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大理寺
親愛的月亮：
開頭還是照舊問候：三年未見了，不知近況如何？
闊別已久，想必你收到信會很是驚奇，也會疑惑三年沒怎麼聯絡的朋友怎麼突然會寫一封信來，還是在這個網路通訊發達的時代？
心血來潮地寄給你一封信是源於前幾天整理舊物時，發現有封信被我珍藏在一個木盒裡，我開啟來看，裡面你特意粘在信上的乾花已經有些泛黃了，家鄉潮溼的天氣使得它都有了黴氣。我想你一定記得大學畢業時，你給寢室裡每個人寫了一封道別信，還特地在火車站分別時告訴我要等到家了再拆開看，急性子的我在火車上就拆開看了，哭得稀里嘩啦，惹得旁邊旅人側目。你說要記得寫信，三年來卻沒有一封你我來往的信，即使初時我寫過，卻找不到郵局投信。現今，我想我一定四處找到郵局把這封信投出去。
你一定也會疑惑畢業後為何我少見音訊，實在是這三年來，我生病了又好了，復發了又治癒了，無暇顧及太多。算起來，我在家鄉已經渡過了三個梅雨季，也記不起哪一年的梅雨季節了，渾渾噩噩的我夢見了在舊年一個九月份時候，你和我或者還有誰，去了我多次夢迴的大理，見到了蒼山洱海。
我們在洱海那裡扯東扯西，嘮叨景區著實貴，但大理確實很美，很美，繁花處處，碧水藍天。那時候，我還是很路痴，你還是一樣地喜歡在有花的地方一直停留。幾個人逛了很多地方，吃了很多當地小吃，最後我們還去爬了玉山，拜了大理寺。不，是隻有你到了大理寺，我卻中途放棄了，去了另一處……
我還記得，大理寺就像是一個由整塊整塊的大理石堆砌起來的白玉般的美人，她就那麼高高地聳立在玉山山頂，只須雲層漏下的陽光微微一照，便熠熠生輝了起來。據說大理寺已有數百年曆史了，也不知這麼高的地方做個這麼大的廟宇，當時是怎麼建造的？仰望著她，我心裡琢磨著。“大家過來這邊，現在我們大家所看到的是大理最出名的寺廟——大理寺。”有位導遊在講解大理寺，你拉著我說過去蹭著聽聽看。
“不過，大理寺更為出名的呢，是他的見佛難，要給廟裡的菩薩進炷香啊，得歷“三難”——這第一難為九曲十八彎，山路高高低低，如蛇游龍盤，戲稱“繞得死”，而第二難呢，就是天劈一把斧，這段路像是從天飛來的一把石斧頭微微斜插在此地，十分的陡峭它可得九分，大家抬頭看到那些梯道了嗎？都是曾經大理寺的僧侶一點一點地鑿出來的，將將只有半個腳寬，若是爬到了第二難，咱們往下望去，遊人就像螞蟻一樣小，往上望去呢，只覺得處於懸崖峭壁上，可謂高處不勝寒啊，故稱“嚇得死”，這第三難最為簡單，就是平平常常的幾百道石梯，遊人過第三難，只需要抬個幾百次腳，所以為“走得死”。如此過了這三難，方可見得真佛。”
聽到此，我噗地一聲笑出來，你橫了我一眼，我打打嘴說，好不容易來一趟，買票試試吧，看“死不死”？你沒有意見，我知道你本就主要是陪我來的。
確實很累啊，當我們隨著人流在第一難繞來繞去時，很多次以為轉折後就是柳暗花明了，沒想到還是路的前面還是路，路的前面還是，路。不過也有很多虔誠的人三步一叩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著，見到此，我敬佩著也竟有些慶幸著我沒有信仰，不然膝蓋不得跪得青腫？
當我好不容易站在第二難時，不經意間往下看了一眼，腿瞬間有點軟了，華山天險也不過如此吧。到底這些僧侶為了信仰還能創造多少奇蹟呢？苦修於此，可真得見得了真佛？可真地從不懷疑嗎？旁邊幾位朝聖的僧人倒也沒有在這個狹窄的梯道里做些危險的跪拜儀式，只時而雙手合十默唸幾句經文。
不過，第二難裡，讓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在某一個轉彎時看到的玉山那一塊巨大的凹陷，原來大理寺身上那一塊塊大理石都是取之玉山，用之玉山的。怪不得叫玉山！ 那些裸露出來的殘缺大理石依稀還看得見鑿痕，有幾棵野草生機勃勃地長在細縫中，搖曳生姿的模樣。我被玉山這個巨大的傷疤給驚在原地，彷彿間我好像在地球外看到世界各個角落裡無數的人類從古至今地開天闢地，休養生息。直到後面有人催促，我才回過神趕緊往上走。我再次望向那幾位虔誠的僧人，原來，信仰可以鑿山造佛，普度眾生，但也可以毀滅一切，無邊無際。只要堅定，他們從不懷疑，永不停止。但玉山不在乎，地球也不在乎。你說，是吧？
到了第三難時，我已經開始手腳並用了，累得氣喘吁吁，癱坐在階梯上用手扇風。你看著我哈哈大笑，蠻有精力地說，快起來，看我們誰先到。我搖搖頭，表示不行了，你先上，我歇會。你說好吧，就繼續往前走了，我尋到旁邊一處有樹影的石頭上，四仰八叉躺在那裡，摸了摸汗，看見你已經離我很遠很遠了。天不知不覺都有些暗了，頭頂上樹影微動，遊客的聲音分明近在咫尺，卻感覺遠在山腳，一切都模糊了一般。忽地，我失去了繼續往上走的興趣，整個人索然無味了。就算到達了終點又怎樣？見到了真佛的意義到底和朝聖者大有不同，我想，還不如就舒舒服服地躺在這等你下來，於是，我便安心地看著晃動的樹影發起呆來。
然而當我迷迷糊糊地睡著時，忽地被咿咿呀呀的戲音吵醒了，朦朧中我起身循著聲音源頭，竟看見這石頭小道往下的碧湖邊，那一條延伸進湖裡的長廊裡有幾位戲裝打扮的人婉轉翩翩，而長廊外人影攢動，十分熱鬧，這場景不禁吸引我走了過去，過了幾道彎，離得近了，才大概分辨出唱得約摸是崑曲，卻不知唱得是什麼，但幾個演員身後盪漾著碧湖碧綠的粼粼湖水，湖中心小島上林立的閣樓也做了完美的背景板，很容易讓人身處某種意境之中。這也使得我不知不覺坐在了一把椅子上，眼睛也隨著演員轉來轉去了。只見一男一女踱步到一個亭子裡，似乎很是濃情蜜意，卻轉眼那女子竟傷情至死，原來那些你儂我儂的場景都是女子夢中所有，夢醒後那貌美女子居然因此鬱郁成疾，藥石無醫，最後遺憾離世，葬身於一梅園裡了。
正在我唏噓感嘆之時，長廊裡又十分迅速地開場了下一幕戲，倒讓我來不及作多感慨。卻見一長鬚男子下衙回來，興之所至和妻女講讀了《關雎》後，在梅園散步良久，漸漸地，四處都有薄霧升起了。此時，他正站在那葬身痴情女子的梅樹下，對月吟詩，頗有些悵然若失之感。忽聽有一女聲喚他，他轉身……
我皺著眉頭看著你，很是不滿，到了緊要關頭，竟被叫醒，真是無可奈何，你也很不滿地看著我，說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也不通。說來好笑，一開始被你叫醒時，我還雲裡霧裡地，嚷嚷著說我們一起到下面看戲去，你疑惑地問我，看什麼戲，我說是崑曲，就在下面不遠，說的是愛情故事，只是聽不懂唱了些什麼。你白了我一眼，說這是雲南，又是旅遊景點，就是有戲也該唱當地戲，怎麼會唱崑曲？而且還是在寺廟下唱男歡女愛？我想了想，確實啊，也許是爬山爬累了，胡亂做了個夢，現在看看，我睡著的這個石頭旁並沒有什麼小道在，往下望去也只有那“兩難”而已，而環繞著玉山的一汪碧湖上，也沒有什麼長廊架小亭。
你說我們下去吧，我點點頭，隨著你下山，我問你大理寺裡面怎麼樣，見到了真佛了沒？你在我前面一邊走一邊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說什麼。忽地，我猛然一驚，不，不對，雲南景點是不唱崑曲，但大理也從來沒有大理寺！ 大理哪裡來的什麼大理寺？！
眼前漸漸虛了，我徹底醒了過來，臉下的信紙上僅三個“親愛的”字跡，原來就連給你寫信說大理寺都是個夢，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胳膊，特別疼，然後又拿起桌子上的硬幣轉圈，不一會兒它就停了。莫名地長吁了一口氣，不經意撇了眼桌子上插在玻璃瓶裡的一捧百合，都有些發黃了，我想，是應該換一種花了，明天買別的吧。
但既然夢見寫信了，就好好地以信結個尾吧。
盼你回信，我遠方的朋友，祝好！
——《尋夢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