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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難 人生難得幾清明

作者:由 暮沉楚 發表于 書法時間:2020-09-15

若非不願讓他知曉自己也帶著前世裡的記憶,她真的想要問一問他,問問他的心究竟有多狠有多硬,狠硬到輪迴了三世都不肯放過她?

胸口的心跳急促到讓人惱火,未曾知道他過往時,陳嬌對待劉凌不過是疏離中帶著幾分客氣,眼下既知他的來意從一開始就是衝著自己,陳嬌再不耐煩看他一眼,偏過頭只管盯著車窗外頭的風景打發時間。

劉凌初時還見得陳嬌對自己和顏悅色幾分,孰料說了幾句話之後,陳嬌便不大搭理他了。

他不知自己是哪裡說錯惹惱了她,試探了幾回都沒問出個所以然來,一時有些又氣又惱,氣她的脾氣越發難以琢磨,惱於不能同她表白輪迴了幾世後的心跡。

二人坐在車裡相寂無言,車馬碌碌,外頭人不知裡面光景,又行了一柱香的功夫,忽而停了下來,便有隨行扈從的執金吾在外稟道:“主子,近來多雨,前面的橋被沖塌了,想是過不去了,不妨在這裡駐蹕休息一晚,待明兒屬下搭好了橋再趕路。”

入夏以後,江南雨水多充沛,劉凌掀開車窗往外看了一眼,見四下暮色蒼茫,空氣裡還殘留著些微雨汽,路上滿是泥濘,果真是不能再往前走了,便點一點頭:“也好,那就尋個地方落腳吧。”

因是臨時停駐,周圍又無驛站,一行人便充作是遊玩出來的人家,尋了附近的村子落腳。

扈從們裝扮成家丁模樣,挑揀了莊頭一戶樸實的老嫗之家借住,給了足夠的五銖錢,灑掃乾淨一番,才回去向劉凌覆命。

既是裝作尋常人家,劉凌於穿戴一事上便也敷衍了許多,只著了來時帶的一件半舊青色長衫下了馬車,回身卻探出手去,欲要攙扶著陳嬌。

他是家常打扮,陳嬌亦不好引人耳目,只得在馬車裡把那成色一新的衣裙換下,穿了來時的一件緋色曲裾。

待得更換罷,她才要扶著那車框下去,眼見得劉凌的手伸在那裡不去,她避無可避,無奈搭上他的手腕。

劉凌不以為意,含笑回挽住她,扶她小心翼翼下了車,正待要說話,目光落在她瑩白如羊脂的玉腕上,見原是光滑的肌膚紅痕遍佈,似是受了什麼鞭笞之刑,登時目色一凜,冷了面孔道:“這是誰傷了你?”

他問得突然且莫名其妙,陳嬌怔了一怔,順著他目光看下去,半晌明白過來,忙把手抽了回來,縮排袖子裡,卻淡然道:“不過是行路匆忙,磨蹭了些油皮罷了。”

這是磨蹭的傷痕?

劉凌直覺不可思議,他們雖是掩人耳目,輕車回程,可到底頂著皇太子之身,底下人再敷衍,也不敢怠慢了他們,故而車馬外頭看著陳舊,內裡卻大有乾坤,車廂裡俱都鋪了綿密的厚毯,唯恐天熱,毯子上還有涼簟,坐上去如履平地。

便是這般舒適,仍叫她受了這般苦楚,可見她的身體何其嬌貴。

好在是誤會一場,劉凌消了氣,越發小心攙扶著她,看那馬車停的地方是個極其陳舊古樸的人家,目光暗了暗,似是有些不悅。

馬車那般舒適,就已讓嬌嬌磨蹭了一層油皮,若是住進這等屋宇,怕是一夜都睡不安生了,遂叫人來,去將車上的毯子和涼簟取下來鋪到屋裡去,又著人去找酒家尋些吃食。

房中的老嫗拿了五銖錢,喜不自禁之時,正不知是什麼人這麼大手筆,抬頭間看到劉凌攜著陳嬌走過來,只當他們是富貴人家的少年夫妻,忙不迭問了好,又看其後還跟了一輛馬車,帶著中年婦人和一大一小兩個女娃娃,又以為是這家的夫人和小姐,趕緊上來說了幾句吉利話。

劉妍本就對劉凌和陳嬌共乘一輛馬車而失落,這會兒見他二人站在一處直如一對天造地設的壁人,剎那紅了眼眶,耳聽老嫗過來說話,怕人看見笑話忙忙別開臉去。

陳嬌亦知老嫗誤會了,正要解釋,忽見袖子底下劉凌緊緊捏住她的手不放,夾目示意她不要多話,未免橫生波折,陳嬌只好忍住了到口的言語,由著那老嫗誤會。

因是村名自家的住宅,又不甚富裕,是以能住人的地方不多,陳嬌思量到這時候總不會還同劉凌住在一起,便叫過來阿嫵與她同住,劉妍自是與她母親一起,劉凌身份尊貴,便自個兒獨處一室,扈從的執金吾裡在站了兩層,隨時聽從命令。

至晚時分,出去找尋酒家的侍從還沒有回來,老嫗樸實,收了銀錢心裡過意不去,就把家裡頭過端午時所剩不多的上等米麵拿了出來,做了粥湯挨個送去。

瞧見陳嬌開了門,老嫗滿面堆笑,便道:“小夫人還沒吃飯吧?這是上等米麵熬成的湯,莊稼人一年裡也吃不上幾回,小夫人喝些填填肚子吧。”

陳嬌聞言垂眸,看了看那陶碗,又看了看裡頭清得可見人影的粥湯,真不知這些村子裡的人都過得什麼樣生活,這等吃食連她們長公主府的下人都不吃,在他們眼中卻是一年吃不上幾次。

她伸出手接了過去,問那老嫗:“你給了我,你以後要怎麼吃呢?”

老嫗笑得眉眼都擠在了一塊,不想她看著面冷,心地卻溫善,遂道:“我吃糠米就夠了,再說了,你們不過是借住一晚,就給了我那麼多五銖錢,叫我怎麼好意思。”

近來雨水太多,收成看樣子是不好了,偏偏村裡的橋也塌了,正愁沒法兒修繕,他們一來又是給錢又是修橋的,可見是積善之家,她樂於給她們吃得好一點。

老嫗髮間已是白成一片,這等年紀本該享天倫之樂,卻還要為生活所迫,陳嬌久在金籠之中,吃穿用度俱是精緻,哪裡見過底層人的苦難?一時不知如何開口,便小口小口將那粥湯了一半,又留了一半給阿嫵喂下。

阿嫵亦是自小嬌養慣了,那粥湯喝了一口忙就吐了出來道:“阿嬌姐,這是什麼呀,真難喝!”

陳嬌無奈,摸摸她的額頭:“這是人家省給我們的,不能浪費了,眼下沒有別的吃食,你將就著好歹喝完了它。”

這等東西怎麼能喝的下去?

阿嫵直覺難以置信,便問嬌嬌喝了沒有,嬌嬌紅了紅臉點頭,說實話她剛才也是硬著頭皮喝下去的,可……可要是不喝,她實在不忍心看那老嫗一片好心錯付。

便這般,阿嫵還是不願喝,陳嬌勸不動她,驀地想起從前劉凌勸說過她的話,漢文年間的人吃人,至今讓她聞者驚心,於是她原樣講給阿嫵聽,撫摸著阿嫵的額髮,恍惚裡她竟明白了劉凌當時的心境。

原來,他並不是看不慣她的鋪張浪費,他只是……顧念著民生艱難罷了。

標簽: 陳嬌  劉凌  老嫗  阿嫵  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