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瓷匠人

（一）

我在京城偏西住，以制瓷為生；制瓷是祖業，傳到我這裡已經是第七代了，本來這門手藝是輪不到我一個女孩子來傳承的，可是當大我十歲的哥哥因為仇家的報復而死去時，我已年過半百的爹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

說來可笑，安守本分的手藝人又會有什麼仇家呢；但為了在這亂世謀得一份生存，更貪心一點為了求幾分體面，就不得不做一些不那麼太平的生意。我家燒的瓷器不用來裝水盛飯，卻用來裝屍骨；亂世之中，必然有一些人是死的不太清楚的，雖說這些人大多對自己的身後事不太在意，但也架不住總有好事人想為故交或是舊敵尋一個歸宿。這也就有了我們——專門給骨灰燒瓷的匠人。雖然人們對這行多有忌諱但我們也有自己的諢號“灰瓷匠”。

我爹也因著忌諱不願我進這不好對外人說的行當。本來就已經因為“陰氣重”少有媒人願為我說親了，一個女兒家沾手了這趟渾水怕是更沒有人家願意接納了。在我看來這倒是我爹想不開的地方了，就像明明我娘和哥哥的死都是流年不濟和仇家作亂的原因，可他偏偏把這看作這是他掙了昧心錢的報應。這個心結在他心裡越積越重，在最後幾年裡他成日鬱郁嘆氣，除了把家裡的手藝盡善盡全的教到我手裡，就是去窯棚上喝酒。後來因為喝酒太多從窯棚上失足掉了下來，算是用自己的一條命還了自己的業障，擺脫了心魔。他的盒子是我燒的，也是我第一件單獨完成的作品，之前的東西進窯之前都是需要我爹把關的，但現在這件，他卻沒機會再指點我一二了。

日子還是得過下去，最開始的時候人們雖然因著我爹的名聲也上門找我，但是生意卻明顯大不如前。後來他們也看到了我爹教我還算盡心，東西出來也能是他們的要的程度，慢慢也就不再挑剔多苛了。不過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無奈，畢竟做這門手藝的人也是難找。

其實對待這些器物多有挑剔的人大多並不是挑剔式樣或是價值，更多的是心裡還有和那位亡人的未了債；或是情債或是前緣，總之就是不願用這麼個物件隔開自己和亡人的最後一點關聯。所以每當我遇上這樣的主顧都會不由自主的暗笑；何必呢。世間如此艱難，一幾肉體凡胎在這裡受苦，既要為一口飯食奔命又要被種種牽絆所累；到真不如趁早揚灰，反倒乾淨。就像我的哥哥，爹孃那樣。我並不為他們儘早離開這片腌臢地方感到傷心，反倒是很羨慕他們；我也曾想過所幸一了百了難得清靜。但是心裡總會彆扭，就像是一個雖然知道自己會死計程車兵，但是毫無反抗就直接被敵人一刀捅死總還是心有不甘的。所以也就這樣彆扭活著或者說待著而已。

我的人生似乎已經沒有什麼波瀾可以盼望，生來的悲觀也讓我失去了對未來的憧憬。我只想安穩的把剩下的日子混完，靠著手藝幫那些生前被凡事所累的人們找一個安身之所，不論他活著的時候是作惡還是積善，自有老天去安排他的業障因果，在我這裡一視同仁。

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如此的冷心冷肺，明明也沒受過什麼艱難，雖然沒有受盡嬌寵但自小聽那些來訂貨的人留下的故事，我知道和那麼多的苦命人比起來自己已經算是幸運了。畢竟，雖不得老天厚待卻也沒有受運道的磋磨。似乎這份冷漠是孃胎裡帶來的，又攤上個寡言的父親，自是更加厭世不奈。冷淡安穩的過日子沒什麼不好。

但這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亂世的報應會給到我哥哥我爹孃，又怎麼可能單單放過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