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日 | 譯詩：書猶存焉
ALE KSIĄŻKI
（波蘭語原詩）
Czesław Miłosz
Ale książki będą na pólkach， prawdziwe istoty，
Które zjawiły się raz， świeże， jeszcze wilgotne，
Niby lśniące kasztany pod drzewem w jesieni，
I dotykane， pieszczone， trwać zaczęły
Mimo łun na horyzoncie， zamków wylatujących w powietrze
Plemion w pochodzie， planet w ruchu。
Jesteśmy — mówiły， nawet kiedy wydzierano z nich karty
Albo litery zlizywał buzujący płomień。
O ileż trwalsze od nas， których ułomne ciepło
Stygnie razem z pamięcią， rozprasza się， ginie。
Wyobrażam sobie ziemię kiedy mnie nie będzie
I nic， żadnego ubytku， dalej dziwowisko，
Suknie kobiet， mokry jaśmin， pieśń w dolinie。
Ale książki będą na półkach， dobrze urodzone，
Z ludzi， choć też z jasności， wysokości。
From Czesław Miłosz，
Poezje Wybrane
（Wydawnictwo Literackie Kraków， 1996， p318）。（ISBN 83-08302593-5）
AND YET THE BOOKS
（作者自譯為英語）
And yet the books will be there on the shelves， separate beings，
That appeared once， still wet
As shining chestnuts under a tree in autumn，
And， touched， coddled， began to live
In spite of fires on the horizon， castles blown up，
Tribes on the march， planets in motion。
“We are， ” they said， even as their pages
Were being torn out， or a buzzing flame
Licked away their letters。 So much more durable
Than we are， whose frail warmth
Cools down with memory， disperses， perishes。
I imagine the earth when I am no more：
Nothing happens， no loss， it’s still a strange pageant，
Women’s dresses， dewy lilacs， a song in the valley。
Yet the books will be there on the shelves， well born，
Derived from people， but also from radiance， heights。
Berkeley， 1986
Translated by Czeslaw Miloszand Robert Hass。
From Czeslaw Milosz，
New and Collected Poems 1931-2001
（Ecco， 2003， p。 468）。
但是還有書籍
楊德友譯（譯自波蘭語）
但是書籍將會站在書架上，此乃真正的存在，
書籍一下子出現，嶄新，還有些溼潤，
像秋天栗子樹下閃閃發亮的落果，
受到觸控、愛撫，開始長時生存，
儘管地平線上有大火，城堡在空中爆破，
部落在遠征途中，行星在執行。
“我們永存，”書籍說，即使書頁被撕扯，
或者文字被呼嘯的火焰舔光。
書籍比我們持久，我們纖弱的體溫
會和記憶一起冷卻、消散、寂滅。
我常想象已經沒有我的大地，
一如既往，沒有損失，依然是大戲臺，
女人的時裝，掛露珠的丁香花，山谷的歌聲。
但是書籍將會豎立在書架，有幸誕生，
米沃什《故土追憶·米沃什詩集Ⅲ》，楊德友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8 年版
書猶存焉
（舊譯）
書猶存焉玉格，各立其間 （jiān），
長似過往，墨痕未乾 （gàn），
如落慄璨乎秋木 （mù），
觸之溫之、始以果腹 （fù）
火焚天際 （jì），城堡崩礫 （lì），
部族行軍 （jūn），星相周巡 （xún）。
“吾是”彼言，至於頁卷 （juǎn）
遭撕，或嗡焰 （yàn）
舐文。而堅韌 （rèn）
過吾矣，孰之薄溫 （wēn）
涼與憶，漸趨消壞 （huài）。
思身後之世，不增不減，一仍奇異盛會 （huì）、
女子華服、凝露丁香、空谷歌籟 （lài）。
書存焉玉格，出身風教 （jiào），
源於人，亦自輝煌與崇高 （gāo）。
新譯
書猶存焉玉格，獨立不改，
初次登臺，墨跡新露，
如落慄璨乎秋靄，
觸之溫之、始以果腹，
不顧火光耀天，城堡崩礫，
部族來去 ，行星浮沉。
彼言“予此”，正卷頁遭撕，
或烈焰舐文。
故韌乎吾人之餘煨，
其與憶漸涼，消散寂冷。
念身後之世，不增不減，一仍際會，
女子錦衣、凝露茉莉、空谷歌聲。
書猶存焉玉格，各出名家，
自人，亦自崇高與風華。
圖片版
譯記
2021 年 12 月，據英文版按半文言風格譯出。2022 年 4 月，據波蘭語原版修改。感謝讀者@Beata Bing的指點。
筆者不通波蘭語、英語，文墨不精，多有以文害義處。詩無達詁，間或有望文生義而發揮處。不通格律，多有拗口之處。以上弊病，試於譯記言之，務使讀者知悉。
若非陳詞濫調，也屬奇談怪論。
觀者大可一笑，不妨筆者牢騷。
也望方家指點，渡我迷津苦航。
韻。據
http：//
keytopoetry。com
、
http：//
Poezja。org
的分析，是詩為類十四行詩的揚抑格五音步無韻詩。波蘭原文為 15 行，英文 16 行。筆者不通英文格律，故試改為 14 行，用莎翁韻（ABAB，CDCD，EFEF，GG），只押韻不修辭。
玉格，即書架。直譯應為書仍立於架上、書仍在架上。
prawdziwe istoty 作真實存在，separate beings 則具體描述存在狀態（在書架上整齊排布）。用“獨立不改”的字面義指具體狀態，用內涵義（獨立不改，周行不殆）指真實存在。
That appeared once，波蘭原文同，once 本作曾經理解，但分析波蘭文發現，raz 就是指一次。因此改為初次登臺，臺可指書桌，也可以用登臺對應後文中的繁會（strange pageant）。
墨痕未乾與墨跡新露，新露有雙關，一指書寫或印刷後發行，一喻墨痕如新出的露珠，新而溼潤。
落慄之落，已經暗示從樹上墜落，故為押韻，換木為靄，用明暗對比，強調栗子之璀璨。
始以果腹，可能存在較大的偏差。波蘭文和英文大致都是持續開始，與後文情境變化對照，可能比喻讀書的過程，這裡主要是中文聯想 begin to live，將之視為謀生，還原對栗子的行為（撿起來溫煮著吃掉）。
In spite of，“不顧”比“儘管”語氣強烈。地平線上的火光（地上）、飛裂的城堡（破碎的夢想，天上），部族交替（社會），行星移動（自然），四種意象強調的是災難和變化，而在這種情境下，依然 begin to live。
pochodzie，類似 come，或有部族來去交替之義，即人世換代。行星浮沉，星移斗轉更符合，但為押韻捨去。
吾是，以古英語 we（朕，論文習慣中的自稱）作複數“吾”。但迴應義不強。擬作“唯”，與英文同音並作迴應，存在義不強。作“予此”，即“予在此”、“於此”，予可作第一人稱複數（“予及汝皆亡”）強調此刻存在；“於此”呼應兼詞“焉”，呼應上下文。
even as 改為正當、正乎，與上文的此刻存在呼應，表達書在遭損時的強烈存在。
嗡焰擬改為爆焰，爆原義即為火燃燒聲。但語句不夠順暢，遂改為烈焰。
波蘭文和英文都作持久存在理解，但譯為“韌”。一方面韌是相對持久堅固的，另一方面依託“柔弱勝剛強”之義，承接上文撕毀、燃燒的書籍如何能夠比人更持久——不在於載體，而在於內容。
frail warmth，喻指人的生命體徵，它會和記憶一同冷卻、消散，直至消亡。這裡用餘煨，確實不夠確切。一方面有與“會”押韻的原因，一方面妄圖透過“煨”所指的熱灰（而無持續火源）來擬合，煨和所煨的東西，最終都會逐漸變冷。屬於在翻譯中增加意象。
寂冷，為與“聲”押韻，轉冷寂為寂冷。結合作為熱灰的“煨”最終冷卻。
dziwowisko（strange pageant）比較奇怪，史酷比狗與十三幽靈詛咒第五集波蘭語用“dziwowisko”，而英文用“Monstertainment”，感覺類似社戲和廟會場景，奇異盛會不免繁瑣（在整體文言風格中）。故改用“際會”。一指佛教世界觀的因緣際會（與不增不減相應）；一指日月之際的婚（昏）禮，解釋下文的女子華服、茉莉、歌聲；一指“祭會”，即包括社戲和廟會的節日活動。
丁香與茉莉，按波蘭文，當為茉莉，但英譯為紫丁香，或因格律。另，二者皆為木樨科灌木/小喬木。紫丁香花語純潔、初戀、光輝；茉莉花語忠貞、尊敬、清純、貞潔、質樸、玲瓏、迷人。似乎都可為婚禮用花，丁香兩平聲，茉莉兩仄聲。最後用茉莉，與錦衣同韻。喻書香，讀書氛圍。
空谷歌聲，聯想“空谷跫音”，指難得之音信、言論。喻書內容，讀書所得。
wellborn，出生名門。書的出生名門自然是作家。故用名家。
radiance（jasności）光明、光耀之義，擬作榮華，但覺“榮”與書的產生無關，遂用“風華”，即風采才華。作為書籍內容的語言部分（崇高作為書籍內容的意旨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