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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33歲病人去世了,我卻替她感到高興……

作者:由 醫脈通 發表于 文化時間:2022-03-10

導讀

病人沒有錯,死亡甚至是一種解脫。

作者:最後一支多巴胺

我的33歲病人去世了,我卻替她感到高興……

這個故事壓在我心底很久了,我卻不願輕易將它拿出來。

因為每次想到這個病人,我便想起了她的微笑,便想起了她最終沒有被滿足的要求。

有人說死亡是悲哀的,我卻要說有時候死亡也是值得被祝福的。有人說為什麼又要舊事重提,因為我最近又遇見了相似的不幸。

就像這個被我塵封在心底多年的病人一樣,

她的死亡,我卻要替她感到高興。

每個人的一生,或許註定都是悲劇。

1

那天夜裡很冷,冷到有點不像夏天的樣子。

凌晨兩點鐘左右,我正站在辦公桌前同其他病人家屬溝通著,說著一些人命關天的事情。

有一個病人被護士用輪椅推進了急診搶救室,坐在輪椅上的病人立刻便引起了我的注意。引起我注意不僅是患者隨著急促呼吸而起伏的胸廓,更是因為她頭頂上戴著一個五彩斑斕的帽子。

這個帽子我曾在手術室中見過,通常它會帶在手術室護士和麻醉師們的頭上。

可能會有一些缺乏醫院經歷的人們不會理解,醫生護士戴著的不都是白色帽子嗎?其實這些白色帽子早已經是老古董了,只不過是多巴胺剛上大學時發過的標準配置罷了。

現在醫院裡,尤其是手術室和兒科,為了緩解患者們焦慮的心情,為了患者能夠有更好的就醫體驗,醫生護士們的帽子早已經換成了五顏六色印有可愛圖案的制式了。

雖然只是遠遠看了一眼,但經驗告訴我這位坐在輪椅上的病人病情不輕。

“不會是本院的同事吧?”

我一邊在心裡犯著嘀咕,一邊來到了病人的窗前。

看著端坐在病床上的患者,我微笑著問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病人只是對我笑了笑,並沒有說一個字出來。

護士正在忙著為病人接上氧氣,病人看了看我後又微笑著低下了頭去。我知道她並不是不願意搭理我,只是已經不能夠說出一句話來了。

實際工作中,在急診搶救室裡會經常遇見這樣的病人,尤其是那些嚴重

一位約莫四十歲左右的女性家屬正在翻著包,她接過話回答:“這裡有上個月的出院小結,我拿給你看看。”

“這種情況有多久了?”

“快半個月了吧,這兩天比較嚴重,今天晚上更加嚴重了,躺不下了,所以才送到醫院裡來。”這位女性家屬簡單介紹了病人的情況後,又給了我一份患者的出院小結,只見上面給出的診斷是:

看著這一行診斷,我明白了患者的病情。病人一定是因為腫瘤肺部轉移、肺部感染、

不用問我也已經知道了這位深夜被送進急診搶救室裡的病人為什麼會 戴著一頂彩色的帽子了,或許是因為化療放療掉光了頭髮。

畢竟,這樣的病人並非少數。

2

說實話,作為一名急診醫生,我甚至對此已經麻木不仁了。

但是,面對眼前這位氣喘吁吁到只能微笑不能言語的病人,

我的內心依舊有些震驚

,畢竟她年僅33歲。

查體後,我將這位深夜送病人來醫院家屬悄悄拉到了門外:“你是她什麼人?”

原來這位看上去比病人年齡稍長一些的家屬正是病人的姐姐,她的親姐姐。病人三年前便已離婚,沒有子女,16個月前被發現乳腺癌,後在外院經歷過數次治療。

“父母呢?怎麼只有你一個人?”病人的情況很嚴重,卻為什麼只有一個女性家屬呢?

我只是隨口一問,卻沒想到家屬的話竟讓我接不下去了:“父母早死了,我老公要在家帶孩子,我只能一個人帶她來醫院了。”

“那她對自己的病情瞭解嗎?”我又問道,畢竟現實生活中有很多癌症病人對自己的病情一無所知。

“知道,她什麼都知道,她自己簽字。”

我還沒有提出要簽字的要求,病人姐姐自己便已經說了出來,看來多次住院的經歷已經讓這對姐妹瞭解了醫療上的一些流程。

吸氧後,病人稍稍緩解了一些,但依舊只能半臥位躺在床上費勁呼吸著。

病人非常消瘦,可以清晰看見每一根肋骨,體格檢查時聽診器甚至只能橫擱在兩根肋骨之上。極低的呼吸音,明顯增寬的肋間隙無一不在提醒著患者胸腔和肺臟正在經歷著的生死掙扎。

稍緩解後的病人終於能夠說上簡單的話了,但她一開口就說了一句讓我措手不及的話:

“我快要死了吧?”

這句話讓我不由自主轉過頭去看了看極度消瘦的她,她的眼睛要顯得更大一些,而這雙眼正在盯著我,似乎等著我在回答。

我給不了她任何回答,因為我終究不能當著病人和家屬的面將那個大家都知道的答案說出來。我能做的只是緩解病人的痛苦,只是儘量去鼓勵她。

我趕緊扭過頭去故作嚴厲的回答道:“你想的太多了吧,哪有會有那麼容易就死了!”

病人並沒有再說下去,姐姐也並沒有開口,查體後我也沉默著離開了。

3

第二天,陽光剛照進急診搶救室,還沒有到交接班的時候,病人的姐夫便趕了過來。

他們帶著已經有所緩解的病人離開了醫院,就像大多數危重病人一樣,一旦離開,可能再也不會同我相見了。

大概半個月之後,又似乎並沒有半個月那麼長久,我在急診搶救室裡再次遇見了她。

這一次病人同樣因為胸悶氣喘加重被姐姐送進了醫院,不同是病人要更加虛弱更加危重了。她還是戴著那頂花帽子低著頭坐在了床上,心電監護上的生命體徵要比上一次響的更加猛烈了。

“上一次抽了胸水之後好了四五天,很快就又不行了。”姐姐一邊替病人整理了鼻腔內的吸氧管,一邊向我介紹著病情。

對於癌症病人,特別像這樣有著肺臟轉移和胸膜轉移的病人,反覆的胸腔積液是在所難免的。

“沒有辦法,這是根治不了的,難免會越來越多。”我回答了病人姐姐的話。

事實上,此刻的患者已經危在旦夕,嚴重的缺氧已經讓病人口唇紫紺。

如果我眼前躺著的這位年輕人不是癌症晚期,如果我知道病人上一次就醫已經明確表達過拒絕氣管插管等有創治療的話,我甚至已經開始準備氣管插管的搶救物品了。

“我上一次就已經和你們說了,不可避免要走到現在這一步,要想盡量活命的話,就要保住心跳呼吸,最需要緊急做的便是氣管插管……”

因為上一次的接觸,我知道病人完全瞭解自己的病情,也完全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所以她有自己選擇的權利,沒有必要避開她談話。

姐姐猶豫了一下,話到嘴邊卻並沒有說出來。病人自己卻搖了搖頭,又將枯萎的手停在半空中擺了擺。

我知道她的意思,就像上一次在搶救室裡的談話一樣,她微笑著對我說:

“我要是死了,千萬不要給我搶救了,有痛苦有創傷的東西都不要,我巴不得自己早死呢。”

雖然我知道病人的意思,卻依舊要再次確認:“你是一個成年人,現在還頭腦清醒著,完全能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你確定除了輸液之外的所有搶救措施都不做嗎?”

說實話,這樣的談話內容在急診搶救室裡很常見,但直接對病人自己說這些話卻極少。

或許是這樣的場景我經歷的太少,或許是我的內心還不夠強大,當我聽見病人的回答後,我總覺得自己太過殘忍,自己在終結一條生命的延續。

她勉強抬起了頭,又露出了微笑:“是的,放心吧。”

“就聽她的吧。”站在一邊的姐姐也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過了一會,我拿來書寫好的醫療文書,將剛才所說全部寫下,放在了她的面前。

“要不要我再給你讀一遍?”同我的謹小慎微心有不忍相比,病人自己倒顯得要更加樂觀一些了。她拿起了筆,又將文書放在了大腿上,開始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4

又是我夜班,那天同樣有星無月。

凌晨三點多鐘的時候,病人突發了

“有什麼藥能讓我好受一點嗎?”

我站在床頭,她坐在病床上。

對於病人來說,哪裡會有什麼靈丹妙藥讓她好受一些?事實上,我和家屬都清楚的知道,病人越來越不行了。

但是,我忍不住繼續沉默,也不能當作沒有聽見,只能安慰她:“藥還沒有起效呢,總要幾個小時的時間才能慢慢見效。”

她點了點頭,一閃而過的微笑之後便又將頭低了下去。說完,我便又坐回到了幾米之外的辦公桌之後,將自己隱藏在星光與燈光的交匯處。

這一次沒有再胸腔穿刺,只是遵照病人的要求用藥對症處理了。

在急診搶救室度過了30個小時之後,病人便又要求回家了。

她離開急診搶救室的時候,我並不在,也不知道當時她有沒有露出微笑。但是,我知道她所經歷的痛苦就要快結束了。

又過了半個月,路面上也漸漸出現了苦味的梧桐葉。

夏天即將結束了,秋天已經迫不及待的要來了!

深夜十點多鐘,我被同事喊到了醫院。因為急診搶救室裡突然來了很多危重病人,有些手忙腳亂的同事便將我從家中到醫院加班幫忙。

剛開啟急診搶救室的電動大門,撲面而來的便是一團忙碌的景象,角落裡的16號病床已經被圍起了隔簾,自動心肺復甦儀正在發出著規律的聲音。

“原來有病人發生了心跳呼吸驟停。”我一邊盤算著,一邊徑直走進了急診搶救室的最深處。

我只是來加班幫忙的,所以心肺復甦這樣重大的搶救還是交給原本在崗上班的同事吧。

我接受了其他幾個危重的病人,也並沒有去插手同事手上的病人們。

只聽見同事說著:“家屬說再看看,實在不行的話,一會可能就要放棄了。”

因為我手中的病人都是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我終於可以短暫的停歇下來了。

16號病床也早已停止了搶救,同事已像家屬宣佈了臨床死亡,現在需要做的便只是等待殯儀館來人了。

5

“16號病床是什麼情況?”滿頭大汗的我喝著水詢問道。

“就是XXX,來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同事的話讓我大吃一驚,沒想到躺在16號病床上的竟然是那個巴不得自己早點死掉常常對我微笑的她。

我很驚愕,因為病人不止一次要求過拒絕心肺復甦等一切有創搶救,現在怎麼又做起了胸外按壓呢?

“這個病人不是之前就自己簽過字,拒絕一切搶救嗎?”我再次向同事詢問。

同事同樣很無奈:“誰說不是呢,可病人家屬要求搶救一會。氣管插管,胸外按壓一樣也沒少。”

我沒有再說話,我知道了這人世間的無奈,就像我知道病人所經歷的痛苦一樣。面對家屬的要求,雖然明知道違背病人本人的意願,甚至明知道是毫無用處的措施,但除了滿足醫生又能怎麼樣呢?

事實上,此情此景,大多數時候的搶救都只不過是為了滿足死者家屬的心理緩衝期罷了。

病人沒有錯,死亡甚至是一種解脫。

家屬沒有錯,毫不搶救的話可能終生難以心安。醫生沒有錯,職業屬性決定治病救人要放在第一位。沒有人有錯,如果非要說有人有錯的話,那一定是要早早帶走年輕病人的死神。

站在16號病床前,透過那沒有拉嚴實的隔簾,我第三次同她相見了。

護士已經替她拔下來所有管路,整理了衣服,擦淨了嘴角的分泌物。

現在,她終於能夠舒服地平躺下去,而不是端坐在病床上氣喘吁吁了。

現在,她再也不會聽見這個世界裡的謊言了,不管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除了內心的一絲絲震驚之外,我甚至要為她祝福。她的願望終於得到了滿足,雖然最終還是要同大多數病人一樣喪失掉了最後的尊嚴。

不知為何,那一刻我突然覺得不再滿頭大汗,甚至覺得有些冰冷。

她安安靜靜躺在那裡,等待著被送進另一個狹小冰冷黑暗的空間裡去。她沒有在微笑,更加沒有向任何人道別,因為她著急趕往一個全新的世界。

而我呢?在完成自己加班的任務後,又要趁著這有星無月的深夜走往日復一日的急診搶救室了。

責編 蘇沐 亦一

標簽: 病人  搶救室  急診  家屬  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