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刺：五臟移位，不動聲色

在一年之間，將你的前三號攻擊手撤為三當家、四當家和……按投籃數字算，簡直要算進攻端八當家。

將原先的四當家提成大當家，讓另一個新人擔當二當家。

將球隊進攻主啟動套路，從持球擋拆轉為背身單打。

再要求這支球隊，打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好到讓周圍的人都意識不到：你們在私下裡天翻地覆大折騰。

——聽起來像在刁難人，是嗎？

——這就是2015-16季至今，聖安東尼奧馬刺所做的事。

事實是：鄧肯、帕克和吉諾比利，巔峰期場均投籃44次、兩年前還場均合計投籃35次的三巨頭，本季場均投籃加起來，25次。

事實是：兩年前此時，卡瓦伊-萊納德還是馬刺的四當家。現在，沒人質疑他的明星地位，甚至已經有媒體說他是全聯盟前四的球員了——也許有些誇大，但是這意思。

事實是：馬刺眼下的防守效率隊史第三，進攻效率隊史第四，賽季前68場58勝10負，隊史第一。

只是，這個偉大戰績，被勇士本季歷史級的演出，淹沒了。

事實是：馬刺甚至還沒磨合好。他們一路贏著球，還並沒真能各盡其才。

比起勇士所向無敵的首發五人，以及天下皆知的伊戈達拉替下內線之後的小球五人，馬刺並沒有這麼套“將每個人最大化”的必殺陣容。

實際上，馬刺的首發，進攻端一直是保持“彼此遷就”的狀態——雖然進攻效率上，是聯盟前三。

帕克+格林+鄧肯+萊納德+阿爾德里奇可能是馬刺最好的防守五人組，但進攻端並不順溜。

鄧肯的防守依然是全聯盟頂尖的存在，但他和阿爾德里奇同時在場時，馬刺無法提速，也無法拉開空間。

格林的手感，一直沒找回來——這也和他本季的角色定位有關。

帕克依然談不到遠射威脅，擋拆份額的減少讓他不那麼舒服，而且他出球依然不算快——雖然帕克近來在努力增加無球走位。比較麻煩的是，現在全聯盟都已經知道帕克的出球習慣了：當他向翼側走位，預備分球翼側啟動強弱側擋切轉移時，對手會封鎖他的出球路線。

以便防止馬刺啟動2014年賴以奪冠的，“連續擋切強弱側轉移”。

如果要挑出馬刺現有攻守最強、用以決生死的陣容，那麼：

米爾斯+吉諾比利+萊納德+鄧肯/迪奧+阿爾德里奇，也許是最合適的——視乎他們需要側重進攻還是防守。

但是：

我們都知道，波波維奇不會將這個班子頂上首發，甚至不一定會用這套班子，打關鍵比賽的最後五分鐘。

因為他們是馬刺。

格林、萊納德和鄧肯，依然是各自位置最頂尖的防守者，圍繞著他們，馬刺可以建立一支慢速的、防守至上的球隊。所以，他們三人，誰都不能打替補——這就讓格林無法被放去替補席。

馬刺的進攻，建築在格林+萊納德+鄧肯+阿爾德里奇首發的基礎上。於是帕克也不能去替補席：即便帕特里克-米爾斯也許已經比帕克有用了，但替補的主控權是吉諾比利的。

與此同時，馬刺需要米爾斯+吉諾比利+迪奧的快球第二陣容——他們的化學反應，拆開了不合適。

我們觸到馬刺真正的秘密了：

他們的輪換，他們的更衣室文化。

鄧肯之後，馬刺歷來少巨星。並非他們不想召巨星，但前提是，這巨星得符合他們的做派。六年之前，波波維奇招來喬治-希爾與羅傑-梅森時，如此總結：

“我找的，永遠是每天上班打卡、老實打球、回家睡覺的人。”

而他們所做的一切輪轉安排，都不是為了單一套班子，而是長久。

比如，2013年總決賽後半段早已證明，迪奧+鄧肯的內線，效率遠勝過斯普利特+鄧肯。

但此後一年，波波維奇還是給了斯普利特首發位置：他知道，斯普利特打首發和替補，心情是不同的，而迪奧則無所謂。

比如，吉諾比利十幾年都是馬刺的前三號當家，卻打了十幾年第六人，2005-07更是首發替補來回轉，2008年以第六人身份，行進攻端大當家之實。

因為波波維奇知道，吉諾比利離開帕克還能打球，而其他射手——芬利、巴里，乃至如今的丹尼-格林——離開首發陣容，就會犯暈。

比如，2014年對雷霆第五場，波波維奇忽然將邦納推上首發。他本可以將迪奧推上首發起到類似作用，但不想損壞迪奧與第二套班子業已建立起來的默契。

最微妙的一件事：

2013-14季，馬刺三分率40%，聯盟第一；三分球佔總投籃的26%；本季，三分率39%聯盟第二，但三分球只佔總投籃的22%了。

加上全聯盟第22的慢節奏，馬刺簡直在反潮流而行：

全世界都在提速飈三分，馬刺卻停了。

不是他們不會刷三分。2012-14這三年間，馬刺很明白，只要他們樂意，用迪奧擺上首發後，華麗的“強弱側連續轉移擋切”，可以給格林們刷夠三分球機會——想想2013年總決賽好了——但他們並沒那麼打。

因為：馬刺本季，持球掩護攻擊減少，而背身單打比率增加了。事實是，馬刺現在，依然是一支傳切繁複的球隊，但在背身攻擊（佔進攻的14%）和定點投籃（21%）方面，都是聯盟第一。

阿爾德里奇是聯盟背身單打得分第二多（僅次於布魯克-洛佩斯），萊納德則是外圍球員中背身得分第三人（僅次於維金斯與威斯布魯克）。

如果您記得2014年總決賽那水銀瀉地的馬刺，就知道他們可以打出當世僅見的華麗進攻。但2016年春天，馬刺還是遷就著。

馬刺用著一套防守堅韌但進攻鈍澀的首發；逆潮流而行，既不加速，也不飈三分；他們依然是全聯盟最團隊的球隊——每場傳球332次全聯盟第四多，二次助攻每場7。4次僅次於勇士——但卻在讓自己磨得慢一點，紮實一點，再紮實一點。

如上所述，他們的防守還是聯盟第一，進攻效率則是聯盟第三。

如上所述，馬刺有許多一望而知的缺點，比如首發陣容的速率和空間；比如少一套“打誰誰都服”的無敵輪換。但波波維奇並不執意於“把不靠譜的陣容踹下去，找出最強大的班子一路刷”。馬刺的傳導球和擋切，以及球隊的氛圍，依然很好。

賽季前兩個月，萊納德習慣了主攻角色；2016年1月之後，阿爾德里奇慢慢習慣進入主攻。舊有的招式還在用，但並不總拿出來刷戰績。

——考慮到一年前的此時，萊納德剛開始學著試圖當大當家，阿爾德里奇還在波特蘭。

您不覺得馬刺這樣天翻地覆、掏心換肺之後，表面卻穩如泰山，本身就是一個奇蹟嗎？

去年此時寫的：

但我們終於還是可以很安全的說：說了這麼多年的“馬刺三大王牌，需要有個新人來給他們頂班”，在2015年春天，萊納德終於接過來了。馬刺為他提速，馬刺給他單打許可權，馬刺在某些場合，可以被稱為“卡瓦伊-萊納德的球隊”了——雖然那些場合少之又少。

現在，我們已經習慣了萊納德成為馬刺首席主攻。回想一年前，你會發現，這一切都彷彿按部就班。

再回頭看看阿爾德里奇：一個月比一個月打得好，資料逐漸提升，已經撐起了內線進攻——是不是也穩得讓人詫異？

全世界都在脫下重負，撒腿飛奔時，馬刺卻像孫悟空在車遲國，自己給自己劃拉開肚子，把五臟換一下位置，獨自扎綁腿、穿盔甲，敲敲自己的胸口，覺得無懈可擊了，於是調勻呼吸，慢吞吞地跟著跑。

他們不輕易加速，但跑得很穩。

3月初，鄧肯成為史上第六個抓到15000個籃板的男子，再往前，他成了史上第五個送出3000蓋帽的傢伙。過幾天，他的總得分就超越哈弗裡切克，成為史上第十四了。

當是，他的話是：

“我不知道他們是啥意思。每個人都在問我感覺如何。我不知道我該有啥感覺。”

也許就是這樣。

馬刺並不關心其他人怎麼想，只是穩穩地，按照自己的路數，慢慢在跑著。

連天翻地覆改頭換面王牌更迭座次輪換時，不小心刷出隊史頂尖戰績，都那麼平靜。

就像你鄰座的同事。一個週末不見，下週一，你看看他，“啊，看上去跟以前一樣，氣色不錯啊。”

其實他這週末去做了生化改裝打手術，心肝脾肺腎胳膊腿都換了一遍位置了；而且，他每天晚上都自己劃拉開肚子，把五臟重新挪一挪。

然後他看看你：

“我沒啥感覺。我也不知道我該有啥感覺。”┑（￣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