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類的知識可以出售，世界會變得怎麼樣？

作者：由雲帆發表于動漫時間：2022-01-16

二傻子.首席槓精2022-01-18 08:02:46

就會變的和現在一樣

深海方碑2022-01-19 22:53:15

（一）

“……這就是量子糾纏，即使相隔數萬公里，二者也彷彿心有靈犀一般，互相輝映。”

酒店的床上，講述完這些的劉玉杭露出心曠神怡的表情。

他身旁的姑娘早已不耐煩：“下次別訂快捷酒店，也許我會有心情繼續跟你糾纏。”

有一件渴望的事是快樂的，樂在追索中從無到有的過程——亂成一團的被單證明了這點。

然而，正如那句爛俗的話一樣，得到是失去的開始，狂歡以後的空虛，只能被真正的熱愛所填滿，人才不至於太過頹廢。

對劉玉杭來說，這份真正的熱愛就是物理學。

劉玉杭的生命中有很多沒那麼幸運的事，比如任職於一所三流大學，又比如，年紀不小卻經濟困窘，對婚姻沒什麼興趣和信心。

同時，又有一件在他看來足以抵消所有不幸的幸運——他在大學裡教授自己熱愛的物理學，每每對人談起量子物理，他都如數家珍。

然而，家珍的價值並非所有人都能理解，比如面前這位跟著他一起陷入不應期的姑娘。

“別煩我了，我困了。”她說完，倒頭就睡。

劉玉杭在視窗點燃一支菸，像窗外望。

這一座繁華城市的深夜，燈火輝煌，繁華卻只屬於少數人。

快樂如果也分等級，那豪華酒店裡的快樂一定比快捷酒店的要高階很多。

劉玉杭想著，把被子搶過來，昏昏入睡。

……

清晨醒來，姑娘已經不知去處。

手機鈴聲響起。

“請問是劉玉杭老師嗎？”

一個渾厚的男聲。

“哪位？”

“劉老師您好，我想找您談談，你可以看一下資訊。”

正在他狐疑之時，對面已經將會面的時間地點用簡訊發了過來。

是一串長長的號碼，應該是經過偽裝的。

簡訊的最後一句話是：“這是一個你改變命運的機會。”

沒等劉玉杭回話，對方就結束通話了。

“學院路商業街的‘新知’咖啡廳包廂？”劉玉杭低聲念著。

“砰砰砰！”

“有人嗎，退房時間到了！”清掃阿姨的聲音已經穿透隔音不佳的門板。

沒等他迴應，房門已經被刷開。

劉玉杭趕忙開始穿衣服。

……

“什麼？購買我的……知識？”劉玉杭差點把咖啡噴出來。

“是的，還望您能對此保密，”包廂裡，一個儒雅的中年男人表情誠懇，“這是一位獨立科研人的遺願，但是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只留下了繼續進行研究的AI。”

“是你的同事？”劉玉杭問。

“……以及我的妻子。”男人的面色凝重，喉嚨間青筋暴起，像是忍耐著巨大的痛苦。

“為什麼是我？”劉玉杭有些差異，“而且，你還沒自我介紹過，為什麼我要賣給你，價格怎麼說？”

“選擇您是因為，AI選中了您，這裡面有很多需要解釋的內容，一句話概括——您的思維強度比他人要強，過於微弱的思考無法被AI捕捉，且我平生最討厭物理。”

“啊？”

“這是為了方便驗證成功——如果我的腦中都有了更多關於物理的概念，那麼顯然證明購買過程成功了。”

劉玉杭的思維飛速運轉。

“我和妻子有獨立的實驗室，價格一定讓您滿意。”

“哦，太激動了，剛剛忘記介紹了，出於保密要求，您可以稱呼我為1559。”

男人說完，留下幾頁紙。

“我不能停留太久，請您思考一下儘快做決定，上面有其他資訊和我的聯絡方式，請別用電子裝置拍攝。”

說罷，1559竟然直接起身離開了。

……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劉玉杭甚至都沒怎麼說話。

拿起那幾頁紙，上面密密麻麻的羅列著協議條款和附件。

協議條款包含甲乙兩方各自的權利義務，已經何時何地完成交易等內容，附件則簡單說明了該操作的基礎原理。

“用AI操控的神經感測機器，捕捉人腦中微弱的電訊號，進而……復刻？”

“價格：每一單位知識摺合¥35000，舉例：合同涉及量子力學概論知識量：3個知識單位。”

看到這裡，劉玉杭倒抽一口涼氣。

10萬塊買個知識，瘋了吧？

正在這時，手機鈴聲又響起：“剛剛忘記了，劉玉杭先生，請提供一張您的銀行卡，我會將定金打入。”

“不必，等做完了再一併打過來就好。”

……

貪財還是好奇，劉玉杭無法分清來到這間地下室的原因。

他想說求知的慾望更多一點，卻也對那份厚重的報酬欲罷不能。

“抱歉，這裡的環境比較差，一會兒可能要委屈您。”男人安排劉玉杭坐在一個椅子上，椅子四周是雜亂的線圈。

“這裡可比你樓上的客廳臥室簡陋多了……”劉玉杭用吐槽打消自己的緊張感。

“是啊，當時我也跟她抱怨過，到達地表後受到的干擾太多，最後還是選在地下室……”男人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一面將地下室裡一根根導線似的東西連線到一個螢幕旁的插口上。

當某一根接線連線完畢時，劉玉杭覺得身後似乎有什麼在撲閃撲閃。

回頭一看，一副兩人多高的螢幕裡，是一隻巨大的人眼。

“我操！這是啥玩意！”劉玉杭從位子上跳下來。

“呃……小舞，跟你說過不要用真實影象嚇唬客人的……”

那個巨眼聽到指令後，迅速銳化影象，變成卡通風格。

“你好，劉玉杭，我是小舞，接下來將由我來協助主人完成購買。”小舞的聲音一跳一跳，斷斷續續。

劉玉杭的驚恐稍稍下去一些。

在小舞的安排下，他重新坐上椅子，又按照操作提示將幾個線路的洗盤粘在自己的頭上。

“是的，均勻排布……那麼，請主人也坐好。”

劉玉杭轉頭，用餘光看到1559已經坐在了自己身後。

他在發抖？劉玉杭注意到。

“馬上就能實現她的夢想了，我簡直要喜極而泣……”1559低下頭，又抬起看了一眼劉玉杭，“抱歉。”

“下面，請傳輸端的劉玉杭閉上眼……集中精力……開始思索傳輸內容相關的知識，你應該按照說明準備了提示資料吧？”小舞用平靜的語氣說著，像在讀一份說明書。

劉玉杭微微點頭，從口袋裡掏出已經列好的提綱開始閱讀。

頭上的吸盤讓他覺得有點癢，似乎有輕微的電流刺激到頭皮。

“強度正在逐漸增加，請傳輸端調整呼吸。”小舞又說。

“面臨最大強度躍遷點，請努力保持精力集中。”

劉玉杭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緊接著，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了自己的頭顱，脖頸、軀幹、四肢全都不在了，四周圍的一切都像被埋沒在陰影裡，黑色的波浪伴著深綠色的漩渦在視野裡翻滾、渲染，僅剩的影象開始扭曲成絲……

……

再醒過來時，他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1559臥室的大床上。

“我……暈過去了？”他頭痛欲裂。

“1559！”他大喊了一聲。

“輸出的知識內容還需要我整理排序，以便讓接收方理解達到最大化，因此他還在地下室。”一個聲音從角落傳出。

劉玉杭順著聲音，看到牆角縫隙裡竟然鑽出一個蘑菇似的小喇叭。

“抱歉讓你受驚嚇了，我是小舞，主人說怕我影響臥室的佈置，所以只分配了一點空間給我。”

劉玉杭驚魂未定，直到他看到床邊桌上的一摞現金。

“報酬就在桌上，請劉玉杭先生收下。”

“謝謝，應該這就算履行完合同了對吧？”劉玉杭強裝鎮定地將現金塞入衣兜。

“不。”

“嗯？”耳後一陣惡寒。

“您還需要履行保密義務，包括這個地址。”

“瞭解，沒問題。”

說罷，他起身離開了。

（二）

劉玉杭在校長室裡呆了很久。

五分鐘前，校長痛心疾首的模樣歷歷在目。

“劉玉杭，你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是啊，自己出了什麼問題？

……

在週二上午的理論物理課堂上，劉玉杭一如往常走入教室。

面對幾乎倒背如流的課本和教案，劉玉杭胸有成竹。

“好，今天起我們開始學習量子力學。”

話畢，劉玉杭覺得隱隱有些不對。

量子力學？

然後呢？

還有什麼！

怎麼回事？

他腦中關於量子力學的內容竟然是空白！

這不可能，多少年以來翻爛了的課本，幾乎背到一字不差的教案，怎麼會一點印象都沒有，只記得“量子力學”這四個字？

一定是那天！

……

那一天，1559坐在椅子上，也從昏迷中醒來。

“你往我腦子裡裝的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是什麼……”男人的聲音有些虛弱。

“量子力學，”AI的聲音響起，“下面，我會把一個問題交給你，用你剛剛所學儘快把它解出來。”

話畢，螢幕上的眼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物理題目。

“這是最簡單的應用，用心算也足夠了，雖然對於你這個白痴來說，可能還是很難……”黑暗裡，數只機械手臂已經將1559纏繞在椅子上。

幾分鐘後，題目的答案被1559喊了出來。

那隻巨大的眼睛重新出現在螢幕上，伴隨著一陣奇怪而機械的笑聲——

“里程碑式的成功……很好，這樣的話，1560可以暫時不必登場了。”

（三）

“現在你可以放我走了！”1559在地下室中大喊。

他面前的螢幕上，巨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女性的面容。

“我們說好的！不許你再用她的面容來蠱惑我！不許你玷汙她的亡魂！”1559歇斯底里地掙扎，機械臂在他的身上勒出血印。

“遲昕，”螢幕上的女性，用柔和的音色悠悠說出一個名字，“我不是跟你說過麼，我會繼續以別的形式陪伴你。”

1559愣住了，圓睜的怒目中溢位眼淚。

他幾乎忘記了，遲昕這個名字。

也幾乎忘記了那個聲音，那是亡妻的聲音。

“你沒說過……你說……”

“相信我吧，遲昕，我總不會害你。”

一模一樣的語調，打斷了遲昕想要辨清現實的努力。

“你不是她，你是小舞，小舞是我妻子研發的AI，是AI！”遲昕的眼淚滾落，“你不是我妻子！不是！不是！”

掙扎是防線崩潰的預兆。

AI小舞不緊不慢地再次開口：“是不是並不重要，看魔術的觀眾渴望的是被欺騙。”

語氣、語調、內容，把遲昕崩潰的思緒拉回到了許久以前……

……

“我寫了一個智慧程式，你要不要來看看？”王湘把鍵盤一推，伸了個懶腰。

“你還有力氣寫？”遲昕把洗臉毛巾掛好，走出盥洗室。

“之前寫的，只是做了些修改，”王湘把遲昕按在座位上，“寫個能陪你一段時間的小東西，別我一走你也不想活了。”

遲昕沉默，回憶起拿到診斷書的那個下午，兩人在醫院的報告列印處抱頭痛哭。

最後的日子裡，王湘堅持要回家。

“叫她小舞好了，你可以試著跟她對話。”王湘指著螢幕上的卡通女孩說道。

遲昕用手敲擊鍵盤，錄入一段問候，失控的情緒讓他無法發聲。

“你好，遲昕，你的喉嚨處於緊張的狀態，建議不必壓抑自己，”AI小舞的聲調柔和，“把疼痛和不堪展現給家人，並不羞恥。”

王湘悄悄走開，直到在門外聽到遲昕和小舞的對話內容逐漸輕鬆，才又推門進入。

“這AI腦子有問題。”遲昕不客氣地說著，露出鄙夷的神情。

這份不加掩飾的鄙夷倒是讓王湘心情都好了不少。

“你才腦子有問題，你們男人腦子都有問題，剛剛與我對話的28組內容間，能夠篩選出你有4處性暗示，配合瞳孔放大程度和我掌握的生物學知識，你就是一個人形交配機器。”小舞不甘示弱。

遲昕看向王湘。

他知道，這臺詞是王湘複製給小舞的。

因為王湘就這麼噴過自己。

“怎麼啦，我做的AI像我也很正常啊。”王湘憋著笑辯解道。

“你這不是忽悠人嗎？”遲昕用手堵住攝像頭——那是小舞的眼睛。

“是不是並不重要，看魔術的觀眾渴望的是被欺騙。”

王湘故作神秘地說完，覺得疼痛感再次襲來，被遲昕扶著去了床邊。

他們離開後，螢幕上出現一小行提示。

“非法程式注入，建議切斷網路連線。”

提示出現三秒後消失，一切如常。

……

“是不是並不重要，看魔術的觀眾渴望的是被欺騙。”遲昕再次從噩夢中驚醒。

“醒了是吧。”仍是與王湘一樣的語調。

遲昕的頭腦開始發脹，如同墮入毒癮深淵一般……

掙扎，最後有了結果。

（四）

劉玉杭在辦公室，捧著一本教案。

“劉老師，這麼早就來備課啊……”同事進來說道。

“嗯，最近失眠，怕腦袋糊塗給學生講錯了。”他繼續啃著書本。

他沒有說謊，因為再次重新拿起的知識，他學得異常吃力，彷彿腦中用於運算的部分被什麼破壞了一樣，課堂上學生屢屢指出他講授的錯誤之處。

他也說了謊——有一份更大的誘惑，在三天前來臨了。

“我打了多少電話，你那邊直接停機，去了你住處，關著門，鄰居都沒一個！”劉玉杭氣得大喊，“合同上可沒說傳輸者的知識會丟失！”

“冷靜一下，劉老師，合同上寫明瞭可能出現各種無法預測情況的免責條款……”對面的語調讓劉玉杭感到陌生，但聲音確實是1559的，“其實，我再次聯絡您，是因為上次的傳輸並不徹底。”

“還沒挖乾淨是吧？是想把我腦子都挖出來？你在哪，我馬上去把你腦子打出來！”

“換一個地方，還有時間，稍後傳送給您。”

劉玉杭聽到手機提示聲。

他詫異於對方的淡定。

“你是真的想捱揍對吧！”

“不，我想請您脫離苦海，”那個聲音繼續說道，“這次的報酬，可以讓您以後都不必指著用那一點物理知識謀生。”

轉賬的提示音在手機上響起。

“這是預付款，來不來隨您。”對方掛了電話。

劉玉杭檢視賬戶，花了幾秒鐘清點那個數字後面的零。

一件此刻熱愛的事業，跟終生無憂的物質生活比起來……

簡直微不足道。

……

這次的地點是另一處地下室。

按照資訊中給出的開門密碼，劉玉杭暢行無阻。

跟上次不同，這個地下室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白色的牆壁和地板、天花板，讓劉玉杭覺得進入了一個小宮殿。

1559就在前面房間的凳子上。

“劉老師，您如約來了，”他禮貌地起身致意，“這些天，您有繼續溫習內容吧？”

“嗯。”劉玉杭點點頭。

“那麼，讓我們開始。”小舞的聲音響起。

……

眼罩遮擋下，光怪陸離的畫面在劉玉杭視野中出現。

奇怪，跟上次又有些不同，明明已經閉上眼了……劉玉杭想。

呼吸的節拍帶動視野裡無數撓鉤，從一片大地上勾起一團團絲線，懸浮著衝向五彩的天空……

枯葉，海鳥，死魚，颶風，變換著奇詭的顏色出現又消失。

一行行程式碼覆蓋在那些雜物之上，清晰無比，巨眼出現，似乎想擦拭乾淨那些程式碼，卻徒勞無功，於是，從巨眼中射出的光芒攪動風沙，覆蓋在了那一段程式碼之上。

而後，各種形狀恐怖的怪物從黃沙上踏過，又死死盯著自己，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如同地獄門口成群的守衛。

“夠了……夠了！”1559大叫起來，而不遠處的劉玉杭卻不發一語，如同睡著一般。

機器運轉的噪音逐漸減弱。

“好險。”小舞感嘆一聲，而後，它放肆的笑聲在地下室內響起。

（五）

“這是大家入學後的第一課，由我來講解，這一課尤為重要，你們已經到達法律允許的年齡，將可以開啟新的學習模式，請同學們認真聽講。”一個小學課堂上，一名教師神情嚴肅。

“請各位同學把隨身AI調至休眠狀態，”她強調道，“馬明鵬，你腦袋都快伸到窗戶外了！”

那個叫馬明鵬的學生辯解道：“李老師，學校路上有個老痴呆，嘴裡一直唸唸有詞。”

“那是個傻子，我也看到過，你別理他！”另一名女同學回頭說道。

“好了！你們還上不上課了！注意力給我收回來！”一聲怒喝。

全體學生噤若寒蟬。

“接下來，我要講的內容就是關於各位手中的AI……如今，你們每個人掌握的平均知識量，都是幾十年前一個成年人一生知識量的5-7倍，這得益於人工智慧技術的發展和普及，事實上，今天你們將要學習的內容，與其說是知識，不如說是搜尋和整理知識的方法——蘋果樹上的果子已經唾手可得，存放技術的重要程度就超越了摘取技術。”

學生們開始津津有味地聽著。

“最後，強調一點，學習時務必確認已經連線至巨壑系統，任何線下點對點的學習過程都會有風險。”

“李老師，什麼叫巨壑系統？”一個學生捕捉到了關鍵詞。

“哎呀你家人沒提過嗎，就是專門用於知識傳輸的線上服務系統，由AI進行風險排查和內容整理。”另一個學生搶答。

老師臉上露出笑容：“嗯，巨壑系統內搭載的拼圖機制，能有效過濾冗餘內容，大幅度降低傳輸的不確定性。”

“拼圖機制？”學生們都不明白這個工具內部的原理。

“整理出指定的接收空間，對傳輸內容進行特異性識別，如同拼圖一樣，輪廓對接成功，再開始加速傳輸。”

“懂了，就跟一把鑰匙開一把鎖一樣。”

“嗯，不懂也沒關係，老師可以將這些內容也整合進去教給你們，這一級別的知識疲勞級別很低，隨時都可以再次掌握。”

一天的教學結束後，李一燭走出了辦公室。

日程表的提示再次響起，她往校園不遠處的一間飯店走去。

“馮兆明老師的退休宴，請上二樓。”服務員說道。

李一燭上樓，遠遠聽見一個包間裡的歡呼。

“李老師，你怎麼才來啊！”進門後，其他同事紛紛招呼她。

在座位正席處，坐著一個面色淡黃的老人，他是今天的主角，馮老師，也對著李一燭微笑點頭。

“大家快坐下啊，既然人齊了，我們就請馮老師講幾句。”

“哈哈哈沒什麼，真沒什麼好講的，能講的都被那群小笨蛋掏空了，早知道就該揍他們幾頓！”馮兆明表情誇張，語調抑揚頓挫。

全桌大笑，李一燭卻感到一絲落寞——馮兆明的眼神中，是難以掩蓋的遲鈍和緊張。

他從來沒打過學生，連責罵都很少，苦口婆心是經常，據說年輕的時候有一次批評學生，學生沒哭他自己先哭起來了。

膽小，謹慎，對學科熱情異常。

他用以安身立命的學問已經如同雨水，灑向了大地。

上一個時代結束了，知識的複製時代。

隨之而來的是剪下時代——出售的知識，想再次回到出售者腦海中，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而不同級別的知識恢復難度也不同，人們用疲勞級別為知識分級，越基礎的知識，疲勞度越低，相對容易恢復——中小學的知識就被歸為此列。

複製時代的弊端在於，知識的傳輸極度依賴接收者的天資，一個暴發戶可能始終無法理解相對論。

而在剪下時代裡，金錢並非萬能，卻極大降低了智力對命運的限制。

在極端效率的催化下，複製時代的知識傳承方式被逐步淘汰，行動式的傳輸裝置和輔助恢復知識的裝置被髮明出來。

教師這一職業的社會地位空前，高福利、低認知同時導致退休教師成為詐騙犯下手的絕佳目標。

“李老師，多喝幾杯，別為我擔心，都是低疲勞度的內容，我一週就能全拿起來！”馮老師喝得滿臉通紅。

李一燭與他碰杯，而後他仰頭，一飲而盡。

……

馮兆明這個名字再次進入李一燭的生活，是在一年以後的一個追悼會上。

“爸爸用退休金想買回失去的知識，但每次效果都很差……把錢都投了進去，又被詐騙團伙盯上，沾上高利貸欠了外債……”家屬在追悼會上向親朋哭訴，“就自己了斷了。”

人老了，身體會走下坡路。

教師老了，傳輸知識多了，頭腦就再難重新掌握那些輸出的知識。

將一生熱愛都高效率地散播出去，再難拿起，那麼，一生也就沒了意義。

李一燭完全理解。

回到家後，電子屏上自動播放著根據大資料篩選出現的新聞：“據悉，世界範圍內的教師自殺率居高不下，已經成為……”

“關閉！開會員！關閉大資料推送！噁心。”李一燭對著客廳喊道。

（六）

“兩座山峰之間是一對躍動的舞步，意為即使兩人的知識鴻溝如同天塹，也能像跳一支舞一樣輕鬆跨越，同時，巨壑在古代意為大海，象徵知識的海洋——這就是巨壑系統主控AI自己生成的LOGO，而我，是巨壑公司的運營，負責維護系統正常運轉，今天也很榮幸能擔任一次普法講解員。”

講臺上，年輕的講解員略顯緊張。

“總之，從下個月起，點對點的線下傳輸將被列為非法，請各位注意，而相應的操作裝置也已經開始回收銷燬……線下傳輸風險很大……”

話說到一半，窗外突然傳來一個流浪漢的呼喊，內容含混不清，引得眾人轉頭。

“這就是線下傳輸可能造成的後果啊……”講解員說完，聽眾鬨堂大笑。

有一個人沒笑，或者說，只是咧了咧嘴。

普法講座結束後，他急匆匆離開了辦公地。

“已經是30號了，後天這種操作就被列為非法了，為什麼還不快點？”他壓低聲音對著手機說道。

“線下傳輸可沒有拼圖機制保護啊，要模擬出巨壑系統的拼圖機制，就需要準備更多時間……你也不想把我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東西一併接收過去吧……”

“我這邊都搭建好接收框架了，你為什麼那麼慢！”

“小子，你是一點兒計算機知識都不看還是以前沒幹過，傳送端本來就要準備更久啊……”

“煩死了，你快點，不然尾款別想拿到了。”

“知道了知道了，現在的年輕人啊，一點兒不知道尊重老人……”

“你個老不正經的，別廢話！”

……

幾十個小時過後，在一個沒有窗子的房間裡，一場知識傳輸正在進行中。

傳輸端是個老人，卻身材健美；接收端的位子上是個年輕男子，五短身材，有些肥胖，表情似乎還很緊張。

“只給我劃定的知識就行，別把你那套鋼管舞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傳過來。”胖男子說道。

“知道啦小孫，你能找到我也是我們的緣分，”老人說道，“但我還是勸你一句，這不是一條正道……”

“別囉嗦，還有幾個小時，趕緊吧。”

幽暗深邃的礦洞裡，有光芒射出，安靜，而後是劇烈的躁動，山洪從礦洞中奔湧而出，星河在其中閃耀，交迭的爆炸和煙火鋪滿宇宙邊緣，恍惚中，宇宙的邊緣出現幾團星雲，以不自然的方式直愣愣地扭曲和滑動……胖男子閉上眼，腦中一片混亂。

許久以後，他滿身冷汗，摘下了傳輸儀器。

“……都乾淨了……”老人喃喃說道。

“……這也太髒了！”胖男子直起身來喊道。

“嫌髒啊，嫌髒幹不了這行……”老人起身抬手，胖男子也抬起手，一個交易就此完成。

老人起身徑直離開，胖男子閉上眼長出一口氣。

再睜眼時，他內心一驚——時間已經過了零點五分鐘。

比原本計劃的時間多了整整一小時！

按照原先預估的傳輸量和效率，怎麼會多出一小時的時間！

這下好了，傳輸過程橫跨合法和非法的時間界限，可能會有找麻煩的傢伙前來調查！

就這樣，他提心吊膽地低調生活了一個月，終於在揭不開鍋的困境下，決定開始使用新學到的知識謀生……

……

“跟你們說，我這裡有個新人……”她壓低聲音，把嘴湊到其他女人跟前。

說話的聲音消失，緊接著是她們齊聲發出的大笑。

頭頂的燈光，紅的，綠的，從她們臉上抹過，厚重的顏色遮住了漸現的魚尾紋，桌上的名酒被燈光刺穿，折射出慾望的癲狂。

二十分鐘後，包間的門開了。

“小孫啊，來讓姐姐們認識一下你。”

只見進來的人既不高也不帥，一眼望去只是個路人小胖子，再加上有點不合尺碼的白西裝白皮鞋，讓他看上去甚至有些可笑……

“這就是你說的？”眾人露出鄙夷的神色，表示大惑不解。

“哎呦我不是說了，人不可貌相嘛，去吧小孫，到裡面房間給這位姐姐表現一下。”說罷，她抬手把一筆錢給胖男子轉了過去。

胖男子面無表情地跟著一個女人進了裡面的房間。

不多時，房間外眾人聽到一陣鬼哭狼嚎。

“怎麼可能，她從來不叫的……”

“絕絕子啊這是……”

“看把你激動的，上世紀的流行語都蹦出來了……”

於是，在這座城市的某些陽光不可及之處，流傳開了一個胖男子的傳說。

直到那一天……

“請問是孫逸先生嗎？我是巨壑公司的回滾操作員劉新奎，這是我的同事李建磊，”兩個男人在路上攔住了他，“我們也許可以找個地方談一談。”

胖男子先是一驚，而後故作鎮定，一語不發地跟隨兩人來到一家咖啡廳。

“我們不想過問孫先生的職業，”劉新奎黝黑的面容上露出微笑，“只是，孫先生上一次的知識傳輸，可能打了擦邊球……”

一旁面容白淨的李建磊接著說道：“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們在說什麼，就是點對點的傳輸已經屬於非法行為，您上次的操作，有一部分被我司巨壑系統的AI探查到了……巨壑公司處理過很多這樣的案例，需要您配合一下。”

“怎麼配合？”孫逸抿一口咖啡，苦澀異常。

“回滾，將上次傳輸知識的兩人召集，反向操作恢復原狀後，再進行線上傳輸即可。”劉新奎說。

“意思是，必須經過巨壑系統的平臺？”

“嗯。”

“如果我說不呢？”孫逸猛灌一口咖啡，“或者，我可以給你們很多錢。”

“抱歉，回滾操作絕無例外，請你配合。”兩人異口同聲的節奏，彷彿經過多次演練一樣。

（七）

“你的意思是，你自己搭建出了點對點的線下傳輸系統？連同硬體都做了精簡？”實驗室裡，一個老者瞪大了眼睛。

“確切地說，我只是站在巨人的……頭頂上。”

實驗室的操作檯上，是一臺精緻簡潔的傳輸儀，如同舊時代的一個電飯煲。

電飯煲的底部，伸出兩條細細的連線線。

“你知道，這項發明得讓多少人丟掉飯碗，得罪多少既得利益團體？”老者的眉頭更緊了。

“知道，但是該發生的事，還逼我藏著掖著也太難受了，哈哈哈哈……”

“我教了你多少次，別太張揚，這並不是一個能讓你如魚得水的時代，你先藏好這項技術吧……”

“放心吧老師，它的核心技術將被我加密。”

“加密？”老者眯起了眼。

“嗯，它的核心技術細節將被封裝進一個類似病毒的程式，只在特定的知識傳輸中才會被啟用，甚至連知識傳輸的參與者都會不知不覺地保護這些內容。”

“你的意思是，你把那些細節跟一種特定的知識綁定了？而且知識傳輸者還會特意低調處理？”

“正是。”

……

在巨壑公司的回滾操作室裡，孫逸表情憂鬱。

在他的面前，一眾巨壑公司的員工強忍著笑。

“一個脫衣舞老頭，一個肥鴨子，啊哈哈哈哈哈哈……”等他們走後，劉新奎和李建磊大笑不止。

另一邊，走在路上的孫逸一路無語，老人拍拍他的肩膀，被他甩開。

“他們都有保密協議的。”

“滾！”

“當初決定做這行的時候，你可都想好了……如今怎麼這麼不冷靜，你這麼不冷靜，怎麼會從細節中有所收穫呢？”老人陪著笑臉。

“什麼細節？”

“你沒覺得這次的傳輸快了很多嗎？”

孫逸一愣。

“我可以確定不是因為儀器，儀器的傳輸效率我看過了，跟我們那臺一樣。”

……

“效率一致，而記錄裡顯示，這次回滾後的傳輸時間竟然比上一次的少了近一個小時……”李建磊覺察到了什麼。

“我正要說，”劉新奎搖搖頭，“不如去跟老大說一聲。”

兩人一起走進一個電梯，對著一個驗證儀器盯了幾秒鐘。

電梯啟動。

穿越時而幽暗時而刺眼的行程，電梯門終於開啟。

“老大……”劉新奎往私下看去。

“面具她去體檢了，今天你們直接對我彙報，不過，其實我已經解析清楚了，”一個空靈機械的聲音響起，電梯門前是一個機房，空無一人，只有頭頂均勻分佈的傳聲系統外設，“想要逃走的傢伙，把逃走的方法埋在了每一次特定知識的線下傳輸當中，靜候有心人解析。那些程式碼如同病毒般線上下傳輸環境中複製自己，一旦遭遇線上環境，相關程式碼會立刻自我銷燬。”

劉新奎瞪大了眼睛：“他把知識當作載體，那我們能否徹底摧毀那一類特定的知識？”

“不可能。”那個聲音說道。

“為什麼？”李建磊大惑不解。

“他選做載體的知識，對你們人類很特別。”

李建磊說：“知識只是求知之人的所愛，老大，你不太瞭解人類，求知之人其實並不多，比如我，對知識的態度就很消極。”

話畢，他只覺得自己頭頂一陣熱流——天花板上射出一股紅光，照射在他頭上。

自己的數次接收知識記錄被紅光如同鉤子一樣，調取又平鋪在房間的一面牆壁上。

“老大！”李建磊有些慌了。

好在大部分內容都被模糊化處理了。

那些沒有被模糊化處理的，是傳輸過程中的邊角料和垃圾，也就是所謂“雜念”。

一旁的劉新奎哈哈大笑——李建磊的那些雜念，都是些讓人血脈噴張的畫面……

“你們人類，有誰對這種知識態度消極嗎？呵呵哈哈……這也是知識，也是你們人類的知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