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幣的本質和宿命三：金屬鑄幣時代，鑄幣的演化和幾個最重要升級

百姓視角為原點，實用主義為綱，深挖貨幣演化和購買力變化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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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級介紹了歷史上五花八門的各種原始貨幣，比較極端的有鰻魚乾貨幣等等，沒介紹到的還有很多，像貝殼、珍稀鳥類羽毛、寶石、沙金、菸草等，還有當代的香菸、泡麵。貨幣形態五花八門，但之所以被選為貨幣，原因都一樣：這些貨幣自身都有價值，而且被廣為接受，至少是區域性地廣為接受。

而且接下來，貨幣之間也會有競爭的，競爭是萬事萬物、包括人類社會都存在的一條隱藏主線。

3，1 秦統一之前的各種貨幣演進

很快地，人類就發現很多貨幣都有一個共同的缺點，那就是不好儲存，不好計量。鰻魚乾、貝殼、羽毛、都會因時間太久或者儲存不當而破損，這樣價值不就消失了麼？易於儲存是個很現實的需求，就像當時的人們不能指望那些貨幣養老一樣，人還沒死，錢先爛了，那肯定不行！

於是金屬貨幣就逐漸勝出了，當然金屬貨幣勝出還有一堆別的優點，本節就講講金屬貨幣如何成為貨幣的主流。老規矩，我們不會照本宣科，教科書上已有的東西就檢點乾貨幾句帶過，補充些新想法、新研究、和好玩的奇聞異事。

早期人類很快就明白過來，好的貨幣應該容易儲存、容易攜帶、本身具有很高價值。加上新石器晚期人類社會金屬開採與冶煉技術的進步，金屬就在貨幣內卷中逐漸站穩了腳。

人們在使用中很早就發現，用天然的、或者粗略鑄造的金屬塊每次交易都要重新稱重計算，或者要切一塊銀子下來稱重，太不方便了。甚至到了清朝，還有西方遊客記錄了這樣的情景，《技術與文明：我們的時代和未來》一書中記錄到：

做生意不是才藝表演，每次交易都搞一次求雨一樣複雜，顯然不利於商品交換。

當然清朝還有這樣的現象並不能說全部是因為落後，還和缺少貨幣、以及當時是銀本位、所以不管啥形態的銀子都能當貨幣用有關係。

所以統一大小、重量的鑄幣就成為全世界各個早熟民族的共同的選擇，而世界上最早的金屬鑄幣在公元前660年的呂底亞（Lydia）出現了，考古也證實了這一點。它在小亞細亞中西部瀕臨愛琴海，也就是今天土耳其的西北部。由於該貨幣上經常出現一隻獅子的頭像。所以也被稱為“獅幣”。評論區有影象。

金屬鑄幣就此走上了發展程序，不同的部落、國家的鑄幣都隨著技術進步越造越好，到了秦滅六國之前，各國都有了各自的制式貨幣，圖片放在評論區，這些鑄幣都帶著明顯的進化痕跡。

請注意上圖中貨幣的形狀，燕國、齊國使用的刀幣和今天的刀子都挺像，當然是從刀進化來的，楚國蟻鼻錢是從貝殼演化來的，形狀就是貝殼狀。而趙國魏國韓國的布幣則是從農具鏟子進化而來，最初的布幣甚至還有裝柄的孔！這也說明貨幣概念就是逐步演化來的，不會有跳空穿越而來的新思路。如果我們遇到一個無法按已有邏輯解釋的新概念、新想法，那麼或者是我們的知識和眼界不夠，或者新概念就是沒價值的、不現實的。拋開後視鏡思維，一切現存的邏輯和規則，都一定是之前已有的邏輯和規則所能推導、解釋出來，只不過有時候我們未必全能理清楚。

3。2 秦半兩開啟中央極權國家統一貨幣先河

秦國發行的鑄幣就是秦半兩，有這麼幾個特點：青銅材質，重量是秦制的半兩，也就是12銖，也就是今天的8克，貨幣外圓內方，直徑3釐米多。到秦始皇統一全國半兩錢就成了全中國的統一貨幣，在當時屬於價值比較大的錢。

秦制重量單位是一斤=16兩，一兩=24銖，一斤約為今天的250克，一株約0。65克。可以看出，前者16進位制，後者24進位制，複雜到令人髮指。這我要是年入百萬、咖啡加蒜，算錢都成了挺麻煩的事兒。

這是中國大一統之後第一個統一貨幣，因而意義重大。不過也存在幾個明顯的缺陷，除了進位制太複雜，最主要的就是幣值太大了，不方便民間使用。就像現在國家只發行100元一張的鈔票一樣，讓做小生意的怎麼辦？

秦半兩幣值多高哪？舉個有趣的例子。根據記載，當時當亭長的劉邦窮的揭不開鍋了，周圍朋友接濟他給的也就是三枚秦半兩銅錢。而蕭何則闊綽多了，出手就給了5枚！於是劉邦非常感激，據說後來漢朝封侯的時候，給蕭何多封了兩千戶也是與此有關。

5枚錢就能收買一代梟雄，顯然太故事化，但秦半兩幣值太高已經是個公認的事實了。這會讓日常的小額交易很不方便，也對整個經濟有負面影響。秦始皇之前成書的《管子-輕重篇》裡面早有句名言：幣重而萬物輕，幣輕而萬物重，意思就是貨幣太值錢了、則其他商品就賤了；反之貨幣太不值錢了，其他萬物就顯得貴了。

3.3 大漢朝五銖錢橫空出世

到了改朝換代，漢朝建立之初時，社會各種混亂當然也會殃及貨幣市場，各級政府、軍閥割據勢力都拼命鑄錢搜刮財富，導致幣制混亂、通脹高企，民不聊生。

比如僅從大小來說，大的如某些刀幣，能長19釐米，重50多克；小的如莢錢，就是像榆樹上結的那個榆錢一樣，也就是豌豆大小，這樣的貨幣市場顯然已經亂到妨礙國家經濟的程度了。

於是劃時代的漢朝五銖錢誕生了：前118年、漢武帝元狩五年，政府確定開鑄五銖錢。具體細節是：一枚銅錢重五銖，前面說過，一斤=16兩，一兩=24銖，所以五銖錢就是拿重量當作名稱的，摺合今天的3。5-4克。漢朝五銖錢直徑2。5釐米，和現行的一元硬幣一樣。其實除了前面的秦半兩，從漢五銖錢和後面要說的開元通寶開始，它們的大小和重量都和今天的一元硬幣很接近，這也是考慮到便攜和幣值大小的必然結果。五銖錢細節上考慮到了很多長期積累的經驗問題，這裡就不多說了，最重要的是和前面秦半兩比起來價值低了一半，很顯然對小微企業和日常交易更友好。

五銖錢是我國貨幣史上又一個重大標誌性事件，最主要的有兩點：其一，政府提供標準、足值的貨幣，樹立榜樣、穩定幣值，針對當時氾濫的私自鑄錢，壓縮它們的盈利空間；其二，中央政府收繳了各郡國的鑄幣權，統一貨幣鑄造發行，剷除了私築貨幣的主要根源，鞏固中央政府的經濟控制。

這樣錢幣改革大受歡迎，漢的興盛也和它有相當大的關係。其影響力大到被之後的10多個王朝和政權、20多個帝王追隨，通行739年，直至貨幣的下一次重大升級。

3。4 盛唐開元通寶更進一步

然後，歷史又輪迴到相似的局面，由於幣值混亂、私鑄盛行，受不了的唐高祖政府在公元621年進行了系列貨幣改革，開鑄開元通寶。其重量為4克左右，直徑2。5釐米，都和漢五銖類似。

開元通寶上帶著系列標誌性的改進，不然也不會在歷史上被人濃墨重彩地記錄下來。其一便是對鑄幣材質有了明確規定。唐代之前鑄造銅錢的材料是沒有成色標準的，漢代還盛行“即山鑄錢”，就是礦山上採出來的銅啥樣就直接鑄錢，那含銅量肯定是五花八門了。而唐朝對銅錢成色開始有了統一規定，這是貨幣制度上的一個巨大進步。

開元通寶最有價值的進步則是讓錢幣脫離了“用重量標記的貨幣名稱”，比如之前的秦半兩、漢五銖，說的都是貨幣的重量，通寶命名的鑄幣體系則不包含重量因素，這裡的意義是讓貨幣概念逐漸脫離實物，而是凝聚到法定的貨幣符號本身上。

這裡稍微解釋兩句。今天人們都知道，貨幣具有價值尺度、交換手段的功能，錢在我手裡其實只是個過客，明兒能花出去才能實現價值。那麼，貨幣本質上只是個符號，國家擔保這個符號不管走到哪兒都會被接受、不會拒收的話，那它印在銅上、黃金上、或者是石頭上、或者一張紙上就沒啥區別，那時候貨幣重量已經毫無意義。不過當時，靠重量判斷是否足值是貨幣進化中留下的痕跡，是遠古人類最先理解的、最容易接受的價值標準。

但這個概念讓千百年前的古人接受起來是頗費周折的，實際上古人從所見即所得的認知體系出發，一直覺得是黃金、白銀、銅這些金屬本身具有神秘的價值，才能當錢使，也代表了財富，和財富背後的地位，因而也就有了千百年來對貴金屬和貨幣的崇拜。《歐也妮葛朗臺》那本小說裡說到，老守財奴葛朗臺行將就木的時候，雙眼渾濁、精神恍惚，已經分不清人了，但一坐在他的藏寶閣裡，看到金幣那金燦燦的顏色，立刻就雙眼放光、精神百倍、思維敏捷，連放出去多少債、哪筆錢該收利息了都張嘴便來。

貨幣的發展是貨幣本身的不斷改良進化，同時也讓人們形成了不同的貨幣觀點和崇拜，它們互相作用，形成了現實的貨幣文化。總的來說，貨幣進化的趨勢就是脫實入虛，現在已經甩掉了重量這個現實因素，離後來的紙幣又近了一步。等到連物質形態都進化掉，就是電子貨幣了。

3。5 討論：為啥鑄幣總是週期性地混亂？

回顧一下我國鑄幣史上三個最重要的明星時刻：秦半兩、漢五銖、和開元通寶，發現沒有，他們誕生之初的場景全都一樣：由於私鑄盛行、幣制混亂、通脹高企，所以政府受不了了才關機重啟。

為什麼？

朝氣蓬勃的統一新王朝都從鑄造新貨幣開始，到政府窮途末路時，都是鑄幣權開放，或者管不住豪強及民間團伙明目張膽地私鑄。但是私鑄這事兒就是一個巴掌拍不響啊，老百姓為啥放著國家正規、足值的貨幣不用、而要用盜版的呢？

因為造錢就是很費錢的，所以國家經常造不起、或者造出偷工減料不足值的貨幣！請我們拋開後視鏡角度看問題，紙幣本身沒有價值，金屬鑄幣可不是這樣。紙幣本身沒有價值，所以只要確定這是假幣，那就一文不名。但是金屬貨幣本身的金屬就是價值啊，所以即便知道他是盜版的，分量不足，它也是有價值的，只不過打些折扣嘛！所以古人會用打折的價格接受盜鑄的貨幣，這是問題的深層原因之一。

國家鑄錢成本很高，甚至影響了一系列的政策！認清這個細節，會在隨後更深入分析中，得到許多不可思議的結果。

下一集就專門研究鑄幣金屬自身的價值，這是它和沒成本的紙幣最本質的區別，也是兩種貨幣很多差異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