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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柳永、李煜和蘇軾的一些碎碎念

作者:由 知乎使用者V2nXGg 發表于 書法時間:2019-03-11

十幾歲時喜歡柳永勝過其他詞人,一來是因為柳永官場失意,歡場得意,才高而多情,卻鬱郁不得志,特別引人同情;二來是因為柳永不僅寫得一手好婉約詞,也能寫出《望海潮》這樣大氣的干謁詞。《望海潮》這首詞不僅把杭州和西湖誇得天上有地下無,而且馬屁也拍得恰到好處。

望海潮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當時柳永之舊友孫何正任兩浙轉運使,柳永欲上門拜見卻無門路,只能央求坊間歌女在孫何的宴會上演唱此詞。孫何聽了果然興起,問是何人所作,兩人遂得相見。

羅大經《鶴林玉露》記載:孫何帥錢塘,柳耆卿作《望海潮》詞贈之雲“東南形勝”云云。此詞流播,金主完顏亮聞之,欣然有慕於“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時人謝處厚詩云:“誰把西湖曲子謳?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卉木無情物,牽動長江萬里愁。”

這一段是傳聞,金兵自然不會因為一首小詞南下,但也反映了這首詞感染力巨大,甚至令番邦君主覬覦我中原大好河山。

可惜詞雖美,卻沒為他帶來任何官職。

柳永的經歷亦令人唏噓。

仁宗好“雅詞”,而柳永多作“俗詞”。柳永僅在《鶴沖天·黃金榜上》發了幾句洩憤的牢騷,仁宗就不高興了。臨軒放榜時皇帝想起柳永那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便道:“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因言廢人,將柳永從榜中劃落。從此, “奉旨填詞柳三變” 誕生坊中。

這樣的柳永,是與眾不同的柳永,是我年少無知時喜歡的柳永。人們總是不自覺地同情弱者,彷彿是他被皇帝的苛待成就了他的偉大。我長大後才知道,曲折悲傷的經歷帶給當事人的不一定是力量,也有可能是無窮無盡的痛苦。柳永們本是懷著一腔抱負想要在朝堂上“風雲際會”的,卻只能在那些難以入眠的夜晚,對著孤燈,寫下流傳千古的詩詞。

又比如李煜。難道是苦難催生了他的才氣嗎?並不。他本就擅長寫詞,大概亡國以後不需管理國事,又整天被趙匡胤兄弟倆欺負,更無力保全小周後,於是就多寫了幾首。那首廣為傳頌的《虞美人》,成為了他被趙光義賜死的緣由。

少時只曉得念“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感受他真實的悲切,殊不知他也有過神采飛揚的快樂時刻。是的,亡國之主在亡國之前,也是有快樂的。

木蘭花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

笙簫吹斷水雲間,重按霓裳歌遍徹。

臨春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味切。

歸時休放燭光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南唐全盛期的春日夜宴,有美女有音律,奢豪縱逸。宴會結束,餘興未了,踏著月色放馬而去。

無疑,李後主亡國後的詞更具文學價值。一直翻來覆去地咀嚼與品評他的悔恨,但我沒經歷過亡國,所以是個局外人,詞縱好,也只冷眼旁觀而已。突然有一天發現,原來要去對比他亡國前的快樂,才知道這恨有多深、多難以磨滅。

現在最喜歡的詞人是蘇軾。

小時候認為他矯情。下雨沒傘慢慢走這種事,只有矯情的人幹得出來。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客觀講,這首詞挺好,積極樂觀、從容淡定。但是我過去總覺得境界過於高遠了,太佛性,不接地氣。

直到我看見了下面這首詞:

定風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教分付點酥娘。自作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王定國是蘇軾的朋友,他的歌姬柔奴唱歌美妙動聽,歌聲就像風吹起雪花飛過炎炎夏日使世界變得清涼。嶺南是艱苦之地(流放之地),而柔奴回來的時候反而好像變年輕了,微笑的時候彷彿帶著嶺梅的清香。蘇軾問:“嶺南的風土不太好吧?”柔奴卻回答:“我心安定的地方,就是我的故鄉。”

白居易在《種桃杏》中有云:“無論海角與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路遠誰能念鄉曲,年深兼欲忘京華”。詩意有相似之處,但白詩中隱含了一絲無奈,是空間與時間,造就了這種淡定。

蘇軾的高明之處在於,他講了一個完整的故事,一個關於柔奴在艱難困苦之地還能苦中作樂的故事。意境清奇,帶給人無限遐想。這裡的柔奴彷彿不是被動接受了嶺南,而是主動去擁抱了嶺南,所以她泰然自若。

在我每每想要譴責環境之惡劣的時候,就會想起這首《定風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我也希望自己能夠有詞中女子的曠達,在無法改變困境之時定下心來,做好該做的事。

三十幾歲了,發現自己對蘇軾的喜愛,出於理解了他經歷的起伏與滄桑。我理解了“揀盡寒枝不肯棲”的寂寞,也理解了“休將白髮唱黃雞”的樂觀。他就像一個佇立了千年的老人,向你訴說著無數的人生道理。烏臺詩案如何?被貶又如何?政治的起落並不會左右他的人格,也不會影響到他的開闊境界。他人生的行為準則在於他豪邁浪漫、天真善良的內心,外界再喧鬧,他自巋然不動。

當然,我最最喜歡他的一點是,這個堅定的老人家很任性,他說:“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 ——他的文采就像無窮無盡的源泉,隨時隨地湧粗來!

羨慕啊!

吾文如便秘,再三擠之方可出。

以上這篇文就是了。

標簽: 柳永  柔奴  亡國  蘇軾  嶺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