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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言雙強文海王渣女明意&紀伯宰

作者:由 木 辛 發表于 書法時間:2022-10-27

“報——”

“今年魁首花落逐月城,朝陽城緊隨其後,探花名落新草城。”

響亮的傳報聲傳遍了整個大殿。

金鑲玉的酒杯滯在半空,流光溢彩的舞裙也尷尬地墜下,殿上正在談笑的官員們齊齊僵住,略為難堪地互視。

他們慕星城,今年前三又無名。

“我慕星斷代已久,無法贏下這些大城也是情理之中。”良久之後,主位上的大司開了口,“不過無妨,來年有的是機會。正逢佳節,各位莫憂雜事,興杯吧。”

他這麼一說,殿裡立馬重新熱鬧起來,像是為掩飾失態一般,敬酒調笑聲比之前更盛。

大司側頭,目光不經意地看向大殿左側坐著的那個人。

那人微微側頭,俊眉修眼,顧盼神飛,一身蒼黃薄羅袍,滿目星輝琥珀光。

他好像半點不在意什麼“來年的機會”,只曲腿坐著飲酒,一仰頭,殘酒落腮,打溼半幅藕絲衣襟。

喝盡興了,便揮走身邊先前陪著的舞姬,重新打量殿中起舞的釵裙。

年少氣盛,到底是風流多情。

大司笑著搖了搖頭,收回了目光。

帶著威壓的視線消失,紀伯宰微微鬆了肩,他掃一眼前頭那些姑娘,正想隨便再點一個,對面就突然飛來了一個酒杯。

側頭躲過,他皺眉地看向來處,就正好瞧見一抹筠霧色的絹裙像花一樣旋轉綻開,露出下頭主人纖細雪白的腳踝。

“大人饒命。”裙襬落下,那人跪在地上,腰顫如柳,聲脆如鶯。

紀伯宰眉梢動了動。

好生曼妙的身段。

裙襬本就落得寬大,那鵝兒黃的束腰還緊得不盈一握。胸脯鼓鼓囊囊,肩卻消瘦輕薄。雙環髻烏滑如漆,鼻尖粉白似玉,樊素小口打著顫兒,一聲又一聲地賠著禮。

她面前站著的是戶部左司錢慄,本就生得肥頭大耳,再一生氣,整個鼻子眼都擠成一團,像一座山似的壓在她面前。

“馬上去給我撿回來!”

“是,大人息怒。”

她踉蹌起身,跌跌撞撞地朝他這個方向走來。

方才那個金盃砸在他身後立著的石柱上,正巧落在他腳邊。

紀伯宰饒有興致地看著她靠近,想跟她打個照面,奈何這小姑娘像是被嚇傻了,頭也沒抬,跟他說了一聲“得罪了”,就低下頭去撿。

他輕嘖一聲,抬腳踩住杯沿。

小姑娘愣了愣,有些惶恐地抬頭,帶著霧氣的黑瞳軟軟地看進他的眼裡:“大人?”

這聲兒聽著真是舒服。

紀伯宰莞爾:“陪我喝酒,我就給你。”

小姑娘眼裡瞬間湧滿驚慌:“這,我,錢大人先召我去他那兒……”

“他不會帶你走,他家裡有兇悍至極的髮妻,別說側室,後院連一個丫鬟也沒有。”他心情甚好地捏了捏她的下巴,“而我,說不定能帶你回府。”

話剛落音,小姑娘還沒反應,旁邊在喝酒的人倒是噗地一口吐了出來。

“你對上一個舞姬也是這麼說的。”言笑嗆著酒拆穿他,“就不能換些話說?”

睨他一眼,紀伯宰哼笑:“喝你的酒去。”

“小姑娘,你切莫看他生得俊美就信了他的鬼話。”言笑扭頭,對她認真地道,“他這個人,家無半抹綠,沾盡萬花春。你若真想尋個人跟著回去,不若找我,我至少說話算話。”

小姑娘扭頭看他,目光落在他袖口的官服花紋上,跟著就跪坐直了身子:“大人,我叫明意,明月的明,意中人的意。”

紀伯宰:“……”

見風使舵得比舵還快。

言笑撫掌:“明月意中人,好名字啊,快來我這邊。”

她高興地起身,然後看了他一眼,眼神裡充斥著討好和歉意,還夾雜了一絲可惜。

就這一絲可惜,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彷彿他是個絕美的瓷器,但被她發現了一絲瑕疵,不得不放棄。

“你把話說清楚。”紀伯宰氣笑了,捏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近,“我何處不好?”

明意一愣,惶恐地搖頭:“大人能坐在這裡,自然是人中龍鳳,奴哪裡敢說不好。”

“那你還想跟他?”

手指無措地搓了搓,她笑得有些尷尬:“大人您……好是好,可尚無官職。這位大人就不同了,他這花紋,應該是三等以上的大官。”

大官好啊,大官宅子大,月俸也多,把她帶回去,她能吃香的喝辣的。

明意眼眸都亮了。

言笑錯愕了一瞬,接著就大笑出聲:“哈哈哈——好,好,這姑娘有趣,看人也準!”

紀伯宰沉了臉,一把揮開他,將她拉起來坐在自己腿上,將桌上剛得的玉石一把塞在她手裡:“賞你了。”

手心一涼,明意低頭一看,小嘴都張成了一個圓:“這是上等羊脂玉,好貴重的。”

紀伯宰淡淡地道:“大司剛賞的,三司六部就我一人有。”

“哇。”她眨眼,“那大人真是很了不起。”

“一般,也就比旁邊這個三等官要好一些。”他微微挑眉,“再給你一次機會,選誰?”

明意摩挲著懷裡的玉石,眼睛眨啊眨:“這個,如果我選他,大人是不是要把玉石收回去?”

“是。”紀伯宰毫不留情地點頭。

哪知,就算如此,這小東西也只是戀戀不捨地摸了摸羊脂玉,然後就還給了他。

“他說的有道理,大人這樣的人物,定是不會往府裡帶人的,奴怕空歡喜一場,不如求個安心。”明意指了指言笑,“奴想跟這位大人走,還請大人成全。”

“……”

活了二十多年,紀伯宰頭一次受這麼大的氣。

他皮笑肉不笑,拇指輕輕撫過她的嘴角:“成全不了,今晚滿殿的舞姬,我就覺得你好。”

言笑挑眉:“這句話方才也……”

“閉嘴。”

“哦。”

他不再看她,只將她圈在懷裡,寬大的手掌熨著她的腰線,另一隻手取了酒盞,慢慢斟倒。

明意有些無措,她嘗試著滑出他的懷抱,然而剛一動,他就將她箍住。

“你也想喝?”他問。

她搖頭如撥浪鼓,奈何這人卻跟沒看見似的,將酒盞遞到她唇邊:“還是你會心疼人,知道大人喝不下了。”

喝不下你還倒。

她腹誹,皺著鼻子嗅了嗅,勉強舔了一口。

好辣。

接過杯子沒拿穩,酒灑下來,浸溼她半片衣襟,細薄的絹料貼在肌膚上,氳出溫熱的香氣。

紀伯宰低頭,就見她雙頰飛上了霞色,眼裡也起了霧,整個人就像是水裡泡了的粉玉,晶瑩剔透。

是個不勝酒力的。

他多看了兩眼,然後就扶著酒杯又餵了幾口。

酒意上湧,明意紅著眼尾,嘟囔著往他懷裡蹭:“不喝了。”

貓兒似的蹭在他心口,白嫩的小手還下意識地環住了他的腰,環得結結實實的,像抱水中浮木。

紀伯宰很受用,半攬著她的肩,心情甚好地夾了菜喂她一口。

言笑看得稀奇了:“你還真打算把她帶回去?”

他睨他一眼:“怎麼?”

“這可不是你的一貫作風。”言笑搖頭,“先前那麼多舞姬,也沒見你留了誰,可別因著一時置氣衝動,到頭來又把人棄在外頭,這宴上的都是些可憐人。”

囉嗦死了。

紀伯宰懶得與他說,看懷裡的人有些迷糊了,便站起了身:“錢慄那邊你去交代,我就先走了。”

“你倒是挺會給我安排事。”言笑嗔罵。

他輕哼,雙手抱穩懷裡軟玉,扭頭就從側門離開,連同座上大司告辭一聲都不曾。

“此人……”大司身邊的天官看著紀伯宰的背影,略略搖頭,“本事有餘,定力不足。”

大司笑了笑:“鬥者稀缺,他有喜歡的東西是好事,總比什麼都不感興趣來得好。”

“司上英明。”

殿上絲竹管絃還在繼續,紀伯宰出了內院月門,行在了青石鋪平的御道上。

“好晃哦。”懷裡的人嘟囔。

紀伯宰意味深長地道:“等會還會更晃。”

她聞言,立馬慌張地捂著自己的腦門:“再晃下去要灑啦。”

吐氣蘭花帶酒,醉醺醺的,又十分可愛。

他忍不住問:“什麼要灑了?”

“我呀。”

“你是什麼?”

“我是一盞金盃呀。”她傻里傻氣地捂著腦門抬頭,眼眸帶著霧,“剛倒了酒,裝滿了,不能灑的。”

低笑出聲,他欺近她,在她手背上一吻,逗弄道:“喝了就不會灑了。”

她迷茫地想了好一會兒,覺得很有道理,於是鬆開手,把自己的腦門送到他嘴邊:“你喝掉一點,就一點就行。”

實在沒忍住,他大笑,將人抱起來,薄唇掠過她的腦門,直接吻上了她嘰嘰咕咕的小嘴。

明意瞳孔微微一縮,又很快被薄霧攏住。

她嚶嚀著想反抗,可這人動作嫻熟又溫柔,絲毫不讓人覺得難受,反而像是在安撫似的,輾轉間就讓她沒了力氣。

天上的星星很多,遠遠近近地綴滿了整個夜空,有好幾顆甚至比月亮還大,冰藍的、幽紫的、淺黃的,帶著光暈浮在幕色裡,奇幻又瑰麗。

她看啊看,眼皮子慢慢地就往下墜,越墜越重,越墜越重,最後睜不開了。

紀伯宰將她抱上了獸車,眼神十分溫柔。

駕車的人忍不住問:“大人,徑直回府?”

“不,去城東的別院。”

“是。”

明意枕在他腿上,睡得乖巧又安靜。他捻手把玩她的秀髮,順帶看了看她的手。

手背是白嫩的,可指腹摸著有些硬,像是刮過一層繭。

他垂眼,當做沒看見,繼續輕撫她的側臉。

到了別院,他吩咐車伕:“讓不休把我的東西帶過來。”

車伕領命而去,院子裡的丫鬟婆子也連忙出來接人。

她們是有經驗的,接著明意就送去沐浴更衣,順便檢查身體。

紀伯宰很挑剔,身上有疤的人他不會留,不乾淨的人他也不會留。

幸好,婆子檢查出來,只滿臉笑意地衝他點頭,什麼也沒說。

他頷首,更了衣便去了她的屋子裡。

明意睡得香甜,完全沒有要醒的意思,他伸手過去,她甚至還輕輕咕嚕兩聲蹭了蹭他的手背。

真是辜負良宵。

難得有耐心,紀伯宰掀開錦被躺過去,將人撥到自己身上來。

她烏髮披散,比在宴上更多兩分柔媚,小臉還泛著紅,身上肌膚卻是雪白,趴在他身上,正好讓他看見那兩抹纖細鎖骨,和下頭分外豐盈的弧度。

喉頭微微一緊,他抬手。

“大人……小的罪該萬死,但您快去前頭看看,出事了!”外頭突然響起了不合時宜的聲音。

紀伯宰不耐煩地揮落帷帳:“明日再說。”

“可是有人帶了禁衛來,就堵在門外,說要見您。”

禁衛是內院專用的人,沒有大事不會出來走動。

他一凜,將明意放回枕上,然後便翻身而起披上袍子開啟門。

“出了何事?”

“不知道,但今晚所有去過內院的人都在逐一被審問。”

動靜這麼大,這倒是稀奇。

他迎出去,正好撞見禁軍領隊,對方一臉嚴肅地拱手:“紀大人,內院發生命案,我等奉命搜查,還請見諒。”

紀伯宰挑眉:“很嚴重?”

孟陽秋先揮手讓身後的人去檢視,然後才與他往旁邊走:“不瞞您說,我也覺得稀奇,被害的那幾個人就坐在宴上,眾目睽睽之下就沒了命。旁邊的人都以為他們是醉倒了,誰料散場之後宦官一推,才發現已經斷氣許久。”

在大司眼皮子底下殺人,膽子也是夠大的。

紀伯宰問:“這等的好手段,你們能搜出個什麼來?”

“有一個死者的指甲縫裡有血跡,司判官懷疑他在死前抓傷過兇手,所以大司讓咱們來搜查今日宴上的人,怕再過幾日證據就沒了。”孟陽秋如實以答。

這麼說,他就笑著擺了擺手:“那在我府上是搜不出什麼來了,你也知道,我這人要求多,剛帶回來的舞姬身上別說是傷疤,多一顆痣也沒有。”

孟陽秋與他熟識,自是知道他那些風流事,聽他一說倒也鬆了眉目:“如此,那我就讓他們走個過場。”

“好。”

兩人散步庭院裡,孟陽秋見四下無人,忍不住低聲道:“最近慕星城事多,你也小心些,宴上那些女子,哪好往家裡帶。”

紀伯宰不以為然:“女子本弱,柳腰婀娜,螓首婉婉,哪能做得出要人性命的狠事來。”

孟陽秋睨他一眼:“當心陰溝裡翻船。”

“借你吉言。”他睏倦地打了個呵欠,“我倒是盼著能出來個傾國傾城的妖女,好讓我全心以赴,饒過旁人。”

“你就貧吧你。”

一頓笑罵之後,禁衛收隊,從他的別院裡離開。

紀伯宰在庭院裡站了一會兒,才回去屋裡。

帳中香燃之嫋嫋,佳人闔目熟睡。他垂眼打量她片刻,倒是不著急鸞鳳之事了,只拉起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她微硬的指腹。

明意愣是一夜沒醒。

她在酒氣裡睡得香甜無比,直到第二日的晌午,才低哼一聲捂著腦袋坐起來。

房間裡空蕩蕩的,金紗帳低垂,紅木床寬大,羅衾上還有陌生男子的氣息。

明意一驚,飛快地跪坐好,腦海裡開始回憶昨晚之事。

她好像跟著紀大人回府了。

那之後呢?

“姑娘倒是個好福氣的,外頭都翻了天了,您還沒起。”有嬤嬤來打起了帷帳。

明意猛地回頭,背靠著床柱,有些無措地看著她。

荀嬤嬤見狀,微微一哂:“這回怎麼是個膽小如鼠的。”

她麻利地將床上凌亂的褥子收拾好,然後徑直伸手將她拽下來:“大人一早就進內院去了,晌午不回來吃,不過晚間總是要過來的,你得收拾收拾。”

明意被她拉得一個趔趄,膝蓋磕在床弦上,疼得臉都白了,但不知道這人來頭,她也不敢妄動,只能依她坐去妝臺前。

一看妝臺上那些東西,她瞬間清醒不少。

紅翡滴珠耳環、烏金纏枝釵、寶藍吐翠孔雀金冠、碧玉雙環佩……各種奇珍異寶排成一排,等著她挑。

樣樣都是硬貨,很值錢。

荀嬤嬤最看不上這沒見過世面的貪財樣,臉色當即沉了兩分:“這些都是姑娘可以佩戴的。”

言下之意,並不屬於她,她只是能用。

明意耷拉了腦袋。

想想也是,她只是人家帶回來的玩物,花瓶一樣的角色,尚不值這麼多錢。

打起精神,她開始梳妝。

身為舞姬,妝容精緻打扮討喜是她的本分,被帶回來的第一日,怎麼也得給大人留下個好印象。

昨兒晚上瞧來,紀伯宰此人與傳言相符,最是喜好美色,猶愛楚楚佳人,所以明意想也不想就挑了些色淺而小巧的首飾,淡掃娥眉,輕點嬌靨,整個人嫋娜如少女。

她掃了一眼屋內書架,輕提羅裙,去挑了一本最舊的,然後就側躺在入門一眼就能看見的軟榻上,一手執書,一手捻香。

荀嬤嬤灑掃房內,路過她身邊,沒好氣地道:“拿倒了。”

明意微微一僵,然後若無其事地將書倒了過來,繼續假裝沉浸。

“您甭費那功夫,我們家大人也就兩三日的新鮮勁兒,趁他好時多問他要些賞錢以後傍身就是。”

明意聽出來了,這嬤嬤在紀伯宰身邊有些年頭,心也不壞,只是看多了這屋子裡來來去去的女子,所以懶得應付了。

微微一笑,她道:“傍身錢自然是要的,我這不是想讓大人給得開心些麼。”

沒想到她還會答話,荀嬤嬤頓了頓,卻是又翻了個白眼:“毫無廉恥之心。”

這話攻擊別人許是奏效,對明意而言,早在進內院當舞姬那一刻起,廉恥這東西就跟她那身舊衣裳一起扔出去了,沒什麼要緊。

於是她捻好香,還笑嘻嘻地問:“嬤嬤,大人的口味重還是淡?喜歡女子偏文還是武?”

“無可奉告。”

“那嬤嬤您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這裡有腰果您可以吃嗎?”

“姑娘話太多,我家大人不喜歡鬧騰的人。”

“……哦。”她乖乖地伸手把自己的嘴捏上。

然而,沒堅持完一炷香,明意就又開了口:“嬤嬤您身上這料子哪裡買的?花紋挺好看,我想給我娘做一身。”

荀嬤嬤被她念得太陽穴直突突,眼角都跟著抽了抽。

她替大人看過各式各樣的女子,獨沒遇見過這樣聒噪的,彷彿是鸚鵡成了精。大人那喜靜的性子,也不知是怎麼選中的她。

餘光瞥見她左顧右盼可憐兮兮的,像是無聊得緊了只能找她說話,荀嬤嬤心軟了一瞬,就答了一句:“這料子沒得賣,內院裡賞的。”

不答還好,一答,那小姑娘眼睛倏地就亮了起來,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拉著她的衣袖:“那這個腰果也是內院賞的嗎?我瞧著比舞姬庭裡的好吃。”

“這個宅院地好平哦,若是翻跟頭,不知翻幾個能從後門到前門。”

“那個金紗帳真好看,還是暗繡的花紋,一定花了不少心血。”

“嬤嬤吃腰果啵?我給您剝,這個我擅長,我當年被選做舞姬的時候……”

荀嬤嬤覺得自己就多餘開那個口。

這小姑娘嘰裡呱啦起來就沒個完,從她怎麼當的舞姬到怎麼去的宮宴,一個下午就幾乎都要跟她嘮遍了。

她揉著耳朵看向門外,頭一次盼著自家大人快點回來接手這個禍害。

紀伯宰沒由來地打了個噴嚏。

他對面的言笑搖著扇子道:“風流變風寒了?”

“烏鴉嘴。”他沒好氣地道,“我若是你,就盼著我自己千萬別出事,否則這爛攤子砸在你頭上,看你什麼收場。”

提起這茬,言笑樂不動了,無奈地嘆氣:“我這是什麼運氣,眼看著能休沐三日,百草堂三個醫官就死了兩個。”

“那不正好麼,兩個老醫官一死,你立馬就能頂替上去,你這殺人動機比那幾個舞女還大。”

搖扇的動作一頓,言笑跳起來就捂他的嘴,又氣又笑:“昨日不就是多得那小美人兩分青睞,你怎就空口白牙地汙衊我!”

紀伯宰揮開他,冷眼:“誰說你多兩分青睞,人現在在我院子裡。”

“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言笑唏噓,“我已經能想到那美人在你院子裡是如何以淚洗面的了。”

紀伯宰作勢往外走。

“哎哎,好兄弟,不聊那個了。”言笑連忙將人按回去,“我擅醫,但在毒藥上遠不如你精通,司判又非讓我查這是什麼毒,你幫個忙。”

昨晚宴上那幾個死者的筷子上均被抹了毒,毒不融於水,呈淡紫色,且沒有氣味。他翻遍多本醫書,也沒找到相關記載。

紀伯宰懶洋洋地接過他的銀托盤,看了兩眼上面的紫色粉末:“這不就是無憂草。”

言笑愕然:“你一眼就能知道?”

“要不怎麼說你是庸醫呢。”他哼笑,“我識毒的時候,你還在走江湖騙人。”

謎題得解,言笑也不跟他爭這點嘴上便宜了,立馬就讓人去稟告司判。

“無憂草是宮中才有的東西,動手的只能是宴上舞姬,只有她們才能遊走席間而不顯突兀。”言笑沉吟,“可是舞姬多是大司養出來的,大司何苦用這種法子殺那幾個無權老臣,直接賜死不是方便多了?”

“你是醫官,不是司判,想那麼多幹什麼。”紀伯宰起身,“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言笑猶在思索,聞言只擺了擺手。

低罵他一聲,紀伯宰獨自離開了內院。

因著出了命案,內院和街上都開始戒嚴,去哪兒都要被盤查一番,他被問得不耐煩,提早回了別院。

一踏進屋子,紀伯宰微微挑眉。

明意穿著玉色煙羅下裙,裙襬散在榻上,如花初綻,線條卻在束腰處驟然收緊,藕粉的綢帶勒得蠻腰纖纖,上身的煙水小衣恰好裹攏綿軟,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她正專心致志地看著書,就算是傍晚了,娥眉丹唇也是精緻不亂,水眸盈盈,腮邊帶粉,旁邊的燭光落下來,恰如其分地給她添上幾分溫婉。

聽見門口動靜,她抬頭,眼裡露出恰好的驚喜和羞怯:“大人回來了?”

看多了女人,紀伯宰想看穿她的小心思並不難,比如她的妝應該是剛補過,比如她裙襬的弧度應該也是特意擺弄過。

但是,他還是覺得很受用,沒有男子不喜歡美人為討好自己費盡心思。

於是他順手就將人攬進了懷裡:“想我了?”

明意臉上一紅,乖巧地偎著他:“大人事忙,奴怎好任性叨擾。”

懂事是懂事的,但就是感覺少了點什麼。

紀伯宰坐下來,輕輕抬起她的下巴:“還在唸著你那三品大官?”

心裡一慌,她連忙搖頭:“怎,怎會,既跟著大人回來了,那奴心裡就只會有大人一個。”

“撒謊。”他眯眼。

尷尬地撓撓眉梢,明意心虛地嘀咕:“您總要給奴些日子來適應……”

“正好。”他道,“內院出了命案,他們要拷問一眾舞姬,不如我就送你回去,能幫助審案,還能讓你適應。”

“命案?”她嚇了一跳,臉色都白了兩分,“誰出事了?”

“百草堂的醫官。”他斜眼打量她,“你可認識?”

明意連連擺手:“不認識。”

又遲疑地眨了眨眼:“怎麼會懷疑到舞姬的身上?”

“那兩人就死在大司的眼皮子底下,一點動靜也沒有,除了舞姬下毒,不做他想。”他悠哉地把玩她的腰帶,“你昨日也在場,待會兒他們說不定就來傳喚你了。”

“別呀。”她垮了臉,“奴一看就不是能殺人的心腸,還請大人明鑑。”

這人一緊張鼻尖就泛粉,眼裡也水汪汪的,看著就很好欺負。

紀伯宰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沒殺人的話,你害怕什麼?”

明意欲哭無淚,纖指抓著他的衣襟,拼命搖頭:“奴是怕那黑牢,又髒又暗還有爬蟲老鼠,去一遭也是受罪,還請大人高抬貴手。”

紀伯宰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等看她真快急哭了,才伸手將人抱到膝上,輕挑地勾了勾她的下巴:“有大人在,怕什麼。”

明意一鬆,這才軟軟地靠著他,撒嬌似的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脖頸:“嚇著奴了……”

要的就是嚇著她。

紀伯宰縱橫花叢多年,深諳人心,這姑娘先前不知數,不懂該仰仗誰,就應該多嚇一嚇。

這不,現在她就乖乖地依偎著自個兒,不掙扎也不躲避了,纖手還環著他的脖頸,生怕他跑了。

不過,親暱歸親暱,之後,他還是單獨招來了荀嬤嬤。

荀嬤嬤跟往常一樣向他彙報:“這姑娘沒有跟外頭聯絡,也沒有什麼越矩的舉動,身世清白,來處也可查,就是話多了些。”

紀伯宰只關心前面幾條,至於話多不多的,也就這幾天,等他新鮮勁兒一過,隨她怎麼說,他也聽不見。

於是他只問:“有何偏好?”

荀嬤嬤撇嘴:“金銀玉石,皆喜。”

女人貪財不奇怪,但貪得她這樣明目張膽的,紀伯宰還是頭一回遇見。旁人都知錢財庸俗,哪怕喜歡也遮遮掩掩,這位倒是好,一副光明正大的樣子,生怕別人不知道。

也行,銀貨兩訖,他給得起,只要往後不糾纏,一切好說。

那麼問題來了,這小姑娘覺得多少銀錢才夠良宵一度呢?

紀公子是個體面人,絕不會做什麼強搶佳人的粗蠻勾當,他要的是人心甘情願地貼上來,最好是滿目皆他,傾心以許,他那帷帳才落得歡喜。

所以,一得空,他先給明意置辦了七八套華服。

明意站在房中看著這些東西,眼睛瞪得溜圓:“都是給我的?”

“試試看合不合身。”

她歡呼一聲,鶯雀一般地飛撲過去,抱起那件玉色堆繡花襦裙,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眼眸明亮地看向他:“我從未穿過這麼好的料子。”

“現在你可以隨意穿。”他不甚在意地道。

“大人真好!”她又朝他飛撲過來,裙襬一揚,吧唧一口吻上他的側臉。

於是紀伯宰就知道了,這小東西很貪,這些只夠她親上一親。

抱攬過她的腰,他將她帶到妝臺前,將兩個新買的匣子開啟。

金蟬絲雙扣鐲、八寶攢珠釵、三翅雀羽步搖……翡翠瑪瑙,金玉滿當。

明意眨眨眼,身兒嬌偎他:“大人是隻予我的,還是給後頭的姐妹都有?”

她輕咬著唇,三分嬌,五分嗔,模樣可人極了。

紀伯宰笑著撫了撫她的臉側:“自是你獨有的,哪來什麼後頭的姐妹。”

她滿意了,眼尾一勾就軟在他懷裡:“這話可是大人說的,可不許騙人。”

“嗯。”他低頭,輕輕吻弄她的耳垂。

明意覺得癢,但人家給她這麼多東西,她也不好意思躲,只嚶嚀兩聲,腳尖難耐地抵著,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

紀伯宰想也沒想就咬了上去。

齒尖抵著她那細膩的肌膚,香軟溫熱,他忍不住稍加力道,然後就聽得她輕呼一聲,聲音剛到喉間又堪堪壓了回去,聽著倒像是貓咪的咕嚕聲。

他莞爾,柔了動作,拇指摩挲著她的耳後。

懷裡人慢慢放鬆了下來,親暱之間,甚至微微伸出了舌尖。

很好,他就專挑這種她沉迷的時候,果斷地鬆開她。

明意有一瞬間的茫然,而後就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頭埋得低低的,尷尬地抓著他的衣襟:“外頭,外頭春光正好,大人不想去走走?”

他心情極好地睨著她,半晌才應:“好。”

這氛圍曖昧又旖旎,再加上這姿容絕佳的臉,很容易就讓人以為是遇見了如意郎君。

然,明意很快清醒了過來。

她笑了笑,掙開他的懷抱,去妝臺前捻起螺黛,細細地補了妝,又去換了一身桃花攏煙百褶長裙,挽了雪霧披帛,磋磨了半個時辰,才跟在他身後跨門而出。

她是個稱職的花瓶,絕對不允許自己身上有絲毫的狼狽,連發絲都是服服帖帖的,首飾繁而不亂,衣裙豔而不妖,一出房門,遠近的丫鬟婆子就都忍不住偷偷看她。

明意姿態拿捏得很好,肩背挺直,螓首微垂,半幅繡扇遮臉,緩步慢行在他身後幾寸遠,不越矩也表現出了跟從,很讓人受用。

紀伯宰輕笑,勾手就將她攬進了臂彎裡。

“大人。”她輕呼,嗔怪地推了推他,“這不像樣。”

做人的玩物就有玩物該守的規矩,攬肩並行那是人家正經夫妻的做派。

誰料,這人卻道:“你與我,不必在意別人的看法。”

明意心裡微哂。真是厲害,專挑好聽的說,但凡有腦子不清醒的聽了,還真會擺錯自己的位置。

面兒上卻是含羞帶怯地笑:“大人恩重,是奴的福分。”

兩人依偎出門,紀伯宰專挑了一輛半敞的獸車,扶她上去與他同坐。

明意知他心思,含羞帶怯地依著他,繡扇下放,露出自己姣好的容顏,一雙眼不看街道兩側,只痴痴地看著他。

於是一路上,街邊的豔羨聲口哨聲此起彼伏。

紀伯宰很受用,輕挑地揉著她的手:“還差什麼東西,帶你去一併添置了。”

明意也不客氣:“奴睡覺容易心慌,若有幾塊金條壓床,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紀伯宰:?

明意:微笑。

別的姑娘臉薄,一般是會要些金銀首飾,再變賣成錢。明意不幹,她知道當鋪有多黑,一百兩的東西當進去就只剩五十兩,她何必讓外人賺這個差價。

安靜片刻之後,他笑出了聲:“心慌得厲不厲害?十塊金條可壓得住?”

明意眼眸一亮:“那自然是壓得住的。”

“好。”他倒也大方,徑直帶她去了錢莊。

明意忍不住唏噓,真有錢啊,十兩黃金一條,他一出手就是一百兩黃金,那可夠人富裕地生活大半輩子的了。

好多當官的都沒能攢這麼多錢,他才剛剛得勢,就已經有這家底,怪不得慕星城裡的姑娘對他趨之若鶩。

吧砸了一下嘴,明意搖著尾巴跟他去取了金條,太沉了抱不動,他就讓人將整個箱子一起放上外頭的獸車。

明意勾唇頷首:“多謝大人!”

看著她,紀伯宰知道,這價錢對她來說就是夠的了。

但是,怎麼說,旁的姑娘光看他的臉都會臣服,在她這兒,他倒是像這一箱金條的附贈而已。

就不太高興得起來。

輕嘖一聲,他正想再說話,就聽得身後突來破空之聲。

下意識的側身一躲,他勾著明意的腰,將她護到一旁,然後皺眉回頭,就見有人冷著臉走進來,收回那枚釘進牆裡的木簪:“抱歉,手滑。”

明意驚魂初定,嘴角抽了抽。

這手得滑成什麼樣才能把一根木頭甩出這要人命的力道?

她抬眼看向來人,那人一身素縞,面容清俊,瞧著二十來歲,眉目間戾氣卻很重。

紀伯宰鬆開她就笑:“燕公子來分遺產?”

燕安手指微緊,將那木簪一點點插回自己的髻裡,眼神冰涼地朝他看過去:“多謝紀大人關心,家父一生清廉,沒幾兩銀子可分。”

那就是來找茬的了。

紀伯宰想讓明意退開些,手剛一抬,就見這人已經拎著裙襬飛快躥去了一旁的屏風後頭。

腿腳還挺利索。

他好笑地睨她一眼,而後就順手給燕安倒了杯茶:“我最近忙,也沒空去給令堂上香,難得在這裡遇見你,不若就把弔唁禮給了,也免得再走一趟。”

燕安死死地盯著他,拳頭捏得發白,字一個個地從牙齒裡擠出來:“殺人兇手也配給弔唁禮?”

廂房裡安靜了一瞬。

明意躲在屏風後頭,仔細打量這兩人。

紀伯宰一臉莫名,但手已經微微收緊,顯然是做好了打鬥的準備,他本就高大,通身氣勢也壓人。

再看燕安,憤怒有餘,功夫卻是有些沒到家,渾身都是破綻。

“你敢去看我父親的靈位嗎?”他恨聲問。

紀伯宰笑了:“怎麼,令堂靈位上有春宮圖?”

明意:“……”這嘴是真欠。

燕安額上青筋暴起,怒喝一聲,當即就衝上來動手,強大的元力落成一個陣,如金鐘天降,將紀伯宰罩在了裡頭。

他這個年紀有這樣的元力已經是很不錯了,但是,紀伯宰是出了名的元力高強,手一抬,一道紫金光飛出,當即將他落的這陣破了個金粉漫天。

“有這功夫四處攀咬,不如好生回去修習。”他淡聲道,“如此,找到真兇也不至於成為第三個受害者。”

有一說一,他這坐在椅子上巋然不動輕鬆取勝的模樣,強大又混不吝的,當真是萬分迷人。外頭的陽光透著錢莊廂房的窗花落進來,還正好灑在他的肩上,如神祇的飛羽。

燕安眼睛都紅了,喘著粗氣看著他,像一頭憤怒的小牛犢。

明意瞧著,覺得金主輸不了了,便重新整理了髮髻和衣裙,沒事人一樣地回到紀伯宰身邊:“二位都消消氣,這裡頭應該有什麼誤會。”

“能有什麼誤會,那滿場與我父親有過節的,不就只有你紀伯宰一人!”燕安氣急,給了臺階也不下,抬手就指著他,“旁人不知道,你別當我也不知道,你一直以為是我父親診斷失誤害了孟家上下,記恨多年,如今終於尋著機會來報復,不是嗎?”

紀伯宰好笑地挑眉:“孟家是哪個孟家?”

“你別裝蒜!我幼時在孟家後院見過你!”

“哦?”他站起了身,攬著明意的腰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眼眸垂下來,定定地看著他,“我自小在奴隸場長大,你在哪個孟家的後院見著了我?”

他周身氣息實在壓人,明意在他身側,很清晰地看見了燕安眼裡那一瞬的茫然。

敢情是認錯人了?

她就說麼,當天宴會她一直在他身邊,他又喝酒又調戲舞姬,忙得不可開交,哪有空去殺人。

搖搖頭,明意軟聲勸道:“命案自有司判來查,公子如此武斷地動手,傳去司判那裡也是不好交代的,今日相逢也是緣分,不若就坐下來喝盞茶。”

“誰要同他喝茶。”燕安恢復了惱怒的神情,死死地盯著紀伯宰,“這命案一定跟你有關係,你等著,我這就去找司判。”

紀伯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攔也沒攔,就這麼目送他出了門。

“大人,這……”明意無措地眨眼。

“隨他去。”他擺手,“司判斷案多年,又不傻,哪能聽他的鬼話。”

說罷,他又低頭看她,微微眯了眯眼:“怎麼回來了,方才不是跑得挺快?”

她掩唇,心虛地笑了笑:“大人這說的是什麼話,奴哪有跑,只不過去瞧瞧那屏風後頭有沒有生路,萬一出什麼事,也好引著大人走。”

“哦?”他挑眉,“瞧得怎麼樣,有生路嗎?”

她嘿嘿笑著偎上來:“奴看了看,覺得大人才是最厲害的生路,只要在大人身邊,奴什麼都不用怕。”

油嘴滑舌的小東西。

他輕哼,捏了捏她軟嫩的小臉,便帶著她坐回獸車上。

金條很重,明意抱不動,只能趴在那箱子上,歡喜地左看右看。

“大人,這些都歸奴了?”

“奴能用它們買首飾麼?買院子呢?”

“大人一次給奴這麼多,就不怕奴跑了麼?”

嘰嘰喳喳,小麻雀兒似的。

紀伯宰覺得好笑,總算知道荀嬤嬤為什麼要說她吵了,這人一高興話就特別多,頗有停不下來的架勢。

“大人沒有官職,把金子都給奴了,您怎麼辦呢?”她愁眉苦臉地思索。

他輕笑,順著她的話就道:“那就把這些都還給大人。”

“不行。”她一本正經地道,“金子又不解餓,大人您等著,奴這就去給您買餅吃。”

路邊的餅便宜得很,她連箱子蓋都不用開啟,掏出兩枚銅板就能買。

紀伯宰翻了個白眼,懶懶地靠在獸車裡等她,想說她摳門吧,她那小手又細又白,捏著兩枚銅板也好看得緊,換回來一張蔥油餅,燙得左手換右手,一邊吹氣一邊捏耳垂,遠遠地朝他吐舌頭。

他忍不住就多看了兩眼。

小舌頭粉粉的,裙子也明亮奪目,在整個灰撲撲的街道上,就她最明媚動人。

罷了,他想,貪財就貪點兒吧,大司說得對,人有嗜好總比沒有好。

“大人,這家鋪子的餅最好吃了。”她欣喜地坐回他身邊,將餅分給他半個,“您嚐嚐。”

剛出鍋的蔥油餅,香氣撲鼻,唇齒留酥,紀伯宰咬了兩口,微微點頭。

“好吃吧?我以前在這街上,最饞的就是這家的餅。”她也嗷嗚咬了一口,滿足地眯起眼,“現在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了,真好。”

他漫不經心地問:“你以前住這條街上?”

“是在這條街上討生活。”她笑眯眯地比劃,“那時候就這麼點高,又瘦,討不到多少銅板,每次路過都只能聞聞香味兒。”

咀嚼的動作一頓,紀伯宰瞥了她一眼。

她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那段經歷,也沒有哭唧唧地跟他賣慘,只是尋常提起,像聊家常似的:“等以後奴能買宅子了,就買在這附近,每天出家門都能買一張餅吃。”

心裡有些異樣,紀伯宰嗯了一聲,輕輕摸了摸她的髮尾。

男兒家多少都有些當英雄的念頭,一個需要他拯救的女人,遠比一個單純美貌的女人更吸引人。

他突然就很好奇她以前都經歷了些什麼。

明意卻沒有一股腦地說完,只那麼有意無意地提起幾句,就笑著將話轉去了別處。

她依偎在他膝上的模樣實在乖巧,乖巧得紀伯宰止不住地憐憫她。

宮中的舞姬可不是什麼錦衣玉食的好角色,她們大多是貧民和奴隸出身,因著有幾分姿色而入宮學舞,作為大司給臣子的獎賞,放在各大宴會上供人隨意挑選,除了有宴會,其餘的時候多半是粗衣淡食。

他這小金絲雀先前肯定沒少吃苦。

那她這麼愛財,也就能理解了,窮怕了而已。

輕嘆一聲,他摸了摸她的髮尾:“可還有什麼想要的?”

明意抬頭,黑眸瞪得溜圓,看了看自己還沒抱熱的金箱子,又看了看他,神色突然嚴肅起來:“大人,您得去僱個賬房。”

“嗯?”紀伯宰眉梢微動,“做什麼用?”

“管一管您府上這開銷。”她坐直身子,認真地道,“您出手闊綽,奴自是歡喜,但您也是要立門戶的,總這般花錢如流水可不行。”

紀伯宰挑眉,接著就有點驕傲了,明意這麼貪財的性子,居然會說這樣的話,那便是將他放心上了。

不愧是他,不管什麼樣的女子,最後都會為他傾心。

輕嘖一聲,他捏了捏她的鼻尖:“那就僱你吧,大人這身家,以後就交給你管。”

她眼露驚喜,萬分崇拜而嚮往地看著他:“真的麼?”

“回去就讓荀嬤嬤把庫房鑰匙給你。”

“大人待奴真是太好了。”她捏了絹帕按了按眼角,“奴這是積了什麼福,竟得了大人青睞。”

說著,萬分嬌羞地依進他懷裡,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划著他的手心。

這是允他了。

紀伯宰輕笑,拇指曖昧地抹了抹她的嘴角,調轉車頭就回了府。

月亮正圓,今天晚上是個好時候。

女人麼,哄著騙著大多都是為那片刻歡愉,他下的本兒夠厚,自然也想看看她值不值。

明意是個會來事的,特意在院子裡準備了一番,灑掃屋子不說,還掛上了紅帷帳,他進去的時候,她著一身碧玉輕紗,霧一樣的衣裙繚繞上下,露出線條纖柔的腰,和玉一般的脖頸。

“聞說大人海量,奴特備酒助興。”她紅唇一低,叼著酒杯湊到他面前。

她那小臉兒在燭光裡實在好看,紅唇飽滿,抿得杯沿兒緊緊的,叫他忍不住就低頭湊了過去。

喝乾杯中酒,連佳人唇畔的殘酒也沒放過。

閱女無數,紀伯宰頭一回嘗著這麼甜的小美人兒,嘴裡沁著蜜似的,肌膚細膩光滑,身子偏還嬌柔敏感,在他懷裡輕輕顫著,一碰就縮。

他將人抱起來,擁進錦被裡。

酒香混著美人香,盈滿了整個帷帳,到後來他也分不清是人讓他上頭,還是酒讓他上頭。

星穹鬥轉,鶯兒聲催到了天大亮。

明意雖是乾淨人,手段倒是極多,紀伯宰許久沒有這般饜足,頭一回過了夜還將人攬著。

醒來的時候,佳人雙頰嫣紅,緊緊地偎在他懷裡,將他的心口填了個嚴嚴實實。

他低頭看著,突然就不太想起身。

“大人。”奈何荀嬤嬤在外頭喊,“恭王府的獸車到了。”

懷裡的人被驚醒,睜開溼漉漉的雙眼,無措地看向他。

紀伯宰溫和了眉目,輕輕颳了刮她的鼻尖:“去一趟就回來陪你。”

她嬌惱地嘟嘴,扯過錦被蓋過了頭。

他莞爾,隔著被子在她頭上落下一吻,而後就翻身更衣,大步跨出了門。

約是饜足心情好,紀伯宰容色比往日更盛,一進門就招得眾人打趣:“這是得了個什麼了不得的寶貝,叫紀大人開心成這樣。”

“你是沒瞧見,昨日伯宰駕車帶那美人兒,那可真是傾城顏色。”

“傾城顏色?難道伯宰要就此收心?”

座上都是些內院貴親,平日裡廝混慣了的紈絝子弟,紀伯宰也不與他們拿喬,在席面上坐下就順手攬過旁邊的侍酒佳人,輕笑:“嘗口新鮮的罷了。”

恭王齊㺬捻杯搖首:“都是要做司祭的人了,還這麼胡鬧可不行。”

他是說笑的語氣,堂上眾人卻是都停了杯,言笑忍不住傾身問:“定下來了?”

“大司已經落了手令,只差司內衙門過流程了。”齊㺬朝紀伯宰舉杯,“這一頓,便算我替你慶祝的。”

“一上來就做司祭,伯宰前途無量。”眾人也紛紛舉杯。

司祭面兒上是管內院祭祀的,實則誰都清楚,在這個位置上的都是大司最寵幸的人,內可插手宗親事務,外可指點城池修建,地位比一些沒實權的親王還高。

還沒到明年的六城大會,大司就給了他這樣的封賞,足以表明器重。

紀伯宰拿起酒回敬眾人,不知為何腦海裡第一反應就是這大司祭的官服極其華麗,飛金穿銀,繡虎帶蛇,若是他穿上,家裡那小東西定會張大了嘴。

先前宴上言笑那區區三等官服都讓她趨之若鶩,更別提這一等的華服。

嘴角勾了勾,他將酒一飲而盡。

旁邊的侍酒連忙殷切地替他斟滿,又有意無意地往他身上靠:“大人海量。”

紀伯宰拉著她就坐在了自己腿上,低眼一打量,姿色自是比明意差遠了,不過勝在年紀小,腰身還算纖細。

於是他就將人攬著,繼續與友人談笑。

“說來這大祭司的位置,原是邱老頭的兒子要爭的,也不知怎的,自從上回宴上出事,邱家就門戶緊閉,邱老頭連朝會都稱病不去。”舒仲林搖著文扇道,“說嚇著了吧,也不至於,他平時膽子多大啊,那幾個被害的老臣離他又遠。”

提起這事,言笑也好奇:“兇手還沒抓著?”

“沒呢,聽說拷問了好幾個舞姬,還打死了三四個,都沒問出什麼來。”

舒仲林說著就朝紀伯宰努嘴,“也虧得有你護著,不然你家那小美人兒,定也是要挨一頓毒打的。”

“怎麼?”紀伯宰沒聽明白,“跳個舞就要捱打?”

“自不是跳舞的過錯,而是那一批舞姬裡頭,好幾個是苑縣出來的,司判將苑縣的舞姬都歸為了有動機之人,都要嚴刑拷打。”舒仲林道,“你那小美人兒也是苑縣的。”

苑縣地處慕星城南山以外,盛產血參,但血參大多在懸崖峭壁之上。

自從醫官魏鴻飛開始吹噓血參的功效,苑縣官府就開始逼迫農夫去採參,為此摔死了不少人,好多家庭因為死了男丁而支離破碎。

這些苑縣來的舞姬,有很多家裡都是採參的,司判覺得她們很有可能因此對魏鴻飛抱恨。

“這麼說來,伯宰可得當心了。”齊㺬看向他。

紀伯宰不以為然:“若是要恨,她們也該恨當地官員,怎麼就要費盡周折來殺魏鴻飛,況且當日死的又不止魏鴻飛一個,這說法站不住腳。”

“我看你是美色迷了心,無論如何也不願防備你的美人兒。”梁修遠笑他,“也罷,待到你頭七那日,我等還能又出來喝一頓酒,不枉相識一場。”

“去你的。”言笑搖頭。

席上嘻嘻哈哈起來,紀伯宰倒是沒說話,調笑著餵了懷裡的佳人兩盞濃酒,才又不經意地問舒仲林:“你怎知我帶回去那人是苑縣的?”

“紀大人還不知眼下您是何等的地位?早在那日您離開內院的時候,咱們這些門楣就將你帶走的女子打聽得一清二楚,畢竟知道您那口味,往後才好選些合適的女子送過去。”舒仲林也不藏著掖著,“我家老頭子就已經照著那小美人兒的模樣給您選了三四個備著了。”

“這事不假。”言笑扔了花生米到嘴裡,含糊地道,“連我都知道,你那小美人兒是苑縣小村裡的農家女,兩年前就因著生父墜亡而流落到了主城,過了好一段苦日子,這才得了你的青睞。”

他說著,又頓了頓:“你若哪天膩了,記得告訴我一聲。”

紀伯宰白他一眼:“別惦記了,人早就是我的了。”

“想什麼呢,我就是看她可憐,怕她往後沒了去處,想著收來當個侍書丫鬟。”

那也不成。

他哼笑。

明意那斂財的小模樣,就算有一日他膩了,放她出府,她也早有了自立門戶的本錢,哪還需要為奴為婢。

想起她,他腹下就有些躁動,忍不住就將那小侍酒拉了過來親暱。

標簽: 紀伯宰  明意  大人  舞姬  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