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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栩若生》是不是讓你熬夜也要看我的書籍

作者:由 銘城閱讀 發表于 農業時間:2022-05-05

《栩栩若生》是不是讓你熬夜也要看我的書籍

我出生於1993年。

那時候爸媽剛從農村出來,在城裡開了間早點鋪子維持生計。

媽媽每天凌晨兩點就要起床和麵蒸包子饅頭,懷孕了都不知道。

她誤以為要絕經了,還去藥店抓了活血藥吃。

結果肚子見了天的大,她害怕得了大病,去醫院一看,嚯,懷孕六個月了!

媽媽一下就懵了!

她當年四十六歲,和爸爸已經有了兩個孩子。

大女兒二十二歲,小兒子十九歲了。

換句話說,兩口子不但兒女雙全,都等著抱孫子了。

我這意外產物,又在孕期接受了活血藥的洗禮,擱誰都驚大與喜。

不要了吧。

成形了。

得在肚子里弄死,他倆不落忍。

生吧。

罰錢不說,一但是個傻子呢。

就在他倆糾結的檔口,我奶發話了,她說媽媽這麼折騰我都沒掉,說明我有福氣,這是她們老梁家的緣分,說啥都不能給流了,那是造孽。

“留著吧!”

爸爸發了狠心,:“這孩子命硬,真是個傻子我梁大友也認了,咱養!”

如此,我算被留下來了,農曆八月呱呱落地。

媽媽懷我時見天的上火,天天琢磨我不是缺鼻子就得少眼睛。

她還跟我大姐和二哥說,不管老三啥樣,咱家都不能嫌棄。

實在不成,當條狗養活。

等看到我全須全尾,他們才稍稍安心。

接生的醫生和爸爸說我長得漂亮,眉眼和畫上的小童女一模一樣。

栩栩如生。

爸爸是個廚子,沒啥文化,承藉此言,當場給我起了名字,梁栩栩。

家裡人一掃陰霾!

奶奶怕爸媽忙鋪子顧不上我,就要帶我回農村。

爸媽不同意,老來得子,他倆不捨得給我送走。

媽媽為了證明能照顧我,坐完月子就揹著我在鋪子裡忙活。

93年的冬天,我不過才三個月大,一個三十多歲道士模樣的男人在鋪子裡吃早點,他看到媽媽揹帶後面的我,便出口道,“大姐,您這小女兒有福氣呀。”

媽媽愣了下,小嬰兒麼,又是冬天,給戴的棉帽子,穿的棉襖都是撿我二哥小時候的,僅露出一張小臉,根本看不出男女。

再者她生我時年紀大,常年幹活起早貪黑的有些顯老,挺多來吃早飯的客人都把我當成我大姐的孩子,以為我媽是姥姥,道士又不是熟客,上來就說準了。

媽媽發懵的問,“你怎麼知道?”

道士摸了摸我得手,還掐了掐我的手腕,“這女娃娃出生時是不是右手臂有個花瓣樣的胎記?”

媽媽心裡咯噔一下,我右手臂的確有胎記,滿月後就漸漸淡了。

除了家裡人沒誰看到過,居然又被這尚顯年輕的道士說準了!

道士沒管我媽的反應,兀自繼續,“大姐,你這女兒不簡單,我見她身有光彩,是大貴之人,摸骨後可確定,她乃天上的掌花娘娘轉世,是萬花之神,娘娘貌美仁慈,有點石成金,統領花精樹靈之力,這一世託生凡人,她的靈力將寄託於右臂之上,你們要好生栽培這孩子,萬不可走歪門邪道,待她長大成人,必能家門榮興。”

媽媽沒聽懂‘靈力’的意思,見道士說的頭頭是道,便報上了我的生辰八字。

求他好好算算。

道士唸了捻手指,嘶了一聲,“她十二歲這年會有劫難啊。”

媽媽好歹是做生意的,警惕性高,聽到這話心頭一緊,怕不是遇到了騙子,找茬兒要錢給破啥劫吧。

“不過無妨,劫難沒有影響她的時運。”

道士沉吟了兩句看向媽媽,“此女一生福名揚,心慈隨君顯門光,容貌美麗惹人愛,銀錢富足萬事祥。”

媽媽大喜,甭管真假,吉祥話聽得總是開心,當場給道士免單,還要給道士紅包。

道士擺手,“大姐,我途經此地,能遇到你家小女,是我的福分,你就不要折煞我了。”付了飯錢告辭,臨行前又跟媽媽說了一句,“此女命格顯貴,邪物遇到她都會避讓,您家有吉星高照,很快便要大富大貴了。”

媽媽連連道謝,追到門口問他的名字和所在道觀。

直說等我長大了,有了出息好去拜謝!

“在下黃有行,四海為家,居無定所,日後有緣,自可交際。”

道士留下這句話便灑脫脫的走了。

打那以後,我家的早點鋪子就日漸紅火。

爸爸很快開起飯店,買房置地,廚子從他一個人到僱傭三十多人,我六歲時,飯店就變成了三層高的酒店,九歲時開了分店,食客日日爆滿。

在臨海城提起‘栩福軒大酒店’的名字,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日子過得順暢,我的‘靈力’也開始凸顯。

兩歲時二哥撩扯我玩,給我惹急了,被我一拳懟到他眼睛上,差點給他打瞎!

媽媽琢磨出味兒,所謂‘靈力’就是指右胳膊有勁。

她謹記黃道士的話,從我一拳給二哥眼睛卯腫的那天起,便找老師全方位的教誨培養我,誰要一提學個什麼特長對秉性氣質好,能提升內涵,爸媽立馬花錢!

絕不打怵。

我倒是無所謂。

甭管學什麼,在我看來都是玩,玩好玩壞的,就圖一樂。

直到我十二歲生日這天,突然生了場怪病。

那天陽光極好,我中午放學一回家就開始發高燒。

媽媽一給我量體溫那水銀是蹭蹭的往上頂,整個人都要自燃了!

她不敢耽擱,趕忙聯絡爸爸給我送到了醫院。

一連串的檢查後,醫生髮現我身體並無異樣,而我也在退燒藥的作用下甦醒,視線模糊的掃了一圈,發現床邊亂糟糟的圍了很多人,可我看不清他們的臉,只感聲音又雜又吵,“媽,他們都誰呀,鬧哄哄的。”

“啊?”

媽媽摸了摸我的額頭,“是不是燒糊塗了,這病房裡就我自己,你爸在醫生那……哎呀!怎麼又熱了,醫生啊,醫生!!”

我眼皮支撐不住,又昏沉了過去。

醫生沒遇到這種情況,怕我燒壞腦子,便建議我爸媽給我轉京中的上級醫院。

爸媽沒猶豫,第一時間帶我去了都城。

因發燒原因未明,退燒藥後體溫便會迅速升高,隨時有生命危險,我便被收進了上級醫院的搶救室病房。

用上退燒藥的間隙,我會清醒舒服些,亦能和爸媽說說話。

媽媽說住進來就安心了,醫生肯定能治好我,讓我活蹦亂跳的回家。

我心裡還挺高興,生病好啊,不用上學了。

媽媽看我沒心沒肺的樣兒有些嗔怪,“是啊,你還不用訓練了呢,回頭你表現不好教練就讓別的隊員去參加比賽了。”

“那不能。”

我扯著唇角,“我可是隊裡的種子選手。”

作為臨海市體校藝術體操隊的少兒組隊員。

我很有自信。

聊天的檔口,我發現這搶救室病房很大,但只有兩張病床,除了我之外,另一張病床是個老婆婆,她戴著氧氣罩,床頭的位置都是滴滴作響的儀器。

兩張病床隔得有些遠,我看不清老婆婆的長相,只看到她床尾站著五六個家屬模樣的中年男女,他們朝著老婆婆叫媽,時不時還有哭泣聲傳過來。

“媽,那個奶奶怎麼了,也是發燒嗎,她家裡人為什麼哭。”

媽媽順著我的視線看了眼,旋即嘆了口氣,幫我掖了掖被子,“不是你該關心的,栩栩,你餓了沒,一會兒等你爸回來,讓他去給你買點可口的。”

我搖搖頭,根本沒有餓的感覺,四肢沉的厲害,不一會兒,就又困了。

似睡非睡間,旁邊病床的家屬和媽媽搭話,“大姐,小姑娘是你的孫女吧,她什麼病呀。”

“孩子就是突然發燒,來查查原因。”

媽媽有些不好意思,“這不是孫女,是我的小閨女。”

隔壁床家屬驚訝的哦了聲,但沒多問,簡單說了下老太太的情況,什麼晚期,該做的治療都做了,大限要到了,家裡人都準備好壽衣了,一個病房住著,讓我爸媽別害怕。

我有一搭沒一搭聽,然後媽媽就喊起了醫生,說我又燒了。

整個晚上,我都在退燒和升溫間折騰。

一波一波的發汗。

整個人被反覆浸泡在水裡,一會兒冷,一會兒熱。

快天亮時,我終於好點了,睜開眼,看到爸媽在床邊的椅子上靠著打盹,我不敢發出聲音,怕吵醒他們倆。

照顧我一宿,他倆肯定吃不消。

撐著胳膊想坐起來,不用上學的感覺很好,病著也是真難受,手臂完全沒力氣,正納悶自己為啥會發燒,隔壁床突然發出尖利糙啞的聲響,“有人,有人!”

爸媽一個激靈驚醒,“誰!”

他倆還以為是我叫得,確認完才反應過來是隔壁老太太喊得,下一秒,就見隔壁病床的家屬圍了過去,:“媽,您怎麼了!”

“有人!有人!!”

老太太喊得聲嘶力竭,黑瘦乾枯的手高高的抬起,指著天花板大聲的喊,“在那裡!那裡有人!!”

爸媽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旋即面面相窺,有些莫名。

隔壁床家屬忙安慰道,“媽,哪有人呀,您又做夢啦!”

說話間,他們還不忘朝著我爸媽道歉,“不好意思呀,我媽最近老這樣,花眼了,您二位別在意呀。”

爸媽擺手示意沒事,“栩栩啊,你繼續睡吧。”

我直勾勾的看著天花板沒動。

就在老太太指著的那個棚角線,我清晰的看到了一張黑色的男人臉。

很黑很黑,焦炭似的,只有一張臉印在那裡,眼珠子很白,眼仁很小,正在滴溜溜的亂轉。

我短短十二年的生涯裡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便死命的想要看清確認。

“栩栩?爸爸跟你說話呢。”

“……”

棚角的白眼珠子忽的對上了我,黑乎乎的臉歪了歪,嘴唇子一咧,牙白森森的,“嘿嘿。”

“啊!!”

我身體一顫,嚎啕大哭,“有鬼呀!!”

病房裡一下子就炸了!

老婆婆叫喚!

我哭!

醫生一股腦的湧進來,直問出什麼事了。

爸媽抱著我安慰,病房裡這麼多人,哪裡會有鬼。

人多了,我指著棚角乍膽兒又看過去,“他就在……”

棚角已然空空如也——

黑臉男人不見了。

幾秒而已,隔壁的老婆婆便恢復了熟睡模式,伴著儀器的滴滴聲響,安靜非常。

爸爸納悶,“在哪啦。”

我身體還在不停地發抖,“沒,沒了。”

“栩栩,你眼花了。”

媽媽抱著我安撫,“別人我不敢說,我栩栩是不會看見那些東西的。”

潛臺詞我明白,道士說我是轉世花神的故事她都是當睡前故事給我講的。

親朋好友都知道,栩福軒的老來女是個福星,命貴,鬼見了都要躲著走!

可我不相信是看錯了。

黑臉亂動的眼珠子太過真切了。

醫生寬慰了隔壁床幾句,便拉著我爸媽走到床尾,小聲地說起話來。

我汗毛立著,聽醫生說隔壁床的老婆婆差不多就這兩天了,現在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凡是終末期的重病患,或多或少都會有這樣的情況,屬於幻覺,讓我爸媽別介意,至於我看到的‘鬼’,大機率也是發燒的關係。

爸媽理解老人家的‘幻覺’,但是要求換病房。

老人家喊不喊倒是其次,主要跟要走的人一個病房,怪滲的。

“我家栩栩年紀小呀,沒遇到過這種事。”

醫生有些無奈,大醫院都是病床稀缺,我這種反覆高燒還沒查出病因的,只能進ICU。

住進去父母就不能陪同了。

他問我爸媽願不願意,願意的話,他就去申請一下。

爸媽不同意。

在家裡我是絕對的寶貝疙瘩,爸爸一個六張的粗人,若不是怕我精力太過旺盛沒地發洩出去闖禍,他都不贊成我去練藝術體操,看我訓練崴個腳他都心疼的直掉眼淚。

醫生見狀只能勸道,“我知道你們心疼孩子,可醫院就是這情況,哪張病床上都走過人,去了ICU,那裡也都是危重病患,況且,搶救室病房是距離我們醫生辦公室最近的,住這裡,對孩子來說是最安全的。”

爸媽只能作罷,服從醫生的安排,能將我治好就行。

醫生臨走前又和我聊了幾句,他聽說我代表臨海市少兒組在省裡的藝術體操比賽得過獎牌便誇我厲害,說我一定是個勇敢的孩子,我看到的都是假象。

“小姑娘,人生病就是會花眼的,你要多休息,身體好了就不會看到亂八七糟的了。”

我精神緩過來了一些,隻身體還是發抖,明白醫生叔叔是為我好。

他說完我就點頭,見我配合,他很欣慰的誇我懂事乖巧,便去忙了。

醫護人員一走,隔壁病床的家屬也表達了歉意。

老人不想在家裡走,他們才在醫院送最後一程,今晚他們會拉上簾子,一但老人有異樣,他們會給老人快速的換好衣服,第一時間送出病房,儘量不打擾到我。

爸媽反倒過意不去,忙表示理解。

誰也不想遇到這種事給別人添麻煩,遇到素質高的,也算是好運氣。

我受了驚嚇又開始燒,一整天昏昏沉沉,被推著又去做了很多檢查。

晚上我撐著精神硬吃了些粥,沒等消化就全吐了,爸媽心疼的眼睛泛紅,護士又開始給我打營養液,我顧不上安慰他倆,只覺得自己身體越來越沉,好像被很多石頭壓著,越發的疲憊,困頓,只想閉著眼,才能舒服一些。

不知睡了多久,我耳邊忽然傳來了糙啞的呼喚聲,“小姑娘呀,姑娘……”

我顫著睫毛,聲音越來越近,“小姑娘啊,小姑娘……”

莫名確認,是隔壁的老婆婆喊我。

恐懼感蔓延全身,我閉著眼不敢動。

潛意識告訴自己繼續裝睡就可以了!

聲音一遍遍在耳邊迴盪,小姑娘啊小姑娘啊越貼越離我耳朵越近,見我不醒,她趴在我耳邊低低的說,“你聽到了……”

我全身僵硬,臉頰被她哈著氣,毛孔麻酥酥的凸起,不敢睜眼,身體也如被固住一般,手指頭都動彈不得,想大喊爸媽,聲音卻卡在喉嚨,完全發不出。

‘滋啦……滋啦……’

床頭板發出詭異的聲響,似乎被人正用指甲颳著,那聲音離我太近,仿若下一秒,就要刮到我的頭皮,我默默告訴自己這是個噩夢,裝睡不成,那就醒來,醒來就脫離了!

“小姑娘呀……”

她颳著床頭板,陰沉沉的說話聲還貼著我的耳朵,“小姑娘……”

“呃……呃!!!”

我渾身大汗,憋了口氣猛地睜開了眼!

入目的卻是黑暗。

怎麼回事?

病房的燈晚上都是徹夜開著的呀!

“小姑娘……”

老婆婆說話的聲音還在繼續,我驚恐的轉過眼,她瘦瘦小小的身子就站在我病床邊,瘦到脫相的臉埋在黑暗裡,僅眼睛亮亮的看著我,“你終於醒了……”

我顫顫的看她,額上一層冷汗,她、她不是都病的睜不開眼了嗎。

怎麼還站過來了?!

“小姑娘,奶奶不是想嚇唬你的……”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覺得她的聲音又啞又澀,剮得我耳膜都疼,“我要走了,我要穿那件黑底藍花的襖子走,黑底藍花的……”

她一遍遍的重複,病房裡幽蕩的都是迴音。

我完全嚇傻了。

全身只有眼珠子能動,根本說不出一句話來。

直直的看著老太太轉身,她身邊兀的多了兩個好高好高的人,跟著她一同往門外走。

那倆人像是戴著什麼高帽子,帽尖兒都要抵到病房的棚頂了。

就在他們三人走出去的時候,病房裡亮起了綠色的光,房門一開一關間,門外探進來了一顆頭,一張黑色的人臉順著那門縫伸了進來,橫著伸進來的,很低很低,貌似一個男人蹲在門外,然後歪著頭,只把臉伸了進來!

對著我,黑臉就開始嘿嘿的笑,笑聲說不出的怪異難聽,“梁栩栩,下一個就是你。”

我遠遠地對著那張臉,正是昨天在棚角線看到的那張黑臉。

眼淚嘩嘩的淌,純嚇得!

極度的恐懼和無助在周身盤旋,我哭著想找爸媽。

他們卻沒在我床邊,不知道去哪了。

“栩栩……栩栩……”

媽媽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響起,我身體被推動搖晃,“栩栩啊,快醒醒!”

“媽……媽……”

我叫著她,光亮晃得我眼睛一眯,四肢一動,我當即坐了起來,“媽!救我!!”

“栩栩啊!媽在,媽在的!”

媽媽死死的抱住我,“不怕不怕,你做啥夢了呀,一直在哭呀。”

“他嚇我,他怪聲怪氣的說下一個就是我!!”

我哭得一抽一抽,媽媽撫著我後背,“栩栩,誰嚇你?”

“就是……”

沒待說完,我驚覺病房裡好多人,隔壁病床拉著簾子,哭聲比我還大,醫生護士正在讓他們家屬籤什麼字。

“別看那邊。”

爸爸站我身前擋了擋,擦著我臉上的淚,“老閨女,你是不是被夢魘著了,隔壁那老人剛剛走了。”

走了?

我眼淚還流著,心臟砰砰的狂跳。

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病房好亮,不是那黑漆漆又綠森森的樣子。

房門開著。

醫生護士進進出出。

黑臉不見了。

但我看到的,聽到的,卻是如此真晰。

正懵著,隔壁病床的簾子後抬出來一個小小的像是紙糊的棺材,那棺材我認識,殯儀館的,爺爺走的時候我見過,媽媽說,要用它把爺爺抬到殯儀館,然後才能躺倒大棺材裡,這麼說,老太太現在……

“等一等!”

我對著那些人喊出聲,“你們先別走!!”

病房裡的人都是一愣,醫生、護士、老太太哭泣的家屬,以及那兩個抬小棺材的工作人員都疑惑的看向我,“小姑娘,你是叫我們嗎?”

“栩栩,你怎麼了?”

爸媽緊張的看我,“不能亂喊,這很不敬。”

“她……”

我沒工夫回爸媽的話,骨子裡似乎有種本能,指了指那個小棺材,“她……那個奶奶,她說,她要、她要穿黑底藍花的襖子走……”

音落,我身體一軟,人直接暈了過去。

“栩栩啊,栩栩……”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爸媽在叫我,人就是清醒不過來,迷糊間,病床邊似乎站滿了人,我看不清他們的臉,只能感受到一個個黑色的人影,他們朝我伸著手,拼命地抓我身體,我想掙扎,可絲毫沒用,沒多會兒,就被他們給輕飄飄的拽起來了。

我坐了起來,身體似乎變得很輕很輕。

一瞬間,黑影就全都不見了。

我有些迷茫,轉過頭,卻驚恐的發現自己還躺在病床上,閉著眼,似乎熟睡的樣。

媽媽坐在病床邊上,給熟睡的‘我’擦著額頭,嘴裡不停地說著,“栩栩,別嚇媽媽,你快醒來吧。”

“媽,我在這裡。”

我想拽拽媽媽,告訴她我已經坐起來了,伸出去的手卻直接穿過了她的身體。

媽媽全無反應,只對熟睡的‘我’說話,好似旁邊的我只是一縷空氣。

根本觸碰不到她!

“媽,媽!”

我害怕的喊她,身體控制不住的飄起來,穿出了房門,爸爸正在門外打電話,他對著話筒說你們不用來,這邊有我和你媽,你和老二過來也幫不上忙,放心吧,查出病因醫生就能用藥了,栩栩不會有事。

爸爸在和我大姐通電話?

“爸!”

我喊著他,想拽住他也是徒勞。

似乎被一種力量推著,直接從他面前飄了過去。

走廊變了模樣,躍過爸爸,旁邊全是白霧,看不到其它的了。

不遠處的盡頭,有一扇大大的門,待我飄近,大門‘吱嘎’一聲開啟,一股力量推著我拱出去,下一瞬,大門就在我身後砰的關上了!

我踉蹌了一步,雙腳登時觸地,身體能控制時就想回去。

轉過頭,大門不見了。

“這……”

我懵了。

奇怪的是這一刻反倒沒有了特別害怕的感覺。

彷彿沒有了感情。

心裡空落落的。

只剩迷茫。

四處的看了看,這裡灰濛濛的,如烏雲籠罩,沒有藍天太陽。

眼前僅有一條筆直的大路,路很寬,四處都繚繞著薄霧。

我找不到門,只能漫無目的的順著大路朝前走,只覺這條路好長,不知盡頭在何方。

路上一個人沒有,我走了很久,嗓子乾乾的,很渴,心裡一想,耳邊就聽到了水聲,我見狀就朝路邊跑,先解解渴。

“小姑娘!”

隔壁病床的老婆婆忽然出現在了我眼前,“你別過去!”

我腳下一頓,確定沒見過那老婆婆的長相,畢竟我住進病房的時候人都被燒迷糊了,她站我床邊時也沒露臉,可這一刻,我心裡很篤定就是她。

“這水不能喝的。”

她身形依然是瘦瘦小小,臉頰因為凹陷,有些尖嘴猴腮,看我的眼,倒是很溫和,“你要是喝了這裡的水,就忘事了,往前再走一走,就徹底回不去了。”

我看著她,沒有恐懼的感覺,但嗓子乾的難受,“可是我好渴。”

“回去吧,回去就不渴了。”

她身上纏繞著霧氣,對著我就揮揮手,“小姑娘,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是有東西抓你過來的,我幫你這一次,回去後你趕緊換到A902病房,可保你幾日平安,至於日後,就看你自身造化了。”

“誰抓的我?”

我聽得雲裡霧裡,忙追問道,“是不是那個黑臉男人,他還嚇我!”

“我不能多說了。”

老婆婆的嘴唇顫抖,灰黑的眼底躍起驚恐,“小姑娘,你要跟你爸媽講,找人,找手眼能通天的高人,他們,他們很厲害的,盯上你了。”說著,她回頭看了眼,似乎有些著急,“時間到了,你快走吧,不然那東西又要找來了,快,我送你回去……”

我哦了一聲,被她催促的也有些緊張,忍著渴,轉頭又要往回跑,嘴裡忙說的,“謝謝奶奶,謝謝奶奶了!”

“是我要謝謝你!”

回了我一句,她抬起手,薄霧散去,穿的正是一件黑底藍花色的襖子,對著我,她扯了扯唇角,“我收到喜歡的衣服了,小姑娘,我剛到這邊,沒啥關係,託夢不能開口,麻煩你幫我帶一句話,告訴我閨女,存摺讓我貼在年畫後面的牆上了,密碼都是六,謝謝你啦!!”

我想問上哪去找您閨女,背身就被一記大大的力道一拍,整個人登時躍起,似乎被拍進了什麼東西里,周遭瞬時黑暗,反應過來時四肢就沉的厲害,太陽穴一蹦一蹦的疼,骨縫都滋滋冒著酸氣。

“……大姐,真要謝謝你家孩子,她喊完我才想起來,我媽的確有件很喜歡的襖子,是她年輕時找裁縫做的,我尋思裝老衣不好穿舊衣服,就給她買了套新的,沒成想,她還是惦記那襖子,得虧你家孩子喊了一嗓子,我趕緊回家把襖子找出來一起燒了送走了……”

我身體的痛感很清晰,周遭的感受很清晰,嗓子也不渴了,微微活動了下手指,確定是回來了,老婆婆把我從那條路上拍回來了!

“這不今早,我做了個夢,遠遠地看我媽穿著那個襖子,挺高興的樣兒,我心裡也舒坦了,就尋思來謝謝您家這小閨女,幫大忙啦……”

我顫了顫眼,她是老婆婆所說的女兒?

“妹子,你太客氣了。”

媽媽的聲音響起,“我也沒想到孩子會喊那一聲,說實話,你媽走的那晚,我姑娘就不對勁,一直做夢在哭,還說什麼誰嚇她,大姐說句難聽的你別在意,我都懷疑是不是你媽嚇唬我家孩子了,給她魘著了,鬼壓床,這不那晚以後,我家孩子燒的都醒不過來了。”

“不能吧。”

女人有些尷尬,“我媽活著的時候心眼可好了,長得可富態,在我們那小區是出了名的心善,也就是得病了,被折磨的乾乾瘦,有些怪癖,愛藏東西,就怕我們心疼錢不給她治病,想留一手,絕對不會嚇唬孩子的。”

“我也就那麼一說,尋思著,你回頭給老人燒七的的時候幫我們孩子唸叨唸叨。”

媽媽嘆氣道,“說實話,我這小女兒打小就身體好,上次發燒都是兩年前,還是過馬路被車笛兒嚇得,平常別說鬼壓床了,感冒都很少,算命的都說,她不會招惹那些東西,就是她這回病的奇怪,又急又重,不對勁,我也覺得,咱們跟你家老人萍水相逢的,她不能嚇唬我家孩子。”

“大姐,你放心吧,我回頭就去唸叨,甭管是不是我媽,我都……”

“不是那個奶奶。”

我艱難的睜開眼,看向我媽以及正在說話的中年婦女,“媽,不是那個奶奶嚇唬我……”

“栩栩你醒啦!”

媽媽激動地撲過來,趕緊摸了摸我的頭,“我的祖宗呀,你睡了三天啦,醫生說再不醒都要給你送進ICU啦,我就不能去陪你啦,你可差點要了媽媽的命啦!!”

中年婦女見我醒了也很驚訝,旋即就鬆了口氣的樣,衝我笑了笑,算打招呼。

“媽,我去了一個地方,是那個奶奶給我送回來的。”

我想抱抱媽媽,胳膊還是沒什麼力,抬不起來,“有一個黑臉的男鬼嚇唬我,那個奶奶很好的,她只是想要她那件襖子,讓我傳個話,她還說,黑臉鬼盯上我了,她讓我換病房保平安……”

“什麼黑臉鬼?”

媽媽像沒聽懂我說啥,“你一直在醫院呀,栩栩,你……”

“媽,你聽我說,我好像從身體裡飛出來了,我看到你哭,看到我爸在門外打電話,可我摸不到你們,我去了一條大路上,我好渴,奶奶說不要喝那裡的水……她說謝謝我傳話,幫我一回,送我回來……”

我儘可能的表達,被奶奶拍一下的後背還很疼,我不信那是做夢,奶奶說的‘盯上’讓我很害怕,想讓媽媽去找人,找厲害的人,我不要再見到那個黑臉男人了。

“……”

媽媽半張著嘴聽我說完,眼裡都是驚悚,剛要仔細的問我,一旁的中年婦女倒似經驗豐富的樣子拉了拉她,“大姐,我聽明白了,你閨女這是衝到什麼了,有東西要勾她魂呢,正好她幫了我媽一次,我媽就送她回來還恩情了,她說走的那條路,八成就是黃泉路。”

“啥?”

媽媽渾身一抖,眉頭抽抽的,“不能呀,算命先生都說,我姑娘命貴,八字旺,那……”

又說這個!

我著急辯駁,可身體太虛了說話還不趕趟。

“大姐,你也說孩子一直好得很,病的很突然嘛!”

中年婦女間接替我表達了,“我媽病重的時候,那經常胡言亂語,不是說床底下有人,就是窗簾後頭有人,有一次說我四姑來找她了,還說我四姑沒有頭,她害怕,我還怪她亂說話,我剛見四姑沒兩天,人活的好好的呢,結果我這話剛落地,我弟就給我來電話了,你猜怎麼著,我四姑早上出車禍,頭讓車子給碾碎了,可不就沒頭了麼,你說這事邪不邪乎。”

媽媽臉白了一層,“大妹子,你的意思是……”

“凡事咱往好處想,真遇到不好事了,咱別犯軸,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中年婦女沉下口氣,“我看您家條件不錯,人脈應該都有,趕緊找找先生,給孩子斷一斷,沒事最好,有事呀也別耽誤了!”

“哎哎,好。”

媽媽瞄了我一眼,連連點頭,“謝謝你了妹子,等孩子爸回來,我們馬上就找懂得人來看看。”

“抓緊吧,孩子生病遭罪咱大人也心疼呀!”

中年婦女說了一通就要告辭,我躺在那裡,想起奶奶的話,忙叫住她,“阿姨,那個存摺,存摺在年畫後面的牆上貼著,密碼全是六……”

“什麼存摺?”

中年婦女愣了愣,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這是奶奶讓我傳的話,她說要我告訴你的。”

“那是……哎呀!”

婦女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我媽藏得東西嘛,她病重後就把那點家底兒都藏起來了,就怕沒過河錢,最後也沒告訴我們,等我給家裡打個電話……”

她掏出手機,打通後就讓那邊的人去撕年畫,然後就瞪大眼看向我,“真的找到啦,你看我媽,她也夠會找地兒藏得,行行行,多少錢無所謂,你告訴我哥他們一聲回頭取出來分了就行,密碼都是六!我怎麼猜到的,我能有那腦子?是咱媽隔壁病床的小姑娘跟我說的,哎呀,這小姑娘可了不得啦,下去了又讓咱媽送上來啦,啊,你等我回去再跟你細說把,掛了掛了。”

結束通話手機她就過來又給我道了一通謝,還留下了她的姓名和手機號碼,“大姐,我姓劉叫劉穎,如果您家找不到看事的先生,我能幫你聯絡聯絡。”隨後就風風火火的走了,留媽媽站在病房裡目瞪口呆。

“大城市的人說話也不太講究,啥叫下去了又給送上來了。”

媽媽緩過神就開始唸叨,“我閨女活好好的,誰下去栩栩都不下去……”

“媽,我真看見了。”

我生怕媽媽不信,“那個黑臉鬼說下一個就是我,他盯上我了,媽,我好害怕,我要換病房。”

媽媽對著我的眼,“哎呀!我想起來了!!”

我被她嚇一跳,“想起什麼了?”

“黃道士說過啊!!”

媽媽攥住我的手,“他說你十二歲這年會遇到點劫,可能就是這個事兒!”

“那怎麼辦?”

“沒事沒事。”

媽媽態度瞬改,“黃道士說的哪個字兒媽都記得牢繃的,他說你這個劫難不礙事,肯定會順當過去的,放心吧,一會兒醫生來了媽就給你換病房,回頭呀,媽讓你爸把你三姑找來,她會看這些,天天唸經,有佛力,定能把你說那個什麼黑臉鬼給整明白了!”

我安心了幾分,仍強調道,“媽,要換到A902,得是A902。”

當天下午,我就轉到了A902病房。

費了番周折。

媽媽和醫生提完要求後,他說那是精神科病房,發燒病症,跟精神疾患不挨著,再者,A902是特需套間病房,費用很高全自費不說,還有患者住著呢,您家孩子總不能去人那病房打地鋪呀。

媽媽見我著急,忙說我可能是高燒帶的發癔症了,幻覺很嚴重,去精神科檢查一下她也安心,費用這塊不是問題,奔的就是套間,環境好,清淨,有利於我病情的恢復!

醫生一聽幻覺嚴重,家裡又不差錢,也不多說啥了,至於A902病房,他還得去問問。

如果對方一時半會出不了院,他就先安排我去精神科的其它病房。

我緊張的呀,去哪科不重要,關鍵在於病房!

老婆婆的話,對我這快被嚇破膽的小孩來講,就是救命的聖旨啊。

巧了,醫生出去了一會兒就來通訊兒,對方正在辦理出院,我可以住進去了!

事情至此,媽媽都不用我說,自己都感覺我病的玄乎了。

末尾她還唸叨,黃道士是真準,早知道當年我說啥都跟他要個地址電話,現在要是能找到他,分分鐘就能讓你這劫難過去了,省的遭罪了。

我沒回話,黃道士對我來講是虛構中的人物,心裡的確感謝他,他最初對媽媽的三言兩語,對我起到的那是包金包玉的效果,飯店生意好,明是父母用心經營的成果,愣是成我的功勞了!

沒黃道士,我真受不到如此多的寵愛。

像今天,媽媽對劉姨的話將信將疑,對我的話也犯嘀咕。

但她想起黃道士就不一樣了。

行動力瞬間飆升!

黃道士自己可能都沒料到。

曾經無意中的幾句話,對一個家庭而言,起到的卻是定海神針的功效。

一進到A902病房,我莫名就聞到了一股清朗的味道。

朝氣蓬勃,周身暖陽。

整個人似乎都被陽光沐浴到,萎靡的身體慢慢的被注入了活力。

我甚至不用媽媽攙扶,自己走到了床邊。

抬起胳膊伸了伸,右手微微握拳,“媽,我有勁兒了,有勁兒了!”

驚喜的看向媽媽,連日來的混沌終於擺脫了一些,“我要喝粥,瘦肉粥!”

“知道餓啦,媽這就打電話給你爸,讓他給你帶回來!”

媽媽欣喜不已,習慣性的先摸摸我的額頭,旋即便笑著點頭,“隔壁床那老婆婆真是幫咱家的,一住進來,都不燒了,你先躺一會兒,我給你爸去電話。”

我嗯了聲,脫了鞋靠在床頭休息。

“喂,大友呀,我帶栩栩換到A902了,對,住院部9樓,把頭第二間,你和三姐別走錯了。”

媽媽打著電話往病房外走,“套間,就住咱栩栩一個人,環境挺好,嗯,花點錢不是事兒,就是咱進來的太急,我感覺消毒水味兒有點大,啊,沒啥事,一會兒就能散了,栩栩沒嫌味大,她精神可好,要吃瘦肉粥,對了,你還記得那黃道士不,他就說……”

消毒水味兒?

我看著媽媽的背身,努力的嗅了嗅……

聞到的依然是陽光青草香。

極其舒服。

沒在管媽媽說什麼,我靠著床頭,牆面都是暖洋洋的,特別安心。

眯了一覺醒來,爸爸媽媽三姑已經坐在了床邊。

“三姑好。”

我坐起來,三姑攙了我一把,“栩栩,剛才睡覺做噩夢沒?你媽都跟我說了,有個黑臉的髒東西嚇你是吧。”

“三姐,先讓孩子吃點飯,吃完再說。”

爸爸把餐桌板支起,肉粥小菜依次碼好,“閨女,快嚐嚐,這是京雲樓的肉粥,他們家是用砂鍋熬製,食材我都看了……”

“在哪都忘不了你是個廚子!”

三姑撇了爸爸一眼,“這節骨眼就別賣弄了!”

“我賣弄啥了!”

爸爸面紅耳赤,“你說你都學佛了,咋脾氣還這麼衝,難怪你嫁不出去,要不是栩栩有事兒,我可不願去求你,成大的譜兒。”

“梁大友你啥意思!”

三姑一句話不讓,“我告訴你,我也是衝栩栩的面子才來的,不然才不搭理你呢,土暴發戶!”

爸爸瞪起眼,“哎,你之前說我是暴發戶我認了,馬上我就不是了啊!”

三姑眼一斜,“怎麼滴,飯店要倒閉了啊。”

“梁紅玉!!”

爸爸恨不得要動手,“你這張破嘴我真受夠夠的,我臨海市兩家大酒樓外加兩個門市一年淨賺三四百萬怎麼能倒閉,實話告訴你,我投資了一個專案,從此進軍房地產,再也不是暴發戶了!!”

“你個廚子還進軍房地產,你長那腦袋了嗎。”

三姑緊起眉,“梁大友,房地產的水可深了,不是你炒個菜鹹了淡了立馬能品出味兒的,回頭讓人騙了你都沒地兒哭!”

“你哭我都不帶哭的。”

“梁大友你別不知好賴!”

“三姐三姐,別跟大友一般見識……”

媽媽忙打圓場,“這事兒不能被騙,大友可是帶老孟去談的,對方要在臨海郊區建造海邊度假村,上億的專案呢,都開工啦,咱這六百萬就是入個股,小錢兒,人家都沒瞧上。”

“六百萬?!”

三姑瞪大眼,“還小錢?你們才當了幾年有錢人就飄啦!隔行如隔山,做生意最怕你們這樣沒啥文化還沒背景的老闆,一但對方有個差頭,喝風的就得是你們。”

“所以你瞻前顧後,一輩子就只能做員工!”

“大友!”

媽媽呵斥住爸爸,“三姐還不是關心咱們,回頭等栩栩出院回家了,你把合同拿來給三姐看看,反正專案才開始,三姐要是覺得不成咱就撤資,別忘了,困難的時候可是三姐一直在拉扯咱們家!”

“他能記住這個?”

三姑哼了聲,火氣消了不少,“他梁大友的腦瓜裡都是大米粥。”

我悄咪咪吃著飯,對這情形見怪不怪,也插不上嘴。

但凡多說一句,指不定就能引起別的戰爭,話題都能拽出老遠。

掰扯不明白。

等他倆過完嘴癮就好了。

論起來,三姑其實算我爸的大姐。

奶奶年輕時醫療條件不好,頭兩個孩子都夭折了。

到三姑才站住,取名梁紅玉,比我爸大三歲。

排名老三老四,其實就姐弟倆。

奶奶說在她年輕時誰家都生好多孩子。

那年月的風氣有點誰家孩子多,誰就硬氣。

孩子在外面被打了,回家叫上哥哥姐姐,烏泱泱能來一幫人。

對比之下,三姑和爸爸在村裡就有些勢單力薄。

容易受別家小孩欺負。

開始奶奶還擔心,倆孩子走哪她都帶著,背一個,領一個。

到我三姑六歲,奶奶就完全舍手了,下地幹活也敢跟爺爺直接去了。

為啥?

三姑橫愣!

惹到了她,她能拎著鐮刀攆對方家裡去。

打不過就對命!

從六歲起她就以各色(sai)出名,八歲就成了村裡孩子頭。

狗見了她都夾尾巴跑!

這樣的孩子,爺爺奶奶能怕她被欺負?

都是在家教育她,性格收斂點,生怕閉眼那天我三姑得擱班房蹲著。

三姑也沒讓爺爺奶奶犯愁,到了上學的年紀就成績拔尖。

生不逢時吧,年月動盪,她陰差陽錯的沒念上大學,先去了臨海,蹉跎了幾年又來到京中。

用她的話講,混就去心臟混!

自考了會計證,在京中一家大企業的財務部一直工作到退休。

沒咋功成名就,亦算靠自己從農村走到都城的強人。

買了房,站穩了腳跟。

遺憾的是,她終身沒遇到良人。

年輕時她長得漂亮,眼光也高,談過倆物件都黃了。

其實談第二個物件時是走到了結婚那步的,彩禮都過完了,男人卻在婚禮前跑了。

奶奶還報公銨去找,找到了男的也不回來,放話說遇到了真愛,一對比才知道我三姑多糟。

他說我三姑是母夜叉轉世,彩禮寧可不要,也堅決不和我三姑結婚!

這種事在那年月堪比奇恥大辱。

爸爸拎著刀就要去砍了那男人,我三姑攔了,說為了那種人不值當。

等到那男人迎娶‘真愛’當天,三姑打扮一新去了婚禮現場,眾目睽睽之下,還了男人的彩禮錢,還給了對方祝福,奶奶以為她這舉動是刺激過度,精神失常了。

三姑卻說,她夢到了佛祖,放下了。

打那以後,她就戒葷茹素,不婚不配。

一直到現在。

但是她並沒有皈依,完全自學。

脾氣也沒改。

在家跟爸爸該吵還是吵,倆人就是從小磕到大的。

硬論起來,爸爸也不是啥省油的,不過是梁紅玉的名聲太大,給他遮掩了。

可有一點好,到了外面,姐弟倆的搶口定然是一致對外的。

血緣在這。

爸爸骨子裡還是向著老姐的,就是擱一起誰也不待見對方。

正因如此,爸爸才沒請三姑這大會計來酒店幫忙。

容易幹仗。

而三姑學佛後,的確有了些神通。

回農村走親戚時誰家孩子半夜總哭她都能給看好。

長此以往,大家都說我三姑有佛力。

媽媽才會叫爸爸去把三姑找來幫我。

“我吃好了。”

“好吃吧!”

爸爸顛顛的看著我,“還想吃啥,爸晚上給你買。”

“再說吧。”

我笑了笑,看向三姑,“三姑,我病了好幾天,爸爸是擔心我,才要多說幾句的,我媽說,你來了,我就有救了,黑臉鬼就嚇不到我了。”

“看到沒,還得是我小侄女說話中聽。”

三姑坐過來就抱住我肩膀,“我栩栩是梁家的命根子,若是哪個不長眼的髒東西敢招惹,我立馬滅了他!”說話間,她仔細的看著我臉,“栩栩,你跟姑說說,發燒的那天,從早上出門到你中午放學回家,路上遇到了什麼人,什麼事?”

“姐,你可得護住栩栩。”

爸爸瞬間忘了幾分鐘前的對掐,可憐巴巴的看著三姑,“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也不活了。”

我仔細的想了想,那天要過生日,我還約同學晚上到家裡玩,中午回家的路上有人朝我打招呼,是個三十多歲胖乎乎的女人,我不認識她,正問她是誰,馬路上突然發生了一起車禍,兩輛車撞在一起,聲音很大,我嚇了一跳,遠遠的看了眼,回家就不對勁了。

“跟你打招呼的女人長什麼樣?”

三姑一臉嚴肅,爸媽也緊張兮兮,“栩栩,她跟你說啥了?”

“她就笑眯眯的叫我名字,還摟我肩膀,很親暱,我剛問她是誰,路上就發生車禍了……”

我中規中矩的回,爸爸微蹙著眉,“栩福軒開這些年了,食客多,栩栩還因藝術體操得獎受過市電視臺的採訪,路上有人認出她,不算稀奇。”

三姑思忖了一陣,“兩輛車撞死人了?”

“不知道。”

我搖頭,“我沒去跟前看。”

車禍麼!

挺避諱的。

“沒撞死人。”

爸爸接茬兒,“我帶栩栩來京中這天,路過那片兒,救護車司機還唸了幾句,說中午發生了車禍,有兩輛車撞了,堵了一陣,前槓都廢了,我當時惦記栩栩也沒多問,肯定沒出人命,要不早傳開了。”

三姑氣息沉著,轉而看向爸爸,“孩子可能是陰影,兩年前她不就差點被車撞到昏睡好幾天麼,這回肯定是被車禍的撞擊聲嚇的魂魄不穩了,白話講掉魂了,時運一低人就容易生病,醫院亂八七糟的東西多,誰時運低那幫東西欺負誰,正好咱家孩子掉了魂,就讓他們鑽了空子,我給收收驚,叫叫魂就好,沒大事。”

“三姐,那個……”

媽媽清了清嗓兒,“黃道士點化栩栩的事兒您知道,她上回被車笛兒嚇也沒掉魂兒,這回她又沒湊前兒,怎麼就……”

“秀玉呀,十二前的事兒你總掛嘴邊,就差拿喇叭出去宣傳了,你可真不能得老年痴呆,那黃道士是說咱孩子命好,怎麼命好就不會磕磕絆絆的啦!”

三姑開啟機關搶模式,“就是皇上命吧,也難保不會生病遇災,這叫度化,你懂不!”

“你看你,秀玉就是問問!”

爸爸一見媽媽低下頭就不樂意了,“好好說話行不行,別總跟吃搶藥似的!”

“我好說你們好聽嗎?”

三姑橫了橫眼,“甭說栩栩了,就我退休前那集團老總,趁幾百個億的,人家有福不,能跟他結婚的人是不得更有福,那他後娶的小老婆,聽說都得了抑鬱症,隔三差五鬧自殺,大家大戶都有這事,你們才起家幾年呀,栩栩剛十二歲,路長著呢,做家長的要有承受能力,別孩子沒怎麼著呢,你們先這個那個上了,這事兒不用擔心,三天內我就給解決!”

“謝謝三姐。”

媽媽有了笑模樣,她知道三姑啥脾氣,一般都不太去撩扯,“黃道士也說栩栩是個小劫難,能三天內解決我就放心啦。”

“你可消停的吧。”

三姑無語的看著媽媽,“那道士給你喝啥迷魂湯了,你三句話不離他的。”

媽媽不好意思的笑笑,“三姐,他說的準麼,當年他說完這些話,鋪子裡吃早點的客人都覺得神奇,後來咱家開飯店,好些客人都是最初在咱家吃早點的,真眼看著我們起家,回頭還有人提起黃道士,說他牛呢!”

“牛有啥用,你現在不是找不到這人了?”

三姑懟的媽媽沒聲,隨即抱了抱我,“栩栩,沒事,有三姑在呢,關鍵時刻還得靠咱自己家人,三姑保護你。”

我靠在她懷裡,好聞的空氣中又夾雜了三姑身上的檀香味。

一點都不衝突。

更好聞了。

我知道,三姑人特別好,沒一點兒壞心。

小時候媽媽因為老被錯認成我姥,她有點自卑,等我上學了,媽媽都不好意思在學校露面。

三姑知道了這事兒,就來問我,“栩栩,你嫌棄你媽嗎?”

我那時不太懂啥叫嫌棄,直說媽媽太老了,同學看到會不好。

“怎麼個不好法?”

我搖搖頭,講不出一二三。

三姑沒罵我,雖然我也怵她發飆,但她從來沒有對我橫眉豎眼過。

“栩栩啊,女人生孩子就是闖鬼門關,闖一回老十歲,你媽闖了三回,老了三十歲,到你這其實你媽沒必要闖的,但你媽憐惜你,又博了一把,你媽老,是因為偉大,生一個,一倍的偉大,生三個,就是三倍的偉大,你將來可以沒出息,但不能忘了你媽為你闖鬼門關的恩情!”

我懵懵懂懂的,看著三姑的臉,她比爸媽的年紀都大,看著的確很年輕,“三姑,你為啥不偉大呢?”

“我遭那罪!”

三姑嗆了一聲,“這方面我的確是偉不過韓秀玉,她絕對是我老梁家的大功臣!栩栩,你媽有功呀!”

從那以後,我就扯著媽媽的手去上學,也特意要求媽媽來接我了。

“梁栩栩,她是你奶奶還是姥姥?”

“這是我媽媽!”

我特別自豪的和同學們介紹,“我媽媽老是因為她用了三倍的偉大生下我,比你們的媽媽都要牛的!”

媽媽當即紅了眼。

“栩栩啊,誰教你的這些?”

“三姑告訴我的,老梁家屬你功勞最大!”

媽媽受寵若驚,回家趕忙給三姑打電話,一動容又哭了。

三姑就在電話裡呲她,“韓秀玉,虧你還是老闆娘,這點出息吧,多大人了還擠貓尿,不是我說你,有錢了多去美美容,不為孩子也為你自己,那臉上的褶子都快能夾死蒼蠅了,省錢省錢,回頭梁大友來了第二春我看你去哪哭!”

小磕頂的媽媽情緒一下就沒了。

熟悉的人都說,梁紅玉是好人,嘴巴不行,太毒。

別看三姑嘴上嫌棄我媽歲數大了不愛捯飭,背地裡卻時不時敲打我爸,讓他一定要注意個人作風問題,一但越了跪,她梁紅玉第一個卸掉爸爸的腿。

爸爸一笑而過,回家還當笑話給媽媽講,媽媽感嘆三姑真好,可你要她給三姑致電感謝,她做不到,撥過去就是一堂教育大課啊。

說白了,三姑絕對是個幹事人。

人家也不負眾望,乾脆利索的斷了我的‘病症’。

她讓爸爸去買三斤小米,另外準備一個碗,一塊紅布,一張蓋過郵戳的郵票。

爸爸得令就出門買東西了。

“三姑,黑臉鬼很厲害的。”

我擔心三姑準備得太簡單,“我遇到的那個婆婆說,要找啥手眼通天的高人……”

“佛祖還不夠手眼通天?”

三姑眉頭一挑,“釋迦摩尼佛出生的時候,可是直接向東南西北方各走了七步,說了句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你說他能不能對付的了髒東西?!”

我覺得這話哪不對,她又不是釋迦摩尼。

可不能反駁,怕她給我上課。

“栩栩,你三姑說行就是行。”

媽媽說道,“你三姑身上的佛力不是虛的,她有真本事!”

“這話對。”

三姑對媽媽的態度很滿意,拿過自己的包,從裡面拿出一本緞面小書遞給我。

“栩栩,這是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一會兒我給你念一遍,不認識得字我給你寫上拼音,你這兩天背下來,對身體好的,能應急。”

我翻開看了看,豎版的字,挺多都不太認識。

“三姐,你讓栩栩背經文?”

媽媽探過頭,“這咋背呀,我看著都暈。”

“心經才兩百六十個字。”

三姑嘖了一聲,“悟性高的,讀個十幾遍就記下來了,小孩子背東西更快,再者,背誦心經的好處特別多,還不用擔心旁的,咱先不說心經教誨的悟空性,開智慧,放執著,它還有消業障,得自在,增福報的念力,多讀讀,就算不防髒東西,對睡眠啊,性格也有益處的。”

“性格?”

媽媽瞄了三姑一眼,清清嗓兒不敢較真兒,“栩栩,儘量背下來。”

從‘觀自在菩薩’開始,一直到最後的‘菩提薩婆訶’。

我念得磕磕巴巴,三姑很認真的幫我標註拼音,矯正我發音。

直到我念通順了,她便讓我默記,“栩栩,一定要記得最後那句咒曰,這個是佛力,如果你遇到了危險,你就唸咒,同時高喊梁紅玉助我!多喊幾聲,我接收到你的念力,感知你有磨難,會立刻幫你助念,佛光普照,驅趕一切邪崇。”

我嗯了聲,捧著心經像拿到了武林秘籍。

三姑見我聽話十分滿意,她從包裡拿出一串珠子,閉眼盤腿坐在我病床邊的沙發上。

病房裡靜悄悄的,媽媽不敢打擾,耐心的待在一旁。

不知道是不是氣味的關係,我精神很好。

很快就背下來了。

三姑叮囑我要背熟,以備不時之需。

待爸爸把都東西都買回來,三姑便細細交代了一通收驚步驟。

入夜後,她講小米倒入碗裡,然後用紅布罩住,裝滿小米的碗在紅布中倒過來,先讓我仰著躺,又讓我趴著,她用紅布碗在我胸口後背處不停地轉,嘴裡念著,“前照照,後照照,所有魂魄都叫到,梁栩栩,回來吧,梁栩栩回來吧……”

爸爸聽她唸完就站在病房的門裡側配合應聲,“梁栩栩回來啦,梁栩栩回來啦!”

前後一共應了七聲三姑才叫停。

我翻來覆去的配合,身體並無異常,瞄到爸媽倒是滿臉緊張。

三姑和爸爸配合完就解開紅布。

碗裡滿當當的小米居然少了一半!

“三姐,咋少這麼多?!”

別說爸爸了,我都愣住了!

要是少個缺口還好解釋。

半碗小米,哪去了?

三姑臉色沉了沉,“外面來的東西,沒事,咱們繼續。”

續滿小米,包在紅布里,碗倒扣過來,讓我重複配合,等三姑唸叨完,爸爸搭腔再喊梁栩栩回來了,然後三姑開啟紅布,這回只少了三分之一。

三姑明顯鬆了口氣,補充滿小米,持續在我身上轉圈唸叨。

記不得三姑轉了幾回,三斤小米都用沒了。

最後解開紅布,小米在碗口成平的了。

三姑便在我床底下燒了那張蓋了戳的郵票,“吃飽了就走吧,吃飽了就走吧……”

我配合到了半夜,眼皮已經開始打架了,似夢非夢間,感覺病房外的走廊蹲著好些黑色的人影,每個人影都端著一個碗,裡面是黃澄澄的米飯,正吃的熱火朝天。

清早,我趕緊和爸媽說了‘夢’,有黑影蹲在病房門外吃飯,可滲人。

他倆一分析,應該是正常現象。

三姑用小米給我收驚,等於給那些東西送吃食。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們就不會嚇唬我了。

我感覺不太對。

從那些黑影裡面,沒看到黑臉鬼。

黑臉鬼沒來吃飯,是不表明他還得來找我?

爸爸為了讓我安心,就給三姑去了電話。

三姑給的說法和爸媽一致,說我在夢裡能看到有髒東西吃飯,說明她把我的魂魄叫回來了,那些東西跟我沒有恩怨,過路而已,吃飽後就走了。

“栩栩啊,沒事了。”

媽媽開心不少,“你看到的都是黑影嘛,那個啥鬼肯定也在裡面了,沒露臉而已,沒發燒就是好兆頭,晚上你三姑說還來給你叫,保證你不會再做夢了。”

我點點頭,白天還能在病房裡溜達溜達,順便把三姑交代我的心經背熟了。

晚上三姑又來,依然是老方法。

轉小米,叫名字,燒郵票。

這晚我一夜無夢,醒來精神抖擻。

不發燒了,就想回家。

住院太無聊,我想同學和隊友。

醫生來查房時說病房裡有異味,問我爸媽是不燒什麼了。

他倆沒瞞著,“在病床底下燒過郵票,民間的土方法,為了孩子好,您放心大夫,我們是擱盆裡燒的,不會撩到瓷磚。”

醫生皺眉,“不是撩到什麼的事兒,在病房裡吸菸都禁止呢,一但煙感器響了,市消防隊就得直接過來,住院部患者會受到驚擾,責任大了。”

“是是是,保證沒下次了!”

爸爸趕忙道歉,“大夫,您看孩子已經不發燒了,我們尋思先出院,孩子得上學啊。”

“觀察兩天吧。”

醫生應道,“再無發燒症狀,就可以出院。”

絕對好訊息!

一天我都很興奮,拿爸爸的手機給奶奶回了電話。

“奶奶,我好啦,過兩天就能回家啦!”

奶奶八十六歲了,我特怕她為我的事兒上火。

“好好好,栩栩啊,你可嚇死奶奶啦,你爸還不讓我去,得虧你沒事兒,這回可得長點記性,以後你上下學啊,必須有人接送,不能自己走,現在車子多得很,到處都是危險啊!”

“有三姑在沒事的!”

我笑的沒心沒肺,“再有下次,三姑還能給我叫!!”

“哎呦你這孩子!”

奶奶提著音兒,:“呸呸呸!胡說八道!”

“奶奶,您別跟三毛子操心!”

二哥在那頭搶過電話,:“電話給我,我和三毛子聊幾句,這丫頭命硬的很,在我媽肚子裡都沒被藥死,還能讓車禍聲嚇得掉魂了?這種情況你就得讓她多嚇幾次,嚇破無毒!”

“有志!!”

奶奶在那頭呵斥,我忍不住跟著發聲,“梁二志你別煩人,回家我就讓嫂子收拾你,扒你皮!”

二哥哈哈大笑,“奶奶您聽到沒,三毛子像生過病的樣兒嗎,整個一告狀老婆精!”

我對著手機做了個鬼臉,鬧了好一陣才把電話掛了。

“媽,你看梁二志,他又叫我三毛子,非說栩裡面的羽是羽毛,都要當爹了,還天天氣我,討厭。”

媽媽笑著搖頭,捋著住院單據,沒應聲。

從我記事起,梁有志就總撩扯我,嘴很欠,非逼我對他出手。

在外面呢,他又很裝。

大金鍊子小手錶,走哪都一副社會人的樣兒。

難聽點講,他就是一地痞,初中都沒畢業。

直到我出生了,他才好像懂點事,定下心在店裡幫忙做事。

爸爸總說,這是家裡條件好了,二志才像個人樣,不然那就是個街(gai)溜子,大麗呢,又太老實,我做夢都怕她到婆家受欺負,現在好了,咱家腰桿硬了,也不怕大麗過不好,栩栩真是福星呀。

我的出生許是真旺了家運,大姐和二哥,亦能讓他倆安心些了。

大抵也因為如此,爸媽特別重視對我的教育。

他們生怕我像大姐梁文麗太過憨厚內向,又怕我隨二哥梁有志頗具混子秉性。

早早使勁兒,祈願我不走家裡任何一人的老路。

我靠著病床看著媽媽,她個子很高,有一米七,可惜年輕時勞作過多,上了年歲背就駝了,身體也不好,很瘦,頭髮盤在腦後,臉上的皺紋都很明顯,真的是個老人了。

看著看著,我心裡就有些難受,父母的付出子女都是能感受到的,我雖然還是個孩子,但對父母的恩情我心知肚明,也愈發的心疼媽爸。

“媽,出院後先彆著急回去,去趟商場,給我二嫂買兩件孕婦穿的那種毛料裙子,她先前唸叨過,我知道她想買啥樣的。”

二嫂懷孕三個月了,現在九月份,很快天就涼了,買毛料子的正好。

“給你心細的。”

媽媽捋好單子,衝著我笑,“行,買啥都行。”

“還要給奶奶,大姐,二哥,小燕姐,孟叔……”

媽媽笑著看我,“怎麼不給你大姐夫買呀。”

“不給他買。”

我直說道,“我煩他!”

在家裡我對大姐夫陳波的意見很大,他在酒樓做員工管理,時不時就安排老家遠親來上班。

當然,這種事在我家蠻正常,爸爸安排過,二嫂的親妹妹朱曉燕亦早早就在酒樓工作。

可至少都是能做工的年歲,大姐夫真讓我大開眼界。

他有回把他一個啥四舅姥爺弄來了!

八十多歲老人。

站那都顫顫巍巍。

大姐夫說他這四舅姥爺無兒無女,他媽看著可憐,讓他幫忙安排在酒樓停車場做看守,問題是老頭一站那,吹陣風都要倒,食客都不敢按喇叭,怕給老人送走!

爸爸一看不成,出錢給老人送養老院了!

大姐夫整的還挺不好意思,來我家不停地道歉,說他們村裡就屬他有出息,大學畢業,在酒樓做管理,還娶了個好老婆,很多忙推不了……那你推不了也不能硬整啊!

有的親戚一來,行李一放,架勢特別足的去找爸爸說我是陳波老家的啥啥親戚,你給我安排個工作吧,但我不能起早,貪黑也不行,身體不大好,不能出力,最好是坐著,得喝茶水,你看我能幹點啥吧。

爸爸都懵了,你看我這老總的職位行不?

來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缺心眼,還點頭,行!

大姐夫看爸爸生氣了,趕緊教育了他家親戚幾通,這事兒算壓下去。

後來也沒再來啥奇葩,但我對陳波的討厭已經根深蒂固,覺得他這人太能和稀泥,也就是看他對我姐好,我不說啥,讓我給他買東西,不可能!

“栩栩,一家人,啥煩不煩的。”

媽媽看著我,“咱家條件好,求辦事的人就多,你姐夫也是想多幫幫忙,再說,你姐打小就身體不好,成家後一直沒給人添個一兒半女,你姐夫心裡有委屈,你別總這態度。”

“他委屈啥?”

我嘁了聲,“他追我姐那天就知道我姐身體不好,要不是他來咱家磕頭髮誓說不在乎這點,一輩子對我姐好,我爸能同意大姐跟他麼。”

硬說委屈,我大姐還委屈呢。

她比誰都想要孩子,懷不上有啥辦法!

“你又懂了。”

媽媽笑著搖頭,“小孩子家家的,別挑這些,你大姐聽到會難受的。”

“我又不會當著大姐的面說……”

我嘀咕著,小孩兒怎麼了,不瞎!

……

晚上三姑又來了,沒轉小和燒郵票,就坐我病床邊無聲的唸經,手上轉著珠子,要求我閉眼默背心經,我聽話的配合,沒多會兒就睡熟了。

一覺到天亮,力氣更足了。

吃完飯還能下地壓腿,爸媽看著樂呵,出門去找醫生商量我出院的事兒。

我在病房裡活動著筋骨,感覺臥室有點折騰不開,就去了客廳繼續壓,一腳放沙發上,另一腳搭小凳子上,左右分開,中間懸空,心裡默默倒數。

種子選手麼!

偶爾可以偷懶,該努力時必須努力。

病房的外門忽然開啟,我以為爸媽回來了,抬起眼,卻見奶奶站在了門外,我愣了下,慌忙把腳收回來,“奶奶您怎麼來了?!”

奶奶沒說話,很生氣的看了我一眼轉身就走。

“哎,奶奶!!”

我追出病房,左右一看,走廊上空空如也,沒有奶奶的影子!

花眼了?

正懵著,聽到奶奶喊我的名字,栩栩,栩栩……

一聲一聲,像是從窗外傳過來的一樣。

我循著聲就走到走廊拉開的窗戶邊,探出頭,奶奶站在樓下的花壇,還衝我遠遠的招手——

“奶奶!!”

我喊了一聲,身體前伸著,單手伸出去朝她揮了揮,“你等我馬上去找……哎!!!”

後腰的病號服忽的被人一薅!

拎著我整個人瞬間就飛了起來!

視線飛轉,我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就兔子一樣被人甩到了病房門口!

地面很滑,事情發生的又太快太突然,我連保護性側滾翻都沒來得及做,趔趄著就摔到了地上!

“哎呀!”

我疼的齜牙咧嘴又驚魂未定,抬起臉想看誰扔的我,多大的勁兒,是不是閒的!

視線卻只對上了一個高大挺闊的背身,那人一手還打著電話,空著一手似乎沒啥事,路過我背後很隨意的就給我薅下來扔飛,然後他頭都沒回,臉都沒朝我撇一下,可能餘光都沒,手機仍放在耳邊,只留給我一個後腦,外加一記低沉不耐煩的男音,“想死換個地兒,別在這礙眼!”

我又疼又莫名其妙的看著他越走越遠,他還跟手機裡的人繼續通著話,“遇到個活膩歪的,你繼續……”

誰是活膩歪的?

我魅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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