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武松的前世今生三

武松打虎寫了一整篇文章，連老虎的影子都沒看到，都在寫酒店，寫喝酒。初看起來是有些奇怪的，但這正是作者高明之處，沒有好酒，哪有酒中英雄武松的精彩打戲？今天我們正式進入武松打虎的情節，這段文字讀起來當真是步步驚心，一波三折。讓人不得不佩服作者高超的寫作手法。

武松喝完酒，付了錢準備出門過景陽岡，“綰了哨棒，立起身來道：“我卻又不曾醉！”走出門前來，笑道：“卻不說‘三碗不過岡’！”手提哨棒便走。酒家趕出來叫道：“客官，那裡去？”武松立住了，問道：“叫我做甚麼？我又不少你酒錢，喚我怎地？”酒家叫道：“我是好意；你且回來我家看抄白官司榜文。”武松道：“甚麼榜文？”，在這裡出現了榜文，就開始有老虎的影子了，到後來一步步到處都是老虎，乃至最後老虎躍出，當真傳神已極。這裡還有個需要注意到東西，就是哨棒，它從一開始就跟著武松，多次出現在畫面裡，這裡有兩層意思需要說明一下，一是為什麼只帶了哨棒，宋朝是武將叛亂造反建立的國家，重文抑武對民間兵器管制十分嚴格，在宋朝的刑法中規定，：“諸私有禁兵器者，徒一年半；弩一張加二等，甲一領及弩三張，流二千里；甲三領及弩五張，絞；私造者各加一等，造未成者，減二等。”，只有“弓、箭、刀、楯、短矛”不在禁止之列。但拿刀招搖過市顯然在兵器管制嚴格的社會里麻煩會比較多，所以武松才拿了哨棒作為防身武器。說明此時武松還是嚴格遵守社會底線的，有顆遵紀守法的心。在宋代朴刀、槍、棒是主要的武器，所以林沖是槍棒教頭，因為槍棒是當時的主流。二是多次對哨棒進行描寫，好像哨棒是武松重要的依靠，在後文書裡會給武松很大的幫助，噹噹猛虎撲來時，這條重要的哨棒突然斷了，當真是嚇死人了。

武松出門後，還看了一眼招牌，嘲笑道，“我酒已經喝了這麼多，這會兒怎麼不出來說三碗不過崗了？”，看來從古至今廣告在人們心裡都沒什麼好印象。店家喊武松進來看自己抄錄的官府正式檔案，本是好意，你看要想遇到老虎，還是很不容易的，會有很多阻力，這裡就是第一個，如果武松回去看了，是不是就會相信店家說的話，不會執意上山呢？但最後武松為什麼沒有相信店家的話呢？問題出在哪裡？

店家的解釋其實是很清楚的，“酒家道：“如今前面景陽岡上有隻吊睛白額大蟲，晚了出來傷人，壞了三二十條大漢性命。官司如今杖限獵戶擒捉髮落。岡子路口都有榜文；可教往來客人結夥成隊，於巳午未三個時辰過岡；其餘寅卯申酉戌亥六個時辰不許過岡。更兼單身客人，務要等伴結夥而過。這早晚正是未末申初時分，我見你走都不問人，枉送了自家性命。不如就我此間歇了，等明日慢慢湊得三二十人，一齊好過岡子。”老虎到這裡第一次出現，出現在人們口口相傳的話語中，這個時候老虎是一個傳說，是一個神奇威武的存在。

我在這裡有個疑問，為什麼老虎要叫做大蟲呢？它和蟲子有什麼親戚關係嗎？為此我特意查了一下資料，有兩種說法，一種是《大戴禮記·易本命》記載：“有羽之蟲三百六十，而鳳凰為之長；有毛之蟲三百六十，而麒麟為之長；有甲之蟲三百六十，而神龜為之長；有鱗之蟲三百六十，而蛟龍為之長；倮（裸）之蟲三百六十，而聖人為之長。”古人把“蟲”分為“有羽之蟲”“有毛之蟲”“有甲之蟲”“有鱗之蟲”“倮（裸）之蟲（即無羽、無毛、無甲、無鱗的動物）”五類，分別以鳳凰、麒麟、神龜、蛟龍、聖人為首。而老虎屬“有毛之蟲”，又是百獸之王，所以被稱之為“大蟲”。還有一種是在唐朝之前，老虎就是老虎，但是來到了唐朝，因為李世民的爺爺名字叫李虎，為了避諱，當時的人們就創造了“大蟲”這個名字。我看網上有一張照片，是從空中拍攝的老虎，從空中俯瞰，行進中的老虎還真像一條五彩斑斕的毛毛蟲，不知道寫禮記的戴先生是不是站在上帝視角來對動物進行命名的，如果從空中看還真是貼切。

我們還是習慣叫它老虎，這條老虎好厲害“吊睛白額大蟲，晚了出來傷人，壞了三二十條大漢性命。”，不知道怎麼寫到這裡突然想起《捕蛇者說》裡的那條毒蛇，“永州之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齧人，無御之者。”，這兩個冥冥中彷彿是相通的，生活中厲害的猛獸，是讓人害怕的東西，但最可怕的是它們嗎？這裡值得我們深思。

這一段裡有個很重要的詞“吊睛白額”，是什麼意思呢？吊睛是老虎眼睛上翹，和京劇中使用勒頭布上的帶子把眉尾延伸處勒緊吊高意思一樣，吊眉是讓演員在舞臺上更有精氣神，吊睛也是說很老虎很厲害，看起來很兇猛。白額就是說老虎的額頭上有白色花紋。不要小看這四個字，店家說過的這四個字可是二三十個好漢用生命換來的。透過這四個字，黑暗的密林深沉，透過稀疏佛樹葉，一個猛虎威武逼人的眼睛彷彿出現在我們面前。

在榜文中明確了過岡的時間，是巳午未三個時辰，按照現在的時間是上午九點至下午三點這六個小時。這應該是透過二三十個好漢付出生命總結出來老虎出沒較少的時間，也是一天中相對安全的時候。也許有人說真的有那麼害怕嗎？其實我們都是普通人，別說是老虎，就算一隻狗我們都會害怕的，以前我們上學路上有個房子，那家的主人有一隻沒有栓起來得狗，那狗挺兇的，聽說咬過過路的行人，我們每次路過他家門口，都要張望半天，一個人還真不敢過。武松要離開酒店的時間是未末申初，也就是下午三點鐘左右，等走到山崗剛好是老虎晚餐的時候，老虎用它的吊睛一看，“唉！今天的自助餐來了。真好！”。

武松是誰？哪裡會相信這個。“武松聽了，笑道：“我是清河縣人氏，這條景陽岡上少也走過了一二十遭，幾時見說有大蟲，你休說這般鳥話來嚇我！——便有大蟲，我也不怕！”。其實我們站在武松的立場想一想，他不相信也是有道理的。就好像你放學回家，有人跟你說，你每天都會路過的橋上現在有隻大老虎，你看四周還和以前一樣，你會相信他說的話，不往前走嗎？一般都會說我去看看，要是有我再回來。懷疑是人類的天性，因此信任才是人與人之間最難得的情感之一。一開始店家說三碗不過崗武松就沒信，到這裡也不會相信。他將店家說的話當作挑釁，所以自以為漂亮的回擊道，“就是有老虎，我也不怕。”，這個時候要說武松一身都是膽還為時過早，這個時候武松還只是個好勇鬥狠之人罷了。

店家見自己的好意被武松誤解了，只好放武松離開，“這武松提了哨棒，大著步，自過景陽岡來。約行了四五里路，來到岡子下，見一大樹，颳去了皮，一片白，上寫兩行字。武松也頗識幾字，抬頭看時，上面寫道：“近因景陽岡大蟲傷人，但有過往客商可於巳午未三個時辰結夥成隊過岡，請勿自誤。武松看了，笑道：“這是酒家詭詐，驚嚇那等客人，便去那廝家裡歇宿。我卻怕甚麼鳥！”。這個時候哨棒又出現了，在這幕武松打虎的戲裡，哨棒是僅次於武松和老虎的第三主角，哨棒一頭是空心的，遇到猛獸揮動起來會發出怪怪的聲音，可以嚇走猛獸，出哨棒是有很重要的作用，但不是打老虎，具體作用我們留到打虎的時候再說。武松沒走多遠，就在岡子下面一棵大樹上看見了告示，寫在剝皮的樹幹之上。武松和魯智深不一樣，武松是人認識字的，他必須認識字，不認字其結果就是上山遇到老虎，然後打死下山，看不懂告示，體現不出武松打虎過程的一波三折。

武松看了告示，還因為是店家的詭計，要將客人嚇回去到店裡住宿，甚至有可能還會收一點過山錢。這樣的套路在現在的旅遊中屢見不鮮，旅行社和商家合夥坑人的事情還少嗎？這是第二回阻止武松上山，到這裡武松依然沒有想回頭的意思，他只當是店家的花招，繼續向前走。

讓武松在前頭先走，我們停一下筆，商量一下我們還去不去？要是現在你在一個旅行團，導遊在前面走了，前面很可能是個陷井或者有危險，你還去不去？藝高人膽大，但我們不是藝高人，只是普通人，大半的遊客我想都會回頭的，也就是說我們大部分人和武松的差距就是這裡到景陽岡的差距。但還好我們這趟是包沒風險的，所以我們加緊腳步，跟著武松繼續向前走。

武松已經走到前面去了，他橫拖著哨棒，“便上岡子來。那時已有申牌時分，這輪紅日厭厭地相傍下山。武松乘著酒興，只管走上岡子來。走不到半里多路，見一個敗落的山神廟。”，有些詞語我們現在已經不用了，比如厭厭地，這裡是古文中的通假用法，與懨懨欲睡的意思一樣，“相傍”我們現在也沒有這個說法，這裡有靠近依靠的意思。此時正是申時，大約是下午三點到五點之間，武松到景陽岡大約在十月份，白天時間比較短，所以這個時候，一輪紅日發著昏暗的光一步步地靠近那天地之間的盡頭。這裡完全是電影的鏡頭，在黃昏的陽光下，武松橫著哨棒，拖著長長的影子，一步步向危險走去。不到半里路，又出現了一座山神廟，這裡必須要有這座廟，要不貼榜文的地方都沒有，還怎麼攔武松第三回呢？

武松此時有些醉了，我們和他一起讀讀榜文，“陽谷縣示：為景陽岡上新有一隻大蟲傷害人命，見今杖限各鄉里正並獵戶人等行捕未獲。如有過往客商人等，可於巳午未三個時辰結伴過岡；其餘時分，及單身客人，不許過岡，恐被傷害性命。各宜知悉。”。注意到這裡為止老虎已經出現三回，第一回在店家的描述中，第二回在樹幹的告示上，第三回在山神廟前的榜文裡。其實在武松遇到老虎之前，他和老虎的較量就已經開始了。老虎其實已經攔了武松三次，都以失敗告終。

政府的正式公文還是很有信譽的，比說三碗不過崗的店家可信度要高多了，所以這回武松終於相信了，“武松讀了印信榜文，方知端的有虎；欲待轉身再回酒店裡來，尋思道：“我回去時須吃他恥笑不是好漢，難以轉去。”存想了一回，說道：“怕甚麼鳥！且只顧上去看怎地！”。作者不是將武松寫成英雄無敵的莽夫，而是有血有肉的人，此刻的武松也是有些後悔的，要是此刻店家在旁邊，好言相勸，武松肯定就回去了，但此刻武松雖然有迴轉的念頭，但想到自己說的“就是有老虎，我也不怕。”的豪言壯語，又害怕回去被店家恥笑。我們在這裡看到，武松是一個自尊心極強，將名譽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人。武松這時候想了一會兒，他肯定不是想我上山打死老虎後如何如何，而是想兩條，一是上山不遇到老虎的機率有多大？二是遇到老虎我該怎麼辦有沒有逃命的機會。最後這句換成現代語言是，“怕什麼怕，上去看看又能怎麼樣？”這裡話沒說完，下面應該還有一句，“遇不到是我運氣，遇到了算我倒黴。”。

聽到武松說出這句話，我們這些小夥伴肯定都佩服不已，這句話才是真漢子說的。武松衝破了老虎三次阻攔，最厲害的老虎和喝醉的武松就要在前面相遇了，因為時間關係，今天暫時先講到這裡，今天只講了武松上景陽岡的過程，但這過程一波三折，作者雖然沒有明明白白寫出老虎的樣子，但那暗紅的落日，破敗的山神廟，甚至一路上的告示榜文無一不透著老虎的影子，讓人心裡生出莫名的恐懼來，老虎似乎越來越近，我們也越來越緊張。

明天我們將正式開始武松和老虎的戰爭，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