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你永遠找不到正確答案

一望而知的人生不值得過

畢業那年，我去了甘肅一家民政局。第一個月憋在婚姻登記辦公室打雜，整個辦公室只有我和主任兩個人，面對面坐著。整整第一個月，我是在適應和好奇中度過的。

我將面對怎樣的工作內容，會不會涉及傳說中的灰色收入（想錢想瘋了，吧），坐在我對面那個整日都插著耳機的主任到底在做著怎樣神秘的工作？一個月就只來過兩個人啊！一個是來領結婚證的，一個是來辦離婚手續的。

對於公務員上班的清閒早有耳聞，可當他真正硬生生地撞在你面前的時候，還是有些驚訝。閒成這樣，簡直亮瞎我的狗眼。

我在這一個月裡練字練了兩個筆記本，背考研單詞背了1500多個，期間還每天拖地兩次，擦洗辦公桌一次，每週例行大掃除一次，跟辦公室的妹子協調工作順便勾搭若干次，每週出外跟隨領導拼酒一次，跟新認識的基友趕海賊王的片子一個小時，每天跑步40分鐘……

我不知道我哪來的那麼多時間可以做那麼多事情，也始終搞不懂主任起早貪黑插著耳機在幹什麼。

他每天來得很早，比其他公務員同事要早一個小時左右，中午回家吃一頓午飯，不午休，下午下班走得很晚，一般都是保安都走了，他才離開。

這個衣冠楚楚，五官端正，頭髮梳得錚亮的中年男子，到底在從事著一項怎樣神奇的工作。一日，我假借請教問題，好吧，我承認我有些心機婊了，完全沒有給他反應的機會就突然衝到他的面前，左手拿著筆記本，右手握著中性筆……

結果，我看到他的電腦螢幕上閃現了十分生鮮熱鬧的一幕——是一對沒穿衣服的男女摟在一起……

這就是我要找的答案，那個最終確切的答案！？

這幕畫面在當時我還年輕的心裡留下了深入骨髓的銘刻。額，不是毛片那個畫面，而是主任同志兢兢業業夜以繼日在上班和下班時間插著耳機面無表情不動聲色欣賞毛片的那一幕。

一個人需要經歷多少心理和生理上艱苦卓絕的錘鍊，才能達到那樣驚為天人的分裂面目呢？電腦畫面上的激烈和現實中這個坐在電腦前的男人寡淡的表情構成了極大的反差。這是何等的功力？一般人早就重度精神分裂了吧？

於是乎，我及時向局長反映了這件事，當然不是坐在我對面的主任含辛茹苦致力於特殊品種影視作品研究那件事，而是我待在那裡並沒有什麼卵用，閒得蛋疼那件事。

不出三天，很快我就被調到了民政局辦公室。因為一開始不知道我到底有什麼卵用，於是就交給我一個全域性最光榮而偉大的任務：全縣範圍低保戶的檔案有三年沒有更新錄入電腦了，積攢了2000多盒，辦公室招來的打字員妹紙完全忙不過來，於是我的卵，額，我的勤勞的雙手和智慧的大腦終於又有用了。

現在回憶起那段歲月，我不得不感謝當年努力的自己，我用了大約5周的時間敲完了1000多盒每盒30多頁的低保戶名冊，使我的打字速度大幅度提升，甚至一度超過了專職打字的姑娘。姑娘有次請我吃飯跟我說，我來之後他的壓力很大，因為總覺得我搶了她的飯碗。。。

我在心裡默默地說，這絕非我本意，我是那種不餓就記不起來吃的人，我的分量都吃不完。何況這完全是在我能力底部就能做到的事情啊。我不會把自己毀在靠打字吃飯這件事情上。

自從我的打字速度飛速提高之後，民政局辦公區以及周圍方圓500米的半徑經常出現這樣一個畫面，一個四十多歲猥瑣的老男人，勾肩搭揹著一個眼光迷離的少年，他們多出現在前往縣政府大樓送公文的路上。

那個搭著我肩膀的男人告訴我，他的打字速度是每分鐘 6！個！

對，你沒有看錯，就是6個！個位數的個！

當他橘子皮溫熱的手掌搭在我肩膀上的時候，我心裡在想，這就是我要找的答案嗎？

後面的故事在我看來全然波瀾不驚如一潭死水。我參加過第三次全國經濟普查；下過一個月的鄉；清明節在公墓區收過費；因為40塊錢的過路費跟前縣長老兩口吵過架……

每週一次例行喝酒我都是被專車送回，然後抬到敬老院三樓的房間，瞧瞧這待（song）遇（yang）。還參加過市徵文大賽，民政局的任務是三篇，我在半天內寫完了其中的兩篇，並分別獲得一二等獎。（注意，在這裡我不是在顯擺自己的文筆有多牛逼，而是想把那種完全沒有技術含量如喝泔水般的日常噁心給你們看。）

無數次下班在回敬老院的路上，我都在問自己一個問題：這就是我要找的答案嗎？

照這樣的節奏，我可能會在前兩年以參照公務員身份在敬老院一直住下去，甚至退休真的被敬老。如果不出意外，我比那些比我年紀大的同仁活得久，等他們都退休了升遷了調離了查辦了之後，我可能還能混上個副主任科員乾乾。如果表現突出人氣爆棚，說不定還能當上局長，副科級幹部。

這樣的答案一望而知，可它並不是我想要的。

按照正常的人生軌跡，我應該找一個看著順眼性情溫良的姑娘結婚，如果雙方的身體機能都正常，過個一兩年兩三年生個兒子或女兒。不求他們能改變世界，只求做個健康快樂的平凡人。

然後我們老兩口隨他們去，從此撒手不管，坐吃等死，慢吞吞無比平穩地走向生命的終結。這就是絕大多數人整個感情生活的“正確答案”，也是一生如軌道般精確的軌跡。

生命過得就像機械化生產的燒餅，怎樣的形狀，多少溫度，放多少鹽，燒多長時間都規定好了，簡直就是“一條龍”服務。這就是所謂的確定性的答案。

我發現你真正想要的東西一般都很難有個確切答案。什麼才是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做什麼事情能給你帶來最大的快樂？你想去的地方會遇到什麼？每天都會有意外，每個階段都會有新的問題。意外，驚喜或者擔憂。你永遠無法很有把握的知道自己所處的確切狀態。

在這種高頻次的焦慮的衝擊下，你加深了對人生的體驗和思考，你更明白自己是誰，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

你永遠都在找答案，卻永遠無法底氣十足地說這就是最終的結果。而那些所謂的“正確答案”大都一望而知，結果往往令人失望。

年終的時候，我離開了甘肅，離開了那份永遠都在我能力底部徘徊的工作，離開了那些喝酒喝到臉色鐵青表情麻木的公務員人群。

我不敢保證我這輩子能做多大的事情，但我知道它有著各種各樣的色彩，各種各樣的體驗。除了體驗，人生還能收穫什麼？

願你的人生永遠找不到“正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