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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虐女主最後女主沒有和男主在一起的文

作者:由 一季煙涼 發表于 收藏時間:2022-08-20

慶和三年,我嫁給了當朝的太子。

我是相府嫡女,我的父親是當朝宰相,母親是一品誥命夫人,哥哥是新科狀元,姑姑是最受寵的明慧皇貴妃。

我一出生便受盡寵愛,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彷彿天下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唾手可得。

我生的不算傾城傾國,卻也算的上難的的美人胚子,仔細算著我這十六年來過的也算是稱心如意。

母親常說我的性子嬌縱,又任性倔強,若是不改改早晚是要吃大虧的。

我當時年少,卻並不當回事,即便做錯了事,只要我撒撒嬌鬧上一鬧便也什麼事都沒了,這樣的招數百試不爽。

以至於我一直天真的以為我也只需鬧上一鬧,父親便會像從前那般縱容我,不會將我嫁給太子。

太子是先皇后所出,皇帝雖不喜先皇后,太子卻是他一手帶大的。

我曾在跟隨母親進宮探望姑姑時遠遠見過那太子一面。

當年的情形我已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天日頭很大刺的眼睛生疼,那樣毒辣的天氣,他跪在那烈日暴曬的長階上,明明跪著,身板卻挺得筆直。

這是我十六年來唯一的有關於那太子記憶,我以為我的姻緣會如我這十六年來的人生一般一帆風順。

我會嫁給我喜歡的男子,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身不由己嫁給一個只見過一面的男子……

我鳳冠霞帔被婢女攙扶著進了鸞座,頭上繁瑣的頭飾一如我這曾引以為傲的身份,此刻卻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從前的尊貴奢靡我從未想過是要付出代價的,如今卻終於品會了一二。

一入宮門深似海,往日的榮耀成了枷鎖將我餘生都困在了這深宮裡,從此冷暖無人知……。。

我坐在椒房殿中,入目的紅,我緊了緊手指,等著那位太子的到來。

不知等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半躺著睡上了一覺也沒有等來那位太子。

我想著著他大概是不會來了,不由鬆了口氣,心中卻隱隱泛起一絲失落。

我出嫁之前便知道那位太子有一位心上人,是開國大將軍沈從武的孫女。

他們青梅竹馬 ,兩小無猜,只可惜那位沈小姐是個病秧子,從小便泡在藥罐子裡,哪怕吹個風都要臥床好幾天。

若不是因著這點得皇帝不喜,這太子妃的位置也不會是我的。

真是天意弄人,若知如此,倒不如我才是那成日需進藥的病秧子,倒都成全了。

我胡亂的想著,不知何時那太子已進了殿,我窺見那一抹紅,有些慌亂的將手中的團扇重新遮攔了面。

金絲繡制的靴停在了我目之所及的三尺以外。

“林小姐,想必你選擇嫁給本宮之前也打聽過,本宮有一個心愛的女子。”

清冷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傳來,我不由得愣了愣。

我設想過無數次面對這位太子的情形,甚至將他指著我鼻子叫我滾的場景都預想過。

可當那人用這樣平和淡然的態度跟我說起他有心上人時,我卻覺著有些無所適從。

緩了緩神,我收斂了情緒,將手中的團扇隨意放置在了一旁,“小女自然知道太子的風流韻事。”

我明媚豔麗的臉倒映在了他的眸中,他的臉上毫無波瀾,對於我話中的譏諷也似毫不在意。

“本宮沒有別的意思,林小姐自做好你的太子妃,本宮不會苛待於你,至於別的,本宮也給不了。”

我突的笑出了聲,我沒曾想到這太子還真真是一個痴情的人,以至於要在我的花燭之夜和我說他這輩子只喜歡別人叫我不要痴心妄想。

真是有些好笑呢…………。。

“太子殿下放心,只要小女能坐穩這太子妃的位置,至於其他,太子殿下開心便好。”

男子清俊的臉微微抬起,微微打量了我一番,面上依舊沒有多餘的表情。

“林姑娘是個聰明人,時辰不早了,太子妃早些歇著吧。”

說完這句話,那人便迅速離開了椒房殿,彷彿我這裡有什麼髒東西一般。

我不由嗤笑了一聲,不過也好,我只需做好我的太子妃,至於其他的也與我無甚關係了。

我成為太子妃的第一天,太子差人告知了我各項事宜,甚至還請來了宮中女官專門教習我管理宮中事務。

因著太子妃這個身份,他對我還算盡職盡責,因此除了每日有管不完的帳,我過的也還算舒心。

我成為太子妃的第一個月,他納了他那位心上人為側妃,賜住華蘭殿。

那位沈小姐進太子殿的所有事宜都是由那位太子一手操辦的。

而我是在她進宮後的第三日才得知此事。

不過這也與我沒什麼關係……

我日日待在書房處理宮中事務,外面的事情我大概是不知的,只偶爾從幾個宮女口中聽到那位太子對他新納的側妃是如何如何的寵愛。

他們如何恩愛我並不在意,只要我的日子舒心,這些於我而言也沒什麼干係。

我第一次見到那位沈小姐是在她進宮的三個月後。

她身形嬌弱,白淨秀氣的小臉上一對蹙煙眉,眼波流轉,淨是楚楚可憐的姿態。

好一個病若西子的美人兒。

別說是那太子了,就連我見了她都不由生出幾分憐惜。

她是與我完全不同的女子,論氣質形態無一相像甚至說是截然相反。

她朝我盈盈一拜,嬌嬌弱弱的開了口。

“姐姐見諒,妹妹原應該早些來拜訪姐姐,只是妹妹一直身子不好,太子殿下便叫妹妹免了這些禮數。”

“太子殿下雖一番好意,但妹妹自知禮數不能不周,所以身子好些了便來給姐姐請安。”

我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子,臉上染著病後的紅暈,看起來身子確是不好。

可能本著一番憐惜,我沒有過多猜測她的用意,“妹妹身子弱,便好生歇著吧,太子即說免了禮數,妹妹也不必掛在心上了。”

“話是這樣說,妹妹還未敬過姐姐茶,以後妹妹若有什麼差錯,還望姐姐多多擔待。”

她從旁邊的宮女手中接過茶朝我遞來,我見她弱不禁風連拿茶杯的手都在發顫,心中有些不忍。

我連忙接過茶水灌了一口,生怕她這孱弱的身子受什麼影響,自己也要徒遭懷疑。

喝完茶水,我連忙叫人將她送回了屋子,又差人送了補品。

只是我沒想到,那沈小姐身子竟這般弱,只是站了那一小會,還是病了。

聽聞高燒不退,整整臥床了三四日。

趙孟頫進來時我正剪著屋中的芙蓉,他進來不由分說便甩了我一耳光。

“本宮不知你竟是這般蛇蠍心腸!若妨兒有任何差池,你這太子妃也休想當得安生!”

他咬牙切齒的看著我,我是第一次看見他如此失態。

他平日大多看我的眼神平靜毫無波瀾,如今眼裡卻多了絲情緒。

厭惡,還是那種毫不避諱的厭惡。

他留下這麼一句話便甩袖離開了。

我覺得有些好笑,臉上火辣辣的痛,我突然後悔剛剛沒有扇回去。

這幾日太子殿的人開始對我指指點點,我從小到大沒受過這般委屈,可如今我卻能做到置若罔聞。

我是何時開始轉變的呢,大抵是從那日我以死相逼卻也逃不過進宮的命運開始吧。

家族的榮耀比起我一個小女子的幸福微不足道,我已經享了十六年的福,於情於理也該付出些什麼……

不是麼?

我聽天由命的嫁給了太子,接受他有心上人不會喜歡我的事實。

我的一生大概是要搭在這深宮裡的,至於別人的指指點點對我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沈小姐的病好了,聽說能下床活動了。

我又見到了趙孟頫,他叫人給我送了許多東西,我略微估摸了一番,夜明珠大大小小便有十來顆。

我不知道他這樣大動干戈是為了什麼,甚至送這些東西來討好我。

我客氣的請他坐下,他似乎有些不自在,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出了聲。

“那日是本宮不對,妨兒都與本宮說了,是本宮一時情急遷怒於你。”

我看著他清俊的眉眼,還是覺著有些好笑。

“太子若真覺得對不起我,便讓我也扇一回可好?”

(二)

我笑了笑,“說笑的,太子莫要當真。只是還望太子殿下下次弄清楚些再來臣妾宮中,也好叫臣妾少受這一巴掌。”

我看著他的臉色迅速變得難看起來,心中升起一陣快意。

自那日後,我再未見過趙孟頫,他平日裡公務繁忙,除了處理公務便是陪著他的心上人。

我的日子又開始舒心了起來。

我自知那沈小姐於我來說是個麻煩,她要是出點事免不了都要怪在我的身上。

為了省些心,我盡力選擇避開她。

她是太子殿下的心頭肉,誰叫我搶了人家的太子妃,碰一下遭殃的便是我囉。

慶和四年,我依舊當著我的太子妃,那位沈小姐承寵一年也未有身孕。

她的身子太弱,太醫說大抵很難懷上孩子。

我有時路過華蘭殿,常見她枯坐流淚,只是她身旁有趙孟頫陪著,日子倒也不算難熬。

今年立秋,太子宮裡又多了兩位側妃。

她們進宮第二日過來拜見我,我仔細瞧了瞧,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兒。

心中又難免一陣唏噓,比起我不同。

當年我的花燭之夜趙孟頫能直接明瞭的對我說他有心上人,不要奢求別的,卻不能對每一個他要娶的女子說這樣的話。

太子要娶的女人大多關係政事,無論是她們亦或是我都是他們鞏固權利的棋子。

他可以對這些棋子沒有感情,卻不得不為了棋局攥緊每一顆棋子。

他可以讓我好好當我的太子妃,卻不能以這樣的方式對待每個人。

他還是去了她們屋裡,聽到宮女稟告時,我不由得笑出了聲。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笑,只是心情沒來由的一陣舒爽順帶夾雜著一絲幸災樂禍。

他自詡的深情其實也不過如此……。。。。

沈小姐又病了,聽說是在門口站久了受了涼於是堪堪又病倒了。

我倒是聽宮女嚼舌頭提過,趙孟頫去安婕妤殿裡那晚,沈妨站在自己的殿門前等了一個時辰。

她那樣的身子,站了一個時辰,倒也真是難為她了。

沈妨病倒後,趙孟頫日日陪在她的身旁衣不解帶的照顧。

我看著,倒是生出些慶幸,慶幸自己是這看故事的人,看著他們的哀怨痴纏,只當作每日的消遣。

沈妨病好後,趙孟頫便極少再踏入別的側妃的宮裡。

除了處理公務,他與從前一樣都陪著沈妨。

安婕妤和靜婕妤便成了我宮裡的常客。

她們時常會和我抱怨太子對她們的冷漠和對許妨的專寵。

我本不該多嘴,但是作為太子妃,為了後宮安穩和睦,我還是耐心告誡她們莫要爭風吃醋徒生事端。

我告訴她們在這深宮之中兒女情長是最奢侈的事情,能安穩度日護住家族便是極好,旁的過多奢求只會傷及自身。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說出這樣老道的話來,明明一年前我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姑娘。

如今卻變得如此通透了……。

果然世事無常……。。。。

她們還是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我迎來了我進宮之後第一次戰爭……。

一次女人之間的戰爭。

當那隻發狂的貓撲向沈妨時,我便知道為何一向極少出門的沈妨今日會出現在這秋菊宴上。

我費力護住沈妨,那花貓鋒利的爪子觸上了我的肌膚,一陣刺心的痛意襲來。

旁邊的宮人慌亂的將花貓捕捉起來,我看見自己的手臂被劃出了幾道鮮紅的口子,可見血肉。

一旁嚇得瑟瑟發抖的沈妨有些擔憂的看著我,詢問我有沒有事。

我不想搭理她,由衷的不想。

我還是鎮定的安撫了沈妨,差人送她回了宮。

太醫趕過來了給我處理傷口,我強忍著痛意上好了藥,望著旁邊有些心虛的安婕妤,一陣恨鐵不成鋼。

她這樣明顯的用意,讓我開這秋菊宴,又將沈妨請來賞菊。

她是要給沈妨一個下馬威,卻不知道她這樣的行為是要害死多少人!

倘若今天沈妨出了半點差池,我這個太子妃連帶著這宴上的一干人都得遭殃。

我臉色難看的屏退了下人,只留下安婕妤和靜婕妤。

“安婕妤,你可知罪!”

許是我第一次發這樣大的火,安婕妤有些慌亂的跪了下來。

“今日之事可是你所為!”

“姐姐在說什麼,妹妹聽不懂。”

見她還在裝糊塗,我心中氣極,“你可知你今日釀成了大禍,倘若沈婕妤今日出了半點差錯,不僅本宮甚至你的母家都要受你牽連!”

“臣妾只是想嚇嚇她,只是見她日日霸著殿下,心中氣不過才想嚇嚇她。如今她又沒什麼事,想來殿下不會追究的!”

我一時無言,望著她亭亭玉立的身姿,嘆了口氣,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可惜了這樣一個美人兒,偏偏不長長心。

我是見過趙孟頫發瘋的模樣的,沈妨一病便有人要遭殃,不是杖責太監便是處罰宮女。

她敬我一杯茶病幾日,我便得了一耳光,還放言要我不得安生。

我是太子妃他尚且都不顧忌,何況她一區區婕妤!

如今最好祈求趙孟頫不追究此事,不然這安婕妤怕是毀了……

然而不出我所料,趙孟頫還是追查了此事,我的那三道傷疤成了我的護身符。

我只因未盡太子妃之責而被罰了一個月的俸祿。

安婕妤便沒有這樣幸運了,聽聞她宮中的宮女太監都被拉去了慎刑司。

我知道那個地方,聽說專幹挖眼斷舌的事,進去的人大抵生不如死。

趙孟頫可真狠啊,平日裡看著道貌岸然,只要遇上沈妨的事,便像是地獄裡的鬼煞,惡毒至極。

安婕妤被禁了足,外面說是閉門思過,可我知道她的日子大抵是難過了。

(三)

我這個太子妃當的是愈發得心應手了,太子殿的事務被我打理的妥妥帖帖井井有條。

我這般勤勤懇懇,也是有所求的。

趙孟頫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也是個賞罰分明惜才的人,只要不觸及沈妨,他大多時候也還算是個不錯的正常人。

因幾次事務辦得不錯,他給的賞賜便足足佔了我的大半個庫房。

因此我明智的只管做好我的太子妃,至於旁的從不掛心,這日子也還算過的滋潤。

我有時想著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好像也不錯,即便我與趙孟頫是有名無實的夫妻。

我入宮兩年,趙孟頫來我宮裡的次數屈指可數,大多過來還都是因著慣例禮數。

我這人從小驕縱慣了,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從他說他有心上人那日起,我林蕪便已將他劃出了界線。

他不願,我更不願。

我是林家的嫡女,生來尊貴,為了一個男人自折傲骨,我林蕪絕不可能。

慶和五年春,宮中傳來喜事,北方捷報大敗戎夷,這場歷時三年的戰事終於以戎夷投降全勝告捷。

聖上大喜,大赦三日,設盛宴親自迎將士歸朝。

這次戰事的主帥是曾駐守北疆十年身經百戰的裴老將軍,跟隨他一同回來的還有那位十六歲便隨父一同前往北疆守城的少年將軍裴義。

裴義這個人一直是坊間的一個傳奇。

傳聞他驍勇善戰小小年紀已熟讀三千兵書。

首戰便單槍匹馬拿下北疆主將的人頭,自他到了北疆,大大小小的戰事少有敗績。

北疆投降結束了這場長達十餘年的戰事有一半的功勞都是因著裴義。

我知道裴義是我十五歲那年偷跑出去玩從茶樓說書人口中聽來的,當時我只草草聽了一嘴,卻不知為何將這個名字記到了現在。

那日宴會,來了很多人,我見到了父親母親還有哥哥,我心中是歡喜的,卻又不免對他們心生間隙。

自我入宮來,母親只來見過我兩回,我不能出宮,他們又極少來看我。

我對他們是心中埋怨的,卻又抵不住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思念他們。

想念起從前的日子,那些無憂無慮跟爹孃撒嬌的日子,便又不覺得十分怨恨了。

他們是愛我的,只是比起家族的榮耀地位,他們便沒有那麼愛了而已。

今日的宴會,沈妨也來了,她的身子不好,極少會出席宮中宴會,這次卻破天荒的打扮了一番出席宴會。

那位裴將軍起身敬酒,這我第一次清楚的見到那位傳聞中的少年將軍,而如今他也從當年的少年將軍成了朝中的赫赫有名的大將軍。

有些黝黑的肌膚,眉宇間帶著疏散不開的凌厲。

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個印象。

他不似趙孟頫那般清俊矜貴,健朗的身姿渾身的肅殺之氣,那是多年馳騁疆場手染鮮血帶來的,倘若不是他生了一雙清澈好看的眼睛,怕是要嚇退許多未見過世事的閨房小姐。

許是我的眼神太過熱切,那位裴將軍看向了我。

視線對上之時,我愣了一秒,朝他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

“太子妃。”他朝我做了個禮,順勢將酒敬到我這裡。

我禮數週全的回敬了酒。

裴義應當是不認識我的,即便我站在太子身旁,可太子身旁也不止我一個女眷,今日我穿的也並不算繁複。

若論衣著沈妨可比我像太子妃,他卻能直接將酒敬給我。

想來這裴將軍也是提前做過功課的……。。

我是後來才知道的,裴義與趙孟頫沈妨是一同長大的,沈妨與趙孟頫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自然與裴義也是。

倒也難怪那日宴會沈妨難的盛裝出席了……。。

不過他們三人之間的事我也權當聽個趣做個消遣,至於他們如何我並不感興趣。

趙孟頫組織了一場春獵,沈妨身子弱無法出行,他不知從哪裡得知我會騎馬,竟邀我隨行。

這是我第一次在這樣非必要的場合同趙孟頫一起出來,以往除了必要的宴會祭祀,他基本難得和我一同出行。

倘若不是沈妨身子弱,今日也不會叫我與他同行。

想來今日能騎馬射箭倒是拖了沈妨的福了。

小夥伴的點贊就是我更下去的動力……^ _ ^

(四)

我一躍跨上了馬背,沒有了繁瑣束縛的頭飾華服,一身輕便的騎裝和簡單的髮髻讓我感覺無比輕鬆。

我側身望了一眼不遠處的趙孟頫,他看起來興致很高,高高束起的發讓他原本的俊冷老成添了些少年風發的意氣。

他騎馬朝我的方向過來,我斂了神,恢復了以往慣用的神態。

我對他點頭示意,露出一個得體的笑。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著開了口:“太子妃今日的裝扮倒頗有一番巾幗不讓鬚眉的英氣,遠遠看還以為是哪裡來的女將軍。”

他突然帶著的玩味調侃之意有些令我無所適從。

我進宮幾年與他說過的話少之又少,除了客套的問候便是因有些府中的事務需徵求他的意見。

除此之外,我難得與他有別的什麼交流,若不是悶在宮中久了十分想念從前騎馬馳騁的自由,我大抵是不會選擇與他一起的。

我笑了笑,沒有接他的話。

氣氛瞬時尷尬了起來,許是我的疏離客套太過明顯,他也覺有些不自在,與我客套了幾句便先行帶人策馬離開了。

我長噓了一口氣,頓時覺得舒服多了。

趙孟頫請了許多人來狩獵,我大多都識得。

人還沒來完,趙孟頫便先行狩獵消失的無影無蹤。

南陽王府的小世子見我孤身一人,過來詢問。

我見過他幾次,他知道我的身份,因此問我趙孟頫去哪了。

我告訴他太子已先去狩獵了,他先是用異樣的目光掃視了我一眼,隨後選擇留下來陪我。

我對他莫名的好意覺著有些好笑,用力的夾了夾馬肚子在他面前馳騁而去。

身後傳來了一陣驚呼聲,“娘娘騎術了得啊!”

我一頭扎進林子裡,快速賓士在林中的小道上。

這是我進宮以來第一次感覺如此自由,強烈的輕鬆感充斥著我的身體,倘若可以,我寧願選擇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樹葉微動,我精準的將躲在叢中的野兔射中。

我彷彿忘了一切奔走穿梭在樹林間,眼中只有獵物。

前方傳來馬蹄聲,嚇走了我的一隻獵物,我循聲望去,見不遠處有人往這邊過來。

想來是哪家的公子,我下意識的避開,調轉了馬頭。

“太子妃娘娘。”

後面的人不知何時已行了上來,我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

裴義?心中有些許訝然,“裴將軍今日也來狩獵?”

“受太子所邀,娘娘不要前行了,前方有瘴氣。”

我望一眼不知何時已然變了的天色,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進了林子深處。

“裴將軍怎的會在這裡?”我抬頭詢問,心中有些疑惑。

“卑職見天色已晚還未見太子殿下,擔心殿下出事過來尋找。”

我沒有再問,他也沒有再出聲。

靜默的前行了一段路,他的馬不知何時退到了我的身後。

前方的瘴氣越來越多,遠遠看去一團黑漆。

“娘娘,前方瘴氣濃密,不宜再前行。”

裴義下了馬,又走到我的馬前將手臂伸給我,“娘娘請下馬,我們便在原地休息一會。”

我沒有扶住他的手臂,獨自下了馬。

對於我這樣略帶敵意的行為他似乎並不在意。

他熟練的解開了身上的一層衣服鋪在地上,“娘娘便在此歇息一會,卑職去尋些樹枝生火。”

裴義臨走前囑咐我遇到危險一定要大聲喊他的名字,他一定會趕回來。

我的心中依舊有些不信任他,但他的這番話還是莫名的給了我一些心安。

裴義走後,周圍靜的可怕,我心中有些害怕。

這些年來我自認為我已經萬事無懼了,畢竟大大小小的風浪也不是沒有見過,如今卻只是因為太黑了,我居然會害怕得忍不住想掉眼淚。

我想開口叫裴義,但因為面子又生生忍住了。

興許是因為他跟沈妨的關係又或是別的,我心中倔強的不想流露出一絲軟弱。

我腦子胡亂的想著,心中卻已恐懼到了極點。

我開始乞求裴義快點出現,因為我怕我忍不住便要叫出聲。

當我即將要面臨崩潰的時候,裴義終於出現了。

我長舒了一口氣,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心安。

黑暗中,我隱隱感覺裴義朝我這邊看了一會。

不一會兒,火光亮了起來。

周圍一下明亮了起來,我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

“娘娘可以坐近些。”裴義朝我說道。

這一次我沒有拒絕,默默的朝火堆挪近了些。

我抬頭望向裴義,他在笑,雖然這樣的笑意只在他的臉上停留了一秒,但還是被我捕捉到了。

火光映在他的臉上映進他的眸子裡,我就這樣悠悠的盯著他,腦中琢磨著那個笑的含義。

“咳。”一聲咳嗽聲響起,我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已經不知不覺盯著裴義盯了許久。

“娘娘餓了麼?卑職馬上有些乾糧。”他有些不自在的出了聲起身去拿乾糧。

裴義在軍中呆久了,北疆寒涼乾燥,糧食又少,軍中的將士行軍打仗時便會在馬上備些乾糧水以防不時之需。

這個習慣裴義即便是從北疆回京平日裡騎馬出去是也一直保留著。

裴義從袋子裡掏出一個硬梆梆的很像餅一樣的東西,我從沒見過這種東西。

他撕了半塊遞給我,我摸了摸,好硬。

這樣的東西我是從沒有吃過的,我從小錦衣玉食,吃的東西也是格外仔細講究,像這種粗糙的食物我是見也沒有見過。

我好奇的咬了一口,立馬便吐了出來,真難吃。

我從沒見過這麼難吃的東西,粗糙無味,就像在吃沙子。

裴義略蹙了眉,即便他沒有多餘的表情,但是從他的眼神裡我還是看出了一絲反感。

他面無表情的嚼著手中的餅,甚至很快就將它吃完了,我有些佩服他能將這麼難吃的東西下嚥。

他見我手中的餅未動,抬手將地上的樹枝丟進火堆,原本有些變暗的光線瞬時又明亮了起來。

“在北疆時,軍中缺水少糧,時逢大雪,軍中將士便以雪水充飢,這樣的一塊饃,便也是不可多得,救命的東西。”

他用平淡的語氣說著這些,我卻有些羞愧難當。

也難怪他會反感我當時的行為,若我是他,只怕都想打人,他還能好好的同我說這些,也實屬不易。

我立馬咬了一口手中的餅,即便它味同嚼蠟又糙喉,我還是忍住想吐出來的衝動將它嚥了下去。

吃完這一口餅,我便不停的開始咳嗽,裴義連忙遞過來水,我想也沒想奪過來灌了兩口。

許是我的樣子太狼狽,裴義拿走了我手上的餅。

“卑職只是希望娘娘莫要浪費糧食,娘娘吃不慣也不必如此難為自己。”

我忍不住想朝他翻一個白眼,深覺這裴義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吃都吃了他才說這些。

這一刻我頓時明白了那個笑的含義,他一定是在嘲笑我,他肯定看出來我怕黑,甚至故意讓我坐的離火堆近一些。

他果然不是什麼好人,我搶了他青梅竹馬的太子妃,他定是看我不順眼想讓我出醜。

(五)

“本宮聽聞,裴將軍自幼與太子殿下相識,本宮還未嫁給太子時,裴將軍便是太子殿下的深交摯友。”

“裴將軍為國守疆,太子殿下為百姓社稷盡責,如此倒也是一段佳話。”

我話裡藏話,醉翁之意不在酒。

“卑職有幸能與太子殿下相交,是卑職的榮幸,保家衛國也亦是裴義的職責。”

他輕鬆自若的應付著我的問話。

我話鋒一轉,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說來也慚愧,本宮這個太子妃也算是撿來的。”

“娘娘何出此言?”裴義抬頭望向我。

“太子殿下屬意的太子妃人選並非是本宮,而是開國將軍沈從武的孫女沈妨沈姑娘。”

“沈姑娘與太子殿下青梅竹馬又情投意合,若不是天意弄人陰差陽錯,這太子妃的位置原本應當是她的。”

“如今沈姑娘只能委屈做個婕妤,倒是本宮白得了這個便宜。”

我仔細的打量著裴義的表情,想從他眼中捕捉到一絲憤懣憎惡的痕跡。

然而無論我怎麼看,他的面上自始至終都是一如往常的神情。

“娘娘自蔑了,聖上即選擇了娘娘為太子妃,自然是因為娘娘的身上有過人之處。”

“沈婕妤身子孱弱,難當重任,娘娘賢良淑德才智雙全,自不必自輕。”

他說的坦然,看起來不像假話,我雖琢磨不透,但還是莫名有些信了他的話。

人家一堂堂將軍,應當不會如此心胸狹隘報復我一小女子。

大抵是我小人之心了。

我對裴義的戒備放鬆了一些,面前的火堆開始越來越暗,裴義拾來的樹枝已經快燒的差不多了。

我望了望四周,林中的瘴氣退了許多,裴義用最後的火苗燃起了火把。

“娘娘,請緊跟著卑職。”

裴義牽著馬走在了前頭探路,我跟在他的身後,保持著合適的距離。

可是很快,這樣合適的距離便被我打破了,因為我怕黑。

裴義走的很快,即便他刻意緩下了腳步以防我能跟上,我還是經常會被他甩開一大截的距離。

裴義手上的火把是支撐著我在黑暗中走下去的唯一膽量,每當我被他甩下,火光在我眼中越來越遠時,我都會沒來由的一陣心悸。

這樣的恐懼心悸讓我無法再思索其他的,我大聲的叫住了裴義。

裴義聽到我的叫喊停下了腳步,他轉頭看向我,我顧不得許多,衝上去拽住了他的手臂。

他似乎有些沒反應過來,有些愣愣的看著我,我有些尷尬,但比起面子,我還是更怕黑。

“你走的太快了。”我隨便扯了個理由,他將視線從我的身上移開,沒有戳破我,只是任由我死死的拽著他的手臂,笑了笑,“是卑職走的太快了。”

裴義這次走的很慢很慢,我看得出他走得很難受,也難為他了,要陪我這樣一個難得走幾步路出門不是轎輦就是馬車的小姐走蓮步。

我心中對他有幾分感激,因而對他的敵意也少了大半。

走了不一會兒,遇上宮中過來找尋我們的侍衛,我連忙放開自己的手,與裴義又保持著剛開始得體的距離。

回去的路上我和裴義再未說過話,在進宮之前,我叫住了他。

我向他道了謝,他有些許的訝異,但很快他便收斂了神情,對我拜了一禮,“都是卑職應該的,娘娘不必多禮。”

我笑了笑沒有作聲。

我回了宮,屋裡的宮女都一臉著急的在門口等著我回來,見到我便咋乎起來,我的貼身宮女小桃甚至還哭了一回。

我安撫了她一通,又將她們遣散讓她們回去歇息。

小桃陪著我進了殿,趙孟頫派人過來問候,我敷衍的回了話,一如他如此敷衍的待我。

說來也怨不得他,我與他本就沒什麼情分,即便我失蹤了,對他來說也不如陪著沈妨重要。

說實話,有那麼一刻,我是有些嫉妒沈妨的,嫉妒有人能滿心滿眼的都是她,視她為珍寶。。。。

但我今日又很開心,因為我進宮以來第一次體會到了朋友的滋味。

我在宮中沒什麼朋友,後宮的嬪妃雖也有時常往來的,但大多也只是因為利益共牽,算不得什麼朋友。

我入宮這幾年雖表面看似無慾無求雲淡風輕彷彿一切之事於我而言都不過如此。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很孤獨,非常的孤獨,所以哪怕別人對我寄予一點點的善意關心,我都對他趨之若鶩,感激不已。

我私自將裴義當作了我的朋友。

原因卻很簡單。

只因他在黑夜中陪我前行了一場。

我進宮後變了許多,但我從前敢愛敢恨的性子卻依舊保留至今。

我若將一人放在了心上,便會百般的對他好。

我開始不斷找機會給裴義送東西,吃的穿的用的只要能送的我都一骨碌送了過去。

大抵是我的熱情來得太突然,在我幾次連送了幾番厚禮後,裴義終於忍不住進宮找了我。

他禮數周到的說著客氣話,我不想聽他那些囉裡八嗦的話。

他這人一點也不爽快。

我睜著一雙眼睛,故作無辜的看著他,“本宮心中感激將軍,便想著送些厚禮答謝將軍,沒想著竟讓將軍如此煩心,是本宮的不是了。”

“我原以為那日之後將軍會與我成為朋友,倒是我想多了,將軍原來沒有這樣的意思。”

我故意在他面前沒有再自稱本宮,又接著虛嘆了一口氣,“我進宮起,便鮮少有什麼朋友,又不得夫君疼愛,如今本以為能與將軍成為朋友,看來也是我會錯了意。”

“罷了罷了……。”我垂了眼,一臉失落的模樣。

見裴義沒有反應,我轉身欲走。

他還是叫住了我,我心中歡喜,我就知道,我沒有看走眼,他一定不會如此絕情。

我故作惆悵,“將軍不必勉強。”

裴義:“………………。。”

裴義不再拒絕我送的任何禮物,他與趙孟頫交好,平日裡會時不時進宮與趙孟頫探討政事。

他進宮有時會給我帶一些宮外的小玩意作為回禮,我很喜歡,便央求他下次來一定要多帶一些。

他大抵看出了我眼中對宮外的渴望,以後每一次進宮都會給我帶些稀奇古怪我從未見過的小玩意。

因為這樣心照不宣的彼此送禮,我雖每次與他呆的時間不長,甚至他有時只坐一會便會離開,但是我和他也不再像以前那般生疏。

我們能聊的話越來越多,跟他相處的越久我就越是發現他很多的好,比如他的脾氣很好,又比如他總能看穿我的心事又恰到好處的安慰我。

他的脾氣是真的很好,即便我走路崴腳不小心將不識水性的他推進了荷塘害他被差點淹死,他醒過來第一件事也是先寬慰我。

我發現我開始越來越期待他進宮的日子,若是能見上他一面我便會歡喜好久。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我對他開始有了思念,幾日沒有見他便會瘋狂的想念,我想我大抵是喜歡上他了……。。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是不應該有這樣的念想的,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想見他。

他來宮中的日子越來越少,我開始費勁心思找各種機會見他。

慶和五年冬,我歷時三個月終於再次見到了裴義,只是這次他立在那長長的廊道里,廊外的梅花開得很好,大朵大朵的簇立枝頭,紅梅落雪,他站在那裡笑的溫柔。

我知道他為何笑的這般溫柔,就連眼角眉梢都透著柔意。

他身旁的女子我認識,甚至說是熟悉,那是沈妨。

我突然愣在了原地,身上開始冰涼。

我知道他們不會發生什麼,但是我還是慌了。

這些日子我沉浸在裴義帶來的快樂中,似乎快要忘了,裴義與沈妨也曾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倘若裴義對沈妨……我不敢想下去……。。

我已動了心……。。如何全身而退?

我趔趔趄趄的回了宮,夜晚,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爹孃離我而去,我在後面追著叫他們等一等,等一等阿蕪。

但無論我如何喊如何跑,他們還是越走越遠消失在了不遠處。

畫面一轉,冰冷的石磚,我跪在那裡,“啪”的一聲,迎面而來的是一巴掌,我摔倒在地,臉上火辣辣的疼。

趙孟頫摟著沈妨將她護在懷中,他的眼神那麼冷,看我的神情帶著厭惡。

夢境破碎,畫面又一轉,我追在裴義的身後,我歡喜的告訴他我喜歡他,他回頭淡漠的看了我一眼,沒有理會我。

我叫他別走,可無論我如何掙扎吶喊,他還是沒有再回頭。

夢醒了,我觸了觸臉頰,淚水不知何時滑落沾溼了臉頰。

這幾日我過的渾渾噩噩,食不知髓,這樣的日子持續到我再次見到裴義。

裴義來看我了,他一如往常一般給我帶來我心心念念想要的小玩意,給我講著奇聞逸事。

我看著他,他沒有把我忘了,我很開心。

見到他我太過於開心,以至於那日之事我全然有些忘了。

他沒有忘記我,那他是不是也會有那麼一點喜歡我……

裴義只呆了一小會便要走了,我是太子妃,他是大將軍,無論身份還是別的,他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臨走前,我叫住了他,我想告訴他我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

我看著他,他的眼中一如既往的靜然。

“沒什麼,裴將軍路上小心。”我笑了笑,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六)

今年的冬季對於我來說顯得有些格外的漫長,我藏著心事,思念著裴義。

慶和六年春,我進宮已有三年,宮中大大小小的事務處理起來也已分外熟練。

裴義甚少再進宮,他被聖上派往了江州督辦事務,我開始學會剋制對他的思念,但依舊忍不住寫信託人帶出宮去。

我知道我這樣的做法若是被人知曉定會惹來災禍,所以我寫給裴義的信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比如問他身在何處,有沒有遇見什麼趣事。

我如此頻繁的傳信,有時我自己都會時常鄙夷自己。

我以前從未想過自己會變成如今的模樣,這樣的惶恐不安患得患失。

我試著減少給裴義傳信的次數,可只要他給我回信,我就會將之前一切的努力付諸東流,巴不得寫上十封二十封。

慶和六年夏,趙孟頫得了兩匹上好的烈鬃寶馬,一公一母,沈妨不會騎馬,趙孟頫便賞給了我一匹。

烈鬃馬性子剛烈十分難馴,即便是專門的馴馬師傅也難以將它馴服。

我給裴義寫信時順帶將這件事也寫了進去。

我是在一個月後收到裴義的書信的,在這之前裴義已許久沒有再回過我書信了。

我有些欣喜的拆開信件,得知他不日便要回京了。

他還在信中說他曾也馴過北疆的戰馬,倘若我不嫌棄,他可以試一試。

我自然是十分願意的,能有機會見他我求之不得。

我給他回了信,心中祈願著能早日見到他。

十日後,我如願以償的在宮中見到了他,他清瘦了許多,我有些心疼,心想著回頭找小桃從庫房裡尋些上好的補品送去。

“他禮數週全的朝我拜了一禮,“娘娘近日可安好?”

“拖將軍哥哥福一切都好。”我俏皮的向他打著趣。

可能是我的稱呼太過親暱,他明顯的愣了愣。

裴義今日是專門來給我馴馬的,這事我早已告知過趙孟頫,他當時連眼都未抬一下只叫我自行決定。

我的事情他從來不會上心,自然也不會過問,倒是成全了我見裴義。

他的心上人不是我,我心上人亦不是他……。。

烈鬃馬難馴,裴義費了好大的勁用了幾日才讓烈鬃馬肯接近他,但是也僅限於撫摸。

裴義身上掉下來一個盒子,我眼尖的將它拾了起來,那是一個檀木製的盒子,裡面是一支白玉雕成的海棠花簪。

這隻簪子他是要送給誰的呢?裴義的生母早逝,因長年在北疆身邊也未有其他女子。

我的心中開始打鼓,或許他是給我的?

我心中有些許期待,我將盒子放回原地,然後又佯裝若無其事的模樣提醒他身上掉了東西。

裴義有些慌忙的將盒子拾起,小心翼翼的用袖子擦拭了周圍,他如此緊張這東西,一定是要送給他心中重要的女子吧。

我看著他,心如鼓點……。。。

我的期待緊張不安一直延續到了第二日,直到我在去馬場的途中遇見了沈妨。

她穿著一襲桃紅色的對襟百褶裙,面色紅潤,氣色比起以往好了許多。

她的髮間彆著那支白玉雕的海棠花簪,嬌豔動人。

我盯著她髮間的花簪,有什麼東西進了眼睛,我眨了眨眼,突覺無比酸澀。

我怎麼忘了呢,許妨最喜歡的花便是海棠。。。。。

“姐姐這是急著去馬場麼?”她柔柔的笑著,這樣的笑不知為何卻刺痛了我的眼睛。

“姐姐是哪裡不舒服麼?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她一臉擔憂的看著我。

我笑了笑,將所有情緒斂入眼底,“沈婕妤這是要去哪,妹妹身子弱,若是受了風著了涼太子殿下又該心疼了。”

她露出一個略帶羞澀的笑容,“姐姐取笑了,妹妹只是出來走走,不會叫殿下擔心的。”

“聽聞姐姐請了裴哥哥來馴馬,妹妹可以一同前去嗎?”

“妹妹身子弱,牲畜難馴,若發生意外傷著了妹妹,太子殿下怪罪下來,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妹妹只是遠遠站著看看不會靠近的,還望姐姐恩准。”

“不行!”我嚴厲的呵止了她。

這樣玩命的事我林蕪可不奉陪,趙孟頫如此寶貝她,若她出一點意外,趙孟頫發起瘋來可不會管我是太子妃還是什麼林家的嫡女。

這趟渾水我林蕪可不趟。

即便沈妨如何可憐兮兮的求我,我還是命人將她送回了屋子。

我心煩意亂的騎著馬跑了一圈又一圈,裴義叫了我許多聲我都沒有聽到。

我在心中一遍一遍的說服自己只是送一個髮簪而已並不能夠證明什麼。

他與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對她的情分自然是比對我深厚,而我與他相識才不過半年。

可為何同樣是半年我卻對他情根深種?

大抵是我先動心罷了……。。。

就在我愣神之間,沈妨出現了。

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如此執著,竟全然不聽勸說執意要來馬場。

我下了馬,將馬牽回馬廄。

我走向沈妨,她卻直接略過我走到裴義身旁,“裴哥哥,你幫我勸勸姐姐,姐姐執意不肯阿妨來馬場。”

“阿妨只是心中羨慕你們能騎著馬兒能自由馳騁,阿妨從小體弱多病沒有這樣的機會,所以才想來看看。”

沈妨的神情哀慼,眉目間帶著委屈,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我面無波瀾,我不知道她心中是有多麼嚮往,我只知道倘若她出點事,宮中便又有一干人要因為她的任性遭殃。

“妹妹知道姐姐在擔心什麼,姐姐放心,妹妹來之前已經稟明過阿頫,若妹妹出什麼意外不會牽扯姐姐,一切後果由妹妹自行承擔。”

她說的情真意切,若我還要阻攔,倒顯得我不近人情不通情理了。

“太子殿下即應允了,妹妹便自便吧。”

“太好了,姐姐答應了!”她立馬展露了笑顏,像一個得了糖果開心的孩子。

我看向裴義,他在看她,嘴角含笑。

我斂了眸。

“聽聞姐姐得了一匹烈鬃馬,十分漂亮,妹妹能見見麼。”

“馬是裴將軍馴的。”我將這個問題拋給了裴義。

“裴哥哥,你給我看看好不好。”沈妨撒著嬌。

我在一旁看著,心中沒來由的一陣酸澀,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只是個局外人。

裴義將馬牽了過來,囑咐沈妨只能看不能摸。

沈妨答應的很好。

然而就在沈妨距離烈鬃馬不足百米時,馬突然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開始躁動起來。

它瘋狂的掙脫了韁繩,開始朝著沈妨的方向不斷嘶鳴。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當我反應過來時,馬已經朝沈妨奔去。

甚至還來不及跑,馬已近在咫尺。

沈妨已無法避開直衝她而來的馬,除非有人及時拉住韁繩調轉馬頭方向。

沈妨的位置在左,我在她的右側前方。

我和她的距離離得很近,倘若她避開了,那麼無法避開的便會是我。

裴義奮力拉住韁繩時我還心存過一絲幻想,當他毫不猶豫的拖住韁繩調轉了方向的那一刻,我似乎聽見了心中某種東西破碎的聲音。

我大抵是明白的,只是……只是仍心存了些僥倖。

回憶傾巢而致,也許從一開始所有的開始便只是我的自以為是,卻原來不過是一場笑話。

就像我給他寫的那一張張書信,他看的時候大抵只覺得可笑吧。

我於他而言,大抵什麼也不是。

原是我作繭自縛……。。。

他抱住了嚇的幾乎要暈厥的沈妨,好像早已遺忘了我的存在。

我,還真是可笑呢……。。

從頭到尾都可笑的厲害……

馬衝向了我,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的身體劇烈的疼,從頭到腳都在痛著,心臟卻彷彿在抽搐,一點一點的,讓人窒息。

我閉上眼的最後一刻,聽到裴義叫喊著我的名字,他喊得那樣大聲,好像真的很怕我死一樣。。。。

(七)

我以為我死了,但不幸的是,我還活著。

我睜開眼時,小桃跪在我的床頭眼睛哭的紅腫,見我醒來,臉上喜色溢然,大聲的叫喚著太醫。

太醫進來給我診脈,我的傷得很重,聽太醫說是被馬踢中了肚子。

小桃說我被送回來的時候,吐了許多血,我足足昏睡了一個月,她差點以為我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說起這些時,眼淚又差點落下來。

我看著她,突然覺得沒那麼難受了,這偌大的宮中,原來也有人真心真意的希望我好。

太醫說我傷的太過嚴重,需得在床上躺好幾月好生調養。

那日那一踢,差點傷及我的肺腑,雖說保住了性命,但已留下了內傷,若不好好調理,往後恐留下後疾。

我全身依舊隱隱的痛,從身體到心。

我不再喜歡裴義了……。

就像幾年前的花燭之夜我將趙孟頫劃出界線一樣,我將他也劃出了界線。

我與他相識的那半年,便當我做了一場荒唐至極的夢,夢醒了,便也不念了……

我臥床的這些日子,趙孟頫來看過我一回。

他囑咐我好好養傷,又告訴我他已將宮中的事務交給了靜婕妤打理,叫我不要掛心。

我點點頭朝他露出一個以往慣用的笑,沒有出聲。

說完這些,他似乎不知道再與我說些什麼,看著我愣了半響,明顯的坐立不安。

“太子妃好生歇著吧,本宮改日再來看你。”他終於忍不住結束了這次對話,起身離開。

“太子殿下,沈妹妹可好?”

我突然出了聲,他轉頭,有些不明所以的瞧著我。

“那日沈妹妹未曾受傷吧。”

他突的露出一個笑來,“你都傷成這樣還掛心著阿妨,她無大礙,只是受了點驚嚇。”

我淡淡的笑了笑,“如此,幸好。。。。。”

趙孟頫坐回床頭,替我掖了掖被角,“你不必掛心她,倒是你自己,要好生調養,若有任何需要儘管與本宮說。”

我笑而不語。

趙孟頫走後,彷彿一瞬間忘了他自己說過的話,再沒出現過,他日日陪著沈妨,哪裡會想起我。

不過這些我從來也不在意……。。。

我臥床養傷的第一個月,沈妨意料之外的來看我。

她一進門便哭哭啼啼的責怪著自己,要央求我的原諒。

又說著怎麼也沒想到裴義會為了救她調轉了馬頭方向,害得我如今傷勢嚴重下不了床。

她抹著眼淚哭得梨花帶雨,聲聲說著是自己的錯。

“妹妹請回吧,若妹妹哭壞了身子,太子又該心疼了。”我覺得很累,沒有心情再理會她。

“姐姐是不肯原諒我麼?”她說著又哭了起來。

“妹妹多慮了。”

她卻似乎完全沒有聽懂我的話,哭得更為大聲,口中說著都是她的錯,我不原諒她也是應該的。

我感覺一陣心累,煩的厲害,沒有耐心再聽她說這些,我直接下了逐客令。

“你若真覺得對不住我,就從我眼前消失!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她瞪大了一雙杏眼,似乎難以置信,隨後強忍著眼淚一臉的委屈,“妹妹不知姐姐竟如此討厭我。”

她留下這句話便哭著出去了,我累的很,並不想管她,只覺得世界清淨了。

兩個月後,我可以勉強下床了,小桃扶著我走了幾步,我的腹部還是隱隱傳來陣陣痛意。

我坐下,桌上還躺著我繡了一半的打算送給裴義的香囊,心中突然一陣抽痛。

那些全部拿出來的真心如今看來倒像是一場笑話,將自己變得如此可笑。

我讓小桃點燃了火盆,從上鎖的櫃子裡拿出了一個盒子,我開啟盒子,裡面是一封封書信。

我曾經視若珍寶的珍藏著,如今看著,只覺得更為可笑,我將那一封封書信和著那個香囊一起丟進了火盆裡。

看著它們一點點的在火中化為灰燼,心無波瀾。

我這人若將一個人放在心上便會全心全意百般的對他好,但倘若他不在我的心上了,他於我而言便什麼也不是。

我養傷的第三個月,終於可以偶爾出去走走。

裴義進宮了,他站在我的屋外想見我一面。

他說他本應該早點過來看望,但知道我臥傷在床不宜走動,便等我好些的時候再過來探望。

我不想見他,讓小桃隨便找個理由打發他走。

小桃以我身體不適不宜見人為由將裴義拒之門外。

“娘娘即身體不適,裴義便改日再來拜訪。”

屋外傳來裴義的聲音,我斂了眸,心若靜水。

往後的一段日子,裴義時常會過來問候,但皆被我找各種藉口將他拒在了門外。

我三番四次的避見裴義,他許是也看出來我不想見他,漸漸的便也不再出現。

我好像又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無慾無求變得雲淡風輕了起來。

不用處理宮裡瑣碎的事務,我閒時便讀讀書,插插花,倒也算清閒自在。

只是我這樣的安靜日子還沒有過多久,便又被打破了。

靜婕妤第一次打理宮中事務,雖說她做的已十分不錯,但畢竟第一次也難免有不周到的地方。

她過來找我詢問賬務的差錯,我用了幾日將全部的賬務梳理了一遍,又手把手的教她。

我的身子還沒好全,加上又勞累了幾日,便開始有些心力不濟。

我修養了幾日,宮中的事務依舊交給靜婕妤打理。

我原以為我和裴義應當不會再見了,在御花園廊道上見到他時,他已經迎面走來。

我還是不想見他,但如今這般場景,我沒有辦法避開,也沒有必要避開,畢竟如今他於我而言,什麼也不是。

他見到我,神情複雜,我看到了他眼底的愧意。

“娘娘。”他朝我拜了一禮。

“裴將軍。”我點頭示意,眼神淡漠,彷彿回到初識的時候,客氣而疏離。

“娘娘近日身子可好?”

我看著他,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拖將軍的福一切都好。”

他突然頓了頓,深鎖了眉頭。

我斂了眸,不再看他,“裴將軍若是沒有別的事,本宮便先行一步,將軍自便。”

我略過他,沒有絲毫停留。

“娘娘。”

他突然叫住了我,“當日之事,是裴義的錯,是裴義對不住娘娘,娘娘若有任何怨恨不快,裴義願意一併承擔,哪怕是要裴義的命,裴義也絕無怨言。”

我停住了腳步,手止不住的顫抖,明明已經不喜歡他了,可還是條件反射般的心中一陣抽痛。

“裴義的過錯裴義願意一併承擔,還望娘娘不要心生芥蒂因此遷怒於沈婕妤,娘娘臥傷在床,沈婕妤日日自責,難以入眠”

“這本是裴義的過錯,沈婕妤真心待娘娘,娘娘亦盡心照顧,本不該心生間隙,一切都是裴義的錯。”

他說的這般真心切意,到底是真的怕我和沈妨心生間隙,還是怕我會對沈妨做出什麼不利的事。

原來我在他心中竟是這般模樣。

還真是可笑呢……。。。。

我轉過身,看著他,眼神冷淡,“是你的錯,你欠本宮的,記得還。”

(八)

我轉身離去,未曾再看裴義一眼。

說來也真是有意思,我原以為那日我對沈妨說了重話,趙孟頫一定會過來質問我,沒想到等來的不是趙孟頫卻是裴義。

這個沈妨倒也真有意思……。。。

這幾日我開始閉門不出不再管外面的事情,不管外面如何風風雨雨,我只每日看書作畫養著傷。

我難得有了一段清靜的日子,小桃在我身邊陪著,即便她看不懂我作的畫聽不懂我讀的書,也會在一旁繡著花靜靜的陪著我。

我不再想任何別的人,我的真心不多,也不想再白白被人踐踏,別人真心待我我亦真心待他,至於旁的,我大概不會再奢求。

我這一生,大抵是要在這深宮之中消磨了……

我許久未曾出過宮門,太子殿中的事務也交由靜婕妤打理。

我有時想,若是就這樣過著,也挺好。

只是這終究是我偷來的日子,我是林家的嫡女,即便我不想,也依舊身不由己。

我享受著林家帶來的殊榮富貴,便要為此付出應當的代價。

我的姑姑明慧皇貴妃過來看我,見到她的那一刻,我大抵知道我這偷來的安生日子終究是要到頭的,我已陷在這局中,再無出路。

我入宮幾年,一直未有身孕,她早已幾番鞭策於我,父親在朝中的勢力漸微,他需要我生下皇子來鞏固勢力保住林家百年興榮。

我之所以能一直隨著自己心意拖到現在,是因為太子宮中沒有人比我先懷上皇子。

趙孟頫一直獨寵沈妨,又不肯再納新人,沈妨難有身孕,這麼多年,便一直無所出。

皇上對此事早已不滿,多番告誡,然趙孟頫心中大抵只有沈妨,多次逆了聖上的意,聖上大怒,讓太子在宮中跪了一夜。

我知道姑姑今日來的用意,她無非是要我趁此機會懷上皇子。

我麻木的聽著她的訓誡,卻未曾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我已將此生搭了進去,我勤勤懇懇的做著太子妃,即便夫君不愛受著屈辱也不敢有半點差錯。

我自問我對得起林家,如今在這件事上,我不想對不起自己。

趙孟頫終還是抵不住聖上的壓迫來了我的宮中,聖上給了趙孟頫兩個選擇,要麼納新人入宮,要麼讓我誕下皇子。

許是姑姑枕邊風吹得太好,我林家勢大,我若誕下皇子,外戚專權是歷來朝代的大忌,按理說我本不該有孕。

姑姑她是比我幸運的,聖上不愛先皇后,獨獨鍾情於她。

她有聖上的寵愛,在宮中的日子大抵也沒那麼難過……

我知道趙孟頫為何選擇來我宮中,他大抵是看我好欺負,便用我來做擋箭牌幫他擋住外面對沈妨攻擊。

只要我誕下皇子,他便不用受聖上壓迫也不用娶別的女子,更能專心與沈妨恩恩愛愛,真是一石二鳥的好辦法……。

可惜,我林蕪的忍耐也是有底線的……。。。

趙孟頫撫上我的手的時候,我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的給了他一巴掌,一如那日他衝進來不由分說將我掌摑一般。

我這一巴掌打得太過用力,他明顯愣住了,眼神從震驚變成暴怒。

我故作吃驚,“太子殿下,你第一次離臣妾這般近,臣妾一時不習慣沒忍住,臣妾真是罪該萬死。”

我演的很好,他的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可謂精彩。

“太子殿下,臣妾有舊傷在身恐無法侍候。”

“都這些日子了,你的傷還未好?”他的語氣中明顯帶著慍怒。

“臣妾傷的是內裡,太醫囑咐臣妾要好生調養,臣妾不敢有絲毫差錯,恕臣妾無法侍候。”

我低頭朝趙孟頫拜了一禮,他盯了我許久,我知道他在暴怒的邊緣。

他摔碎了我宮中的一套茶具,走了。

看著他第一次如此惱羞成怒的模樣,不知為何,心中一陣舒爽。

趙孟頫去了靜婕妤那裡,不得不說他真不愧是要做皇帝的人,即便是在這種事上,也能找出第三條路來絕處逢生。

沈妨又病倒了,她的病總是來得這般的恰到好處……。。。

而這次,趙孟頫沒有因著沈妨的病而不再去靜婕妤的屋中。

沈妨病得愈發厲害,趙孟頫左右為難,不過才幾日,我再見他時他眼下烏青滿眼的疲憊,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不堪。

靜婕妤懷孕了,這對宮中還是趙孟頫都是一件喜事。

只是可憐了靜婕妤,滿心歡喜,以為自己時來運轉終於得到了夫君疼愛,卻不知這一切都是一場利用……。

趙孟頫是真的很愛沈妨,但對別的女人也真的絕情……。。

靜婕妤懷孕,我遭受了姑姑的一番責罵,她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沒用抓不住趙孟頫的心,她的話罵得很難聽。

但比起被責罵,我還是毅然決然的選擇前者。

十月之後,靜婕妤誕下了皇子,卻在生完皇子後血崩而死。

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一場意外還是一場人為的悲劇,靜婕妤滿心歡喜的期待,終究還是一場空。

靜婕妤死後,沈妨的病逐漸好了起來。

趙孟頫將皇子取名趙安昉想寄養在沈妨宮中,卻遭到了以我父親為首包括靜婕妤的父親曹御史在內的一干朝中重臣的反對。

趙孟頫最終抵不住壓力將皇子寄養在了我的名下,我不喜歡趙孟頫取的名字,給他私自取了一個小名,喚作趙滿盈。

居高非慮禍,持滿不憂盈。

希望他能謙虛自省將來做一個為國為民的好君王。

靜婕妤走後,太子宮中只剩下我和沈妨,我平日裡要照顧阿滿,又要打理宮中事務,時常忙的天昏地暗不知朝夕。

有時我真是羨慕沈妨,什麼都不用做,可什麼也都得到了。

宮中突然傳出我的流言,將我與太子至今未同房的事情傳得滿宮皆知。

我被姑姑叫到了她的宮中,她絲毫不留情面扇了我一耳光,口中罵著林家怎麼生出來我這樣的孽障,丟光了她的臉。

我默不作聲忍受著她的辱罵直到她叫我滾出去。

我面無表情的走在宮中的御花園的小道上,臉上腫得厲害火辣辣的疼,有風吹了過來,我猛得抬頭望天。

天空真藍啊,那樣的澄澈那樣的美好。

我明明已經麻木了,麻木別人一次又一次的傷害辜負麻木了姑姑對我沒有哪怕一絲的血緣感情。

我偽裝的那麼好,可為什麼我的心還是這樣難過。

我拼命的仰起頭,因為這樣停留在眼角的淚水才不會滑落,我才會覺得自己沒那麼可憐。

“娘娘。”

熟悉的聲音傳來,我低下頭將眼中一切的情緒掩去。

我轉過身,裴義立在那裡,看著我的眼神帶著我看不明白的情緒。

他朝我拜了一禮。

我淡漠的點頭回禮。

我不想與他有什麼別的交流,轉身便要離開。

“娘娘。”

他又叫了我一聲,我沒有搭理他,腳步絲毫不減。

他突然快步的行到了我的面前,“娘娘請留步!”

我蹙了眉,不耐煩的看著他,“裴將軍可有什麼事。”

遠處傳來一陣女子的笑聲,我扭頭看去,是沈妨。

她和趙孟頫並肩坐在御花園蓮池上的亭中,想必是來賞蓮的,他們湊得很近,不知在竊竊私語什麼,惹來沈妨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

我抬頭去看裴義,他往亭中看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突的揚唇一笑,“裴將軍,太子殿下和沈妹妹真是恩愛啊,平日在宮裡他們也是這般如膠似漆難捨難分。”

我仔細的瞧著裴義的表情,想從他的臉上看到一絲痛苦或者別的什麼表情,他不是喜歡沈妨麼?看著她跟別的男人如此親熱,即便再剋制的人我也不信他會不嫉妒不氣憤。

而無論是哪種,只要能看到我都覺得痛快。

我盯著他,不想錯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他偏過頭對上了我的視線,臉上卻沒有任何我想象之中的表情。

他不嫉妒?還是偽裝的太好?

“沈婕妤與太子殿下兩情相悅,恩愛是自然的。”

他蹙了蹙眉,看著我,“娘娘不要自傷,太子即便心繫沈婕妤,心中也是有娘娘的位置的,娘娘溫柔賢淑,太子殿下一定也知道娘娘的好。”

他又頓了頓,看著我的目光變得複雜,“娘娘早晚會有自己的孩子,宮中的流言,娘娘不必掛心。”

我看著裴義,有些看不明白,不明白他為什麼在傷人和關心之間轉化得如此出神入化。

他是真的擔憂我還是擔心我因嫉妒會對他的沈妨做什麼事……。

我微笑了笑,“裴將軍不必擔心,我對太子殿下並無感情。”

“還有。”我停頓了一會,“宮中的流言也是真的。”

我沒有去看裴義臉上會是什麼神情,轉身離去。

如今他於我,已經什麼也不是了……

(九)

慶和九年春,聖上駕崩,趙孟頫登基,改年號敦義。

我被冊封為皇后,入住鳳陽宮,沈妨被冊為貴妃賜字溫入住朝華宮。

阿滿已滿兩歲,正是牙牙學步的時候。

姑姑只是貴妃,如今沒了先皇庇護,能依仗的便只有母族。

父親近幾年在朝中的行事雖低調了許多,但他的權勢已在朝中根深蒂固,我害怕趙孟頫終有一日會對我林家出手。

新皇登基,如今後宮之中只有我和沈妨,宮中勢必要進一批新人。

趙孟頫即便為了沈妨再不願,可如今他已經不是被先皇庇佑下的太子,而是統領萬民的聖上,為了趙家的江山社稷,他也必須得召新人入宮。

選秀一事是由我一手操持的,看著如雨後春筍般湧進來的一批朝氣蓬勃、嬌俏動人的秀女,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未進宮時也是如她們這般,明媚燦爛、不諳世事。

只可惜,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我選秀的這些日子,趙孟頫未曾出現過,就連最後的面聖也未見他的身影。

我覺得我是在做孽,將這些如花似玉美好的姑娘送進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沒有聖寵,等待她們的只有漫長難熬的一個個孤夜。

秀女之中有一個十四歲的姑娘,許是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她愛笑愛鬧與周圍的秀女顯得格格不入。

我很喜歡她,許是在她身上我看見了從前我的影子。

我最後沒有將她選入宮去,這樣的宮中不適合她,我希望她能一直這般明媚開心選擇自己想要的東西,這是我的私心。

我最後擬定五個進宮名額,將原來的十個換成了五個,趙孟頫心在沈妨那裡,我選再多的女子入宮,也是讓她們空耗年華。

我不想讓她們走我走過的路,即便她們有些人或許會怨恨我。

選定的五名秀女是早已內定的名額,這是趙孟頫自己挑選的,即便他從未見過她們,只因政治利益需要,便全權主宰了她們的命運。

就如我當初一般,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

我妥帖安排了她們入宮,她們入宮的第一天,我將宮裡的規矩一一教給她們,又告訴她們皇上不日便會去她們宮中,叫她們耐心等待。

我看著她們或忐忑不安或緊張害怕的模樣,心中一陣憐惜,她們還不知道,以後將會面對的是什麼。

我虛嘆了一口氣,最後囑咐她們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便有些心力不濟的先回了宮。

新皇剛登基,後宮有太多的事需要我操勞,這幾日又忙著宮中選秀,每日大概只睡了兩個時辰。

回宮後我倒頭就睡,我告訴她們平日若無別的事不必早起向我問安,如此我難得睡到了第二日的日上三竿。

趙孟頫這次很配合的去了每個人的宮裡,每個宮中都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只去了兩次,而後便依舊日日陪著沈妨。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起先,宮中也還算平和,可日子久了,趙孟頫這樣的專寵沈妨,還是引來她們的不滿。

以萱妃為首的幾個妃子開始頻繁來我宮中告狀,萱妃是將門之女行事風風火火,她這樣的女子卻在見過趙孟頫兩次後對他傾慕不已。

為了後宮和樂,我去見了趙孟頫。

我將所有的利害關係給他陳述了一遍,又不動聲色的提醒他若後宮滋生事端前朝也不得安寧,他的沈妨也無法安安穩穩的在後宮度日。

他應該是將我的話聽了進去,開始不再只陪著沈妨,每次進後宮都會按時日順序依次去各個妃子的宮中。

即便他去的次數依舊屈指可數,但宮中對沈妨的怨氣也算是少了許多。

這幾日我難得清閒了幾日,便讓奶孃帶著阿滿去御花園學步。

阿滿搖搖晃晃的向我走來時,我第一次感覺到生命的意義,看著他從一個巴掌大的嬰兒到已經會搖搖晃晃走路,內心觸動不已。

他小小的身子撲進我的懷裡,那麼溫暖,我輕輕的摟著他,笑著喚他的小名。

“娘娘。”旁邊的小桃突然出了聲,我抬頭望去,才發現裴義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這裡。

我有許久沒有再見過裴義了,這樣想來,大概有兩年了吧。

兩年前他去了平城聽說是去剿滅附近一帶作亂的馬匪。

他這一去便去了兩年,對於他的模樣我居然有些淡忘了。

如今他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我除了一種遙遠的陌生感,竟再無旁的情緒。

“娘娘。”他朝我拜了一禮,我這才看清他額間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疤痕。

裴義雖對我無情,卻是個真真的英雄。

說來也不怪他,他對我無情,不過是因為他喜歡的人不是我罷了……。。

我從前也恨過他,也大概一輩子不會選擇原諒他,我依舊覺得他欠我的總是要還,但如今我再見他更多卻是一種釋然。

我大概真的放下他了,即便他給我的傷害依舊會偶爾隱隱作痛,但我是真的不再喜歡他了。

“裴將軍。”我起了身。

“娘娘,許久未見,身子可還安好。”他看著我,眼神一如許多年前我剛見他時那般清澈。

“拖將軍的福一切都好。”我語氣中帶著疏離。

他突然默在了原地,我看見了他眼中一轉而逝的一抹哀傷。

我為什麼會覺得那樣的神情會是一種哀傷?我想,大抵是我的錯覺……

“裴將軍怎的進宮了。”我打破了這樣有些寂靜詭異的氛圍。

“卑職進宮向皇上覆命。”

“既如此,時辰不早了,裴將軍早些去吧。”我淡淡的朝他露出一個笑來,他卻突然有些怔住了。

他盯著我,目光閃爍,而後似乎察覺這樣的行為有些不妥,他立馬收回了目光,又朝我拜了一禮“娘娘保重身子,卑職先行告退。”

裴義走的卻很快,我似乎能感覺到他有一絲類似於慌張的逃躥。

(十)

宮中的日子才清淨幾天,後宮便又出了事,聽聞萱妃出行遇上了沈妨,起先原本也沒什麼,可後來便演變成了爭吵。

沈妨原本身子便不好,萱妃嘴上又沒個把門的,沈妨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這一吵回去便臥床不起。

趙孟頫拋下政務火急火燎的去看沈妨,聽聞沈妨卻好一通哭鬧還將趙孟頫趕出了屋子。

趙孟頫在沈妨那裡吃了閉門羹,聽說了事情原委便怒氣衝衝的直闖萱妃的宮裡。

我趕在了趙孟頫之前先到了萱妃宮中,我知道若今日任由趙孟頫這般闖進來,萱妃不知道要受怎樣的磨難委屈。

萱妃雖性子直爽蠻橫,卻並沒有什麼壞心眼,一個將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的人,怎麼會有什麼深的心思可言。

可惜她千不該萬不該要愛上趙孟頫,這傻姑娘,趙孟頫他哪裡配。

許是我也曾一腔愛意被人辜負,我實在於心不忍。

趙孟頫見到我時,臉上一閃而過的陰鶩,“皇后,你在萱妃宮中做什麼?”

“自然是來等皇上的。”我緩緩朝趙孟頫行了個禮,抬頭正視著他。

趙孟頫看也未看我一眼略過我,怒氣衝衝的向萱妃走去,抬手欲打,“萱妃,你好大的膽子的,敢衝撞貴妃!”

萱妃愣在了原地,即便是將軍千金,在家也是千疼萬寵的慣著,那裡見過這樣的陣仗。

我伸手拽住了趙孟頫立馬便要落在萱妃臉上的手,“皇上三思。”

“皇后!”趙孟頫怒瞪著我,眼神彷彿要吃人。

“貴妃與萱妃起衝突,原是件小事,皇上如此大動干戈未免有失偏頗!”

“你還有臉說,你身為皇后,不好好管理後宮,致使後宮嬪妃相處不睦鬧出這等事,朕還未治你的罪,你倒還來給朕添堵!”

我眼神冷淡,今日這局面不有大半是趙孟頫他自己的功勞,也不知他哪來的臉。

即便我心中萬般對他不屑,但我依舊要將這表面功夫做的十足。

“是臣妾沒能治理好後宮惹皇上煩心!臣妾願意承擔過錯,萱妃與貴妃之間不過是有些誤會,萱妃是將門之女,性子直爽不懂規矩,言語之間難免有些惹貴妃不快。”

“皇上可以處罰萱妃,但還請皇上公平對待不要有失偏頗。”

我如此強調萱妃是將門之後,把話說得這樣清楚明白,又將大事化小,若趙孟頫還是不肯罷休,那他也真真是個心裡只有女人的蠢材,這個皇帝,他便也不配當。

“臣妾知皇上對貴妃的感情,但萱妃對皇上一片痴心,還望皇上垂憐。”

萱妃呆呆的望著趙孟頫,我看見她從愣怔到難以置信再到傷心欲絕。

我故意將這些話說給她聽,是希望她早日死心。

眼淚從她的眼眶滑落,我知道從此刻起她已對趙孟頫死心,她是如此驕傲的一個女子,也斷不會再自取其辱。

事情最後以萱妃被禁足一個月我被罰俸三個月抄宮訓一百遍告終。

我走時,萱妃拉著我的手,她淚眼婆娑的望著我,說都是她連累了我。

我拍了拍她的手嘆了口氣,“不是你的錯,你要記住,在這深宮中,你最要學會的便是愛自己。”

我原以為這件事便這樣告一段落,但是我沒有想到沈妨會來找我。

我與她自上次後便再未見過,她今日來,我不知她意欲何為。

我見到她時,她的臉色很難看,一張臉慘白,人也瘦了許多。

我與她本無恩怨,即便裴義因為她傷我至此,我也覺與她並無多大的干係。

我雖嫉妒過她,但對她更多的是羨慕,羨慕她有那麼多的人愛,但除此之外我對她也再無別的什麼情緒。

“妹妹病好些了麼?”我出聲詢問。

“勞姐姐還能掛心,我以為姐姐罷不得我死。”她看我的眼神帶著幽怨,語氣中夾雜著刺意。

“姐姐真是好手段!我知姐姐討厭我,卻不知姐姐竟已經討厭我到如此地步。”

“我從未想過要與姐姐爭皇后之位,我只希望阿頫能陪在我的身邊,姐姐為什麼一次一次要耍手段將他從我身邊奪走!”她的眼淚如同珠子一般滾落。

“你幫阿頫選秀我忍了,如今萱妃的事你也要管,我真心待你,你卻如此對我!林蕪!你不要欺人太甚!”

她一臉受害者的模樣厲聲質問著我,我想跟她說些什麼,但我想,即便我說了,她大概也是不會懂的。

亦或說假裝不懂……。。

她嘶聲力竭的告訴我她不會原諒我,也不會再讓著我。

我覺著有些啼笑皆非,卻又不得不承認,她有這個能力。。。。

誰叫她得聖心呢,她是趙孟頫心尖尖的人,而我只是一個空有其名的皇后。

敦義二年,沈妨開始不斷打破後宮的平衡,宮中每年都會進行選秀,新人源源不斷的進宮,妃嬪中也有人有了身孕。

沈妨變著法的從各個妃嬪的宮中搶人,而趙孟頫卻次次都吃她這一套,時間一長,後宮對沈妨的怨氣日益深重。

每次宮中的妃子貴人來我宮中請安,我聽的最多的便是她們數落沈妨的不是。

嬪妃們對沈妨積怨欲深,為防後宮出現勾心鬥角害人性命之事,我只有左右平衡不斷調和。

我幾次找沈妨她都閉門不見,甚至變本加厲。

我去見趙孟頫,卻每次都被沈妨中途攔截。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沈妨懷孕了。

太醫曾說沈妨身子太弱很難有身孕,但如今沈妨突然有孕,這無疑是對沈妨和趙孟頫的一個天降之喜。

但是沈妨的行事在宮中早已不得人心,如今沈妨有孕,心中嫉妒不滿之人大有人在。

沈妨懷孕八個月時,不幸滑倒早產,她原本就身子弱是極寒之體,即便生下孩子孩子也會天生心氣不足。

如今又逢這一遭,太醫說只能去母留子或去子留母。

趙孟頫自然是要保沈妨的,但沈妨卻怎麼也不肯要留下孩子。

趙孟頫最後還是順了沈妨的意留下了孩子。

沈妨下葬的那一日,趙孟頫瘋了似的持劍衝向了後宮,他揮著劍,眼睛猩紅形若瘋魔。

他口中喊著沈妨,說他知道是我們害了他的阿妨,說要殺光後宮的人給她報仇。

他持劍砍了過來,周圍的妃嬪嚇得尖叫連連四處逃散。

我沒有跑,硬生生的接了他一劍,鮮血從我的衣裳中滲出,“啪”我狠狠的給了趙孟頫一巴掌,好叫他醒一醒。

他突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倒在地上,面容悲慼扭曲,他口中呢喃著沈妨的名字,我看見他的眼角滑落了一行清淚。

我終是虛嘆了一口氣。

不過。。。。。都是可憐人……

趙孟頫病倒了,足足病了七日,才勉強能從床上起來,我再見他時,他彷彿一瞬間老了許多,便連鬢間也留了白。

沈妨生下的是個皇子,但是因先天不足天生患有心疾。

趙孟頫想將死去的沈妨賜皇后名號,並打算將她生下的孩子封為太子。

他這提議一出,立馬便遭到了朝中眾臣的強烈反對,而其中是以我爹的反對意見最大。

我一個活生生的皇后還健在,卻賜一個死去的妃子為皇后,這是無疑是向世人昭告我這個皇后不得君心只是虛有其名,而我也赫然便成了一個活生生的笑話。

(十一)

其實皇后於我而言不過是個虛名,有沒有對我都無關痛癢。

父親如此強烈反對,我大抵能明白。

只是我原以為父親想的是林家的利益和他在朝中的地位,直到母親一大早進宮來看我,我才知父親那般生氣甚至上書直諫原來還有一半的原因是見不得我受委屈。

我許久未見母親,她老了許多,我從前埋怨她甚少進宮來看我,後來才知要進這深宮一趟需怎樣的小心謹慎。

外面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那些流言碎語,又能生出多少的事端,自踏入這深宮之中,一切不過身不由己。

母親撫著我額間的發,一如小時候那般,她說,孩子你受苦了……。

一瞬間,那些壓抑著的委屈孤獨徘徊不受控制的傾湧而出,我終是忍不住放聲大哭。

我以為我偽裝的很好,可原來只是一句你受苦了,我便脆弱至此潰不成軍……。

我送走了母親,看著她愈行愈遠的身影,紅了眼眶。

父親幾日的上書,甚至連同朝中的官員在堂前跪了一日一夜。

趙孟頫才上位兩年,政權穩固還需得依賴朝中重臣的扶持。

他無法與父親抗衡,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

沈妨最終以貴妃之名皇后之禮下葬,而她的孩子也沒有被立為太子。

那一日趙孟頫在沈妨的宮中喝得酩酊大醉。

趙孟頫闖進來時,我正打算休息,他推開上前阻攔的小桃,搖搖晃晃的用力拽住我,眼中猩紅,“如今你滿意了!阿妨沒有當成皇后,如今你滿意了!”

我看著他,眼神淡漠。

他好像突然被我這樣的眼神激怒了,猛得甩開了我,我跌倒在地,腹中傳來一陣痛意。

“林蕪,你和你父親一樣,永遠都是這樣一副高傲自侍的模樣!令人生厭!”

他摔碎了一罈酒,奪門而出。

小桃過來扶我,大聲的咒罵著趙孟頫,我卻只覺得他可憐,可憐至極……

沈妨死了,趙孟頫成日如行屍走肉一般,只是令我不得不佩服的是,他依舊日日上朝處理政事且從無間斷。

沈妨走後,他那些壓抑著的政治天賦彷彿一瞬間得到了釋放,無論是前朝亦或是後宮他都遊刃有餘處理分明。

沈妨死後的第二個月,我在宮中遇見了裴義。

都說時間能慢慢淡忘一切,就如我對裴義,曾經喜歡的巴不得日日能見他,如今再見,當初的感覺卻早有些不記得了。

“娘娘。”他朝我拜了一禮,“許久未見,娘娘近來身子可好。”

“拖將軍的福,一切都好。”熟悉的開場,熟悉的言辭,這些年來每次見面似乎都沒有變過,我突然覺著有些啼笑皆非。

“裴將軍節哀。”

裴義似乎有些楞了楞,好像才反應過來我說的是什麼,他嘆了一口氣,“這是貴妃娘娘的選擇,卑職自小與貴妃娘娘一同長大,曾有神醫說她大抵活不過而立之年,能留下她與皇上的孩子,她心中定是歡喜的。”

我沒有做聲,他們之間的事,我從來是個局外人。

“娘娘身子可好些了,卑職拖人從西蜀帶回一種可補血益氣治療傷疾的藥丸。”

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木製的盒子,小心翼翼的遞給我。

我蹙眉看他沒有接。

他眸中的光有些暗淡了下去,“卑職沒有別的意思,即便娘娘一生都不肯原諒裴義,裴義也毫無怨言,只望娘娘保重身子。”

他說的這般動聽,又時時關心我的身子,若是以前我定會覺得他虛情假意並將他的東西狠狠丟擲在地一番惡意向相才覺解氣。

可如今我只是接過他遞過來的盒子,淡然一笑,“裴將軍欠的,可不止一盒藥丸便能還的呢……”

我的不在意,便已是最好報復,而他註定要為此愧疚一生。

敦義三年春,我送走了小桃,她陪我走了無數個春夏,但她終歸是要出宮的。

她早已到了出宮的年齡,家中還有年邁的父母要贍養,卻因為我晚了兩年才出宮去。

即便我再捨不得她,也無法再自私的留下她,宮中不是人呆的地方,她大好的年華不該和我一樣浪費在這深宮之中。

我將攢下的銀錢都給了她,送她離開的那天,天空下著小雨,烏濛濛的天空,溼漉漉的石磚,我陪她走過那一段長長通往宮門的石階,一步一步,一如她陪我度過的那一個一個漫漫的長夜。

小桃走了,我抬頭望去,雨水落進了我的眼眶,打溼了我的頭髮。

我的前方依舊是那一成不變的石階,只是卻再沒有人陪我走下去,這偌大的宮中我終是一個人……

敦義四年冬,朝中有人彈劾我父親貪汙賑災的銀糧,趙孟頫派大理寺前往徹查,我父親下了獄。

三日後,大理寺的人找到了我父親行賄的字據,證據確鑿,皇上大怒,我林家滿門一夜之間被抄了家下了獄。

我知爹爹的為人,他即便再為權利所迷了眼,也絕不會貪汙百姓的賑災款,他從小教導我為人要正直,我怎麼也不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

我去找趙孟頫,他不肯見我,我便跪下跪到他見我為止。

大雪紛飛的冬日,雪落滿了我的發,我跪了一夜,趙孟頫還是沒有見我。

我的腿早已失去了知覺,全身冰冷,我知道再跪下去我早晚是要凍死在這裡,可是我別無他法……

趙孟頫下令賜死我的父親,倘若我今日見不到趙孟頫,我此生都無法再見到我的父親。

“娘娘,回吧。”守門的宮人害怕我被凍死勸我回去,“皇上說了,他不會見您,娘娘還是保重身子要緊。”

“去告訴趙孟頫,我要見他!”

“唉,娘娘你這是何苦呢。”宮人見我不聽勸,便不再管我。

漫天瑩白的雪落在我的臉上,我卻早已失去了知覺感受不到寒冷。

我眼前一黑,身體不可遏制的向後倒去。

“娘娘。”一聲驚呼。

裴義扶住了我,“娘娘怎麼跪在此處,這樣大的雪……”他似是想到了什麼,深皺了眉,看著我眼底化過一抹痛色。

我無力的看著他,心中卻覺得有些啼笑皆非,聽說將我林家抄家的人正好是他,如今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是在心疼我麼?

他想扶我起來,卻被我一把推開,我直直的看著他,“裴義,你欠我的現在就還給我吧!我求你救救我爹!”

“娘娘,林相貪汙受賄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即便他沒有貪汙賑災款,可這些年他濫用職權賣官買官也是事實。”

“可我爹也罪不至死啊,哪怕是流放此生再不得回京……他為朝賣力了半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樣屈辱赴死,讓我如何。。。。如何。”

“娘娘,聖上早已做了決定……。”他似於心不忍沒有再說下去。

我拽住他的袖子,如同瘋了一樣失去了理智,“裴將軍,我你給磕頭,我求求你,算我求求你了……。”

我朝著白雪皚皚的地上磕去,裴義一把制止了我的動作,他的眼神帶著難以言狀的悲傷,“好,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向皇上求情,娘娘先起來。”

他將我扶起來交給了一旁的宮女,隻身進了殿,而我也只能將這僅存的一點希望寄託在他的身上。

我強撐著最後一點力氣等著裴義出來。

不知等了多久,裴義終於出來了。

我急忙向前,“皇上答應放過我爹了?”

“皇上心意已決。”他不忍看我。

“趙孟頫!”我不顧一切的衝了上去,宮人拼命將我攔住。

我終是支撐不下去,眼前一黑。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我聽見裴義驚慌失措的叫著我的名字,一如很多年前一樣……。

我醒來時,父親已經死在了獄中,母親哥哥被流放,其餘家眷或充為妓或沒入賤籍。

我哇的吐出一口血來,心如死灰。

我入宮以來,矜矜業業勤勤懇懇扮演著我在宮中的角色,我能忍到如今,不過是為著林家。

如今連林家這唯一的支撐也沒有了,這一切對我來說都再無意義。

林家不在了,我這個皇后也沒有再當下去的必要,我日日將自己鎖在屋裡躺在床上不再見人。

趙孟頫來看我,他坐在我的床前,抬手幫我掖了掖被角。

“皇后可好些了。”

“滾!”

他沉默了半響,我看著他,如今沒了林家,我在他面前也再不想偽裝。

(十二)

“皇后好生歇息,朕改日再來看你。”

“滾!”我起身將一旁的湯碗狠狠的摔在他的面前,飛濺的瓷片碎塊有些甚至濺到他的臉上劃出一道小口子。

有血珠從趙孟頫的臉上滲出,他卻置若罔聞,“皇后好生歇息。”

他留下這句話便輕飄飄的走了,我只怪下手太輕沒將碗直接砸在他臉上。

林家倒了,我對這宮裡的一切都彷彿失去了興趣,我每日纏綿榻上閉門不出,猶如一具行屍走肉。

是我太天真,才會覺得我勤勤懇懇小心謹慎做好我該做的從不逾矩,他日即便我林家到了不可逆轉的地步,他也會對我林家網開一面不至於趕盡殺絕。

到頭來卻還是我太天真了……

趙孟頫又來看我了,他往我宮中送了許多東西,我不知道他安的什麼心,只知道我但凡多看他一眼,我都抑制不住想殺了他的衝動。

他來到我的面前,我躺在搖椅上沒有看他也沒有起身。

“皇后,你打算就這樣一輩子閉門不出了麼,朕知道你心中怨朕,但連昉兒你也不管了麼?”

我心中有些動容,但我不是聖人,我會痛會累會死,我沒辦法再顧全那麼多。

他見我不說話,便伸手撫上我的手,我反應極大的抽走了我的手,反手給了他一耳光,“別碰我!”

他深蹙了眉,眼底帶著濃濃的陰鷙,可一瞬間那陰鷙便被他掩了去,“皇后,你心裡恨朕是應該的,是朕對不起你。”

“林蕪,你是個好姑娘,這些年,是朕讓你受委屈了。”

我看著他,只覺得可笑。

“但朕的心很小,給了別人便再給不了你。”

“倘若你願意,你依舊可以做著你的皇后,不必受林家牽連,朕甚至可以將記舫過繼在你的名下,以後無論昉兒還是舫兒成了太子,你都是他們的母后,未來的太后。”

“若是你肯,朕也會好好待你,將你視為妻子。”

“噗嗤”,我突的笑出了聲,“趙孟頫,你哪裡來的臉?”

“你賜死我爹,流放了我的母親和哥哥,你以為我呆在這宮中是為了什麼?為了皇后之位?還是為了你?”

我冷冷的看著他,“我林蕪從第一次見到你,從未對你動過心,我能在宮中至今無非是因為林家。”

“你殺了我的父親,是我的殺父仇人,竟還要我替一個殺父仇人養孩子,趙孟頫,你是有多大的臉?”

許是我的話起了作用,趙孟頫的臉色變得難看極了,看著他臉上分分鐘想掐死我的神情,我心中卻無比舒爽。

“話說完了,皇上還不滾麼?”我對他露出一個笑來,他終於怒了,氣急敗壞的起了身,“林蕪,朕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說完了吧?說完了你可以滾了”

趙孟頫咬牙切齒的怒瞪著我,最後還是甩袖離開了。

他大抵沒想到一向大方溫順的我怎麼會如此蠻橫。

我向來是這樣,只是這些年我偽裝的太好,他不知道罷了。

我還是出了宮門,我出宮門自不是因為趙孟頫,而是去見我的姑姑,我在這宮中唯一的親人。

這幾日我顧著傷心,竟忘了姑姑的處境,她從小到大都沒受過苦,進宮後又得先皇寵愛,平日裡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在宮中橫著走的。

如今林家敗落,她連最後的依附都沒有了,都說先皇萬般寵愛姑姑,如此寵愛卻寧願後位懸空也不肯立姑姑為後。

最是君心難測,姑姑她那般聰明不會不懂,抑或是同我一樣,不過一個裝字罷了。

我見到姑姑時,她憔悴了許多,從前華麗的衣裝換成一身素得不能再素的衣裳。

她看見我,如同看見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死的握住我的手,“阿蕪,林家倒了,哥哥也死了,如今姑姑便只有你了。”

“阿蕪,你不能丟下姑姑不管,那些賤奴才,都是仗勢欺人的狗東西!”

我知道姑姑定是受了委屈,才會這般氣憤驚慌。

我有些自責,自責自己只顧自己心裡痛快,絲毫沒有顧忌到姑姑的處境。

如今不管趙孟頫是何想法,只要我還是皇后,我便不會再讓姑姑受半點委屈。

我去看了昉兒,他如今大了,再不需要我時時兼顧,一個人讀書吃飯,很乖。

我重新掌權了後宮事務,但這並不意味著我是向趙孟頫妥協。

我依舊不會撫養他和沈妨的孩子,是不願,更是因我從來也不欠他們的!

只是我沒想到,我如此盡心的守著姑姑,姑姑還是走了。

她受不住宮人的冷嘲熱諷,一條白綾自盡於屋中。

她死之前,特意穿上了她封貴妃時的吉服,那是她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候,後宮的女人人人都豔羨於她,所以她選擇死在那一刻……。。

我抱著她的屍體哭得泣不成聲,一切都怪我,怪我這般沒用,護不住林家,也護不住姑姑……

鮮血從我的口中噴出,我的世界已轟然傾塌,我不知道我該如何找藉口讓自己再活去。

我的眼前突然一黑,那一瞬間,我似乎看見了爹爹手中拿著小時候逗我的撥浪鼓,他朝我笑著,搖著鼓,輕聲哄著我“小阿蕪,來爹爹這裡。”

我足足昏睡了三日才醒了過來,給我診脈的太醫一聲嘆息,他告訴我,我肺腑的傷復發了。

這些年來,我日日打理著宮中的事,操勞過度,早已積勞成疾。

原本我只是每年冬天會頻頻咳嗽,若好生修養也並不成問題,可我卻在雪下跪了一夜,足足傷了根基。

後來氣血攻心吐血以至暈倒更是加重了我的傷疾,我的傷咳愈發嚴重,我是知道的。

太醫也囑咐過我要好生調養,切不可再情緒激動。

只可惜我不是個聽話的病人……。。

內裡的傷最是難治,何況我的身子已徹底傷了根基,而我自己心病未解鬱氣於結,即便有心調治,也無力迴天。

我開始愈發頻繁的咳血、吐血,太醫說我若熬過這個冬天等明年開春好好調理將養還能活個三五年不成問題,若是調的好痊癒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我知道他大抵是在寬慰我……

我大抵活不過這個冬天了,我吐的血越來越多,有時經常半夜腹痛難耐高燒不斷,我能感覺到我的身子每況愈下。

我愈發想家了,我每次午夜夢迴都會從夢中驚醒,夢到父親,夢到母親,夢見哥哥。

宮中的日子太難熬,我熬了半輩子,最後我不想死在宮裡。。。。。

我寫信給了裴義,這是我時隔多年再一次給他寫信,他心中對我有愧,我知道他這一次一定會幫我。

我寫信告訴他我想出宮,他很快便回了信,答應帶我出宮。

我好好養著身子,等身子好些的時候,裴義便打算送我出宮。

他費心思尋來了一具與我身形相似的女屍,又放了一把火將屋子燒了,我看著熊熊燃燒的烈火,頭也不回的沒入了黑暗裡。

我冒充裴義的小侍出了宮,馬車駛出宮的那一刻,我最後眺望了一眼那高高的城樓,那困了我最好年華的宮城,我終於逃離了……。

(十二)

我在裴家城郊的一處私宅暫且住了下來。

裴義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安置好我便立馬離了京。

宮中傳來皇后死於大火的訊息,聽說皇上大悲,舉國發喪。

我心中覺得可笑,可如今我與那宮中也再無干系。

我的母親被流放涼州,哥哥被流放江州,我想離開去尋他們,可以我如今的身子,卻是有心無力。

我只能等裴義回來,讓他將我送往江州。

我住在裴宅的這些日子,生活起居都是由一位年過半百的老管家老徐照料。

這偌大的宅子只有我和他二人,許是上了年紀的人總是不習慣四周冷冷清清,我不愛說話,他便時常在我耳邊絮絮叨叨。

或說起外面的誰家生了娃,菜市的青菜今日又漲了價。

我喝藥怕苦時,他時常會從懷裡掏出幾塊又甜又粘牙的麥芽糖不由分說的塞進我的嘴裡。

又收斂笑容開始教訓我。

他每天都很開心,樂呵呵的打掃庭院,樂呵呵的說要給我露一手廚藝。

我有時在想,世上怎會有像他這樣樂觀開心的人,我很羨慕他,非常羨慕。

裴義回京了,他來時,我已在亭上枯坐了半日。

老徐不在的時候,我便喜歡來這亭上坐著,望著遠處調凌枯死的花樹,發呆發上半日。

我回過神起身打算離開,才發現身後不知已站了多久的裴義。

“裴將軍何時來的?”

“來了有一會兒了。”他看著我,眸中流轉著一絲看不懂的複雜情緒,“娘娘在想什麼?”

“沒什麼。。。。。”我淡淡的應著他。

“江州那邊有訊息了,我已經派人在江州留守打點,等時機一到,便可將令兄釋放。”

“那我母親呢?她可好?”

“娘娘放心,令尊受了些苦,裴義已將她安置在了一處安全可靠的地方,涼州離京都路程遙遠,路上舟車勞頓,令尊恐受不了幸苦,裴義便沒有將令尊接回與娘娘團聚。”

“得知母親安好,我便放心了,京都是個是非之地,回來只會徒增煩惱。”

我抬頭看他,“謝謝你,裴義。”

我原只想讓他將我送去江州去見哥哥,他一聲不響的做了這許多,不管以前如何,我都是要向他道一聲謝的。

他怔了怔,眉梢間帶上了些許喜色,他想開口說些什麼,我卻又開了口。

“你冒著危險將我帶出宮去,又費心思替我安置了母親救出哥哥,你欠我的如今便算還清了,從今日起,我們兩清了。”

我看著他,他擰眉看著我,眼底浮現了一絲難以言狀的悲傷。

我有些不懂,如今互不相欠,他不是應該高興麼?為何卻一副難過的模樣?

哥哥那邊的事還未了結,我便繼續留在了裴宅。

在裴宅的日子很清閒,我除了發呆枯坐,其餘的時間便在屋中練字。

我的傷咳依舊未好,天氣變冷的時候便會咳上整日。

這幾日,雪又下了起來,我出不了門,便在屋中練字。

老徐進來時,我寫得正入神,以至於他將裘衣披在身上我才發覺他進來了。

“你這丫頭哦,總是要老奴操心,這麼冷的天,也不穿厚點,身子不好就去被窩裡躺著,在這練什麼字。”

我朝他笑了笑,他有些生氣,將剛燒好的暖手壺塞進了我的懷裡,又一把奪過我手中的毛筆。

“你這丫頭,總是不聽話,去床上躺著。”

我被老徐連推帶拉逼著上了床,他替我掖了掖被角,口中絮絮叨叨的數落著我。

我鼻子突然一酸,眼淚差點掉了下來,這樣平常關心的話,我有多久沒聽過了……。。

他見我紅了眼眶,突然嘆了一口氣,“你這丫頭,老奴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好好活著,才是最要緊的。”

我含著淚點了點頭,我還有母親、還有哥哥,我怎麼會不想活下去呢。。。。。即便到了怎樣絕望之時,我也從未想過要放棄生命。。。。。

可惜世上之事,總是這般無常,即便我有多麼想活下去,有些事終究無法遂願。。。。。

老徐替我收拾著桌上的書紙,口中依舊沒有閒著與我說著其他的事。

他說起裴義,說他吃了許多苦受過許多罪才從一個毛頭小子到現在眾人敬仰的大將軍。

他停頓了一會,似在回憶什麼,“說起來,老奴是看著公子長大的,那時他才那麼丁點大,見將軍長槍耍的威風便想去拿將軍的長槍,結果拿也拿不動還摔了個大跟頭。”

老徐笑的開心,又長嘆了一聲,“後來公子去了北疆,北疆那極寒極苦之地,他小小年紀卻跟著將軍足足呆了七八年。”

“公子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便有十多處。”

我細細聽著沒有做聲,老徐見我不說話,又嘆了一口氣,“公子他只顧著保家衛國,自己的終身大事卻從未上過心,這些年來,別說是姑娘了,就連母雞都未見他帶回過府上。”

“公子從北疆回來後,夫人也給公子尋過幾門親事,可公子卻老是說自己是在刀尖上舔血的人,說不定哪天便沒了,不想白白耽誤人家姑娘。”

“可我知道,公子,他是心裡有了人,才不願草草將就。”

我笑了笑,依舊沒有出聲。

老徐突然有些急了,“丫頭,不如你就嫁給將軍吧!”

“將軍他人十分不錯的,你若嫁了他,他定會待你很好。”

我微笑了笑,從前我喜歡裴義時也曾肖想過能與他在一起,雖然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事,可我還是做了那樣的夢。。。。。

後來,世事無常,很多事也早已變了。

“裴將軍的心上人是沈妨姑娘。”

老徐似乎有些沒反應過來,好半天才瞪眼猛拍了一下桌,“丫頭,這話你可不能亂說!”

“沈妨小姐老奴我是識得的,從前他們還是屁大點的時候,沈妨小姐便時常追在公子身後跑。”

“那沈妨小姐可最黏公子了,公子走到哪她便跟到哪,公子還未去北疆之前,沈妨小姐可是裴府的常客,後來將軍去了北疆,沈妨小姐便不怎麼來了。”

“老奴還記得有一次將軍去江城辦事沈妨小姐叫將軍給她帶禮物,將軍不知帶什麼,還是老奴陪將軍去市集選了一隻海棠花樣的簪子。”

“老奴從小看著公子長大,他的心思我最瞭解不過,他待沈妨小姐就如妹妹,沈妨小姐怎麼可能會是將軍的心上人?”

“小時候,有一次公子和沈妨小姐他們玩捉迷藏,公子和沈妨小姐躲進了一個大缸裡。”

“後來公子中途出去了,卻把沈妨小姐一個人丟在了缸裡,等他記起來時,沈妨小姐已經暈死了過去。因此將軍心中總是對沈妨小姐有愧。”

“可是丫頭,你不一樣,老奴看人一向很準的,以前老奴興許還不確定,可如今便是肯定了。”

老徐將桌上的書紙拿了起來,“你的字跡老奴我認得,公子的屋裡有一個盒子,那盒子裡放著許多封信,公子寶貝的很,時常會拿出來翻閱。”

“即便那書信的頁角如今早已發了黃爛得不成樣子,公子還是不捨得丟,原來老奴不明白,如今方才懂了。”

“丫頭,你的字跡與那書信上的字跡一模一樣。公子心中的那個人便是你啊……”

我怔了怔,許多我早已遺忘的記憶突然慢慢開始浮現。

倘若許多年前我得知這個真相,我或許可能歡喜,可無論他待我是何種情誼,那些曾經的傷害和痛苦也早已刻進了記憶中。

而如今,我也早與他兩清……。。

我住在裴宅的這些日子,裴義日日來看我,每次來都會變著花樣給我帶各種東西,補品、衣裳、首飾。

他總愛問我還缺什麼,只要我一開口,無論多難尋的東西他都會給我帶來,他對我關懷備至,卻又時常小心翼翼看我臉色。

我經常喜歡說我和他已無干系,叫他不必日日來看我,每次我一說這話,他便會滿眼的落寞。

我知道他不愛聽,可我卻時常掛在嘴邊來刺他。

他還是日日來看我,即便我說的話陰陽怪氣又傷人,可只要我跟他多說了一句話,朝他不經意的笑了笑,他便會很開心。

我的身子好了一些,可這些天,我卻感覺愈發睏倦,我時常一睡便是一天,精神也愈發的差。

今天夜裡我又吐血了,老徐給我請了大夫,大夫告訴我我的身子太弱,即便每日進了湯藥我內裡的傷還是成了炎症,如今已無力迴天。

我知道,我大概時日無多了。

江州那邊有訊息了,裴義告訴我,哥哥已在趕往京都的路上。

我很高興,我想我應該能在死之前再見哥哥母親一面。

我等了幾日,哥哥終於到了京都。

裴義這幾日神情愈發凝重,他時常看著我走神,他大抵知道我要走了。

我與他今生註定緣盡於此,我們在錯誤的時間遇上了彼此,一切不過一場水月鏡花,而餘下的日子,我想呆在親人身旁,安靜的迎接死亡。

“裴義,陪我放一次風箏吧。”

他愣了愣,看著我,“好。”

他將手中的風箏遞給我,我小跑幾步,風箏懸空而起,我看著在空中愈飄愈高的風箏,失了神。

喉嚨一陣腥甜,我急忙蹲下用帕子捂住了嘴,裴義急忙過來察看我的狀況。

我將帶血的帕子塞進了懷裡,我的病,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們也不知道我命不久矣。

我朝他笑了笑,“裴義,明日便送我走吧。”

他突然怔在了原地,他扶著我的手顫了顫,他就這樣看了我許久,眼眶發紅,不知過了過久,他才出了聲,聲音發顫,“好。”

裴義送我離開的那日,我在上馬車的最後一瞬睹見了他轉身時眼角落下的清淚。

簾子落下,我坐在馬車裡,外面的冰雪早已融化,四季復甦,點點綠芽遍滿了山頭。

冬天過去了,開春了啊……。。。

我覺得有些累,可我的心卻從來沒有向此刻這般安詳。

外面的風灌了進來,有些微涼,我彷彿看見父親和母親坐在院子裡,哥哥追著我跑,他們看著我們鬧著,眉眼帶笑……。

我笑著閉上了眼……。

(完結)

感謝親的支援,下篇有緣再見^_^

標簽: 裴義  沈妨  趙孟頫  宮中  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