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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天地有清霜十

作者:由 Monokeria 發表于 收藏時間:2019-08-21

和光的傷口處理得已是很及時,當時便清理了創口,以藥封裹,纏上了乾淨的重布。青荷進城賃了三駕馬車,又給了那些女囚一人二兩銀子,好讓她們南下安置。唯有那瘦小的女孩兒不願走,扯著道人的衣服不撒手。二人無奈,便把她帶上了。

清疏簡單處理了身上的傷口,一手撈起道人,扛到自己的馬上,領著青荷和孩子向西行了百八十里,找到了處院子,也不知和護院說了些什麼,護院通秉進去,竟是管家出門相迎,態度十分恭謹地把他們迎了進去,安排好了房間。

那小娘子累得很了,路上便睡著了,幾番顛簸也沒有醒,青荷便找了間房給她安置。和光卻是不太好,有些發熱,拆開傷口看,傷口已然閉合,有作膿之相。

清疏皺了皺眉。這一刀砍得太深,她也沒把握恢復之後是否毫無影響,眼下還是得及早切開引流才好。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血已星星點點地濡溼了袖子,看上去卻像是繡上去的花。清疏輕輕捂了捂傷口,轉身對著才回來的青荷道:“青荷,你來給他處理傷口吧?我手上傷著了,怕是不穩。我去看看他們水燒好了沒。”

青荷點點頭,開始做準備,清疏便退了出去。

他給針消好毒,以鋒針當孔上刺之膿,須臾便拔根除。清疏許是去準備藥材了,還未歸來。

青荷便得空看看這道人的眉眼。

朗如晴空,光耀日月。

青荷記得他擋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瞬間,他是看到了的。這道長的目光溫柔堅定,攝人心魂,讓人安心。

鬼使神差,青荷伸出了手,兩指搭上道人的唇。

乾燥的,灼熱的,還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過去漫長的時間突然又閃回在眼前,青荷彷彿看到了家鄉的雲,青巖的晴晝海,還有楓華谷的葉,和他從未去過的華山的雪。

似乎有人輕輕敲了敲他心裡的那扇門,卻讓整座牆都轟然倒塌了。他完完整整的暴露在那人面前,不知所措。如是太過強烈又實在莫名的衝動溫熱了他的眼眶,他內心酸脹,像是積滿了雨的雲,山雨欲來。

彷彿是一腳踏進自己的宿命,卻又清晰地意識到,在劫難逃。

他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麼,也知道不應該。

青荷倏然開始害怕,恍然驚醒一般收回了手,急急地起身,逃出門外。

清疏回來時已不見了青荷人影,只見道人仍暈著,患處的膿倒是已經引出了。清疏覺得有些奇怪,皺了皺眉,卻是先淨了手,準備給道人清洗患處。

青荷那麼大個人了,總不會走失。

此地雖不至於簡陋,藥材卻也難尋,本要用來煎水的黃連、雄黃、桑白皮此地皆不產,清疏只能斟酌著開了新的除毒去穢的方子,託管家取了藥材來。哪想就這麼會兒功夫,青荷就不見了。

清疏擰好帕子,將道人扶著坐起,用藥水清洗之後傷口拭乾,而後掏出貼身的折葉籠花膏,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咬咬牙給他敷上了,又取了新帛,緊緊裹好。

折葉籠花膏很是不易得,內服外敷皆可,治療內外傷均有奇效。此處藥物不齊,新配膏藥也不易,道人的傷口也的確太過駭人,便只能忍痛用著了。她出門只帶了這麼一罐,這些年加起來也不如今日用的多。清疏十分肉痛。

安頓好他,青荷還未回來,清疏正要出門去尋,才出小院,便撞上了木木愣愣的青荷。

“你這是去哪兒了?”清疏奇道,“怎麼跟丟了魂兒似的?”

青荷訥訥道:“見你久不回,去找你卻不想迷了路。對了,這院子?”

“哦,是我從前一位患者的別院。那可是鉅富人家,家主在外被山匪斷了腿,傷口染了膿,我給醫好了,還託你師父做了支具,人家便贈了鉅額醫費和客卿牌。不然你以為我這些年四處遊歷,錢是哪兒來的?”清疏邊說邊領著他往房裡去,不知為何,隱約覺得青荷有些抗拒。

可他語氣卻並無異樣,只道:“師祖給的……?”

清疏便睜大了眼。

“你出來時清流給你盤纏了?”

青荷猶豫了片刻,老實地點了點頭:“師父給了二十兩銀,我自己也有些銀子。怎麼,師祖沒給您留盤纏?”

清疏不由冷笑。

上官情當然給她留了,可都被清流吞了!清流是個鐵公雞啊,她可記得清清楚楚,清流同她分別的時候,沒給她留丁點兒錢,還從她這兒撈了不少!

從前他們常吃的燒雞和酒也大半是她出的!怎麼輪到青荷,就是一次給足快兩年的盤纏??

清疏牙都快咬碎了。她是做了什麼孽碰到這麼個師弟啊!真是讓人糟心。

“師伯……”青荷見她面色越來越陰沉,忙轉移話題,“正是天下大亂,萬花谷一向避世不出,你為何偏在這種時候出門遊歷呢?”

清疏一愣,明顯還沒反應過來,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地嘆了口氣。

再醒來時已是快要日落。和光略一摸索,便在榻邊摸到了自己的桃木劍。

他安下心來。

左肩並未如想象中一般劇痛,反而清涼舒適,甚至能隱約感覺到筋肉正在癒合、生長。

不知是用了什麼萬花奇藥。

有腳步聲漸漸近了,伴隨著女子說話的聲音。

“……萬花谷避世,避的是俗世喧鬧,避的是違背本心,避的是錦上添花,然而國之不存,谷將焉附?如今家國遭難,又豈有再避之理?可無論如何,也要以保全自身為重,今日我不願相助,不過因為我為醫者,活下來能救更多的人,而拼出一條命,卻不會有任何結果,又有何益呢?”

“可你還是衝進去了?”

二人已入室內,一人坐到塌邊,手撫上他的額,似乎是想探探他是否發熱。

“這道士武功不亞於我,我一個人上是死,我們兩人卻是未可知。”

和光一直閉著眼,此時卻忍不住介面道:“娘子好算計,萬花谷中人救命,皆算得如此清楚明白嗎?”

額上的手頓了頓,收了回去。“謬讚了。道長高義,非是我這俗人所能及。”

和光這才睜開眼。眼前女子分明是在揶揄他,面上卻笑得端莊,並無異色。

可他那時分明看出了她的隱忍。她扯著轡頭的手抖個不停,背脊繃得筆直,十分克制才沒有出手。和光也是認準了他若出手,她絕不會坐視,這才奮不顧身單槍匹馬去救人。

他又想起那時她釋然的神情,不由覺得有些好奇,步步緊逼起來。“萬花谷弟子入門之時,不是誓稱‘普救含靈之苦,勿避艱險吉凶嗎?’”

“哦?”清疏的聲音突然帶上了調笑的意味,尾音拖得長,“道長如此瞭解萬花谷,莫非是與我門下弟子有淵源?”

清疏不想再爭論,故意扯開話題。純陽宮與萬花谷離得近,又一直交好,他知道入門誓詞,實為常事。

卻不想這道士點了點頭,坦然道:“我與一位萬花弟子有婚姻之約。”

一時靜默無言。

清疏只是想轉個話題,哪想扯出這麼個八卦來,也不知道接什麼話才好,畢竟交淺,不便言深。

卻聽青荷道:“都餓了吧,我去弄點兒吃的。”

這話題轉得比她剛剛還要生硬,她卻鬆了口氣,“嗯”了一聲,又叮囑道:“順便看看孩子如何了,醒了便領過來,別讓道長掛心。”

青荷應著,急急地去了。

和光肚子便叫了幾聲,他愣愣地望著清疏,有些赧然,目光飄向了別處。他這一日油米未進,聽到吃的才感覺有些餓了。

清疏看著他,臉上端莊的笑容突然燦爛又真實起來。她也一日沒吃東西,此時很有些餓,被他帶著,肚子裡不由也打起了鼓。清疏攙著他坐起,去給他倒了杯清水來。和光接過杯子一飲而盡,想多喝幾杯,清疏卻是不允了。

“渴當忍之,慎勿鹹食。你左肩的傷再塗兩天藥大抵就能恢復如初了。背上那道也處理了,一會兒吃完飯再看看情形。”

和光點點頭道:“多謝娘子相救,敢問娘子芳名?”

“道長莫非忘了?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道長既有婚約在身,又何故問我姓名呢?”她刻意繃緊了臉,彷彿不豫於他的失禮,眼中卻分明是促狹的笑意。

和光皺著眉,認真思索了片刻才開口:“娘子誤會了。娘子以命相救,在下不過是想知道恩公姓名。既是不便,就算了。”

清疏原想看這道士紅著臉說不出話來的樣子,見他如此,頓覺無趣,撇開頭道:“醫者仁心,不必掛懷。”

他又關切地問:“娘子的傷可得空處理了?”

她身陷陣中時,手臂背上皆被開了幾道,和光看她這樣大概一直是在為自己的傷勢忙碌,也不知可有好好包紮。

“晚些泡個藥浴便是,勞道長記掛了。”她已簡單的處理過,纏了繃帶,只背上幾處夠不著的,只能泡了。

和光猶豫了一會兒,又道:“那兩名押守……某之拙見,實在不必趕盡殺絕。”

清疏頗有些奇怪地看著他,“道長在外遊歷多久了?”

“如今已是第五個年頭。”

“我還當道長下山不久,不解世事。”清疏揶揄,“他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不動手,若是跑著跑著一回頭,看到你倒了,我又是這麼個情況,你說我們二人和那些女子是死呢,還是死呢?”

和光沉默,片刻方道:“娘子說的不錯,是在下多言了。”

“無妨。”她瞟了他一眼,卻見他的唇起了皮,便起身接了杯水,用帕子沾溼了,點在他的唇上,“若實在渴得厲害,便這樣潤潤唇。你先前發熱,沒吃藥就自己退了,想來也是底子好。那些娘子們都散了銀子僱了馬車讓她們繼續南下了,小娘子也帶了回來,你不必憂心,好好養傷便是。”

他點點頭,正要道謝,又聽她接著道:“我是有錢,那些女子的路費出了也就出了,可醫藥費你總得自己出吧?折葉籠花膏可不便宜,這地界兒,我給你湊藥材也不是什麼易事兒。”

一抹紅便從脖頸處漫上了道人的臉,他僵硬地挪開目光,訥訥道:“我沒想到這一戰如此激烈,放盤纏的包袱大約還在我先前藏身的樹上。”

他微微低下頭,整個耳朵彷彿在燒:“待我傷好了,便去取來,”

清疏:隱隱有種拿不到診費的預感。

標簽: 清疏  青荷  道長  道人  萬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