鄉不止何寶得一個貧困戶,他也不是我們鄉最貧困的貧困戶。教育村的扶貧政策他佔了一大半,卻還在上訪說自己什麼都沒有得到,什麼都沒有享受夠,我們永遠無法滿足他的要求,我們也很難讓他滿意,難道我們要每個月發給他幾千塊錢的工資嗎?這是一個無底洞。

這就是何寶得,他確實困難,但是它走到今天的地步,沒有一個親人願意幫他,沒有一個鄰居願意幫他,甚至連村幹部和他的幫扶責任人都被他氣炸了,他不該反思一下自己的原因嗎?貧窮不是資本,也不是榮耀,“倚窮賣窮”不僅會害了自己,也害了自己的下一代,小孩們不是傻子,你說再多的道理,他們都記不住,他們只會記住你做的事,上訪戶的兒女通常還是上訪戶,就是因為耳濡目染。何寶得的兒女,將來長大會是什麼樣子呢?

標簽: 何寶  寶得  800  貧困戶  醫藥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