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購得《新世紀福音戰士》賽璐璐膠片一張，由此說起

本文首發於wildgun的個人部落格。作者 @wildgun

購得緣起

前一陣去日本了旅遊，一直久聞東京中野百老匯的大名，知道那是一幢寬闊的外牆門框門柱大紅色的房子，裡面有著各種歷代玩具周邊，但卻一直沒有去過。直到這一次時間比較寬闊，也聽一位在日留學生朋友雨濤介紹說：秋葉原還只是面向初心者階段，真正深入後就要去中野了。當然這位也是道聽途說，自己並沒有去過，於是我這次就實地探訪了一下。百老匯大樓裡各店鋪東西還真是琳琅滿目千奇百怪，雖然新近熱門作品的周邊數量未必有秋葉原街頭大店鋪那麼多，但卻聚集了可以說是昭和時代以來各時期風潮的周邊。甚至我還在樓上轉角的幾家小店內，發現了動畫的原畫稿，以及本文要介紹的珍稀物品，也就是更原始的動畫繪圖介質——賽璐璐膠片。

一看到原畫店和賽璐璐膠片，同行的一位小夥伴就笑著說：這裡是贓物集散中心。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玩笑話，不過據她介紹這些原畫和膠片有可能是製作組管理不慎或動畫公司解散後，被人盜竊而出的。不管怎樣，至少我是在正規的店鋪裡購買的。我買到的這家店鋪裡，有好幾個書櫃裡放著一個個藍色的A4資料夾，裡面都是一頁一頁的賽璐璐膠片。每個資料夾大概30～40張賽璐璐，《新世紀福音戰士》的大概佔了一個半資料夾：一個是EVA單獨一個資料夾，另一半是與GAINAX動畫作品混在一起。其實我看中兩張，一張是本文展示的這張，售價是一萬多日元（12000吧？）。另一張我最終沒有買，不過應該是頗具收藏價值的，是葛城美里的正面裸體胸像（無臉，頸部到腹部），可以看到胸口那道第二次衝擊時留下的傷疤，售價是兩萬日元。權衡了喜愛的角色及價格因素後，我最終選擇了明日香的這張賽璐璐。

畫面中的尺子是我為了示意尺寸而放入掃描器的，賽璐璐為透明塑膠薄片，本圖中白色底色為掃描器內蓋顏色。

《新世紀福音戰士》11話截圖

賽璐璐動畫的運動呈現方式

從內容來看，應該是《新世紀福音戰士》

TV動畫第11話《靜止した闇の中で The Day Tokyo-3 Stood

Still》（《在靜止的黑暗中》）12分50秒左右，NERV疑似遭到人為破壞而斷電，明日香、麗與真嗣三人試圖經非常規通道從外部進入NERV內部，期間三人俯身爬過狹窄通道的一幕。也就是說，各位電腦裡、光盤裡或是雲端線上播放的這個畫面，都是由我所持有的這一張賽璐璐膠片拍攝並轉制而成。

賽璐璐是膠片透明的軟性薄片。這張賽璐璐尺寸是26。5*23釐米。從畫面內容上來看，這並非一張完整的動畫畫面，而是一張人物前景。日本動畫為了表現動態，又節約畫者的勞動力，通常是這樣設計運動場景的：背景是一張（或一系列）賽璐璐膠片，靜止不動或朝一個方向運動；前景或人物又是獨立的一連串（或多系列）賽璐璐膠片，隨著膠片的切換而不斷表現出運動形態。具體就我買到的這張賽璐璐膠片來說，其背景畫（畫面中我所沒有的部分）是墨綠色昏暗的通道，以通道頂部及牆壁線條退後（並放大）來表現人物（及觀察者）是不斷向前爬行的，而實際明日香角色的位置並沒有發生改變，只是以臂膀的運動來表現「爬」。也就是說，在完整的作品裡，前景人物明日香表現了「爬」，背景表現了「向前」，最終合成了「向前爬」的視覺運動效果。

當然也有另外的例子，比如同一集內13分鐘開頭的場景，就是從狹窄管道側面看過去的場景：此時管道整體都是不動的，甚至管道成為了前景（疊在上方的賽璐璐膠片），而疊在後方的賽璐璐膠片上，則是明日香等三人的運動影象，這時就既有位置的移動，也有肢體的運動了。

賽璐璐動畫時代，動畫交付播出方的介質形式應該是膠片。現在如何我不清楚，但從最近幾部《新世紀福音戰士》以及別的一些比如《Fate/Stay

Night Heaven’s

Feeling》各類特典周邊的膠片來看，可能交付形式依然是膠片。這裡所說的膠片就不是透明的賽璐璐膠片了，而是電影膠片，就和十幾年前玩相機時用的膠片攝影類似一格一格的膠片。在賽璐璐動畫製作時代，將多張賽璐璐疊加在一起，包括特效光等層次的賽璐璐膠片，最終疊加到一起後，用專用的攝影鏡頭拍攝，並定格在膠片上。之後再根據畫面內容需求，移動或變換賽璐璐膠片，並進行下一張攝影。所以「攝影」就成了動畫製作的一個工作環節或是工種的名稱，直到現今的電腦製作動畫甚至是3D製作動畫的年代，也沿用了賽璐璐動畫時代的稱謂，將畫面合成、特效製作等工作的崗位稱為「攝影」。

值得注意的是，這張賽璐璐膠片正面右上角寫著「B-1」的符號。根據《賽璐璐，關於手繪動畫你所不知道到的10件事》一文中的介紹：「在許多賽璐璐的右上角一般情況下會有一個編號，比如A1，或者B34

end之類的，這就是賽璐璐的編號。這些編號在某種程度上也決定了賽璐璐的價值。編號的邏輯為第一位是英文字母abcd，代表這張為多層的賽璐璐中的第幾層；編號的第二位是數字，代表是這個動作系列的第幾張。」也就是說，這張明日香的編號為B-1的膠片，是最終合成攝影時排在第二層的賽璐璐膠片；從動作系列上來說，則是這一俯身爬動作的第一幀畫面。

賽璐璐動畫的上色步驟

賽璐璐膠片反面掃描圖，畫面中的尺子是我為了示意尺寸而放入掃描器的。

再看這張賽璐璐膠片的反面，仔細看可以發現，賽璐璐膠片是在反面上色的。我也看了兩段一位日本業餘愛好者給賽璐璐勾畫和上色的影片（影片01、影片02），大概是這樣的幾個步驟：

在原畫紙上畫出草稿並勾線；

在原畫紙上勾勒出陰影部分並簡單塗色區分明、暗部分；

將空白賽璐璐膠片疊加到原畫紙上，用蘸水筆在賽璐璐上勾勒出畫面草稿（影片中用的是G筆）；

取走墊在下面作為參考的原畫紙，待賽璐璐膠片正面的墨水線條晾乾後，將賽璐璐反過去；

在賽璐璐膠片的

反面

用筆刷和顏料上色，先上細節、前景部分；

等第一層顏料幹了後，再塗第二層顏料，之後等幹後再塗上更後一層畫面的顏色。

從影片中，或是我的掃描件中就可以看出，給賽璐璐膠片上色時，每一層顏色是將前一層顏色

覆蓋

掉的。舉例來說，先塗人物的眉毛色，再塗眉毛的陰影，最後塗額頭的面板。從賽璐璐正面來看，眉毛、陰影和膚色都是正常的，但是從賽璐璐膠片的反面來看，卻可能只能看到最後塗上的膚色的顏色。再說明一下：一張賽璐璐膠片上的各個顏色的實際塗抹分佈情況，並不是沿著勾勒出的線條兩側

互相分隔

的色塊，而是一層覆上一層，後景覆蓋前景、大面積覆上小面積色塊的

分層疊加

狀態。

以下就是我的猜測和發散聯想了，如有錯誤還請指出：從這張賽璐璐膠片中可以看到，一張影象裡用到的顏色種類不會太多，少的三四種、多的也不過十幾種。一方面的原因，我猜可能是因為每一種顏色上完之後都要等待乾燥固定後才能繼續覆蓋上另一種顏色（在上面的影片裡可以看到作者在上完一種顏色後拿出電吹風吹乾賽璐璐的場面），為了控制製作時間、同樣也是控制人力成本，因此一張賽璐璐膠片上不宜用上幾百幾十種顏色，更因為顏料的物理、化學性質，因此在賽璐璐動畫時代也很難出現漸變、夾色混色等色彩效果，因此賽璐璐時代動畫的特徵之一，就是單張畫面中顏色種類數量不多的色塊拼疊。又因為動畫片的生產進入了流水線作業方式，需要將動畫製作步驟分配給許多名專做一件事的人員來分單一步驟完成，因此需要簡化每個步驟的技術含量、簡化每個步驟之間的耦合關聯性，而使每個步驟都可以獨立完成，哪怕換一個人手也能與整個生產線流程相匹配。我猜測這就是為什麼賽璐璐畫面是以勾勒明確線條+塗色覆蓋的方式進行的緣故。因為相比於要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在一條線兩側分別塗上邊緣光滑、不重疊也不缺漏的兩個色塊，肯定是一層塗完了覆蓋一層更加簡單易行、易於上手和提高效率吧。

如果我以上的猜測與過去的工作室製作現實大致相符的話，那麼可以看出，與其他藝術表現形式類似，賽璐璐膠片時期的動畫作品，其畫面呈現風格也很大程度上是協調了技術製作條件之後的產物，可以說是藝術與工程學、藝術理念與社會勞動體系相協調之後的作品。在這樣的協調甚至可以說是妥協下，也就造就了《新世紀福音戰士》的種種傳奇，包括《歡樂頌》背景音樂下初號機手捏渚薰的一分多鐘定格畫面，以及胡亂的意識流線條吧（笑）。

最後註記

中野確實是一個神奇的地方，除了以上提到的賣原畫與賽璐璐膠片的深藏小店外，也還有らしんばん這種秋葉原也有的二手店，也有小型的遊戲機廳和扭蛋機櫃，甚至地下室還有賣服裝、蔬菜以及占卜屋……若不是我那位留學生朋友推薦，可能我會與之失之交臂吧。

這位名叫雨濤的朋友，或許你們並不一定聽過其名，但沒準見過其形！或許他就深藏在你中二病時期整理堆積起來的那個表情包裡：

看，就是右邊這位！

好了，最後彩蛋，不是本文重點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