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間水蜜桃，只是崔真理啊

我很努力開始追韓流的時候，雪莉已經退出組合了，當時不太懂，只是覺得可惜，這首bgm是她們的出道曲，我看了很多遍mv和打歌舞臺，覺得大家都好賣力啊，表情裡有掩飾不住的緊張，但都用力笑著，樣子青澀。後來知道她退團，很多人說她不喜歡當愛豆，太辛苦，演員才是在韓國地位更好的出路，舉出很多她不敬業的例子，站子公開喊話對她很失望，接著脫粉關站，她談戀愛，也公開了，物件是大她很多的說唱歌手。

即使如此她依舊有話題度，有資源接，很多人說她是sm小公主，不然怎麼會在如此嚴苛的愛豆評價體系當中順利生存下去。我什麼都不懂，對偶像工業規則和韓國的演藝圈毫無瞭解，我只是單純覺得她離開了，選擇了一條看起來不那麼常規的路。

我開始追星的契機很巧妙，當時很努力備考，希望改變命運，順利讀上研究生，以為這樣就能消除我人生裡所有的偏差，走到某種正軌上。過程當然很辛苦，是從頭開始的一件沒有確定答案的路，沒有頭緒，也因此有太多遊移的時刻，無處得到慰藉。偶然機會，我接觸韓流，看了一個類似於生存賽的選秀，兩組對抗贏的人出道。

看起來還很年輕的男孩子在練習室裡素面朝天拼命唱歌跳舞，每次的評價是被審視的過程，語言很殘酷，氛圍也同樣令人窒息，好與壞的對比如此鮮明，以至於沒有人能鬆懈一口氣，是這樣的高壓境況安慰了我，是他們在看起來有結果又不確定的狀況裡拼命的樣子，給了我很多力量。

現實如此，人也懦弱，所以需要更超越這一切的人給我帶來光，看更美好的人戰勝困難，意志堅定走到最後得到完美結局，是這樣的劇情讓我著迷，彷彿我也可以沿此套路走到最後。最後我支援的那組如願出道，他們哭成一團，臉皺皺巴巴的，有人甚至在舞臺上流了鼻血，我以此為啟示，認定我一定能考研成功。

後來的後來，我等待他們出道、拍團綜、拿到音樂節目的一位、接著繼續發歌迴歸，成績並不好，後來就是長久的空白期，他們沒有資源，在娛樂圈的邊緣徘徊，我看不到他們，一切都是停滯。最後隊友退團，我哭了整夜，是害怕他們因此失去資源，繼而消失掉，第一次知道自己喜歡的人，他們的存在是多麼脆弱，而存在的基礎又是這樣不可理喻。我也因此意識到，好像是寄託了太多期望在他們身上，超過我的想象。

愛豆是奇妙元素的集合體，團魂是完整的幾個人出道完整地活動，團體的完整性是圈粉的重要武器。愛豆是各種算計的產物，團隊裡每個人的個性人設是，形象衣著是，甚至是成員互動的感情也可以是有劇本的，公司對飯愛豆的人進行精準的分析，推出符合人們設想的少男少女，他們年輕漂亮也是成功的，沒有瑕疵，是著灰撲撲的現實裡閃光華麗的存在。

我做不到的，我成為不了的，我渴求的，不管是理想的自我還是異性形象的幻想，都能幫你實現。

這段時間我和海苔卷一起飯大型團，成員超過十人。我們開玩笑說，公司可能覺得，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所以就都準備了。他們像是熱血漫畫、少女漫畫和各種美好故事裡的角色的真人化，承載著太多意義，也象徵著各種明確的或隱秘的慾望，是商品，也超越了一般意義上商品的範疇，他們身上有很多難以辨明的部分。也因為這樣的多義性和複雜性，飯圈的構成很複雜，愛豆本身真實的樣子也比他們呈現出來的更難以定義和探查。

我讀研以後，生活並沒有變好，反而因為失去目標陷入深刻的迷茫和焦慮裡，不可自拔，解決的辦法是逃避，我不停去看愛豆。他們的綜藝總是相親相愛，大家是一群快樂的孩子玩耍在一起，孤獨的我彷彿找到了寶物，沉浸其中，像是看吃播的代理滿足一樣，自己不擁有的，看別人幸福也好。

我自己身材不好，就看很多女愛豆減肥變瘦，成為很美麗的人。我生活一塌糊塗，就看那些孩子很努力找到自己的路，得到成功。愛豆的舞臺總是明亮的，妝容精緻，穿好看的衣服，跳整齊的舞蹈，唱旋律明快的歌，不管怎樣總是那麼完美，只有這樣才能逃避現實，找到更好的去處，才能忘記當下的困境。

我工作以後一直不順利，抱著簡單的想法進入職場，不適應，找不到方向，不停除錯也覺得緊張。後來我喜歡的團上了一個很厲害的綜藝，採訪的時候，團里長得最好看的那個成員說，當初覺得努力出道就是所有目標，但出道以後並不開心，聽著自己唱歌的聲音覺得很奇怪，覺得自己當不了歌手了，身為大哥卻沒有幫助弟弟們做什麼，不會作詞作曲所以總覺得在團隊裡參與度很低，接著流了眼淚。螢幕前的我也哭了。因為字幕浮現了一句話，是節目組加上去的，大概的意思是能夠理解他的難過，因為這個職業是成功和失敗都非常明顯的職業。

我現在喜歡的團，最小的成員才99年，出道時還是未成年，他長得不是很好看，個子也矮，個性也不是那種討喜可愛的型別，在籤售會末尾都會被跳過的那種角色。他很努力想被喜歡，有時候看起來也很苦惱的樣子，哥哥們會對他說，你做得很好，要自信一點啊。我想起自己已經28歲了，還是很難適應職場，對很多事情感到恐懼，面對別人對我的惡意時，手足無措又憤怒不已，卻找不到出口。我可以反抗，能辭職，還有別的選擇。

那這些孩子呢，小小的年紀就進入了社會，沒人把他們當孩子看，踏進來的時候就是社會人了，娛樂圈終究還是職場。他們從小離開父母，所有時間都是在練習室裡度過的，面對嚴苛的評價要怎麼消化呢，要怎麼在鏡頭前一直都是完美的樣子呢，要怎麼平衡不是失敗就是成功的巨大壓力呢，要怎麼一邊做自己一邊符合世人的標準平安長大呢。他們沒有學歷，只會唱歌跳舞，甚至缺少必須有的社會經驗，在封閉的環境裡成長，負責自己的喜怒哀樂，也要負責自己往後很多年的娛樂圈成敗，他們能夠說我要辭職，我要反抗，我做不來，我就放棄了。這樣的話是可以輕易說的嗎？這樣的選項又是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做的呢？

我喜歡的那個團，最小的成員是隊長，他被哥哥形容是責任感集合成的怪物，拼命希望組合能成功，沒有朋友，不談戀愛，拼命為組合奉獻努力著。其實我特別想說，其實不要這樣啊，對你們的喜歡早就超越了希望你們實現我的夢想，希望你們大紅大紫的範疇了。長久的凝視以後，我覺得你們像是我的朋友，沒有人會希望朋友犧牲自己的正常生活去發大財或者怎樣怎樣，只希望能夠平安健康，大家彼此開心就好，也就這點願望了。比起怎樣的成績，更希望你能開心一點啊，不然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雖然你們是遙遠的人，是我不曾真正相處過的人們啊，但感謝你們給我過美好的願望，展現更深刻的東西，也敞開心讓我去了解過你們。我也有以為能達到怎樣的目標就一定會怎樣最後失落的心情，我也知道這世界絕不是成功失敗就能定義的明確，我也明白，想要一直完美活著，很難，我能接受更真實的愛豆，也能接受所有的不圓滿了。

我只希望你們是在做讓自己快樂大於痛苦的事，是真心實意能在這份職業裡得到滿足和成就感，是切切實實還能夠享受這當中的明亮部分，如果是這樣就好了，我就還能繼續看著你們，看你們會走到哪裡，會變成什麼樣子了。

很多愛豆會胖，會談戀愛，會做不那麼愛豆的事，他們承載著太多心願和規訓，是很難做自己的，而做自己是不是意味著壓抑呢。我就會想到，韓國愛豆工業當中的規訓是多麼嚴苛，你可以胖，但連累隊友不被大家喜歡就是不對了，你可以整容，但不能整很醜，你實力差要被罵，你不好看要被罵，你退隊耽誤大家發展要被罵，你要做一個完美的人，但是這當中的評價體系又有多少不合理的部分，好像大家就像是約定俗成一樣在遵守著，沒辦法反抗， 也沒考慮過這是不是對的。

而我也覺得自己在這當中變得扭曲了，不自覺被這些規訓洗腦了，甚至沒辦法去堅持自己認為對的東西了。會變得勢利，審美觀也變得奇怪，會對很多事情沒辦法抱有一個真正客觀理性的思考，忘了自己也是人，他們也是了。這樣真的很累。

說迴雪莉，她童星出道，做愛豆，退團，談戀愛，做一些“放飛“的事，大家都在討論是不是網路暴力不好，但我突然想，她做的事到底哪裡需要被網暴，我不是說別的事情就可以被網暴。而是在這樣扭曲的評價體系裡，她被罵，被人說是瘋癲，但是如果評價的標準是問題的，那麼她又怎麼能做到完美呢，而避免被罵呢。如果她不是別人眼裡標準的人，那麼她就要隱藏自己去符合那樣的標準嗎？那如果標準是錯的，那她努力符合標準的行為是不是很可憐也很荒唐呢？

我看韓網熱評說，既然選擇了做愛豆，得到那麼多名利，最後卻說痛苦是不是太過分了，如果不想做就不要做啊。看到這樣的話我覺得很可怕，她用殺掉自己選擇解脫，肯定不是因為你說的這樣的輕飄的理由就能解釋的，她是怎樣痛苦的，又是什麼讓她痛苦，她是不是本可以不要選擇這麼極端的方式，是不是有別的方法可以擁有更好的人生，這些問題遠比，不想做就不要做來得重要得多。

而作為粉絲，我們是不是在愛豆身上寄託了太多的自我，甚至是捨棄了自己的一部分去凝視他們，追隨他們。而愛豆，奉獻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少，給人們留下他們最青春的樣子做標本供世人欣賞，他們前赴後繼以在我們面前長大，是不是提前透支了自己的單純和青澀來換取所謂的成功，而這是不是有點殘酷，又或者對一些人來說，或許還很殘忍。

文章已於2019-10-15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