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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路撒冷猶太社群Mea Šeՙārīm

作者:由 zhidongz 發表于 體育時間:2022-03-29

耶路撒冷頗為特別,這特別地方,便是她的雜,一點不單調。不論歐美亞各國居人旅客,散佈在城市各角落,過著或長或短客居他鄉日子;就在此地生長男女,也頗見紛紜呢。乘著電車,從狼峰(Pisgat Zeev)往南,到City Hall一路,中途要穿過Beit Hanina、Šuʿafāṭ等幾處阿拉伯村落。然而從French Hill附近,大約是以色列1948年建國到1967年六日戰爭邊境;左側即東方,大約二十年皆是約旦駐軍治理,不過有以色列幾片飛地,一爿大學校園,一所醫院庭院,云云。

在French Hill周邊,無需伶俐敏銳,自然覺察出來,有些古板老舊服飾,似乎從十八九世紀闖入者。尤其是男子,頭頂大簷黑色禮帽,襯裡是白衫,外罩著黑袍。除了冬日寒冷,白衫或可見,垂綏系衣襟,卻是律令如此。黑袍大約過膝,倒與出入學經生涯相匹。這長袍博帶,大概是中國人方有之聯想;本地人卻呼為企鵝,黑白顏色之搭配,挺身而立之態勢,甚貼切也。然而此時,這般先生不過夾在行人中,尚不成陣勢。

待電車叮鈴駛過Shimon Hatsadik,情形便有些改觀。白衫黑袍先生多起來,成了主流,倒是尋常男女,在其中成了三三兩兩點綴。青年人或三五結夥,一面攀談,一面急匆匆行路;中年父親執子手,且走且訓示。常疑惑,他們哪裡得那許多話說?只有老年人緩緩而移步,頗抬眼看覷各色路人;正如我之情形,這又是我老且朽之新證據了。

且看車外風景,這卻是右岸也,另一側衣著,不在男子,在女子中看得分明。將下巴也裹定,只露出面龐,是鄉阿拉伯女子裹頭樣式。猶太女子亦裹頭,不過將頭髮包起,下巴處乾淨無物。車到Damascus Gate一段,正是涇渭分明,左側阿拉伯人,衣飾語言文化宗教,卻是一樣;幾十米隔開,西側猶太人,各項頗迥異。這一段頗來去閱歷幾番,想見這塹壑,每每且驚且嘆。於我,這樣紛紜人群語言文化宗教,頗有些醉心搖神了。雜,正是耶路撒冷魅力之一端也。

雜,自然有亂侶隨。且不說猶太人和阿拉伯人和戰,只這西側城區,亦非可囫圇一體而談論。緊鄰自然是猶太人聚居區域,且是猶太人奉教尤謹者。彼慣於聚居,這處更是聞名者,稱為Me’a Šeՙārīm。據說美國紐約布魯克林,也有一群如此穿著猶太人,至於今未得考察。不管如何,不妨礙這一社群在耶路撒冷名聲在外。自然猶太人也有其餘,雖奉教,並不特立獨行,卻是一例求學作工養家餬口。也有不奉教者,只作世俗食色男女。奉教者厭惡世俗輩,以為敗壞綱常,招致上帝怒懟。世俗客並不喪氣垂頭,恨恨念道,彼鑽營經籍而已,於家或袖手焉,於國則不繳稅者,蠹蟲一般。奉教者對於國家態度,或有激進者,獨立日時燒國旗以示其志,人所立非上帝也。

Me’a Šeՙārīm街頭,並不十分整潔,頗有隨風亂走塑膠紙片一類。大小孩童甚夥,呼喚移走,街畔屋舍至於狹隘。女士無知者,夏日介闖入,或因衣衫不能得體周全,罹了白眼,遭遇側目。不惟穿戴,是處人頗與外人隔絕,思念做事皆有以區別。譬如標語,管窺蠡測,頗可見世界觀念。世俗者,牆上塗字,曰:黽勉砥礪,奮進不惜(nilkhamim ՙal hakhaiyim, נלחמים על החיים);是處卻懸起醒世名言,無網路,無電影,生活方得滋味(hakhaiyim me’ušarim beli internet veseret, החיים מאושרים בלי אינטרנט וסרט)。

耶路撒冷猶太社群Mea Šeՙārīm

是處也,中國人稱作百門,卻是照字翻出。何故若是稱呼?過去猶太人自覺危機,於是社群如城堡,其門眾,數目近百,故爾。這臆測卻非中國人發明,當地人也頗有些這般見識。惜乎望文生義,這一回是舛誤了。下文即去考辨Šaՙarīm一詞。《聖經·創世記》26章記載,以撒避飢,就食基拉耳。是年以撒耕耨而收成。12節若是記載,vayizraՙ Yitzkhaq bā’āretz hahi’ vayimtza’ bašānāh hahi’ me’a šeՙārīm (ויזרע יצחק בארץ ההוא וימצא בשנה ההוא מאה שערים)。

如今通行Masoretic文字注音,是中世紀方有。無注音š/s-ՙr-y-m,有三種釋讀可能,第一saՙarim,即seՙorah複數,大麥也;第二與第三讀音無異,šaՙārīm,單數形式šaՙar,然意思則不同:一則城門,一則倍數。One hundred barley,缺少度量單位,釋讀不得通暢;One hundred gates,與語境牴牾,並無可能;只有one hundredfold or one hundred times協和於前後文字。猶太學者中世紀注音,頗當留意,有所本也,循蹈傳統,曉得拼讀。中文和合本曰:收成百倍;迻譯若此,知譯者亦持主流見解。

於學者,這一點雖並無甚爭議,但還有些繼續談下去趣味。何也?正好反映出希伯來語字母發展一二規律。大麥、城門、倍數三詞,先從亞蘭文說起,分別為šՙrt’ (שערתא)、trՙ’ (תרעא)、šՙr (שער);其次阿拉伯語,分別是šaՙīr ( )、ṯaghr ( )、siʿr ( )。討論希伯來語字母發展規律前,還需要說說字義。

根據Michael Sokoloff詞典

A Dictionary of Jewish Palestine Aramaic of the Byzantine Period

詞條,三詞在亞蘭文中詞義如下。大麥自然無需贅言。城門一詞則大小門戶皆可指;動詞開啟缺口云云(592-3頁)。倍數šՙr一詞亦指價格;尚用為動詞,度量意思(562頁)。關於亞蘭文此三詞,亦可參看同作者

A Dictionary of Jewish Babylonian Aramaic of the Talmudic and Geonic Periods

一書。

再考諸阿拉伯語,根據Edward Lane詞典

Arabic-English Lexicon

,三詞詞義大概如下。šaՙīr 穀物之大麥也(1561頁)。siʿr 詞義是比率和價格(1363頁)。ṯaghr可指門牙、缺口、邊關云云(338-9頁)。末一詞也借入波斯語,作邊疆之意。

三種語言相參,頗有些其意自現情形。詞義則雖同源,而各自沿革,於是乎差異生焉。譬如城門一詞,希伯來語指門,戶則delet;亞蘭文則大小不妨,門戶通用;阿拉伯語則說邊關並門牙等。相參時候,某一語言,特其字母發展一二規律,也可以得窺見也。

三詞第一字母,阿拉伯語大麥則š,門則ṯ,價格則s,反映出proto-Semitic詞根字母,三詞各不同。亞蘭文ṯ皆作t,比如三(ṯalāṯ)變作telāt;希伯來語則衍作š,於是有šelōš(母音ā在迦南地區一齊換作ō,稱為Canaanite shift)。二語言同根生詞彙,希伯來語s在阿拉伯語作š;希伯來語š在阿拉伯語則為s頗尋常,亦是一條規律;他例譬如聽(šamaՙ-samaՙa)、問(ša’al-sa’ala)、喉(nefeš-nafs)、頭(ro’š-ra’s)、舌(lašōn-lisān)、居住(šākan-sakana)、市場(šūq-sūq)云云。

比較之間,可知早期閃語中š和 ṯ二字母,在希伯來語並而為一,皆為š。然而城門和倍數二詞區別,不惟此,第二字母亦異。門為ghayin,而倍數為ՙayin,只是這早期區分之二字母,在希伯來語亦合流,一致寫作ՙayin。然而似乎在第二聖殿時期,拼讀時候尚有分別,ՙAza一詞希臘譯者聽得ghayin,於是譯作Gaza (Γάζα),即是證據。

擱筆先宣告,這卻非不佞發明,古希伯來語字典可以翻到。譬如Menahem Zevi Kaddari所著Dictionary of biblical Hebrew (מילון העברית המקראית)第1129-31頁;最然最佳還是BDB詞典,頗有其餘資訊。譬如šaār,亦見於埃及語,從閃語借入;衣索比亞語亦有此詞根(1044-5頁)。再如seՙorah衣索比亞語亦見(972頁)。惟似乎BDB似乎百密一疏,談及城門阿拉伯語同根詞ṯaghr ,ghayin字母頭頂忘卻點化,文不加點,卻誤作了ʿayin。

雖則一篇短文,如今凡事欲速,大約很少有人能讀罷通篇;更兼後半篇幅,咬文嚼字,菜根泥土一般寡味。Me’a Šeՙārīm辨義悉名,於是談了這些話。然而這不過是梗概。每一門語言,譬如城門一詞,考諸文獻,詞義生衍,卻是歷史一般嚴肅精緻學問。一詞之大世界,皆可為之著書三五卷罷。

2020。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