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然而,並沒有決戰
以前,我覺得自己是“讀心者”;現在,我不覺得如此,因為,“讀心者”這個概念本身即是悖論。
如果一個體系是真理,它是絕對自洽的真理;如果一個體系是悖論,它就有無數悖論,就像篩子。“讀心者”是後者。
假如有讀心者,這意味著,“讀心者”可以讀透“被讀心者”的心;但是,假如“被讀心者”有心(意思是他知道自己的真心),那“被讀心者”也是“讀心者”啊——一個能懂自己的人,多麼可怕!你看,我都不懂自己,但別人懂別人自己,他們比我還厲害啊!
假如有讀心者,而“被讀心者”無心(意思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真心),那“讀心者”如何讀“被讀心者”的心——你讀一個“假心”,有什麼意義?舉例子吧,二傻子真心地認為“一加一等於三”,你他媽讀這種心,有什麼意義?或者,“被洗腦者”、“被裹挾者”、“自欺者”相信他們沒有被洗腦、沒有被裹挾、沒有自欺……就像,你娘真心地認為“浪費不好”“我吃魚頭因為我愛吃魚頭”“早結婚生子”……——讀這種心,相當於 “主動被洗腦” “主動被裹挾”“主動自欺”……
假如有讀心者,而且“被讀心者”知道“讀心者是讀心者”,那麼,“讀心者”是吃虧的,因為“被讀心者”可以放手一搏,而“讀心者”只能“應對”。比方說,“讀心者”和“被讀心者”同時透過一座只能透過一人的橋上,那麼,永遠是“讀心者”給“被讀心者”讓路——這就是“全知者悖論”。
假如有讀心者而且有兩個讀心者,那他們互相讀心,互相反射,相互應對,互相讀心,互相反射,相互應對……能他媽迴圈到兩百億年後的宇宙終結。
何況,這違反了微觀的量子性、宏觀的混沌性——你無法違抗宇宙定律,除非,你創造另一個新的宇宙——而且前提是,現宇宙允許你創造另一個新的宇宙……
……
我說這麼多廢話,因為,現在我面對的就是這種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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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說:“老大,識時務者為俊傑。”
我當然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然而,我還知道,包括我在內,沒人能“識時務”。所有說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人,都是自以為“識時務者為俊傑”的二傻子。他們永遠被欺騙,但他們不覺得他們被欺騙,某些人還幸福地想:“我們在欺騙別人!”
我看著他們的大腦,彷彿看著無數個世界;這些世界互相重疊,它們重疊的部分,叫做“人民世界”或“現實世界”或“客觀世界”或“理性世界”——起碼他們 “真心”這樣認為。
這就是自我實現。
自我實現是非常可怕的。
在反唐人士的自我實現裡,他們把我唐殺得屁滾尿流;在愛唐人士的自我實現裡,我唐把逆賊殺得屁滾尿流——但歷史只會記得“真正的自我實現”,因為歷史是“存在”的。
我這人就是喜歡犯賤,我就是不讓他們自我實現。
人人期待的“決戰:東京洛陽”,屁都沒發生。
如果非要說發生了什麼,就是,無數人在洛陽城外叫罵——你想象一下,幾百萬或一千多萬人圍住一百米高的洛陽城牆,想爬卻爬不上,只能脫了褲子大罵;偶爾有超人飛過去,被一萬伏的高壓電電成燃燒的斷線風箏……
至於城裡,洛陽軍在城裡殺了幾千不聽戒嚴令的二傻子。他們為什麼是二傻子?因為聰明人總是摘桃子。或許2500萬人都發誓說造反而且真心想造反,但他們都是慫恿別人去造反。
……
逆賊們盡情地侮辱、嘲笑洛陽人。
洛陽人盡情地侮辱、嘲笑洛陽朝廷——不過,他們把“洛陽朝廷”稱為“偽洛陽朝廷”。
所有人都在盡情地侮辱、嘲笑我。
還好,自信強大的我,完全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
逆賊在洛陽城牆下罵了幾天,然後拔營西進——準備攻克長安。
逆賊在大長安區集結。
圍攻東京洛陽的是“東中華”,而圍攻帝京長安是“全中華”,甚至包括大元、大夏的主力騎兵,甚至還有大清帝國的坦克部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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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的信心更加動搖——簡直是崩潰。
呂承景:“大人,識時務者為俊傑……”
我:“什麼叫識時務呢?”
他眼裡閃爍著光芒。
我看到,他想:“哈哈,誰知道啥叫識時務!反正你是巡撫,你說了算。你識時務,算你厲害,我跟著你;你不識時務,我就是中原老大。”
……
呂承志:“情報顯示,我唐情況不樂觀……但是,我們有信心……”
我想:“可憐的錦衣衛,徹底靠邊了,他們一點兒真正的情報也沒了。他們甚至不知道,現在是我唐最強大的時候,就像爐子剛放進一堆煤塊……長安朝廷在爭吵要不要放棄長安,但他們的自信是堅定的……”
……
張康寧扭扭捏捏地看著我,說:“……”
他啥都沒說,但誰都懂他的意思。
我看著他,看著他身後的幾個乾兒子,看著他的幾個老婆小妾,看著她們懷裡的親兒子,對他說:“你被騙了,被你的老婆們,你的手下們,被大唐朝廷,被大民朝廷,被朱大長,被苟八九……重要的是,你被自己騙了。你以為你為了自己好,為了自己老婆孩子好,但是,不是這樣。”
張康寧迷茫的眼睛有了神色。
他一轉頭,看著他身後的幾個乾兒子,看著他的幾個老婆小妾,看著她們懷裡的親兒子。
他的眼睛迷茫了,然後有了更多的神色。
他說:“……”
他還沒說,我就說:“我不能說我唐能永遠強大、萬世流傳,但是,她是一個開國王朝——你永遠無法想象一個開國王朝的可怕。”
張康寧的眼睛迷茫了,然後馬上有了神色。
他一轉頭,看著他身後的幾個乾兒子,看著他的幾個老婆小妾,看著她們懷裡的親兒子。
他的眼睛又變得迷茫,然後有了最多的神色。
他轉頭,看著我。
我在他的眼裡看到了——殺機。
是啊,我是歷史的渣滓,我是歷史的餘輝,我是不相干的外人,而他是歷史的進步、歷史的主人,更重要的是,他不是一個人,他有幾個乾兒子,還有老婆小妾,還有她們懷裡的親兒子,而且,他要建立一個偉大的、永遠流傳的家族!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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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在巡撫府。
人們看著我,彷彿看一條狗,而且是死狗。
我看見了爹。
爹看見了我。
爹沒說話,但我看著爹的大腦。
爹看了太多書,想了太多,經歷了太多,一切事實與想象都混淆在一起——無意的或有意的。
頭好疼。
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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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碰上了娘。
娘:“兒子啊,你要識時務為俊傑。”
我:“‘識時務為俊傑’?我以為,像娘這樣的信仰者,是不屑這個詞的。當初,你為了所謂的‘真皇朱照乾’,家破人亡,而且之後又忍受了多少年;那時,你說‘識時務為俊傑’了嗎?”
娘:“那算我沒說!我大明……”
我:“娘,不要再提你的大明。大明對你說,它非常牛逼而正義。但是, 你被它騙了。本質上,大明是個邪惡的傻逼。五百年來,它就像屍體的蛆蟲,蛆蟲的屍體再產生蛆蟲,不斷迴圈,一切喪失意義。”
娘:“它做錯了,你就要指出來,讓它改,你怎麼可以罵它?俗話說,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
我:“你不要亂比喻,比喻不是邏輯!比喻反邏輯!當然,由於有了邏輯不完備定理,我也不知道邏輯與真理是啥關係……”
娘:“你唐……”
我:“我唐,不,大唐,我不知道大唐是正義還是不義的,但是,我唐,不,大唐的強大超乎你的相信。”
娘:“你不要自以為自己是!你被暴唐的意識觀裹挾了!”
我:“娘,了不起,與時俱進,你也會說‘意識觀’這個詞。我以為,你只會說‘忠孝’呢。”
娘:“意識觀就是忠孝,忠孝就是意識觀。我們是大明人,你忘了我小時候是怎麼教育你的?”
我:“你忘了,我從小就不聽話。”
娘:“我是你娘!兒子要聽孃的話!”
我:“人,定義概念,而不是概念定義人。作為全知、全能、全善的朝廷,我來定義,什麼是‘娘’‘兒子’‘人’‘忠孝’‘意識觀’的本質、內涵、外延。”
娘大怒。
我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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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看不見了娘,我大怒,對著手下說:“我說了,封閉孃的一切對外聯絡。你們是不是非逼我凌遲你們?”
手下:“她是你娘!你說,不許她跟朱大長聯絡。但是,她就跟朱大長聯絡!我能咋辦,殺了她?她是你娘!”
我大怒:“辦不到瞎找什麼理由?你們不自洽!你們不知行合一!”
手下:“好好,我們一定辦得到。”
我卻從他們的大腦看到,他們如是想:“媽的,巡撫真難伺候!不如,我們殺了巡撫他娘,提著人頭,去投靠大武,享盡富貴榮華!”
我從他們的大腦裡看到,他們提著我孃的頭,在未來的大武帝國,享盡富貴榮華,左邊一個老婆,右邊一個小妾,前面一個兒子,後面一個乾兒子……
我一陣哆嗦。
我:“其實,我在下大棋。你們……懂我的意思嗎?有些事情不能明說。”
手下:“大人!我們懂!”
我從他們的大腦看到,他們如是想:“媽的,巡撫真奸詐!不過,也算識時務。而且,我們更識時務!我們要先帶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這樣才能更加地享盡富貴榮華!”
我從他們的大腦裡看到,他們拉著我孃的手,在未來的大武帝國,享盡富貴榮華,左邊一個老婆,右邊一個小妾,前面一個兒子,後面一個乾兒子……
我想:“媽的,為什麼他們這麼沒有因果邏輯?為什麼他們永遠在未來的大武帝國,享盡富貴榮華,左邊一個老婆,右邊一個小妾,前面一個兒子,後面一個乾兒子……”
……
於是,我娘成了逆賊頭子。
於是,我成了逆賊頭子。
但是我發誓,我真的忠於我唐。
而且我真的是這樣發誓的。
我看著對面的大唐欽差,說:“我發誓,我忠於我唐。”
欽差——去年的文狀元——說:“張名!我剛見了你娘!她還勸我反水!我告訴你,必須大義滅親……”
我看著遠方,說:“天要下雨,娘要造反,我有什麼辦法?我孃的信仰比我堅定多了。我信仰我唐,不是因為我唐的正義,而是因為我唐的強大。但我娘信仰大明,因為……媽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狀元:“陛下說,忠於家庭高於忠於我唐的人,不配活在世上!”
我看著他,說:“問題是,這是什麼意思?陛下打算我咋辦?”
狀元看著我的眼睛,說:“殺了你娘!”
人們大驚。
我:“我再問一句:這是皇帝的意思?”
狀元堅定地說:“陛下說親口:‘忠於家庭高於忠於我唐的人,不配活在世上!’你娘已經是反唐犯,她已經是死人;你不殺你娘,你也是反唐犯!你懂不懂什麼叫‘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
我:“我第三次問一句:這是皇帝的意思?”
狀元:“廢話!我代表皇帝!我是欽差!”
我看著他的大腦。
他的確這樣認為。
但是,皇帝如此聰明——即使他不再善良——他怎麼會逼我殺我娘——何況是這種時候?你說,這個“我唐的欽差”,跟“逆賊的欽差”有什麼區別?
狀元:“皇帝親口告訴我,讓我親口告訴你,皇帝親口告訴你,洛陽能守就守,但是,派出洛陽軍主力協防長安……”
現場的所有人都露出神秘的微笑,彷彿下一盤大棋。
我摸著下巴。
狀元:“張名!我再問一句,你忠於我唐不?”
我看著他的眼睛。
狀元:“張名!我以皇帝的名義下令:大義滅親,殺了你娘,然後帶著洛陽軍去長安!”
我看著他的大腦。
狀元:“張名!你說話!你有沒有忠誠?”
我看著他,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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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誠”這個詞,真是奇怪。
作為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我拋開種種的人造概念,告訴你,什麼是“忠誠”,以及,如何做到“忠誠”。
“忠誠”不是自洽,而是“單方面”符合。也就是說,它是充分條件,而不是必要條件。
當然,“忠誠”也是分等級的,我說的是,“完全的忠誠”;當然,“充要”也包含於“充分”,但是,沒這個必要,因為這違反“忠誠”的定義——自身“忠於”自身有什麼意義?
那麼,什麼是“忠誠”的充分性?
假如,一個事物忠於另一個事物,那麼,後者必須包含前者;因為,假如前者有一點東西不在後者之內,前者的利益就與後者不同,你就無法做到“忠誠”。
你知道“鬼稻”的事兒嗎?“鬼稻”和“超稻”就完全說明了“忠誠”的真正意義:水稻和人類不是一個物種,它們之間永遠無法做到說明“忠誠”!
所以說:
假如你忠於某人,你就必須被包含於他的全部基因。
假如你忠於某家,你就必須被包含於該家族的全部基因。
假如你忠於某族,你就必須被包含該於該民族的全部基因。
假如你忠於某國,你就必須被包含該於該國的全部基因。
假如你忠於某宇宙,你就必須被包含該於該宇宙的全部基因。
……
也就是說:
如果你想讓某人忠於你,你就必須包含他的全部基因。
如果你想讓某家忠於你,你就必須包含該家族的全部基因。
如果你想讓某族忠於你,你就必須包含該民族的全部基因。
如果你想讓某國忠於你,你就必須包含該國家的全部基因。
如果你想讓某宇宙忠於你,你就必須包含該宇宙的全部基因。
……
當然,你會說,我就是不忠於。
但是,人是基因的奴隸;你以為你有自由意識,然而你並沒有。
記住我的話。
……
你會問,怎麼辦到?
很簡單。在古代,有一個叫“女朝”的朝代,就是這樣的完美時代。在那個朝代,男人都是單倍體,女人都是雙倍體,而女皇的細胞裡有全部幾十億人的基因,所有的基因都是超級計算機設計的。
那真是完美的世界,完美的桃花源,完美的伊甸園,完美的天堂,每個人都無比和諧,無比自洽,無比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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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聽完了。
人們全都皺眉不解。
狀元:“哈哈,基因學!我在醫大旁聽過!我聽懂了你的話!”
我:“不錯嘛。”
狀元:“後來呢? ‘女朝’如此忠誠,為什麼會讓位於我唐?”
我:“讓我想想。哦,一場小感冒把他們都滅了。人類至此滅絕。後來,聖地重新從實驗室取出以前的基因,製造了——新人。”
狀元皺眉:“皇帝說,聖地是假的。”
我:“聖地的能力超乎你們的想象。”
狀元摸著下巴,說:“可能,皇帝在下大棋……可能,你在……謀逆……你……說這麼多話……是想說什麼問題……”
我:“你猜嘛。”
狀元的臉色慢慢變得陰鬱:“你是說……你和我皇的基因不同……也就是……你不可能忠於我皇……”
我大喊:“汙衊朝廷重臣,這是反唐罪!死罪!”
他還要說話,被我一腳踹出一百米。
狀元死了。
我:“媽的,在我面前指手畫腳!你以為你是我爹我娘啊?”
人們露出神秘的微笑,彷彿下一盤大棋。
我想:“媽的,我真成逆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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