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 ▌人生真如字麼？

人生真如字麼？

文 / 石川

我曾出版過一部名為《人生如字》的隨筆集，可裡面沒有一篇文字是直接談人生如字內容的，而是65對諧音漢字的思辨文章，用諧音諧趣談論人生應注意的一些問題。書名是出版社高人取的，當時我只是覺得與我用諧音漢字談人生的主題相吻合，也頗有靈性和哲理，便高興地予以了受領，並佩服出版社的高明。但人生到底如不如字呢？我之前真沒有認真思考過。

沒想到，書出版後居然被一印再印，引起了數以萬計讀者的關注，還引發了一些熱議和良好反響。這，興許是緣於書名的別有意味，抑或是因為書內文章的思想多少能給人一些啟迪，但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於我而言，都是值得驕傲和欣喜的事情。可我依然惶恐了好長一段時間，心中在反覆追問：人生真如字麼？我不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呀，更不能給人留下故弄玄虛的做派，這也不是我的真實。我有必要對人生如字的話題做個探討和迴應。

人來世上，從爬到走，從小到大，從懵到懂，從澀到醇，從嫰到老，從生到死，要不是意外的夭折或短命，是一定要守幾十年光景、遇無數的人臉、走很長的路程、看很多的風景、經很多的世事的。在生命長河裡，繞不過柴米油鹽、衣食住行、婚喪嫁娶、養家餬口、生存發展等“急難愁盼”，要穿幾多的撲朔迷離，要跨幾多的溝溝坎坎，要過幾多的山山水水，要賞幾多的春花秋月，要嘗幾多的甜酸苦辣，要歷幾多的跌宕起伏，要演幾多的悲歡離合，要經幾多的陰晴圓缺，要感幾多的炎涼冷暖，要體幾多的喜怒哀樂！不管是跌跌闖闖、踉踉蹌蹌，還是穩穩健健、順順利利，不管是高高興興、歡歡喜喜，還是悲悲切切、慘慘悽悽，都得一路期盼，一路碰見，一路發生，一路經過，一路應對，一路體驗，一路消受。這一路的一路、一程的一程、一樁的一樁、一件的一件，應該就是一個人關於其人生的直接體悟吧！

不同的人，擁有不一樣的人生，恰如不同的人便是不同的哈姆雷特。人生的奧秘太深奧，人生的故事太繁多，人生的體會太不同，人生的話題講不完，人生的探究掏不盡。古今中外，文學家們筆下的作品，只要是涉及人的題材，都無一例外不是反映不同人的不同人生的，只是情節各具，長短不一，多少不同，深淺有別，啟人有異，卻未有說出過人生完整而標準答案的。於是乎，從不同的角度與層面，基於不同的認知與水平，出於不同的態度和情感，很多人便對人生提出這樣或那樣的看法，做出這樣或那樣的類比，生髮出這樣或那樣的感悟，大有公說公有理、婆說理更高的架勢。

有人哀嘆人生之無常、之無定、之短促、之匆匆，便把人生比朝露、比夢境、比客居、比草木、比花朵，便有人生若夢、人生若白駒過隙、人生若朝露、人生如寄、人生如葉、人生如草、人生如花之說。

有人把人生看成一本書，封面是父母給的，書名是自己的名字，內容是自己寫的，厚度是自己定的，深度是自己把的，精彩是自己創的，內涵是他人品的。

有人把人生比作歌，獨立而行、孤軍奮戰叫獨唱，有人幫襯、有人附和叫聯唱，共同登場、齊心協力叫合唱，音符準不準，節奏當不當，旋律妙不妙，聲響美不美，格調適不適，全在自我的表現和他人的配合。

有人把人生比作詩，認為壯闊的表現是史詩，豐富的表現是交響詩，曠達的表現是自由詩，嚴謹的表現是格律詩，幸福的表現是抒情詩。

有人把人生比作畫，人在世上走，活成啥模樣，實則是幅長卷的史詩畫，美不美麗，協不協調，耐不耐看，爽不爽心，悅不悅目，全在別人的評價。

有人把人生比作酒，少年時代是啤酒，苦澀而清爽；青年時代是香檳，浪漫而迷人；壯年時代是紅酒，清香而甘冽；中老年時代是白酒，辛辣味濃有餘韻。

有人把人生比作茶，將人的一生濃縮於一壺茶水中，頭道是水，二道是茶，三道最精華，四道清甜韻味暇。

有人把人生比作一臺自編自導自演的戲，主角永遠是自己，演繹著創業的不易和成功的喜悅。

……

這種比，那種比，只要不胡言亂語，只要自圓其說，只要經得起推敲，總有其味，總有其理，也總能給人這樣或那樣的益處和啟發。

但，我要說，人生還真如字，真如我大中華那博大精深而意蘊深長之大漢字，真如那點、橫、豎、撇、捺、提、折、鉤為筆劃而有機構成的方塊字。一個人的一生，不管有沒有意識到，也不管是有沒有自覺，其實其所做和所呈現的一切，哪怕是一舉一動，哪怕是一言一行，哪怕是一思一念，哪怕是一顰一笑，都是在寫著一個又一個的方塊字，給人觀看，給人理解，給人領會，給人批評。只是這人生之字，志趣是點，意念是橫，能力是豎，風格是撇，品質是捺，資源是提，事業是折，平臺是鉤，平常眼裡看不到，手腳四肢觸不到，身體周圍也覺不到，但能被悟性強的寫字人想象得到，更能被觀字人心靈的眼睛看得出，而且看得很清晰、很形象。不同的人寫出不一樣字的人生，傳遞著不同的意義，體現著不同的價值，產生著不同的效果，給人以不同的感受。

有些人，一生向好，一生有愛，一生勤勉，一生奉獻，一生有成。他們寫就的人生之字很完美、很深刻、很喜慶、很動人。他們的品德，如善，如正，如忠，如誠，如謙，如雅，如仁，如潔；他們的才華，如智，如超，如聰，如慧，如強，如高，如妙，如神；他們的活法，如實，如干，如做，如勤，如儉，如學，如韌，如穩；他們的成就，如優，如佳，如斐，如卓，如先，如峰，如赫，如碩；他們的氣象，如富，如貴，如康，如寧，如福，如祿，如壽，如喜。他們的人生之字，筆筆雄健，畫畫鏗鏘，橫豎得體，撇捺有方，點鉤精當，字字皆好，意義積極。他們儼然就是社會之精英、人中之模範，是德才兼備的“全褂子”，不僅自己完美，還給他人或周邊造就這樣或那樣的福祉，澤蔭一地，折服一群，感動一片，廣受欽佩和尊重。

有些人，志智不符，勇謀不配，情理不容，理禮不襯，表裡不合，思行不搭，心形不協，動靜不宜。他們這方面優秀，那方面卻不優秀；這件事辦得漂亮，那件事卻辦得不漂亮；此時發揮正常，彼時發揮卻不正常；此地表現好，彼地表現卻不好。他們的情緒時喜時怒、時冷時熱，他們的人生目標時高時低、時明時暗，他們的行動時斷時續、時急時緩，他們的處事分寸時重時輕、時左時右，他們的自律時嚴時軟、時緊時鬆，他們的收穫時多時少、時好時壞。他們對人對事的處理不是虎頭蛇尾、難以如一，就是適用不當、殘缺不全，總有這樣或那樣的紕漏與瑕疵。他們的人生之字，給人印象最深的多半是“損”“失”“缺”“疵”。他們興許活得有稜有角、隨性隨意、有滋有味，但畢竟還是留有這樣或那樣的不足和遺憾。

有些人，品質上不優不劣，行事上不攀不比，速度上不急不慢，才學上不好不差，賽事上不先不後，事業上不興不衰，收益上不多不少，財富上不富不窮，生活上不甜不苦，精神上不豐不貧，形象上不好不壞。他們沒有宏圖大志，也沒有碌碌終身；沒有轟轟烈烈，也沒有冷冷清清；沒有風生水起，也沒有落花流水；沒有鶯歌燕舞，也沒有雞飛狗跳；沒有光鮮亮麗，也沒有狼狽不堪。他們沒目標、沒方向，沒主見、沒準則，沒要求、沒判斷，沒激情、沒進取，沒精彩、沒榮譽。對待自己的命運，他們不想出路，不思未來，不圖改變，得過且過，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腳踩西瓜皮，滑到哪裡算哪裡，自覺自願“隨大流”，洋洋自得“過得去”，心甘情願當“寄生”，心滿意足過“湊合”，無怨無悔居“中游”。他們的人生興許寫就了很多的字，但普遍是輕描寫，淡形狀、少意味，只有“平”“泛”“慵”“俗”等字眼深深地烙進了人們的心中。他們興許能自食其力，興許自覺良好，也興許與他人相安無事，但他們的存在實在是尋尋常常、平平泛泛，有點精神的缺鈣，有點靈魂的蒼老，很難提起他人的興致。

有些人，成天過著行屍走肉的日子，找不到人之為人的基本要義。他們只想安逸、不想付出，只想眼前、不想長遠，只想靠人、不想靠己，只想受福、不想受苦，只想出彩、不想出汗，只想別人給、不想給別人，做起事來能挨則挨，能拖則拖，能賴則賴，要麼倉促上陣，馬虎應對，將就將就，不是蜻蜓點水，就是毛手毛腳，不問對錯，不講好壞，更不問是否上得了檯面，是否經得起端詳，是否有損自身的聲譽。他們缺少獨立性，缺少上進心，缺少責任心，缺少仁慈心，習慣於等靠要，安然於被幫扶，從不積極，從不主動，從不用心，從不動情，從不聚神，從不勤奮。他們的人生之字只會是如懶、如惰，如破、如敗，如私、如妄，如毀、如滅，如褻、如瀆，荒去了自身的潛質，敗去了已有的家業，戲弄了穩當的職業，辜負了很好的親情、友情和愛情，糟蹋了健康的體魄。

有些人，想法很多，夢想很多，甚至還常常幻想一步登天、一夜成名或是一夜暴富，總希望能夠不勞而獲，總盼著驚喜出現，就是不願意做出任何行動，不願意投入任何精力和汗水。他們沒有時間觀，沒有責任心，沒有緊迫感，沒有學習精神，沒有奮鬥意識，不學無術，不辨菽麥，不具一技，不知所措。他們不是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就是渾渾噩噩、怨天尤人，結果不僅沒有獲得自己想要的生活與尊嚴，而且事事不稱心，件件不如意。他們是地道的“空想派”，是典型的志大才疏，是純粹的眼高手低，是什麼也幹不好、什麼也做不像的“低能兒”。他們的人生之字，只會是如愚、如蠢，如傻、如痴，如殘、如廢，如貧、如賤，只會遭到周圍人的嘲笑和蔑視。

有些人，天分很好，有時也很勤奮，新東西一學就會，新問題一究就解，新技術一碰就能，新面孔一混就熟，新道道一看就懂，新趨勢一把就準，甚至還有相當的號召力、蠱惑力、影響力、推動力，鬼點子多多，餿主意不少，是典型的高智商，可就是不想正事，不走正道，不謀大局，不做好事，不顧影響，只圖自己快樂，不讓他人舒心，專幹損人利己、中飽私囊的勾當。他們的人生之字，不是狡就是詐，不是孬就是壞，不是偏就是歪，不是危就是險，不是邪就是惡，不是渣就是滓，都是常人不願看到的，帶有痛斥、憎恨和輕蔑之意的貶義字。這種人，智商越高危險性越高，權力越大破壞性越大，影響越廣危害性越廣。“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他們遲早會成為歷史的罪人和人民的公敵，遲早會受到公理的譴責與社會的唾棄，受到黨紀國法的制裁和專政機關的懲處。

人生真如字，但字字不一樣，字字有講究，呈現的意義亦有褒、中、貶之別。褒義字富含吉祥與美好，洋溢著讚賞與表揚，令人喜愛；中性字無酸無鹼、無色無味，無所謂好，也無所謂壞，叫人難有印象；貶義字卻暗藏兇險和醜陋，充滿毒性與毒味，讓人害怕與排斥。人生鑄就的字，是褒是貶還是中性，當事人看不見但可意會，旁人則可以清晰地辨認和評點。

人生當如何種字，正常人自然明白該有的選擇：那就是，在走過的路上，在翻過的山裡，在趟過的河中，在越過的坎上，在所有的遇見中，我們都是在用我們的行為和表現寫著一個一個的大漢字，而且筆筆均有痕，畫畫皆算數，字字都明瞭。我們要理直氣壯地爭取多寫褒義字，少寫敗筆字，不寫貶義字，即便退而求其次，也要寫出個不好不壞的中性字。唯其如此，我們的人生才算活出應有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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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生活》2021年12月

☪ 作者簡介

石川，一個在繁忙工作之餘擠時間寫作的公務員，有不少作品發表於大報大刊，還在大出版社出版過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