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墨色染

冷雨，敲打著窗戶。這是入秋的第一場雨，冷冷地下著。風穿過竹林，像極了在某個戰場上時聽到的痛失孩子的母親撕心裂肺的哀嚎。這風聲，擾亂了竹林深處小木屋裡主人的心緒。

木屋裡，墨子努力讓自己靜下心來，焦躁地拿著手裡的黑子遲遲沒有落下。不知過了多久，黑子被輕輕地落在桌沿，墨子從桌前起身。窗外的瘦竹在秋風中搖擺。他背手佇立在窗前，看著竹林，又皺著眉頭回頭看了下棋盤。終於，像是為這棋局，又像是為自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窗外的秋雨依然不知疲倦地下著，像是知道這世間的骯髒和戾氣，不是僅憑自己的雨水便能洗刷的那樣。

這棋局如此艱難，難道這黑子當真山窮水盡，我墨子當真是窮途末路了嗎？

眼前彷佛又能看到楚王貪婪的嘴臉，暗藏不屑又假裝禮賢下士的眼神。又彷佛看到公輸盤虛偽的臉孔，眼神裡滿是對自己的機關術的得意。當初，我得知公輸盤為楚國製造雲梯要用來攻打宋國後，急忙從魯國出發，奔波十日十夜，終於趕往 都，為的就是阻止這場戰爭的爆發。誰知，見到了公輸盤和楚王，費盡口舌，曉之以理不能打動他們，動之以情他們無動於衷。公輸盤表面道義，內裡貪心，只顧自己接了大單不顧兩國百姓將因此陷於水深火熱之中。楚王對宋國土地虎視眈眈，又對雲梯頗為期待。為了說服楚王放棄攻宋，明天，我將和公輸盤展開機關術之戰，這勝負著實難以預料。

畢竟，我不是神人，不是聖人。倘若我這次機關術之戰不能一舉破了公輸的雲梯，反倒是會助長楚王攻宋的野心，漲了他人志氣，自己恐怕也有性命之憂。到時，我將如何向宋國百姓交代？如何面對宋國路邊的流離失所的人們，哭泣的孤兒寡母？

可是，就算是勝了又如何？墨子不禁悲觀地想，勝了，可能這場戰爭的爆發可以避免，但誰能保證楚王不會再一次進攻呢？能保證後面不會又有戰爭嗎？

只要諸侯各有貪婪吞併之心，我的抵禦就永無停歇之日。我做了那些事，真的能改變這世道嗎？真的有意義嗎？

秋風沒有回答墨子的疑問，只是掃了下落地的竹葉。墨子煩躁地搖了搖頭，想這些幹什麼呢？眼下還是想想怎麼破公輸的雲梯吧。

屋裡悶得很，墨子打開了門，發現雨已經停了，雨後的天氣有點冷，但是空氣中瀰漫著好聞的竹香，讓聞慣了戰場上硝煙味血腥味的墨子精神為之一振。

這樣的空氣，要是每天都能聞到就好了。

為什麼不能呢？

墨子心中一緊，對啊，為什麼不能呢？

春秋時期，大小戰役難以計數，但是從來就沒有磨滅人們對太平的渴望。我當初談“兼愛”論“非攻”，不是正是為了這世間多一些溫暖，少一些戾氣嗎？怎麼到了這時候，反倒計較起得失，忘記了當時的初心了呢？

墨子想起了以前的奔波，以前我從來沒有計較過得失，只要想起還有人在戰火中受苦，只要想到我還能為他們做些什麼，就覺得那些疲勞也不算什麼。尤其是當我成功阻止了一場戰爭，當我為被侵略的城池的守城工作做出了貢獻，人們因為獲得一時的太平而臉上帶著安寧和祥和的神情，因為結束一場戰役而掃去臉上的疲憊。墨子突然想到了很多很多，沉浸在了回憶中。

罷了罷了。

就算不能成功，我也要試試。盡我所能，能阻止一場戰爭就阻止一場，能救一國百姓就救一國百姓。諸侯的野心我不管也管不著，百姓的安危我卻不能不顧。只因為他們不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只因為他們本該都能呼吸到這樣的空氣！墨子握緊了拳頭，就算為此，我會付出一生的心血，甚至付出性命。

其實我的性命也與他人的沒什麼不同，戰爭之下都是脆弱的生靈，本就休憩相關，自要共同進退，我只是做了自己一直想做並且應該做的事，既然選擇了風雨，便只能一直前行，相信那太平盛世不是遙遙無期。

窗外的竹林在秋風中立得格外挺拔。墨子喃喃道，不能絕也。不能絕也！

後記：國慶期間，閒來無事，得以覽群書，看了一些諸子百家的學說，其中猶是對墨子故有此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