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喜寶》

不是第一次聽說過這部小說，當然了，她那句話那麼有名“我要很多很多愛。如果沒有，錢也是好的。如果沒有錢，至少我還有健康。”很多人奉亦舒為師太，大概說她寫男女之間下筆狠辣，力透紙背，女性角色無一不清醒現實，聰明美貌，周旋於各色男人之間，又棄他們如草芥，最後將自己想要的悉數收入囊中。

我就是提不起興趣，一直以來，精於算計的故事讓我疲倦，那種收起真心互相試探博弈的過程，只會浪費我對於感情一腔的嚮往和尊重。

但是又有一種隱隱的好奇拉我向她走近，我對自己沒轍。。。於是鬼使神差般，還是點了閱讀。

所以喜寶，這個美麗殘酷的女人。

我承認我一開始很不喜歡她，她說我不介意出賣我的青春，青春不賣也會過的，於是任何男人口頭上的話語均無法打動，除非能夠變現。對於那個資助她讀劍橋的學費，後來苦苦哀求問她“你可愛過我？”的韓國泰，她的回答是“他又不傻，他也得到了他需要的”——一切都是交易。琵琶行裡有這一段描述：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古往今來，皆是如此，難道要等到色衰而愛弛嘛？所以下意識得拒絕後，又掉頭回到勖存姿這個老富豪“狡兔三窟”那一間華美而空洞的房子裡，“你買下我”，她是清醒地墮落。她一早便知道‘當別人用鈔票扔給你，跪下來，一張張拾起。當你連溫飽都解決不了的時候，失去一點點尊嚴不算什麼。’她清楚自己的角色，生存是首選，像她這樣的女人，在勖存姿那裡不是第一個，也很懷疑不會是最後一個。

沒有愛罷了，錢也很好。她不是不爭氣，劍橋三一學院的offer她也拿得下，但她有自己的貪心，她與媽媽打電話喜悅溢於言表“不用擔心我，我會過得很好，非常非常好。’機會一瞬而過，她迅速抓住，從此命運就發生了鉅變。

有一句話是“上帝的一切饋贈，都在暗地裡標好了價格”，勖先生對她是大手筆，物質上極為慷慨，股票、珠寶、房產、車子，一句話。她與勖先生的對手戲也很是精彩，她偶爾不甘，大部分時間敬業，幹好這份“差事”，盡力配合這份不平等的博弈。而65歲，一無所有隻有用不完的財富的勖先生，維持了不同於暴發戶的優雅，面對喜寶他有年齡和身體上的自卑，他要的很奇特“愛我多一點”，所以他們之間便無法和平相處。喜寶憤恨他對抗他，維護自己微薄的邊界，勖先生作為一個有能力的男人的控制慾、佔有慾也是不凡，他甚至可以殺人，斬斷她可以依賴的一切，改造她，以致於徹底失去離開他的能力，只成為他名下的財產。她逃不掉的，也因為她聰明自知，所以疼痛也格外清晰，‘我已經完了，對麼’。我以為她會很快樂，她得到了很多很多的錢，勖先生也愛她，至少是以他自己懂得的方式。但是眼見著，她這樣一個生命力頑強，無論放在哪裡都能拼命生長的勁草，還是一點一點黯淡下來。

這使我詫異，我以為亦舒會偏愛她，但她只是不偏頗地觀察她。“忽然覺得一切索然無味，因為這些東西現在都變得垂手可得。得到的東西一向沒有一件是好的”。這時她想要什麼。。母親的擁抱，以及那個有著青草香氣，可以讓她安睡的茅草房。

活在當下，最近電影《心靈奇旅》也表達了同樣的意思。男主在獲得了畢生渴望的表演機會並奉獻出完美演出後，沒有得到想象中的狂喜，甚至滿足也很少，他失落又困惑，忍不住問出來，旁邊已經成名的女人給了她答案：我聽過一條魚的故事，它游到一條老魚旁邊說：“我要找到他們稱之為海洋的東西。”，“海洋？”，老魚問，“你現在就在海洋裡啊。”，“這兒？”，小魚說“這兒是水”。水，家人、朋友、工作、上班的路程、每日的天氣，你面板的狀態，牙齒裡逗留的菜絲，生活的痕跡不在別處，就在無處不在的當下，於是人們忽略它。

喜寶也是，最後與病重勖先生的陪伴有了一種相依為命的淒涼感，互相害怕失去的兩個人，是一種遲到的苦盡甘來。但是有多大的意義呢？行將就木的節節落敗，於是向身邊的人給予溫柔，是一種最愚蠢的自私。

喜寶每一步都走得堅決，倔強彷彿是強者的天賦，給予你前進的道路、上升的階梯，也給予你滿身傷痕。她被勖先生塑造的樣子，是勖先生最後的詭計，她失去了學歷，只坐擁財富，沒有享受平淡生活的脾性，也無法再對任何一個尋常男子動心。

任何跟年齡不合時宜的成熟和閱歷，好像都不是一種好事。

與年少不同，現在的我已經無法站在道德層面上對喜寶進行申討，評價她的善惡好壞，人各有志，她至少夠清楚、夠明白也能承擔選擇的後果。而我也只是部分厭惡和諒解夾雜，如此看來，人類的悲歡並不是不能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