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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小女花不棄》(網路原名:《不棄》)作者:樁樁

作者:由 秋秋 發表于 文化時間:2019-01-30

山中方一日

不棄偷眼看著陳煜,只偷偷那麼一瞄,又飛快的閃開。走得一程又悄悄瞄上一眼,再飛快的閃開。她伸手戳了戳陳煜的胸,討好的說道:“你累不累?”

陳煜把她的神情盡收眼底,心裡明明滿滿的喜悅,卻不肯流露分毫。聽到當沒聽到,板著臉飛快的下山。

不棄被他的臉色害得心頭惴惴。陳煜這人生氣就不說話,可不像東方炻,生氣了還能故意嬉皮笑臉。她像蜷了的貓兒似的靠在他胸前,小心翼翼的接著說道:“你的心跳很快。是不是我太重了?”

重?陳煜心疼的想都快餓成一把骨頭了。他這回下定決心要給不棄一個教訓,仍當沒聽到。

她諂媚的說道:“我說錯話了。我家陳煜功夫好,小時候舉二百斤的石鎖當燈草。再抱著我走幾十公里山路都不會喘氣。不會累。”

陳煜一點反應也無。不棄心道壞了,這廝真生氣了。她摟住陳煜的脖子使勁吧唧了一口道:“你真好。我再不也離開你了。”說完又偷瞄陳煜。見他的嘴角抽搐了下。不棄暗道有門兒,撫摸著他的臉嗲聲嗲氣地說道,“是我錯了還不行嗎?我不該不辭而別讓你擔心。我以後走哪兒都一定向你彙報。你不準,我就不出門。”

眯縫著眼睛觀察著陳煜,結果只看到他磨了磨牙齦。不棄繼續檢討:“我以後做什麼事都先和你商量,絕不擅自行動了。”

她心想該認的錯也就這些吧?怎麼陳煜還板著張棺材臉?不棄眼睛一轉,突然哎喲了聲大叫道: “你別晃,我的腿痛!”

苦肉計總能得逞了吧?

陳煜依然目無面情,只抱緊了她有腿,去勢更急。不棄在莫若菲背上坐過一次人形飛機。這回卻覺得飛速往後退的樹木晃暈了頭,只得閉上眼睛老實窩在他懷裡不動。他用大麾裹著她。不棄覺得溫暖,像睡在搖籃裡。安全感襲來,漸漸的竟睡著了。

下到山谷,陳煜徑直走到一潭溫泉旁,彎腰放下了不棄。她閉著眼睛,臉色極為難看。不知道是暈了還是睡著了。

他伸手試了下水溫,解開大麾,一把扯開裹在她身上的破布。不棄驚醒了,迷糊的望著陳煜,眼睛漸漸蓄滿了淚水。她伸手拉住他的手搖了搖道:“我錯了。別不理我。”

陳煜心裡一酸,板著臉甩開她的手道: “水溫正合適。”

不棄看到旁邊的溫泉,討好的說道:“你還能找到溫泉,太偉大了!”

陳煜伸手去解她的衣襟,不棄愣了愣,閉上了眼睛。誰知道陳煜的手才碰到她衣襟的繫帶便停住了。他站起身道:“自己洗乾淨,我去升火。”

只要他肯出聲說話就成。這彆扭孩子,自己再服軟認罪就能哄得過來。不棄彎了彎嘴角,脫了衣裳。她看到用木條綁住的腿吸了口氣。小腿再用木板夾著,依然能看到有些變形。她沒有辦法矯正對直骨頭,能把柳青蕪關在水晶棺裡,找到木板夾著腿就很本事了。

她抬頭看到陳煜已經跑沒影了,嘆了口氣,攀住岩石滑進了水裡。

溫暖的泉水泡著冰涼的身體,她舒服得閉上了眼睛。

不棄用手攀著岩石承載著全身的重量。她不敢站起來。她藉著浮力試著動了動腿。雙腿很沉重,隱隱傳來痛楚的感覺。她靠著岩石不敢鬆手,久了便累了。

這汪潭水有一米多深,實在沒辦法讓她坐在潭裡清洗自己。

她往四周望去,陳煜不知道幹嘛什麼去了,溫泉旁邊空空蕩蕩。山谷靜的可怕。不棄爬不上岸,手沒了力氣,泡久了胸口發悶。她大聲喊起來: “陳煜!你在哪兒?!”

山谷間響起迴音,不棄體力不支,手一鬆便滑進了溫泉裡。她儘可能的屏住呼吸,用力蹬出水面,雙腿重得劃不動水,連嗆了幾口水。被溫泉熱氣一激,她的腦袋就暈了。

陳煜扔下木柴與一隻鹿,一躍跳進了溫泉,將不棄撈了起來。她的身體瘦得他一隻手就能掐住,陳煜心裡難過,又恨不棄自作孽自討苦吃。鐵了心不肯拉下臉給她好臉色看。

不棄趴在他肩頭嗆咳著吐水,胸部離開水面呼吸才變得利索起來。不棄一絲不掛的趴在陳煜身上,她的臉迅速的燒紅髮燙,羞得眼睛一閉裝暈。

陳煜暗道不好,抱著她走出溫泉,將不棄放在地上用大麾上包住。他的目光移到她的雙腿上,眉心便擰得緊了。他解開綁在她腿間的木板,手指順著腿骨滑下,摸到錯位的骨頭。他看著不棄閉緊了眼睛滿臉緋紅,濡溼的睫毛輕輕顫抖,知道她不好意思裝暈。

他默默的站起身,在溫泉旁升起了堆火,然後脫掉了中衣撕成了布條。

聽到布帛撕裂的聲音,不棄悄悄撐開一道眼縫,下意識的把腿往大麾裡縮。

陳煜做好準備後從大麾裡捏住了她的腳板。

不棄睜開眼睛可憐巴巴地望看他道:“你不要生我氣了!”

陳煜沉默著,手指又順著她的腿骨往下滑。手停在錯位的斷骨處沒有再動。

他的手指粗糙冰涼,臉彷彿風暴來臨前夕。不棄想起腿被柳青蕪打斷時的巨痛,哆嗦了下。眼裡迅速浮起一層淚水:“現在不痛了。你別,別……

“要打斷你的腿,也是我親自動手比較好。”陳煜淡淡的說道。

“我會痛死!陳煜,你不要亂來!”不棄明白了陳煜的意圖,驚惶的大叫起來。

陳煜深吸了口氣,握緊了她的腿下定決心,用力扯開再重新對準。

巨烈的疼痛從腳上閃電般刺進她腦中。不棄發出連聲淒厲的慘叫,痛得身體像蚯蚓般在地上抖。

陳煜的臉抽搐了下,迅速的重新用削出來的木棍綁在她的腿上。手已經摸上她另一條腿。

“不要了!我求求你不要了!我痛!陳煜我痛!我恨你,不要了我不要接骨了!我錯了,我錯了!求求你不要再接了!我要死了要死了!啊——”不棄不管不顧的大叫著。能想到的討饒的話一古腦往外冒。她痛得連吸氣都沒有力氣。她用力的捶打著地面,用力掙扎。

胸口這樣痛,不棄的哭聲讓他幾乎承受不住。陳煜咬緊了牙齦,用膝蓋壓在她腰間,讓她動彈不得。手順著她另一條腿的腿骨滑下。她的哭聲是魔音,叫他有落荒而逃的衝動。但手指尖摸到了那處微凸起的斷骨,他心一橫,手重重捏下。

天上的陽光一黑一綠的在不棄眼前閃動。黑夜白天在瞬息之間交替。頭皮痛得直抽,她能感覺到汗從髮間沁出來。她怎麼還不暈?她痛得想死了算了,一條腿重新接骨的痛楚還沒有消,第二波巨痛緊接而來,不棄嘶心裂肺的喊聲突然嘎然而止。

重新給她接好腿骨,陳煜半跪在地上拂開不棄溼漉漉的額髮,抱起她的頭緊緊的貼著她的臉,他的唇顫抖看壓在她冰涼的唇上,一滴淚從眼角順著高挺的鼻樑滑落。他哽咽著說:“是我不好,不棄,是我不好。”

不棄沒有動靜,陳煜慌了神。扒開大麾將臉貼在了她胸口。良久才聽到她微弱的心跳。他脫掉自己的衣裳給她穿上,小心的生怕再給她帶來一絲痛楚。

等做完這一切,陳煜彷彿虛脫一般癱坐在地上。

身側的火堆燒得很旺,山谷如春,擋住了寒風。

不棄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的衣裳被陳煜洗乾淨烤乾重新穿上,身上裹著陳煜的大麾裡。她睜開眼睛望見了滿天星辰。

“我還活著呀。”她一開口便覺得嗓子彷彿拉破了,帶著刺痛。

陳煜靜靜的看著她,扶起她的頭將一勺肉湯喂到了她嘴邊。不棄貪婪地嚥了下去。

他為什麼還是不和她說話?他還在生她的氣?不棄怔怔的看著陳煜。她的兩條腿都沒有知覺,那種巨痛的感覺又浮上了心裡,她禁不住蹙了下眉。

“現在不重新對骨,我怕遲了。”

不棄努力堆出笑來:“你不生我的氣了?”

陳煜轉過身放下木碗沒有說話。

不棄伸手去扯他,卻又夠不著。她忽略掉對雙腿的關注,嬉皮笑臉地說道:“只要你能消氣,再打斷一次重來都行!”

“你還敢再來一次?!”陳煜回頭厲聲喝道。

不棄嚇得呆若木雞。陳煜只兇過她一回。那一次在莫府她在雪地裡凍暈,他來瞧她。她譏諷信王爺愛的女人是她母親。他幾乎掐死了她。不棄低下頭,眼淚簌簌落下。

他又吼她作什麼?陳煜懊惱無比,心疼得握緊了拳。想去哄她,又想借機教訓她。只覺得自己遲早會被她一驚一乍折磨得去掉半條命。他一頭躺在火堆旁嗡聲嗡氣的說道:“睡覺!”

不棄壓抑著哭出聲來的衝動,抽咽著閉上了眼晴。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隻手撫上她的面頰。陳煜的手掌沾滿了不棄的淚,他低沉地問道:“你還要哭多久?”

不棄睜開眼睛,怯怯的看著他。又一滴滾燙的淚滑進陳煜的手中。他望著不棄良久,怔怔的說道:“你贏了。你為了別的男人如此對我,我還是舍不下你。”

他心中絞痛,一時竟說不下去,站起身飛快的掠走。

她從來沒有見過陳煜這樣。他的臉上佈滿了傷心絕望,眼眸痛楚得像火,她只看一眼就驚惶地大叫起來:“對不起對不起。陳煜,你回來!我錯了我錯了!

我不該不告訴你就跑去救他。你回來!”

陳煜似乎不想見她,山谷裡迴盪著不棄的哭聲。她睜大了眼睛四處找尋著他。眼前火光跳躍閃動,遠處一片漆黑。他不原諒她的嗎?他再也不會陪著她了嗎?不棄越想越害怕,絕望得放聲大哭。

可是,他不願意救莫若菲。如果告訴他,他一定會強行帶著她離開望京。她能不管莫若菲的死活嗎?不棄又是委屈又是難過。終於哭得累了睡著。

陳煜慢慢的走回來。他躺在不棄身邊,在她額間吻了下喃喃說道:“愛哭鬼,你明天繼續討好我吧。反正我打算住到你腿好為止。”

山中繼續

溫泉在冰封的雪山群中創造出了一個仙境。氤氳的水汽滋潤出青翠欲滴的世界。不棄躺在綠草之上恍惚的看著這座山谷,總有種不在人世間的感覺。

身旁的火堆沒有熄滅,不用想,也知道是陳煜又添了柴火。

那個鬧彆扭的人跑哪兒去了?她懊惱的看著自己的雙腿,行走不便不論是坐著還是躺著都太無聊了。不棄撐起身坐著打量著四周,看了半天也沒看到陳煜一片衣角。她扯開喉嚨發出驚恐的大叫: “啊!啊!啊——”眼睛瞪圓了,心裡數著數計算著陳煜會在第幾秒後自動蹦出來。

回聲猶未絕,陳煜嗖的從樹林裡跳了出來。那速度讓不棄得意得幾乎想裂開嘴大笑。可惜她卻不敢露出這份得意來,眼皮上下一碰,眼裡就浮起一層水汽。

秀氣的眉毛皺成一團,彷彿有條蛇正從她身上爬過。

陳煜迅急的抱起不棄,目光往地上一掃,警覺的觀察著四周。清晨的陽光才升起,山谷祥和,並無外人到來。一顆提著的心蕩盪悠悠回到了原處,他慢慢放下不棄,蹙眉問道: “怎麼了?”

出大事了!不棄暗想,你要是再板著臉不理我,我就快被你折騰死了。她估算著兩人之間距離,往陳煜身上一撲,抱著他放聲大哭。

陳煜一個激靈,明知不棄十有八九是詐他來著,卻推不開她。手不受控制似的輕輕拍打著她的背,陳煜暗罵自己沒用。

不棄哭聲更大。她覺得一哭二鬧三上吊,她只用第一招就能把陳煜擺平。她無限思念與九叔討飯的日子。無限感慨生活處處有良師。這種逢人說人話,逢鬼說鬼的本事豈是人人都有的。她的聲音發著顫打著旋:“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害怕,陳煜我害怕!”

他當然知道她是怕的。他也知道她這些日子過得有多慘。他只恨自己來得遲了,恨自己當初一念之慈沒有殺了柳青蕪。如果不棄沒有困住柳青蕪,在水晶棺材裡等死的人就是她了。陳煜不敢再想下去,情不自禁攏了她入懷,柔聲哄著她: “沒事了,別怕。”

從見到他來到現在,陳煜第一次說話這麼溫柔。他終於消氣了。不棄抽咽著把頭埋在他懷裡,享受著人形靠椅的舒服,嘴角忍不住流洩出一線笑意。

也活該她倒黴。陳煜的手恰巧伸過來想揩掉她的眼淚水,這一低頭就看了個清清楚楚。陳煜不動聲色的縮回手,眼眸裡閃過一絲惱怒。他輕撫著不棄的頭髮聲音柔聲說道:“傻丫頭,你喜歡莫若菲,為什麼不肯相信我?天底下只要你喜歡的。我總會替你辦到!”

不棄一呆。

陳煜不動聲色繼續撩撥道: “東方炻能夠放手,難道我會比他小氣?你只要說一聲,我自然會成全你們。”

不棄急聲說道:“我和他……”

陳煜截斷她的話道:“你和他是兄妹又如何?當日我以為你是我妹妹,依然喜歡了你。你以為我是你哥哥,你也一樣纏著我不放。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哪管世人白眼!不棄,我經歷過,我明白的。你的腿才接好骨,不方便移動。等養些日子,我就送你下山去找他。唉,也是你任性,已經一個多月了,不知道莫若菲還活著沒有。你別傷心,只要他活著,就算與東方炻作對,我一定會想法子讓你們在一起的。”

他溫柔的揉了揉不棄的頭髮,站起身道:“碧羅天廚房裡有鍋碗,我去拿了來。”

不棄聽他一氣說完,早已瞪回了眼睛。見陳煜轉身欲上山,她禁不住吼道:“誰說我喜歡莫若菲來看?!”

陳煜回頭奇怪事看著她道:“你不是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了嗎?不棄,別擔心我會責怪你變心。這兩年咱們倆聚少離多,我也不像從前那麼幼稚了。”

不棄臉一白道:“你什麼意思?”

陳煜慢吞吞的說道:“我的意思是,我也沒那麼喜歡你了。這次來碧羅天也不是找你的,我只是想知道碧羅天究竟是什麼樣子。不過,我也不想你有事。你好好休息,我四處檢視過了,這裡沒有什麼兇猛的野獸。如果有什麼異樣,我把弩弓放在你身邊,你會使的。”

他說完對不棄溫和地笑了笑,施展輕功往山頂掠去。

進了山林,陳煜腳步一滯藏在了樹木背後。他遠遠的望著不棄喃喃說道:“你不喜歡莫若菲卻肯為他傷我的心。花不棄,不給你吃點苦頭,將來你會氣死我。 ”

望著陳煜消失,山谷漸漸變得安靜異常。不棄聽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一股血直衝頭頂,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好一會兒她的意識才慢慢恢復。他不喜歡她了。他要成全她與莫若菲。活著只是為了吃飯肚子嗎?兩世的孤單在她心裡瘋狂的滋長。一個多月了,山哥還會活著?不棄呆滯的望著這片仙境般的山谷。突然覺得這一世也就這樣了。

她拿起陳煜放在身邊的弩弓,想起柳青蕪最後的瘋狂來。也許,她比柳青蕪幸運。他從碧羅天回來,總會再看她一眼的。

不棄抽出一隻弩箭,回憶起和陳煜隱居在杭州孤山的日子。他真的不再喜歡她了嗎?分別兩年,他在船上為了一盤沙棘果吃醋破功。他在元府旁邊佈置新府邸等待她。兩年不見,他又知道她的變化有多大嗎?

目光掃過火堆,不棄看到一口鍋,幾隻瓷碗。她偷眼望了望樹林。昨天陳煜喂她喝肉湯不就是用這口鍋煮的?他替她接了骨,去打了只鹿,順手從碧羅天拎來了。他這會兒又去碧羅天拿鍋碗?

不棄嘆了口氣,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要知道他的話是真是假,試試就知道了。

她拿起箭比劃了下,毫不猶豫的刺向胸口。小腹她是不敢動的,她怕捅破了哪個器官真死了。只有胸口,不是心臟也不是肺,兩肋相交之處,沒準還能卡在骨頭裡。她想,箭簇長一寸許,只要能插在身上不掉去就夠了。

“不棄!”陳煜嚇得厲聲大喝,心臟縮成了一團,瘋了似的從樹林裡衝過去。

不棄聽到聲音,胸口被箭簇扎得有點痛,卻連衣裳都沒刺透。她握著那枝箭捨不得真捅進去了。彷彿傻了似的等到陳煜旋風般奔進,然後咬牙抬手再刺。她心道你要是攔不住我,我身上真的要多個窟窿了!

這麼近的距離,陳煜若還讓她捅下去,他還不如去跳崖。他緊握著不棄的手腕,扯出那枝弩箭揚手扔得老遠,怒吼道:“你做什麼?!”

不棄心裡偷笑,別過臉輕聲說道:“你不喜歡我了。我找九叔去。只有他不會拋棄我。”

提到花九,不棄鼻子一酸,淚水涔涔而下。

陳煜怔怔的望著她,眼裡神色複雜之極。良久他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我不過是氣氣你,你就拿命來威脅我。花不棄,你夠狠!”

他板過她的臉惡狠狠的說道:“你給我把眼晴睜開!再裝,再裝不用你捅自己,我先掐死你!”

不棄哆嗦了下,完了,居然被他識破了。不棄馬上伸手抱住陳煜的脖子,臉上淚還沒幹,已嬌笑道:“你好厲害哦!”

“這就叫厲害?還有更厲害的想不想試試?”陳煜輕哼了聲,伸手在她肋下一捏。不棄尖叫了聲,癢得幾乎跳起來。陳煜按緊了她悠然說道:“你這麼愛哭,可是我偏喜歡你笑。多笑點好!”

痠麻的感覺從脊椎曼延全身,不棄癢得渾身全顫,見陳煜仍沒有停手的意思。扯開喉嚨大喊道:“哎哎,我的腿!”

陳煜停了手,惱火的看著她的雙腿。如果不是她腿上有傷……他的目光移向旁邊的溫泉,俊臉浮起一層緋紅色。

不棄喘著氣大笑道:“王爺,等小女子腿好了陪你洗鴛鴦浴解氣如何?”

被她說中心事的陳煜騰的站起身來道:“胡言亂語!”

“哦哦,是我胡言亂語!”不棄笑若春花,睨著陳煜道,“你不去碧羅天拿鍋碗了?”

陳煜已看到了火堆旁的鍋碗,不自然的說道: “我搭窩棚去!”

不棄想再取笑他幾句,被陳煜一眼瞪過來,見好就收,死死閉緊了嘴巴。臉上的得意之色卻怎麼也忍不住藏不住了。

陳煜被激起了性子,索性也不躲了。他走到不棄身邊躺下,一把攬過她道:“昨晚沒睡好,補眠。”

不棄裝模作樣的打了個呵欠道:“好餓啊!”

陳煜再也躺不住,偏過頭咬著她的耳朵磨著牙道: “我一進林子就知道說漏了嘴。你休想騙倒我!”

不棄笑得直顫,“是是是,王爺英明神武目光如炬。放馬後炮的功夫日益見長!”

她趴在他胸口抬頭看他。陳煜扭了扭她的臉,眼睛裡滿滿的笑意:“說吧,莫若菲是怎麼回事?他有什麼地方值得你那樣做?”

一個多月了,他究竟是生還是死?不棄喃喃說道: “我曾經給你說過一個故事。許仙遇到了報恩的白蛇精。”

陳煜淡淡地說道:“我早對你說過,我不是許仙!”

他認真的看著不棄,俊朗眉眼間帶著戲謔的神色: “難不成莫若菲真是白蛇身邊的小青?”

真正的碧羅天

不棄的臉近在眼前,陳煜清楚分明的看到那張秀美的小臉兒變得通紅。眼皮兒噠噠眨了幾下,弄得長長的睫毛直顫。素來亮得驚人的眼睛瞬息之間射出一道光來。像藏在雲層後的太陽突然露了臉,刺眼奪目。而這道光黯然消失的又如此之快,水汪汪的眼睛裡裝滿了驚惶與慌亂。她彷彿不知所措,愣愣的望著他。

陳煜好笑的伸手捂住她的眼睛。睫毛拂過手心,他感覺到了不棄的不安。陳煜的雙手枕在頭下,不再看不棄。他不想再給她半點壓力,哪怕他內心已捲起驚濤怒浪。多麼的不可思議!他一直憐惜的小丫頭居然有如此來歷。她是仙是鬼還是妖孽?陳煜陷入了不可自抑的想象中。

不棄輕輕擺脫了他的手悄限抬頭看他,陳煜微閉著哏躺著,嘴角還有絲笑容,面容平靜安祥。他只是隨口說說吧。她心裡猶豫極了,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和莫若菲的事。

早晨的陽光很美好,山谷寧馨美麗。不棄支著腦袋呆呆的望著藍天出神。她不願意和陳煜因為莫若菲結下心結。一個多月,那個在這一世擁有了財富美貌家世的山哥還活著嗎?孤寂感曼延開來,回想前世恍然如夢。不棄甚至覺得前世是一個夢,離她很遠。

她回過頭看陳煜,他似乎睡著了,又似享受著這一刻的平靜。她暗罵一聲狡猾。不棄明白,如果她不說,陳煜也不會逼她。但他偏偏用這種不問給她壓力。

“我小時候跟著九叔討飯。”

陳煜眼皮跳了跳。

不棄心裡暗歎,看吧,誰說他不在意?她懶洋洋的說道: “藥靈鎮的人都說我聰明。莫若菲十歲掌管方圓錢莊,被譽為神童,經商天才。我呢,才一歲,小細腿走路還趔趄呢,就能唱蓮花落,兩歲就知道該怎麼去討人歡喜討飯了。兩歲之後,九叔閒得每天可以坐在橋頭曬太陽,我比他更有才。”

陳煜怵然動容。一歲,他都記不得自己在幹什麼。兩歲,他模糊有記憶被一群人侍候蓿,連出恭都有太監替他擦屁股。三歲吃飯都有嬤嬤喂。真正的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學會自己穿衣裳,都是母親去世之後的事情了。

不棄白他一眼繼續:“快六歲時,九叔凍死了。我不像別的小孩,守著他哭一晚,跟著凍死。我爬進了劉大娘家的狗窩。有奶就是娘啊,銜著阿黃的奶頭就吃。阿黃可不是善茬,其實我摸著它的頸下皮毛撓癢癢拼命討好它,腦袋在它懷裡拱來拱去。讓它覺得我沒有危險,以為我是它的崽。哪怕是窮人家的孩子也不如我吧?”

陳煜的手緊了緊,不想再聽下去。

不棄笑嘻嘻的說道:“知不知道我哪來的本事?都是山哥教我的。他收養了我,養大了我。”

陳煜眉心一皺:“他那時就找到了你?還讓你一直留在藥靈莊?是他掌管了方圓錢莊之後?”

不棄沉默了下,自顧自的說下去:“我不知道父母是誰,車站人很多,沒一個認識。我害怕,縮在牆角哭。他和人打架,被打得鼻血長流。他一直躺在地上,很久才爬起來。他看到我的眼光兇得很。我手裡捏著瓶水,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什麼,我把那瓶水遞給了他。他坐在我身邊和我說話,然後說帶我去找媽媽。

天都黑了,廣場上人越來越少。他扔下我就走,我心裡怕極了,攥著他的衣角不肯放。他就沒扔下我,以後我就跟著他過了。我害怕他扔下我不管,他說什麼,我就做什麼。我和他偷過東西,當過騙子。他喝醉酒總愛打我,我怕他怕進了骨頭裡。又離不開他。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十二年。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你知道什麼是親人嗎?就是不管他怎麼對你,你還是斬不斷離不了。一輩子都綁在一起。”

一根刺輕輕紮了她一下,有點痛,又不是很痛。牽扯著心臟傳來酸楚的感覺。不棄望著天空說道:“你相信輪迴嗎?後來我們掉下懸崖死了。我們沒有過奈何橋,沒有喝孟婆湯。這一世一個成了世家子弟,一個成了乞丐丫頭,前世的事情卻記得清清楚楚。所以,我和他相認。因為他這一世多好。有無雙的美貌,有花不完的錢,還有了媽媽。我希望他這一世能過得好。別再因為我這個乞丐丫頭想起前世所有的悲苦。我不恨莫夫人對我下毒。我也不恨他利用我,不救我。九叔已經死了,我什麼都沒有。我為什麼還要去打擾他?我要過我自己的日子。窮也好富也罷,不偷不騙不搶平平淡淡的活著就好。可是他就像白蛇喝下了雄黃酒,露出了原形,被東方炻抓起來了。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被砍頭?”

瞬間與莫若菲最後一面的情景全湧上心頭。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救不了我。好好過你的日子吧。東方炻喜歡你,別透露半點和這時代不合的東西。這裡容不下異世的妖孽。”

“給我一次機會。”

“不是東方炻。他沒想到你還有能量獨闖天牢劫人。但有人早已想到了。”

“她是我妹妹,她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是不想我死才劫天牢做傻事。莫家只剩下我和她二人,你放過她。我死便是。”

長街之上的不認識的黑衣人。站在柳青蕪兩姐妹中間的銀髮老人。還有莫若菲細如蚊蚋的聲音:“活下去。”

不棄淡漠的說道:“他說這裡容不下妖孽。他對柳青蕪姐妹和那個銀髮老頭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他要他放過我,他死就是。他要我活下去。”

不棄轉過頭,看到陳煜滿臉的震驚。她嫣然笑道:“他是你們哏中的妖孽。

其實,我也是。那老頭兒抓到山哥要殺他。他像法海收了白蛇,卻漏掉了小青。

我去救他,你不生我的氣。你覺得我對不住你。重來一次,我還是要選擇救他的。輪迴轉世,他還是我的親人。”

陳煜呆滯的望著她。不棄的話揭開了他心裡所有的疑團,讓他害怕。她的聲音像浮在半空中,人在身邊,卻給了他觸控不到的感覺。

他的目光讓不棄難受極了。他是古人,他不會接受的。不棄溫柔而傷感地說道:“大俠,你要為民除妖嗎?”

她微揚著下巴,眼神倨傲。眼睛裡噙著一份淡漠疏離。

大俠,你要為民除妖嗎?她的話震得陳煜驀然回過神來。他伸出手拉過不棄,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她下意識的掙扎了下又放鬆了,彷彿隨便他怎麼處置她也無所謂。

這種態度像貓爪子撓在他心上,陳煜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低頭吻住不棄的唇。

他多麼恨她,恨她心底深處的對他的不信任。她怎麼能笑著問他,大俠,你要為民除妖嗎?她的話讓他心疼得恨不得將心剜出來扔了。

不棄閉上了眼睛,承受著陳煜風暴般的熱吻。腦子裡那些思想漸漸飄遠。一種尖銳的疼痛從腿上傳來。

他壓著她的傷腿了。不棄痛得受不了,抵著他的胸拼命的想轉開頭。

她的舉動激怒的陳煜,他抬起頭掐著她的下巴一字字地說道:“我不管什麼前世,不管你是不是妖孽。這一世你是花不棄,是我的女人。我討厭你用那種語氣和我說話,我討厭你用那種眼神看我。不棄,你難道還不明白我?”

Ⅱ艮前的景緻變威了幽暗的綠色,巨烈的疼痛向她襲來。不棄臉色蒼白,髮際間又沁出了汗來。

陳煜痛楚的眼神讓她難過。她努力控制自己沒有痛叫出聲來。摟緊了他的脖子,抬起頭湊近他的唇邊輕輕吻下。

那個吻羽毛似的在他唇上一拂。陳煜驚喜的看著她,大叫一聲:“不棄!”

不棄微笑著看著他,這下他不會再生氣了吧?

陳煜把頭埋在她頸邊,霸道地宣告:“這一世你只有我!”

如果他能從她身上滾到一邊,不棄模糊的想著,輕輕嗯了聲,失去了意識。

終於發現不對勁的陳煜抬起了頭,他摸了摸不棄鬢旁的冷汗,猛然明白過來。他跳起來給了自己一巴掌,捲起不棄的褲管一瞧。接骨處有些紅。

他輕輕把手放上去火熱的感覺傳到了手心,望了不棄一眼,頭也不回的朝山上奔去。

醒來之後的不棄看到一臉緊張的陳煜。他別過臉說道:“我去山上弄了些冰來。現在好些了嗎?”

不棄已經感覺到雙腿舒服了不少,她笑了笑道:“下次不要壓著我的腿。”

陳煜轉過身,瞪著她惡狠狠的說道:“你傻呀!痛暈過去也不知道喊出聲!”

是她錯了嗎?還不是怪某人!不棄委屈的嘟起嘴巴。

陳煜心裡有愧,粗聲粗氣的說道:“躺著別動,我去扎個窩棚。”

不棄知他內疚,抿嘴笑道:“我困得很,要睡一覺。要是睡醒後就能躺在軟呼呼的床上就好了。”

她閉上眼睛真的睡了。陳煜用大麾蓋好她,下定決心要讓她躺舒服一點。

從此,曾經叱詫江湖的蓮衣客徹底淪為了某丫頭的僕人。

某日,窩棚裡傳來聲嬌滴滴的呼聲: “陳煜,我渴了。”

水來。

“陳煜,我有點餓。”

食來。

“陳煜,我不想吃鹿肉。”

好的。換成鳥肉。

“鳥肉有點粗。”

上魚肉。

“魚肉有刺呢。吃起來不痛快!”

瀟灑的大俠犯了難。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裡遊的,你究竟想吃哪一種?

“都說天上龍肉,地上驢肉。要能吃一口龍肉就好了。”

陳某人抽出匕首,毫不猶豫:“吾乃如假包換的真龍之子,想吃哪塊割哪塊。 ”

臉笑得抽筋的人並不領情,眼珠活潑潑的轉動:“算了,我想吃炒青菜。”

某人歷經折騰而色不變的俊朗面容終於露出悲傷討饒之色,哀號道:“姑娘,你放過小生吧!小生從小到大,只知青菜死後的模樣,認不得它生前相貌如何。縱滿谷青翠,小生實難下手。”

不棄哈哈大笑,伸出手道:“抱我去找呀!笨死了!虧你帶領過三軍。三軍斷糧,你這主帥不戰自敗。野菜長眼前也吃不到嘴裡。”

陳煜默默的後退了兩步,苦苦哀求:“你不能動。多躺些天等腿好了我再帶你出去!”

悶壞了的不棄想了想道:“好吧!今天想吃兔子!”

“我馬上去!”陳煜飛一般奔出窩棚。

不棄狡黠得意的笑了。挪動著腿坐起身來,腳尖輕輕點著地面,試著站起來。平靜的山谷生活轉眼就過了一個多月。她摸著腿已感覺不到疼痛,恢復得極好。

她慢慢的挪動著腿,走了兩步,撐著窩棚邊高興地咧開了嘴。

陳煜自窩棚後轉出來,抄著胳膊看著她,嘴邊慢慢漾開笑容。

站了一小會兒,不棄便累了。她正要走回去,身體一輕,被陳煜抄抱了起來。不棄小心的看了他一眼,某人臉上無表情。她摟住他的脖子吧唧一口親了,解釋道:“要動一動才好得快。”

陳煜睨了她一眼,抱著她走到溫泉旁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泡泡溫泉好得更快!”

不棄高興的說道:“你說對了!”

陳煜輕笑,抱著她走到溫泉旁。他溫柔的摸了摸她的腦袋,瓤然遠去。

他沒生氣呀。不棄放下心來,脫了衣裳泡溫泉。泡舒服了,她睜開眼睛,陳煜已坐在三丈開外的山石上,順便把她的衣裳拿到了身邊。

“你回來啦?把衣裳給我。”

陳煜撐著下巴看霧氣裡的美人,不緊不慢的說道:“你不聽我的話,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敢情這廝記仇記到現在?不棄自水面冒出腦袋,攥緊拳頭大罵:“你,你,你……小人!”

陳煜拍拍屁股站起身,迎著陽光長身玉立,愉快的笑道:“我烤兔子去了。

反正你能走不是?自己上岸穿衣裳吧!”

我才能走幾步路好不好?不棄憤怒的看著他施施然哼著小曲兒走向窩棚,欲哭無淚。最後不得不發出一聲嬌叱。在某人假裝勉為其難實則陰險不良的目光下羞怯怯地閉緊了眼睛,任其上下其手,穿好衣裳,再乖乖的抱回去。換來數日安寧。

又月餘,不棄腿傷漸愈。

某日,不棄洗衣。聽到嘩啦一聲,穿了兩月有餘的裙子經不住折騰,被撕成了兩半。她舉著自己的破裙子看了半天,很無語的扔開。又洗腖煜的外袍,嘩啦又撕開一道大縫。

泡在溫泉的人沮喪地裹著陳煜的大麾,撈起數片布,捧著數張獸皮笨拙的捻了布繩縫皮衣。

皮衣堅韌,匕首使不順手。被陳煜奚落一頓,乖乖移交工作。

他居然連女紅都比自己做的好!憤恨不己的不棄望著他結實的背肌,用手指捅了捅,又按了按,再捏了捏。

陳煜懶洋洋地回過頭,聲音無比溫柔:“你明天要不要穿衣裳?”

不棄諂媚地笑:“不打擾你了!”

陳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埋頭繼續縫。

再一會兒,耳朵被咬了一口。回頭,不棄得意地縮回了脖子,裹緊了大麾撤退:“姑娘我要睡了,天亮之前完工!否則……”

陳煜指責她:“你調戲我。”

不棄搖了搖頭後退,把自己裹得更緊。黑色大麾下露出雙瑩白的赤足,襯著深色的獸皮。白玉無暇。

陳煜放下手裡的活計,伸手便握住了:“你的腳很秀氣。”

不棄嘿嘿乾笑,心裡不免一陣緊張,打了個呵欠道:“我困了!你忙吧!”

陳煜的手指輕輕撓了撓她的腳板心。

“癢!不玩了!”不棄癢得尖叫了聲,從大麾裡伸出手來攔他。

陳煜滿意的看著大麾從她身上鬆開,露出碩長的脖子,玲瓏秀氣的肩,白生生的手臂,柔聲道:“你故意撕壞咱倆的衣裳。又三番五次阻擋於我。若再辜負不棄一番心意,煜豈非是木頭?”

不棄指著他顫聲道:“你居心不良還想讓我承認勾引你?我不幹!”

陳煜微笑道:“讓人恥笑有關於懷,煜坐懷不亂。煜也是不幹的。”

說罷覆身而上,將那礙眼的大麾扯開,悠然說道:“天地為證,煜誠心與花不棄結為夫妻。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花不棄若擋之,拆骨入腹絕不手軟。”

不棄忍不住噴笑,又被他眼中的認真與虔誠吸引。她伸手攬住他的脖子,輕輕吻了他一下道:“好。”

待到不棄雙腿行動自如,山中氣溫更低。

山谷中雖有溫泉,物資卻漸漸匱乏。

兩人便想出谷下山。再走懸崖不是不可能,但陳煜和不棄都覺得,柳青蕪不可能帶著一個暈倒的大活人爬懸崖。

趁著這日天好,不棄和陳煜順著谷中溪流往外走。

“以前你腿傷沒好,我沒敢走遠。”陳煜握著不棄的手望著溪水衝進山間一條縫隙之中。

不棄笑道:“走啊,咱們探險去。沒準從那山縫裡走出去,外面就有路了。”

兩人走進山縫,裡面甚大,是個天然溶洞。

陳煜舉著燃燒的火把小心尋著路,走了半個時辰,看到有陽光射進來。他拉著不棄上前,見山壁薄處露出洞口,陳煜讓不棄退後,一掌擊碎了山石。

明亮的陽光照進洞來,吹來清冽的風。

陳煜攬住不棄的腰一掠而出。

此間又是一座巨大的山谷。兩人並肩站在山腰上,驚歎的望著對面。

山谷裡有層層梯田,農舍星羅棋佈。半山處橫亙著一片森林,彷彿給山圍了條翠綠腰帶。再往上,緩坡草句如毯。

一條瀑布白練似的自山上飄落,白色的水花朵朵飄散。正值午時,陽光照在山腳瀑布上,幻出兩道壯麗的七彩虹。

晶瑩剔透的山崖上懸空建著座白色的宮殿。飛簷翹角,層出不窮。殿宇幾乎覆蓋了整座山頭。柳青蕪發現的那座建在獨峰之上的白玉宮殿與之相比,相形見拙。

“亂山橫古渡,杏花繞孤村。臨淵上飛閣,月盡碧羅天。這裡才是真正的碧羅天!”陳煜喃喃說道,握住不棄的手又緊了緊。

兩人在山谷中時,不棄早聽陳煜說過碧羅天之事,知道他又開始擔心起來。

不棄靠在陳煜身上說道:“總要去看一眼,心裡才踏實。”

陳煜猶豫了下道:“我獨自前去。”

“不。我也想去。”

陳煜正想說服她,看到不棄雙眼放光,知她心裡始終想著莫若菲的生死。

不棄望著他,平靜的說道:“你還想和我分開嗎?”

陳煜釋然的笑了:“好,就算有危險,咱們總在一起。”

他抱起不棄,飛奔下山。

進入山谷,兩人在第一間農合前停住了胸,步。木柵欄圍成的院子裡正有一個老者在餵雞。

那老者頭髮稀疏,只綰成小束髻發,頜下卻留著茂密的銀鬚,看上去像個通紅蘿I、。他端著個簸籮,喃喃對地上的雞說著什麼。隱隱聽到他在哄雞少吃一點別撐著了。

不棄一下子笑出聲來。

那老者聞聲抬頭,驚奇地看著他倆。

陳煜禮貌的揖首道:“老丈有禮了。在下夫妻二人無意中闖入貴地,見山上有宮闕,不知是何地方。”

那老丈受了他一禮後驚奇之色漸去,翹著鬍子笑道:“此處名喚碧羅天,宮殿乃此谷主人所有。我鍾品公居山中數年也不曾聞有外人來過。今日谷中卻一舉來了數人,又有熱鬧看了。”

數人?還有什麼人來?陳煜與不棄心意相通,不約而同想到了蕭九鳳與東方炻。陳煜再施一禮道: “在下陳名煜字長卿,與內子在山中迷途,數月才見有人煙,竟是世外仙源。不知老丈可指點出谷迷津?”

鍾呂公見他二人都以獸皮為衣,縫製粗陋,不像是說假話。他數年沒見過外人,心裡高興家中有客,大笑道:“快請屋歇歇,換身衣裳喝口茶再說。老婆子,咱們家裡來客了!還是雙漂亮的小夫妻!”

不棄臉一紅,望向陳煜,見他也含笑望來。兩人心裡甜蜜,齊聲稱謝。

屋裡走出個面容慈祥的老婆婆,見了兩人眉開眼笑道:“好俊朗的公子,好標緻的小媳婦!老頭子,留他們在家裡住幾天好不好?我殺只雞待客!”

她人老,聲音卻帶著嫵媚撒嬌之意。

鍾呂公戀戀不捨的看著院子裡的雞,又看看陳煜與不棄,極不合的點點頭道:“好!”

好奇怪的老夫妻。陳煜心裡暗暗有些戒備,溫和笑道:“多謝老丈了。我們歸家心切,就不叨擾了。”

鍾妻恍若未聞,徑直走過來握住不棄的手道: “換身衣裳好好歇息。來了碧羅天就是一家人了!”

陳煜只覺得手心一麻,竟讓不棄被她扯了開去。他心裡更急,卻見不棄回頭對他笑笑。他讀懂了不棄的眼神,知道她也看出端倪。不棄不會武功,自己以一敵二尚無勝算。陳煜只能壓住心中的驚懼,拱手道:“恭敬不如從命了!”

鍾呂公大喜,扯著他就進了屋。

等他換上麻布棉衣坐定之後,鍾呂公像捧寶貝似的抱了壇酒放在桌上,眉飛色舞地壓低聲音說道:“有客人來,老婆子就不會管我飲酒了。”

陳煜如坐針氈,不露聲色低聲笑道:“難不成老丈一飲便醉?”

鍾呂公臉色更紅,悄聲說道:“她不喜歡我醉了不陪她。今日借公子可開禁啦!我有二十年沒有飲過酒了。”

他說話時神色天真爛漫。倒讓陳煜鬆了口氣。也許鍾呂公夫婦只是久未見有外客來,才如此熱情吧。

膈了一柱香工夫,不棄也換上了襲青色的麻布棉衣走了出來。

陳煜情不自禁上前握住她的手,這才安心。

鍾妻瞧著,撞了鍾呂公一下,眼神嬌媚。鍾呂公也握住她的手,二人會心一笑,似又想起年輕時的柔情。

酒醇香,帶著絲絲甜意。

鍾呂公只給自己倒了一杯,淺嘗輒止。鍾妻嗔了他一眼道:“今日許你能飲五杯。”

鍾呂公大喜,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不棄與陳煜對視一眼,心裡的戒心漸漸放下。

酒酣耳熱之際,陳煜忍不住問道:“方才聽老丈說起,谷中今日一舉來了數人,此谷藏於大山之中,觀地形飛鳥難渡,人跡罕至。會是什麼人齊湧入谷?”

鍾呂公笑道:“谷主大人已迎了他們進宮。聽說是百年前的同門後代。”

陳煜與不棄再無疑慮,定是鬼谷簫九風。不棄有些不安,急切的問道:“我們在山那邊看到了一座冰峰,峰上也有座白玉宮殿,卻空無一人。不知是否與碧羅天有關?”

鍾呂公臉色微慍,鬍子被吹了起來,他憤憤的說道:“那是被逐出碧羅天之人所居。谷主大人寬侑,背叛之人只需發誓不洩露碧羅天的秘密,便不奪其性命,只送至冰峰囚居。每月還有人前去送吃食。有名弟子不遵規矩,私自出碧羅天入世攪局。我師公心中有愧,放棄谷主之位自廢武功獨居冰峰。至此之後,碧羅天再無背叛之人。唉,想必師公已離世了吧!谷主都不讓我出去瞧瞧他。”說著竟趴在桌上大哭起來。

不棄與陳煜面面相覷。

鍾妻溫柔的撫摸著他的腦袋柔聲勸道: “師公他老人家心意已決,住在冰峰上只求心安。他帶大了你。你知他心性,定不喜你為他哭的。”

鍾呂公聞聲收了淚,重重的點了點頭道: “是啊,師公如果他死了,他也無怨無悔。反正我也替他殺了那個叛徒。陳公子,你們在冰峰上見著我師公沒有?”

陳煜老實的答道:“冰峰上的宮殿裡空空蕩蕩。只有一副玉棺,一具屍骨。

那就是你師公了吧?”

鍾呂公聽到玉棺,擦乾淚恨恨地說道:“那叛徒不知從那弄來了那副玉棺,道棺中是可破解天意之人。我殺他,他竟不閃不避,只求谷主把冰棺送上冰峰讓師公瞧瞧。那玉棺裡的美人也就陳家娘子這般年紀吧,早落了氣,含得顆定顏珠保得容顏不毀。一個死人能破什麼天意!”

他說著望向不棄,眼睛突然閃過一絲光芒。鍾呂公上下打量著不棄咦了聲道:“陳家娘子的眼睛真亮啊!老婆子,我怎麼覺得她和那玉棺美人神情有些相似? ”

陳煜大驚,站起身一把將不棄扯到了身後。

他動作迅速,鍾呂公驚奇之餘撫須大笑道:“陳公子武功竟這麼好!多少年沒有和人動過手了,老婆子,你拉陳家娘子站一邊去。她不會武功,別傷了她。”

說著一雙手詭異的探出,瞬息間就拍到陳煜胸口。

陳煜把不棄推開,接下鍾呂公一掌。頭頂風聲響起,鍾呂公的妻子已繞至他身後。

“陳煜,你先走!”不棄才喊得一聲,鍾妻已握住了她的手腕,扯著她掠出了堂屋。

陳煜心裡焦急,不管不顧扭身就追了出去。背後掌風襲來,陳煜去勢更急,拼著受他一掌也要自鍾妻手中救下不棄。

鍾呂公見他護妻心切,撇撇嘴可惜的收回手掌,掠出了堂屋。

陳煜見不棄半倚在鍾妻肩頭說不出話來,焦急害怕的望著自己,禁不住怒意翻湧。他按耐蓿性子道:“婆婆可否放開內人?她不會武功,在下二人也是無意中闖入貴地。若不歡迎,自行離去便是。”

鍾呂公見他武功不凡,一心想與他過招,搖了搖頭道:“你勝過我再說!她不會武功,我只和你打。我不會傷害她。”

鍾妻知他心性,激陳煜道:“公子若勝不了我家老頭了,這姑娘老身留下做女兒!公子自行出谷便是。”

陳煜深吸口氣,刻意不去看不棄。凝神間顯露出淵停嶽峙的氣度。

鍾呂公笑道:“小小年紀就有這番造詣,不錯不錯。接招吧!”

兩人的身影在陽光灑滿的庭院裡穿梭。院子裡的雞撲騰著翅膀叫著躲到一旁不棄想喊陳煜自己逃了,又叫不出聲來。她緊張的瞧著,沒瞧多久就覺得眼花繚亂,胸悶欲吐。她無力的靠在鍾妻肩上,聽到她慈祥的說道:“乖,唾一會兒吧。他倆一時半會兒打不完呢。”

不棄眼皮漸漸沉重,迷迷糊糊睡著了。

陳煜偷空瞧見,大喝一聲: “你把她怎麼了?!”

鍾妻奇道:“沒什麼啊,我讓她睡會兒。免得你總是分心,我家老頭子打不過癮。”

陳煜哭笑不得,用盡全力和鍾呂公對打。他的師傅多,使的招術層出不窮。

輕功又好,內力不濟鍾呂公,繞著他躲閒,把鍾呂公看得頭暈哏花。陳煜突使出一招來,鍾呂公臉色大變大喊道:“你是那叛徒什麼人!”

陳煜一怔,這招是老太監阿福教的。

鍾呂公咬牙切齒道:“他有傳人,他居然有傳人!你們撒謊,你們根本不是在山中迷路,你們是來找碧羅天的!”

陳煜聽到他的話,心念數傳,當即收拳大喝道: “停手!我有話說!”

“我不聽,我要殺絕他的傳人!”鍾呂公狀如瘋虎直撲上來。

陳煜氣結,一邊躲閃一邊急促地說道:“老太監阿福自盡了!他姐姐是什麼碧羅天聖女!留了個什麼寶物還有碧羅天大巫的預言要殺我妻子!你告訴我那個狗屁大巫是誰?不會是你的師公吧?!碧羅天說逆天之人生,大魏五世而亡。平天下後殺逆天之人,可得盛世太平。我娘子小小年紀就被這預言逼得差點被人殺了,我們找碧羅天討說法理所應當!你們還不知道吧,因為這個預言,鬼谷谷主的外孫東方炻已奪了大魏國的江山,做了皇帝!”

“大魏是什麼朝代?東方炻是誰?”鍾呂公呆了呆,停住手茫然的問妻子:“什麼大巫?什麼預言?什麼寶物?”

陳煜見他住手,三步並作兩步從鍾妻手中接過不棄。他焦急的喊了她幾聲。

不棄迷糊的睜開眼睛,見他好好的站在面前,高興的笑了:“你打贏了?”

鍾呂公吹鬍子瞪眼道:“你哪隻眼晴看到他贏了?”

不棄往陳煜身邊縮了縮,扮了怪相道:“他輸了我也覺得他贏了。所以,我就算沒看到,他還是贏了。”

鍾呂公氣得跳腳,挽起袖子高叫道:“再來!我非把他打趴下不可!”

陳煜見他這麼大歲數還和不棄鬥氣,不覺失笑。

鍾妻上前挽蓿他的手道:“此事有內情,你不聽明白就打,鬼谷來人,誤了碧羅天大事看你怎麼辦?”

鍾呂公這才消停。

鍾妻笑道:“陳公子裡面請,把話說明白好。咱們碧羅天皆是避世之人。你所說的話讓老婆子疑惑不解。”

四人再走進堂屋坐下,陳煜想了想從幾十年前先帝奪位,驅逐誠王至荊州府說起。直說到鬼谷窮心費力助東方炻起兵奪回皇位,又因預言要殺不棄。被不棄的大哥頂替逆天之人,被鬼谷蕭九風抓走。

鍾呂公怪叫道:“那叛徒為了世間榮華富貴竟找上了誠王。鬼谷是出世一支,難怪現任谷主把唯一的女兒嫁給誠王為妻。鬼谷自己要入世造反,扯上咱們碧羅天作甚!”

陳煜唯一不解的卻是那個預言,和不棄與莫若菲詭異的來歷如此契合。他拱手說道:“在下見碧羅天之宮殿宏偉,心生敬仰。望老丈不吝賜教,難道碧羅天的人真的能堪破天意?”

鍾呂公嘆了口氣,這才說道:“實不相瞞。碧羅天山中避世,自濟自足,不問世事,不知兵禍。然世代相傳,每隔數年,那高山懸崖半空便有異象出現。很多代之前的谷主武功卓絕,異象出現之際,以鐵索纏身,墜下山崖,競從空中救得一個人來。那人筋骨寸斷只餘一口氣在,身上穿的卻是龍袍。他對谷主說了一些話後就死了。那份口錄便鎖在宮裡。谷主稱他是逆天而來,無法承受天意而亡。後來師公的孽徒拿到了那份口錄,動了私心這才私自出谷。”

陳煜道:“原來宮裡的張妃是他派出的人。他勾結鬼谷放出預言竟為了借碧羅天的聲勢滿足自己的私慾。”

鍾呂公嘴裡嘀嘀咕咕自言自語,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叫道: “我想起來了。今日來谷中的可不正是鬼谷之人?哼,那幫陰險的傢伙才不是找谷主敘同門之誼的!定是那叛徒出谷後勢單力孤,打著碧羅天的旗號找上了鬼谷聯手!老婆子,我要去宮裡瞧瞧!”

他急吼吼的衝出小院,一溜煙的朝山上奔去。

不棄想到鬼谷有人來,就想起了莫若菲。她激動的想,難道莫若菲還活著?

她捉著陳煜的衣袖輕輕搖了搖。

陳煜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道:“既然鬼谷也來人了。在下想求見谷主一面。

懇請前輩指點如何上山進宮。”

鍾妻欣賞的看著他道:“不急不躁,小姑娘選的好夫婿!問老婆子算是問對啦。不然,你們一輩子也上不了山。”

聽她這麼一說,陳煜便知道碧羅天雖不出世,也有高手鎮守。山上有危險,他就不想帶不棄去了。他誠摯的對鍾妻深揖首道:“內人就託付給前輩了。她沒有武功,請前輩照顧於她。”

不棄一聽急了,搖頭道:“陳煜你答應過我,再不和我分開。我也要去!山哥沒準還活著呢。留我在這裡我會急死!”

“聽話!留在這裡!”陳煜板起臉,望向鍾妻。

鍾妻笑道:“宮是懸宮,山路險絕,你不會武功只會拖累他。乖孩子,留在這裡陪婆婆吧!”

不棄只是搖頭不肯。

鍾妻見狀,扶住不棄溫言道:“乖孩子,睡一覺你夫君就回來了!”也不知道她使了什麼招術,不棄腦袋又迷糊起來,歪在她肩頭沉沉睡著。

她這才懷裡掏出方木牌遞給陳煜道:“這丫頭生得一雙好眼,我喜歡。這個就送你啦。我家老頭子性子急,別見怪。有人攔你,把這個路牌給他看就行了。”

陳煜看了眼不棄,心裡嘆息。不知道她醒後會慪氣多久。此時他只想一次性解決碧羅天預言的事情,絕了後患。當下對鍾妻行了禮,離開了鍾家。

七絕關

真正站在碧羅天宮殿群入口時陳煜仍震撼了一把。

細窄的石階彎彎曲曲貼著山壁鑿出來,俯首就是懸崖。仰頭往上看,殿宇層出不窮,一眼望不到盡頭。那些尖細的飛簷彎鉤的挑起,像一柄柄長劍往外刺出。皇宮大氣莊嚴,碧羅天的宮殿群在恢宏之中多出幾分種妖嬈的美。

他站在入口處回頭望了望。森林之外的山谷平和安詳,農舍炊煙裊裊。他望向鍾家所在,最靠近山的那處小小院落,眼神漸漸變得溫柔。

“公子請!”陳煜見陳陳煜出鍾妻的木牌後,著白衫的碧羅天弟子一直陪著他上山。

陳煜回過頭對他微頜首,看了眼面前緩緩開啟的兩扇石門,掀袍邁進了門檻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峻。這就是上山進宮最強烈的認知。等到進了石門,陳煜眼前一亮,略微有些怔仲。門後是座寬敞的廣場,像是人為把山削去了一大塊,留出的空地。經過狹窄上山路之後,驀然看到這麼處寬闊平地,陳煜很是驚歎。

那名碧羅天的弟子便有些得色,目光望向廣場上空的殿宇輕快的說道:“這是接引殿,谷主在窮極殿相候。”

陳煜感嘆了聲:“原來碧羅天的宮殿不是建出來的,而是依山鏤空刻出來的。貴派之能天下無人能及。”

白衫弟子聽他誇獎,更是高興滔滔不絕的說道:“公子還沒到窮極殿呢。看到窮極殿方知天上宮闕也不外如此!”

陳煜輕輕笑了笑。窮極殿, 能取這樣的名字,相信碧羅天開派祖師也是極自負之人了。他跟著白衫弟子繞過接引殿廣場,看到面前又一面懸崖,上空有座涼亭,數十串碗口粗的鐵鏈自十餘丈高的涼亭上垂下。

白衫弟子笑道:“方才的接引殿只是第一層,經鐵橋才能到第二層。”他看了陳煜一眼,想起他手執鍾婆婆的木牌,十來丈的鐵索應該難不倒他。也不多言,攀住一條鐵索借力拔地而起。

他站在涼亭之中時,下意識往下看。身後響起陳煜溫和的聲音:“小兄弟請帶路。”

白衫弟子目中微露訝意,收了輕視之心,引著陳煜往前,走進了一座院子。

從下面往上看,只覺得碧羅天的宮殿層層疊疊。身處其中,卻知每一座院子又分別獨立。陳煜下意識的望向院牆外,這裡還能看到鍾家的院子。比山門處又小了許多。不棄現在在幹嘛呢?他禁不住有些想念她了。

“公子請。”白衫弟子帶著他進了正廳。

裡面空空如也,中間卻砌著道四方井欄。

白衫弟子神色變得鄭垂:“公子執有木牌,貴客前往第三層在下自當說明。由此下去有三十六丈深,每隔兩丈有踏腳處,公子仔細了。”

陳煜卻在端詳四周,一路行來,除了這名弟子,他沒有看到碧羅天其他人。如有外敵前來,碧羅天的人會從哪裡出現呢?如果要離開這裡,除非從山上懸崖往下跳,只能原路返回,萬一有埋伏,怎樣才能全身而退?沒帶上不棄實在是英明之極。

他想著這些事,臉上一派平靜之色。跟著白衫弟子自井欄邊一躍而下。

井壁處鑲著夜明珠,發出柔和的光線。每隔兩丈挖出淺淺的腳窩。他不聲不響的跟在白衫弟子身後,連口都沒有喘一口。落地之後白衫弟子看他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敬意。

前面是條長長的通道。山壁一邊是空的,陽光射進通道里,空氣乾燥清新。

白衫弟子心裡情暗衡量起陳煜的武功深淺,走到分岔處眼睛一轉,引他走上了另一條路。

山峰之間隔了六丈許,中間有條銀色的細鏈相連,下方是萬丈懸崖。風自兩峰之間吹過,銀色鏈子發出叮咚的脆響聲。稍有不慎,屍骨難保齊全。

“公子,在下的許可權只能引公子至此。第四五六層自有師兄接引。告辭。”白衫弟子對陳煜一拱手,在山壁上拍了拍,由暗門離開。

陳煜忍不住想笑。既然有暗門那麼上下宮殿自然就有捷徑。這會是考他的功夫來了。他望著那條銀鏈,飛身掠起,鳳吹得他身上的麻衣飄飛,中間借力一次,六丈輕鬆躍過。

對面通道里閃出另一名白衫弟子,對他拱手道:“在下餘十九,已接師弟報訊。公子請隨在下來。”

陳煜注意到他的白衫上多了道碧色掐邊,想必比方才的那名弟子高一階。當下含笑還禮,隨餘十九前往。

出了通道,視野又變得開闊。外面又是一個小廣場。一半深入山腹,小半探出以為平臺。

陳煜回頭,來時的山峰已隱在了殿宇之後。往下卻再也望不見鍾家小院了。

連續穿過三重院子,他終於看到零星的白衫弟子,衣襟上都有兩道碧色掐邊餘十九引他走到一面峭壁前笑道:“由此前往第五層。公子若是力有不及,不必勉強。”

陳煜抬頭看了看,峭壁高達二十餘丈,平面無光。上面只有淺淺的突起山岩,光可鑑人,想必常有人攀爬。他微笑道:“來碧羅天的客人,都只能走這條路麼?”

如果是,那麼鬼谷來人又有多少高手能順利到達窮極殿?

餘十九眼神略帶尷尬,這道路本是碧羅天弟子練武所走,只是小師弟央求他要看看這位陳公子的武功底細三層之後便引他走了這條路。他自然不肯說破,略帶挑釁道:“若無能耐,又有何資格面見谷主?公子可以選擇見四層執事師兄,請他向谷主轉達公子的話。”

陳煜是打定主意要見谷主了結預言之事,便笑了笑道:“在下只是好意罷了 。”

餘十九見他不急不躁,也有兒分好奇與佩服。手掌在峭壁上一拍,揉身而上,在突起的山石處借力。

“好熟悉的身法 ”陳煜禁不住想起了師傅老太監阿福。叛出碧羅天的弟子教出了阿福,他對這種身法極為熟悉。見餘十九輕鬆攀上峭壁,知道是這種輕功的妙處所在。他昔日化身蓮衣客,以輕功見長,也因學了這種輕功身法。

陳煜覺得自己和碧羅天也算有緣。熟練的在峭壁上一拍,幾乎與餘十九一樣,落腳處選得一般無二,輕輕鬆鬆上了第五層。

餘十九震驚不已。這位陳公子不僅持有鍾婆婆的木牌,還懂得碧羅天的功夫。難道他和碧羅天有什麼關係?他有些後悔答應小師弟的請求,又忍不住想看看陳煜還會什麼。也不多言,引他穿過第五層來到第六層入口處。

陳煜微微失神,繼而哭笑不得。怎麼碧羅天的路像是為他定身設計似的?宮殿入口處有張石臺,上面放著張雕金蛟筋鐵弓。

“這裡有六枝箭,公子需要同時射入對面牆上的六個石眼,就可以進入第七層了。碧羅天弟子進入也需如此。”餘十九說完,拿起弓箭。六箭齊發同時射進石眼。對面牆往後退開。餘十九對陳煜笑了笑。閃身而入。

箭法自然難不道他。陳煜如法炮製,輕鬆進入。

此地已近山頂,白霧迷彌。讓陳煜驚奇的是第七層外竟然是個花園。有不知名的花朵開在冰雪之中。寒氣湧來,花木隱於霧氣之中。有一道山泉自巖壁間流出,用竹管相連,不知通向何方。

餘十九站在門口。神色變得極為恭敬:“很多年沒有外人能上第七層。在下只能送公子於此。窮極殿在第九層 公子穿過花園。便能看到路了。告辭。”

餘十九拿出一柄碧玉錘在山壁上敲了敲,消失在暗道之中。

陳煜走到餘十九消失的地方仔細打量了半天,也沒有看到有機關。他想起他敲打山壁的動作。這暗道從外面是打不開的。陳煜嘆了口氣,既來之則安之,他悠然走進了花園。

腳下的石子路漸漸消失。陳煜回頭一看,四周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來時的路。四周的樹木看起來長得差不多,這就是通向第八層的路?這會兒卻是連退路都沒有了。餘十九根本不提如果闖不過還能回去的話。陳煜苦笑。

他望定一個方向前行,走著走著卻總覺得還在原地打轉。他停下來想了想,往能看到的山壁處走去。終於又走到了絕壁之間。他突然明白了。碧羅天含數九之數。從上山起到層層而上,每一層都像是一座山頭。窮極殿就應該是第九座山頭。如此想的話,花園只是個障眼法,要上第八層,就要從此處絕壁而上了。

他往上仔細看,絕壁上覆蓋著冰雪,數丈高處卻長著棵枯木。如果不能攀上它,等於自兩峰之間往下跳,找死。他抽出了匕首,解下了腰帶。

陳煜暗想自己最近怎麼變猴子了。走哪兒都要爬懸崖。

他一躍而起。匕首隻在冰壁上刺進一點,手中腰帶往上一拋 ,準確的勾住了那棵枯木,借力而上。等站在枯木之上時,腳踏到冰雪滑了滑,他往後靠上山壁,背心駭出身冷汗。抬頭一看,又苦笑不已。上面根本沒有借力處。他嘆了口氣,山頂的冰壁何其堅固,又高又陡怎麼可能上得去?這時,他突然想起柳青蕪發現的那座冰峰以水晶石為門。他轉過身,用力推著身後的石壁。隔了片刻聽到聲嘎吱作響,陳煜大喜,運足內力才將門推開一道縫。等推縫隙能過人時,他已癱到在門口。

沒有勇氣,不會上第八層。沒有細緻的觀察傻平平地往上爬,死路一條。沒有足夠的內力,推不開這道門。他喘著氣想,碧羅天這條路肯定不是人走的。

他站起身,通道很寬很高,有明珠照亮。走過通道,他來到處殿堂。裡面十餘個白衫弟子驚詫的看著他。他們身上的白衫有著三道以上的碧色掐邊。

其中一人迅速走過來,眼神震驚,表情卻極淡然:“你是何人,竟能闖關來碧羅天?”

陳煜拿出鍾妻的木牌斯文的說道:“在下陳煜,是前輩指引在下求見谷主。

看到木牌,那人臉上露出親熱的笑容:“在下餘三,公子是師叔家的客人,怎麼走這條路?多少年都沒有人走了。公於武功一定很不錯。隨在下來吧!”

陳煜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裡暗罵餘十九和那名引他上一二三層的弟子。他笑道:“有勞餘兄了。”

走出大殿,眼前是座廣場,與皇宮午門前廣場一般大小。四周都是殿堂。廣場前方一道白玉石階彷彿自天上而落,連線著兩座山峰。玉階之上又一座宮殿浮在雲霧之中。陽光照在玉階盡頭的牌坊之上,上面五個大字金光閃爍:窮極碧羅天。

想起引他上山的那名弟子的話,一路行來,再看到這五個大字,陳煜禁不住感慨萬千。不愧是窮極殿。

餘三引著他走上白玉石階,因著他執有鍾妻的木牌,對他極為親熱:“鍾師叔早來了,公子怎麼沒跟他一路?”

陳煜笑道:“他性子急,我追趕不及。”

餘三似也瞭解,笑道:“難怪你持了閔師叔的令牌來。嘿嘿。”他似想明白一定是下面的師弟們成心考陳煜武功,才帶他走那條險路。他又不好意思說明,只得嘿嘿一笑了之。

原來那婆婆姓閔,陳煜心裡明白是被人為難了,也不好責怪,只好暗歎自己命苦。他踏上白玉階,似無意的問道:“鬼谷蕭谷主一人前來?”

餘三撇了撇嘴道:“碧羅天不是不歡迎客人。卻從來沒有這麼多入上山的道理。難怪鍾師叔著急進宮。”

兩人施展輕功,不多時便上了玉階。窮極殿外卻守著很多名弟子,白衫之上都是四五道碧色掐邊。

陳煜暗中一比較,覺得碧羅天深不可測,自己上山進宮,一個守在八層以下的餘十九武功都不弱。更別提這裡這麼多更高階的弟子。好在聽了鍾呂公的話之後,碧羅天似平已無危險。

餘三向一名弟於耳語數句之後,那名弟子便進了殿。不多時出來請陳煜進去陳煜向餘三道了謝,緩步走進大殿。兩排高大的石柱撐起整座殿宇的蒼滓人立時顯得渺小起來。高處不勝寒進得殿堂,陳煜卻感覺不到寒意。他有些驚奇陳煜,樣的大手筆,皇帝也享受不起,碧羅天究竟是何來歷?

再往裡走,拐了個彎,他聽到了鍾呂公的聲音。

陳煜加快了腳步。爭執聲越來越大,他越聽越心驚。竟有種想轉身就走,帶了不起遠走高飛的感覺。

“谷主,咱們碧羅天本是出世之人。為何要理會鬼谷的鬧事?!”鍾呂公紅著臉大聲說道。

殿中主位上坐著碧羅天谷主餘無憂,面容清纏,膚白如玉,神態安詳。他身邊八張椅子上各坐著幾名谷中執事長老。鍾呂公也在其中。

而下首則坐著名銀髮老者,他身邊坐著個清俊的年輕人。正是蕭九鳳與東方枯。

東方炻懶心無腸的聽著,柳葉眉間有著絲倦怠。

他對殿中的爭執實無興趣,掛念著不棄的生死,又想著柳青蕪的懇求,半點精神也沒有。

東方炻慵懶的歪著頭看向殿外。心裡也在驚歎碧羅天的宏偉壯麗。就在這時,他看到陳煜穿著身麻布棉衣走了進來。

東方炻幾乎跳了起來,驚喜的喊了聲:“長卿,你怎麼來了?不棄呢?找到她了嗎?她好不好?”

陳煜白了他一眼,見殿中所有人都被東方炻的聲音吸引到了自己身上。他對上首谷主深揖首道:“在下陳煜,冒昧求見谷主。”陳煜餘無憂看到陳煜,眼睛一亮,微笑道:“少俠請坐。多少年沒有人走過七絕關未窮極殿了,少俠好功夫。”

“在下冒昧了。”陳煜掀袍坐在東方炬和蕭九鳳對面。對東方焙急切的目光視而不見。眼睛卻與蕭九鳳撞了個正著。

蕭九鳳注視了他一會兒,轉過身對谷主說道:“想當年祖師爺救出蕭氏與餘氏弟子。鬼谷入世,碧羅天出世。餘谷主雖避世已久,大概也不會忘記祖師爺的訓導吧?”

餘無憂溫和的說道:“祖師爺的訓導餘某自然不會忘記。鬼谷選擇入世匡扶社稷,造福黎民。碧羅天開闢避世之地,留入間樂土。餘某自認沒有愧對祖師爺蕭九鳳淡笑道:“鬼谷入世,如今大魏江山平定,百姓安居樂業。外消北狄西胡之亂,四海一家。只是餘谷主不肯讓蕭某殺那逆天之人,江山再亂,戰禍再起,碧羅天開避世之樂土,能讓天下都成其為樂土嗎?”陳煜鍾呂公已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吹鬍子瞪眼罵道:“放屁!碧羅天從不過問世事,哪來的什麼大巫預言!碧羅天更不收女弟子,又哪來的聖女入宮?明明是那叛徒為求富貴,想入世滿足私慾。蕭老兒你上當受騙還跑求要咱們替你殺人,豈有此理!”

蕭九鳳盯著餘無憂冷笑道:“谷主心裡自有定論,鍾執事何須跳腳大急?”

鍾呂公正要說話,餘無憂擺了擺手阻止了他。他對蕭九鳳道:“此事我等還需商議一番。蕭谷主遠道而未請稍事休息。餘二,好生款待鬼谷朋友。”

殿外行來一人,對蕭九鳳與東方店抱拳行禮。

陳煜聽碧羅天谷主的口氣是要與眾執事長老商議,心裡又有些不安。如果鍾呂公說的是真的,那麼所謂碧羅天大巫的預言就不存在。但餘谷主為何又要猶豫?而且,那個預言為何與不棄和莫若菲詭異的來歷如此契合?

他也站起了身,卻聽到餘谷主說道:“陳公子請留步。”

東方炻想問不棄,又不想當著外祖父的面問。眼睛瞪得酸了,不情不願跟在蕭九鳳身後往外走。耳邊這才傳出陳煜細若遊絲的聲音:“她很好。”

東方焙頓時鬆了口氣,心裡滿滿的歡喜。

出了窮極殿,蕭九鳳突然站定,冷冷的看著他道:“花不棄還活著是嗎?甚好!”

東方炻一愣,堆滿了笑容滿不在乎地笑道:“她是死是活與我無關。您老人家不是說了嗎?如今大魏江山平定,百姓安居樂業。外消北狄西胡之亂,四海一家。為了四海一家,孫兒可是要聚北狄大公主西胡三公主為妻呢 !”

蕭九鳳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道:“阿炻,外公是為你好。她既然被陳煜救了,又來了碧羅天,天意!”

東方炻心中又起波瀾,撇嘴笑道:“長卿與她在一起,我沒什麼好介意的。外公一字不問薛菲,一心要替孫兒除去莫若菲。這等心意孫兒怎會不明白?”

這世間也只有這個外孫敢觸他的逆鱗。可是他又怎樣才會明白自己的苦心?東方炻提及十幾年前送往碧羅天的水晶棺,蕭九鳳又想起那個美麗得像春天的女孩子。他本無意傷她,只因一時之驕傲易容前往,讓朱八太爺捨不得女兒反而造成朱家一子一女淒涼死去。能怪他嗎?明明是朱家背約在先!蕭九鳳想起傾盡全力也救不回薛菲一命,心裡傷痛異常。

他的袍袖無風自動,又氣又怒半晌才說道:“你明白就好! ”陳煜他扔下東方炻快步走向下榻的殿宇。

東方焙嘆了口氣。他站在欄杆邊上,看山頂雲海起伏,心裡掛念著不棄。打定主意在這裡等陳煜出來。

大殿之中陳煜疑惑不解的看著餘無憂。不知道他為何要留下自己。

餘無憂留下他來,對幾位執事長老說道:“各位師叔師兄,碧羅天雖走避世之道,在此留下一方世外樂土。祖師爺的宗旨仍是讓世間太平。鬼谷與碧羅天所走之路不同,蕭谷主的話卻也沒有錯。逆天之人自碧羅天而入世,自當原路送走。不屬於這個世間的人,終究是不能留在這裡的。鍾師叔莫要生氣,那人……唉,他偷走的東西鬼谷已還了回來。”

鍾呂公哼了聲道:“蕭九鳳說是就是嗎?我不相信! ”

逆天之人自碧羅天而入世, 自當原路送走。不屬於這個世間的人,終究是不能留在這裡的。陳煜耳中嗡鳴聲不斷,強烈的恐懼感淹沒了他。碧羅天谷主是什麼意思?留下他來,難道他知道了不棄和莫若菲是一樣的?他強攝心神耐著性子聽著,想起了那件奇怪的東西。難道那件寶物能知曉一切?陳煜立時心虛,坐立不安。

異寶揭示的真相

餘無憂目光掠過陳煜。他想起鍾家院子裡的小姑娘,心裡又一陳愧疚。

他溫言對鍾呂公說道:“當年祖師爺有令,鬼谷和碧羅天分家之後,鬼谷只能有一次機會來碧羅天。這麼多年,鬼谷一直不想用祖師爺的方法,想自己找到碧羅天。鬼谷入世,手下能人輩出,替鬼谷放命尋找碧羅天也不止一人。這次他終於用了祖師爺傳下的秘法,又怎會是為了一個普通人?”

陳煜馬上想起明月夫人。她不也是為了討蕭九鳳歡心,年年外出尋找碧羅天?他心想,難不成蕭九鳳一直忌憚碧羅天,一心想找到毀了這個能和鬼谷分庭抗禮的神秘門派?用了那個秘法難道又有什麼禁忌?如果碧羅天與鬼谷有嫌隙,那麼他能否利用這個對付蕭九鳳呢?

餘無憂緩緩說道:“送回來的寶物我已經臉看過了。蕭谷主所言非虛。本座決定送逆天之人迴轉,不知各位還有何異議?”

鍾呂公不忿叛出碧羅天之人聯手鬼谷,現在還要替鬼谷消災,卻也知道利害關係。他不情不願的低著頭與各位執事長老應道:“但憑谷主做主。”

餘無憂頜首,對陳煜招了招手道:“少俠請隨我來。”

陳煜站起身,有點茫然的跟在餘無憂身後往殿後行去。經過鍾呂公身邊時見他對自己眨了眨眼,細若蚊納的聲音傳進了他耳朵裡:“月盡碧羅天時。”

何意?陳煜壓住心裡的疑惑不動聲色地跟在餘無憂身後出了窮極殿。

濃濃的雲霧一波波漫上外面的石臺。人似站在了雲海之中。

夕陽沉入了雲層之中,透出的光將白色的雲海染成了金色的海洋。風吹過雲海似暴自身後八峰間流淌而下,此番美景疑似不在人間。

餘無憂站在石臺邊緣,白袍隨風飄動。衣襟上象徵谷主身份的九道碧色掐邊像九株碧草搖曳,飄然若仙。他的目光望著雲海,似要看穿雲層。下方的萬丈山崖隱藏在雲霧之下,飄渺難見其真面目。

陳煜等得心焦,又不好打擾餘無憂。一顆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餘無憂輕聲問道:“少俠,寶物自你手送至宮中,你可知曉那是什麼東西?

陳煜恭敬的答道:“因不明是何物,敵不敢輕易觸動。”陳煜“它的法力已弱。本座檢視之時已是強努之末。也許少俠還有緣再見一次。”餘無憂自袖中拿出一物,正是陳煜從阿福那石裡得到的碧羅天寶物。

餘無憂將它放在石臺之上按動了一個突起物。上面紅絲開始遊動, 發出五彩繽紛的光來。他再按動另一處突起。一道微弱的光從那物事之中透出。兩人身前豎起一道光屏。像一幅能動的畫在陳煜眼前展開。

光屏之中出現一道山崖,光線很暗,仍能清楚地看到崖下轉動著一個極大的黑色漩渦。一個紅衣女子從山崖上墜入其中,緊接著另一個男子也掉了進去。那漩渦由急變緩,兩人轉眼消失。一會兒光線突然變得明亮,那漩渦變成了白色,由緩變急,之中突然飛出兩道光來瞬間沒了影。

那光屏顫抖跳躍著,突然消失。雲臺之上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那件物事上的紅絲變黑,像塊圓形的鐵疙瘩,再無先前的詭異之感,就像失去生命死去了一般。

“這東西是碧羅天異桑發生時碧羅天先祖偶然所得。每次異象產生,只要將它置於石臺之上,十有八九都能記下異象產生時發生的事情。你剛才看到的是最近一次異象發生的事,也是十來年前了。這的能量已失,現在已經無用了。從來處來,當從來處去。”陳煜餘無憂撫摸著那個東西,將它扔到丁山崖下。他回過頭道:“不知少俠看明白沒有,寶物記載,十來年前有兩個逆世之人現世。”

陳煜腦中響起不棄的話來:“你相信輪迴嗎?後來我們摔下懸崖死了。我們沒有過奈何橋,沒有喝孟婆湯。這一世一個成了世家子弟,一個成了乞丐丫頭,前世的事情卻記得清清楚楚。”

那個紅衣女子是不棄?那個隨她摔下山崖之人是莫若菲?他帶著不棄自投羅網?陳煜目光閃動,觀測著石臺。來的時候想全身而退,真正到了九垂窮極殿上,他心裡明白,想要全身而退談何容易。此時他多麼希望能有雙翅膀,能直接從這萬仞高臺上直飛而下,護著不棄遠遠離開。如果一戰,他可有勝算?就算沒有,他也絕不會看著他們處死不棄。陳煜的手慢慢滑下,握住了匕首。

餘無憂仙風道骨的立在高臺之上,對陳煜身上溢位的殺氣視而不見。他溫和的講述著往事:“很多年前碧羅天有名弟子,他聰明絕頂造詣不凡。他不想在碧羅天平淡度日。他看到了碧羅天谷主關於歷代異象的文字記述,偷走了寶物私出碧羅天。因碧羅天不出世,無人揭穿他。他遊說喊王,又讓鬼谷相信了他是奉了碧羅天之命相助。他野心太大不僅想扶持名新帝登基,還想控制鬼谷。蕭谷主十七年前迷戀江南朱府之女,他也暗中注意到了那名叫薛菲的少女。以鬼谷谷主的醫術斷定的死胎結果卻生下了一個健康的女嬰,說起來蕭谷主也不會相信。逆天之人往往與江山換代有關。一則因為薛菲牽絆的三個男人來歷非凡。鬼谷谷主,望京首富,大魏王爺。二則死嬰成活又暗合十七年前碧羅天的異象。他由此斷言逆天之人生於江南朱府。”

陳煜冷笑道:“他為什麼不說逆天之人生於望京莫府?”

餘無憂長聲嘆息:“縱是那名弟子天資聰慧,偷走寶物卻也不敢輕易動它。他從祖師嘴裡知曉異象產生之時有逆天之人入世。卻不知道這一次竟同時來了兩人。他本是師祖最心愛的弟子知道師祖因他背棄放棄谷主之位自因於冰峰之上後而心生悔意。他從蕭九鳳手中索得了薛菲的屍骨後求我將水晶棺送上冰峰。他想以自己知曉逆天之人乃薛菲之女換取師祖原諒。我答應了他,他甘願死在了鍾師叔手中。他雖然只測得一人如今兩個逆天而來的人都同時回到了碧羅天。一切都是天意! ”

陳煜心裡震驚無比。他沒想到和東方炻苦苦隱瞞,狠心讓莫若菲替不棄死,卻是歪打正著的被勘破。

餘無憂平靜的語氣讓他恐懼。陳煜忍不住又後退了幾步,他要馬上下山帶了不棄離開。他管不了莫若菲的生死,他要帶不棄走,離這裡越遠越好。

餘無憂看著他道:“閔師叔說 ,你家娘子與冰棺裡的薛菲極像。蕭谷主也告訴我,花不棄就是薛菲的女兒。王爺,你是大魏信王之子,新王所封的清王,難道你不想大魏安宇嗎?”

他由少俠改稱他為王爺,陳煜這才明白餘無憂為什麼要單獨留下他。王爺?不過是虛名罷了餘無憂看向他的目光愧疚而期盼。陳煜怒極反笑:“谷主與我誠摯談話,竟然是盼著我能主動殺妻?”

餘無憂從鍾呂公夫婦倆嘴裡已經知道陳煜和花不棄情深,他輕輕嘆了口氣道:“碧羅天雖避世不出,卻也盼著天下太平,處處皆是樂土。蕭谷主非常人。能以鬼谷之力助王孫登基,他對逆天之人心中有數。祖師爺曾有令,如果鬼谷使用約定秘法前來,碧羅天需得相動其一次。方才寶物顯露的事情,本座只讓王爺一人見到。本座盼王爺能捨一人換大魏平安。碧羅天雖不入世,本座以碧羅天曆代祖師之名立誓,只要不便生靈塗炭,碧羅天必襄助王爺一次。”

陳煜嘿嘿冷笑:“我要你碧羅天兵不血刃讓東方炻禪位於我,你也肯?”

餘無憂認真的點了點頭:“皇帝只是一人之位。王爺也是大魏皇室宗親,繼位也名正言順。王爺若肯答應本座, 本座必全力說服新帝禪位。”

陳煜放聲大笑:“煜對當皇帝沒興趣!也絕不相信內子一介弱女子能讓大魏生靈塗炭!谷主也不妨去問問大魏新皇帝,如果你與蕭谷主合謀殺花不棄,他會不會派兵來一把火燒了碧羅天!”

餘無憂淡淡的說道:“我觀崖下動靜,不日將生異桑。新帝與王爺心繫同一女子,實屬不智。紅顏禍水便是如此。新帝自有蕭谷主勸告。王爺乃大魏棟樑當想明白為好。”他招來引陳煜進窮極殿的弟子餘三送陳煜,自己抬步便走。

陳煜見他把自己的當耳邊風,氣得大喊道:“老頭兒你把不棄弄哪兒去了?”

餘無憂停下腳步,想了想回道:“她在宮裡。異象生時,本座會與蕭谷主一起送她二人迴歸本途。王爺拿定主意後,本座可許你夫妻二人離前相聚。”

陳煜被餘無憂的話氣得頭冒青煙。什麼叫離前相聚?還要他做決定犧牲她才能相聚。陳煜眸色轉深,滿臉怒容。

“王爺,請隨餘三去歇息”餘三有禮的向陳煜拱手說道。

陳煜眼睛微眯,手中匕首急刺而出。

餘三根本沒有防備陳煜敢動手,恍神間,雪亮的匕首已擱在了他頸邊。陳煜譏諷的說道:“餘谷主,你不想看到生靈塗炭,要留碧羅天一片世外樂土對吧?你不放花不棄,我從現在起一個個地殺你碧羅天的人。我會在谷中放火,將山下的農舍悉數毀了。你希望有多少弟子因你一時之糊塗喪命?你希望這塊避世的東土化成焦土?”

餘無憂停下了腳步,目光依然平清如水:“你可以自己問問餘三。是願受你要脅,還是為了碧羅天的宗旨平靜自盡?”

餘三微笑道:“谷主,能為碧羅天而死,餘三無憾。”

他扭動脖子湊近刃口。

陳煜吃驚地抽開匕首大罵道:“你們全是瘋子!”

餘無憂憐憫的望著陳煜,對餘三道:“你去轉告蕭谷主,本座留新帝另尋地方小住兒日。異象生時,與他一道送逆天之人回去。”

陳煜聽他之意竟是要軟禁東方炻。他顧不得再與他倆做口舌之爭,施展輕功便要離開石臺。

餘無憂身影晃動,轉瞬間欄在陳煜身上。白玉般的手掌瀟灑揮舞。陳煜只覺得眼前白影晃動,漫天掌影如雲海湧來。

他的身體因為餘無憂的掌力變得沉垂。他用盡全力與餘無憂對抗,呼吸漸漸變得急促。山風凌烈。熱汗淌下瞬間又被吹乾。傳來透心的寒意。

他突然想起那年不棄中毒假死, 父王造了老太監阿福因他在流水院中。他連戰三天,幾乎連房子都拆得稀爛。也是這樣硬生生被阿福一次次打回去。那時他一心想見不棄最後一面,打不過阿福猶如困獸般悲憤。如今,餘無憂比阿福武功更強。讓他看不到半點希望。

陳煜拼盡了全力卻仍躲不開餘無憂的掌影。胸口被輕輕按中一掌。襲頂而來的壓力迫得他單膝跪在了石臺上。陳煜喘著氣瞪著餘無憂,被那種世外高人悲天憫人的眼神氣得渾身發抖,嘴裡立時噴出口血來。

陳煜絕望地嘶聲吼道:“她連武功都不會,她有何能耐掀起兵禍攪亂世間?她不是妖孽碧羅天難道要殺喜良無辜之人以求自己心安嗎?這難道就是先祖師爺教導的避一方樂土?你放過她,你要我做什麼都行!”

“餘三,送王爺去引咎殿療傷休養。”餘無憂收了掌,輕輕的嘆了口氣,負手離開。

誰內咎?是誰錯了?油鹽不進的老匹夫!陳煜想罵。眼前發黑。栽倒在石臺上。

“滴答滴答—— ”

幾滴水清脆的滴落石盆。

臉上有涼意傳來,陳煜呢喃出聲:“不棄。別鬧了。”

耳邊傳來笑聲:“煜,讓我親一口!”

捏著嗓子的聲音聽起來怪異之極。陳煜心裡警醒,驀然睜開了眼睛。東方炻放大的臉湊在他眼前,陳煜想都沒想一拳揮出。

東方炻往後仰倒,略略大笑:“還好躲得快!”

陳煜翻身坐起。胸口中了一掌的不適感已全然消失。他望了望四周,簡單樸素的石洞。他正躺在方石臺之上。視窗仲進一根竹筒,清冽的水滴答落進下方一個石盆之中。這就是引咎殿?他冷冷的說道:“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笑?”

東方炻離他老遠,坐在張椅子上撐著下巴看著他道:“長卿睡著的時候看上去真乖。睫毛比我長。鼻子比我挺。炻是女子。定也傾心。”

被關起來還不忘調戲他?陳煜很狠瞪了他一眼。

東方炻嘆了口氣道:“你著什麼急呀!你就不能忍一忍?假裝答應。再謀救人?這下可好了,咱倆一塊當籠中鳥了。”

陳煜沒有理他,走到窗前往外望去。月亮升起,照著雲海如藍色的波濤。

“不用看了,山壁非人力能打破。這洞口把你我砍成幾截也不見得能塞得出去。這地方很大,有食水有乾糧,夠咱們吃上一月了。”東方炻懶洋洋的說道。

陳煜看著窗外的月光,想起鍾呂公說的月盡碧羅天一語。月盡碧羅天會是什麼時辰?鍾呂公難道已經料道他和東方炻會被關在這裡?他靜靜的說道:“不棄若被他們扔下萬丈高崖,你會不會派兵燒了這裡?”

東方炻苦笑道:“你可知道為什麼鬼谷一直找不到碧羅天?我敢保證,咱們若是離開,一輩子再也走不進這座山谷。如果不是動用了秘法,碧羅天來人迎接,憑我外祖父再怎麼能幹,也休想踏進山谷半步。”

“你是說谷外有秘求遮掩隱形?”

“你沒去過鬼谷。去了,你就明白了。”

陳煜沉默了會兒道:“我有一個訊息要告訴你。我和不棄已經成親了。”

“什麼?!”東方炻火燒屁股似的從椅子跳起來,瞪了陳煜半天才道,“你趁人之危,我不在場,不算!”

陳煜心裡窩著的火總算因為東方店孩子氣般的說話消放了許多。他抱著雙臂涼涼的說道:“我和她以天地為媒 ,用不著你說了算!何況,你不在場還好點你若在場,豈非要被氣破肚皮?”

東方炻心裡又酸又苦,見陳煜這般張揚,禁不住氣悶煩躁的吼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無六禮叫野合!她不算嫁你了!”

陳煜心情漸好,曉視著東方炻嘲諷地說道:“我媳婦都快沒命了,你吃什麼乾醋?”

他苦思數月,好不容易聽到陳煜救得她,人還沒見得呢,又要沒命了。東方炻越想越生氣,柳眉揚起,憤恨的說道:“見他鬼的碧羅天爺都捨不得碰的人他敢殺 !”

陳煜撲哧笑道:“那得看大爺你有機會出去否!武功能勝過碧羅天谷主否!敢在你外祖父的竹尺前不慘叫否!”

東方炻想起在皇宮裡被蕭九鳳用竹尺慘打的事,心一涼。人倒是清醒過來了。他斜斜瞟著陳煜道:“你看起來成竹在胸嘛!朱丫頭要死了你都不急,我著什麼急呀?我該疼的人是於候爺的孫女,北狄大公主,西胡三公主才對。”

陳煜的目光一直望著窗外的月亮。月影東移,漸漸的落到了山崖背後。“月盡碧羅天,是指這個時辰嗎?”

“你嘀咕什麼?”

陳煜回過頭,抿嘴微笑:“來了!”

東方炻也聽到了細微的聲響,兩人不約而同走到了石門旁。

標簽: 陳煜  不棄  碧羅天  谷主  鬼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