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詩 | 縱使相逢應不識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宋/ 蘇軾《江城子》

文人都是多情而敏感的性格。蘇軾亦然。

這首詞，是蘇軾40歲時候寫的。那時他貶謫為密州知州。

那一年的正月二十日，夜裡，蘇軾夢見了已經去世十一年的妻子王弗——坐在窗邊梳妝，兩個人對視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除了哭還是哭。醒來後，蘇軾熱淚疾筆，寫下了這首感人的詞。

白話一下吧～

你我夫妻，訣別十年。一直強忍著不去思念，可終究難以忘記。千里之外，遙對孤墳，滿腹的悲涼向誰傾訴。縱然夫妻相逢，你也可能認不出我了，因為我已是灰塵滿面、兩鬢如霜。 再無你記憶中的少年模樣。

昨夜，我夢迴家鄉。看到你，在小屋視窗，正打扮梳妝。我們默默相對，寂然不語，只有淋漓熱淚，灑下千行。怎麼會忘記那個讓我斷腸的地方呢！你就埋在那裡，月光夜夜陪伴，還有我種下的無數松樹。

想當年，蘇軾在書院讀書，老師正是王弗的父親，也是進士出身。一個眉目傳情，一個芳心暗許，兩人相識相愛了。

王弗還是16歲的少女，便嫁給了19歲的才子蘇軾，青春作伴，恩愛甜蜜，有了一個兒子蘇邁。

兩年後的科舉，歐陽修作主考，改革文風，發現了蘇軾的才華。當年，東坡和父親，弟弟均科舉高中，“一門父子三進士”，名滿天下。

蘇軾心裡，一直記得初見王弗的情景，把它寫進了詞《蝶戀花》：

記得畫屏初會遇。好夢驚回，望斷高唐路。燕子雙飛來又去。紗窗幾度春光暮。

那日繡簾相見處。低眼佯行，笑整香雲縷。斂盡春山羞不語。人前深意難輕訴。

——宋/ 蘇軾 《蝶戀花》

20歲、30歲、40歲，是青春最為重要的幾個年輪。

20來歲的蘇軾，進士榜第二名。得歐陽修垂愛與推薦，做到了殿中丞——從五品上，相當於皇帝辦公廳秘書局的局長，勢頭挺好。

30歲的時候，蘇軾生活變化大了。妻子王弗病逝，父親蘇洵也去世，他恩師歐陽修得罪了改革派王安石，被逐出京師。

40歲的時候，蘇軾貶謫為山東密州知州，在濰坊的諸城一帶，和老家千里之遙。每年不能上墳掃墓。仕途失意十年，也是妻子故去的十年，陰陽兩界相隔，自然“不思量，自難忘”。

蘇軾先後有三位妻子，雖然都沒能與蘇軾白頭偕老。

王閏之是蘇軾首任妻子王弗的表妹。王弗去世4年後，21歲的王閏之嫁給蘇軾。她與蘇軾走過了26個年頭，幾乎陪伴了蘇軾一生的起落。據說，她長得像很像王弗。

在蘇軾為王弗寫下這首悼亡詩時，王閏之已經在側，她雖不像王弗一樣成為蘇軾的文學知己，但在生活上是蘇軾的賢妻良母，打理才子的日常生活。

古代一夫多妻，蘇軾後來又有了一個侍妾王朝雲，也是王閏之的丫鬟，當時才12歲。至王朝雲34歲逝世時，蘇東坡已經61歲。

蘇軾為王朝雲寫的詩最多，她跟隨了蘇軾顛沛流離的後半生，是他的妾，也是紅顏知己，王朝雲去世後蘇軾沒有再娶。“欲把西湖比西子”就是寫給紅顏知己王朝雲的千古佳句。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

——宋 / 蘇軾《飲湖上初晴後雨》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唯有顛沛流離裡的心靈陪伴，始終讓人——

不思量，自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