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梁羽生大唐三部曲失敗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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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羽生：名城浴血留青史，赤心報國樹漢旌——評《大唐遊俠傳》古羽生：莽莽乾坤誰作主，茫茫恩怨此從頭——評《龍鳳寶釵緣》古羽生：惘惘餘情隨逝水，不見慧劍斬心魔——評《慧劍心魔》
梁羽生作為新派武俠小說宗師之一，著有諸多“三部曲”，其中較有代表性的是以下這些：
大唐三部曲：《大唐遊俠傳》《龍鳳寶釵緣》《慧劍心魔》
張丹楓三部曲：《萍蹤俠影錄》《散花女俠》《聯劍風雲錄》
白髮魔女三部曲：《白髮魔女傳》《塞外奇俠傳》《七劍下天山》
金世遺三部曲：《冰川天女傳》《雲海玉弓緣》《冰河洗劍錄》
遊劍三部曲：《遊劍江湖》《牧野流星》《彈指驚雷》《絕塞傳烽錄》（《彈指》和《絕塞》在寫的時候是一本書，出版時一分為二）
針對這些三部曲的部分點做一個解釋。
《女帝奇英傳》和大唐三部曲的劇情並無明顯關聯，而後三部劇情明顯接續，因而雖同為唐系列，卻並不劃入大唐三部曲。
張丹楓三部曲中，後兩部張丹楓雖非第一主角，但仍然是最重要的線索人物，在《散花女俠》裡更是一度有第一主角之相，更是《聯劍》主線劇情張喬斗的核心人物，因而這三本劃為三部曲，《廣陵劍》並未計入第四部曲是因為張丹楓死在開頭，並沒有串起這整本書，因而《廣陵劍》及張丹楓並未出場的《武林三絕》，再加《萍蹤》的前傳《還劍奇情錄》可以統稱為張丹楓系列或者萍蹤系列，但是不能劃入張丹楓的三部曲。
白髮魔女三部曲應該沒什麼好糾結的，三部作品裡恰好出現了玉羅剎、飛紅巾、易蘭珠三代白髮魔女，且都是主線核心人物。
金世遺三部曲和張丹楓三部曲同理，金世遺在《冰川》和《冰河》雖非第一主角，但他在《冰川》獨立成線，幾乎扛起了後半本書，在《冰河》也是主線之一，甚至《冰河》結尾都沒有江海天了，是金世遺和谷之華。更靠後的《風雷震九州》和《俠骨丹心》，前者無金世遺，後者金世遺只客串，因而不能劃入金世遺三部曲，但可以統稱為金世遺系列。
而梁羽生的這些三部曲，很難說有完全成功的，絕大部分都是隻有一本或一本半成功，然後扛起整個系列，所以今天我們先分析大唐三部曲失敗原因吧。有些梁老共有的譬如多開之類的問題，還有《慧劍心魔》創作過程出現的意外，本文就不提了，只提這些有特色的導致了作品質量下降的弊病。
一、核心人物缺位
梁羽生的三部曲往往需要有一個核心人物站臺，譬如張丹楓和金世遺就是各自三部曲的核心，當然也有白髮三部曲和遊劍三部曲這樣沒有的。但說到大唐系列，很顯然是有核心人物的，而絕大多數讀者應該都能達成共識，大唐系列的核心人物是鐵摩勒。
跟著就出現了問題，鐵摩勒這個角色在塑造方面明顯是無法和張丹楓、金世遺相提並論的，甚至連本系列裡貫穿三部曲的空空兒都比不過。
作為大唐三部曲裡的旗幟性角色，鐵摩勒相較於張丹楓、金世遺，共性基本只有武力最高，但人家金世遺和張丹楓同時也是自己三部曲裡塑造最出彩的角色啊。
這就直接導致了鐵摩勒作為系列核心，卻沒有救場能力。
何為救場能力？就是在質量已經堪憂的書中，他只要出場，就能發揮定海神針的作用，這裡的典型代表便是張丹楓在自己的後兩部中，只要他一出場，可看性和觀賞性都會大幅提升。而鐵摩勒是明顯沒有這種能力的，他甚至在後兩部都沒多少戲份，儘管存在感很高而且旁白總是提。
同樣，金世遺在自己的三部曲裡可以說扛了兩本（《冰川》幾乎可以說金世遺線是唯一亮點），而鐵摩勒呢？他其實一本都沒扛住。
大唐三部曲，口碑最好的是第一部《大唐遊俠傳》，這部的靈魂是南霽雲、段珪璋、空空兒、盧夢蝶們，鐵摩勒最多隻能叫平穩發揮，你要說他扛起這本書，顯然是在做夢。
而第二部《龍鳳寶釵緣》，扛書的主力是女三史朝英，其次是空空兒，再剩下的人都沒發揮什麼大用。
至於《慧劍心魔》，主要是空空兒在扛書，也和鐵摩勒關係不大。
而我們數到這就發現了下一個問題，沒有錯，真正在大唐三部曲裡起到類似張丹楓、金世遺定海神針作用的角色，反而是空空兒。
那問題在哪呢？
在系列基調。
大唐三部曲的基調是什麼？
是“何愁強虜侵中土，尚有將軍樹漢旌”，是“名城浴血留青史，大俠捐軀表赤心”，是“茫茫愁，浩浩劫，夫妻俠義兼忠烈，碧血丹心永不滅！”
在《大唐遊俠傳》已經為整個系列奠定了熱血悲壯的基調之後，空空兒這樣一個古龍風的遊戲人生的浪子游俠，他卻成了系列實質上的核心人物，怎麼看也不對勁吧？
於是我們看到的結果就是，和大唐三部曲基調相契合的鐵摩勒，始終沒有真正發揮自己作為系列旗幟的的作用，反而是為畫風不對的空空兒鳩佔鵲巢，但空空兒又不可能在大唐系列擔任旗手，核心人物的缺位最終導致大唐系列在第二部就出現了水平下跌（史朝英反而是被《龍鳳寶釵》的質量拖累了），乃至於第三部直接終結了系列。
二、主角團角色潛力不足/塑造失敗
說完核心人物缺位，我們接著說大唐三部曲的主角團。
首先大概總結一下都有哪些人：
《大唐遊俠傳》：段珪璋、鐵摩勒、南霽雲。
《龍鳳寶釵緣》：段克邪、史若梅、聶隱娘、方闢符、牟世傑、史朝英。
《慧劍心魔》：展伯承、鐵錚、鐵凝、劉芒、褚葆齡。
《大唐》裡的這幾位總體上只有鐵摩勒較為平庸，而另外兩位都充分展現了鐵血遊俠的氣質，尤其南霽雲，很大程度上是《大唐遊俠傳》這本書的書膽，“敢笑荊軻非好漢，好呼南八是男兒”幾乎也成了此作的代名詞，而鐵摩勒的問題上文已經說過了，不再贅述。
《龍鳳寶釵緣》的幾大主角，段克邪基本也就是稍高配的《聯劍風雲錄》張玉虎，而且問題都和張玉虎類似，小時候挺有意思的，長大了就沒啥意思了；史若梅翻車現場，但凡換個作者，這種女主應該是要被寫死換人的；聶隱娘有唐傳奇墊底，但依然沒有寫出什麼特色，缺乏記憶點，以類似角色而論也遠不如《江湖三女俠》的呂四娘；方闢符就更是“這貨是誰”的存在感了，屬於聶隱娘反正不能嫁給牟世傑，得安排個丈夫；牟世傑事實上是塑造翻車，情況類似《風雷震九州》葉凌風和《彈指驚雷》段劍青，梁老寫這種偽君子或逐漸墮落的青年俊傑一直是短板，史朝英固然出色，但在主角團6個人除了她全沒寫好的情況下，她又能幹啥？
《慧劍心魔》就更不用說了，有潛力的展伯承和褚葆齡都沒寫出來，尤其展伯承，佔了大半本書的第一主角，結果愣是沒有任何深入，不過這本書整個也崩了，沒什麼好說的。
總體而論，《大唐遊俠傳》的鐵摩勒沒寫好，和《龍鳳寶釵》主角團沒能出現第二位幫史朝英扛書的角色是主要失誤，尤其《龍鳳寶釵》，在已經構成了段克邪史若梅史朝英、牟世傑聶隱娘史朝英這兩對三角戀的前提下，段克邪牟世傑聶隱娘三大吃戲份較多的角色竟無一人塑造成功，不僅導致了《龍鳳寶釵》本身的崩盤，還導致在時間線距離《龍鳳寶釵》僅數年的《慧劍心魔》裡，這些《龍鳳寶釵》時代的主角串場也沒怎麼救書，只能依靠《大唐》老人空空兒老樹發新芽，再扛半本書。
三、配角的使用欠缺考慮
說完了主角，我們接著說配角。
大唐三部曲裡較為有趣或有塑造潛力的配角有以下這些：
貫穿三部曲的空空兒
《大唐遊俠傳》：王燕羽、長樂公主、精精兒、聶鋒、李白、薛嵩。
《龍鳳寶釵緣》：辛芷姑、牟滄浪。
《慧劍心魔》：華宗岱、竇元、司空圖。
還有梁羽生沒寫但是也在這個時期出現的歷史人物：杜甫。
挨個解釋一下。
王燕羽和長樂公主兩個角色的價值在於豐富鐵摩勒的人設，王燕羽很大程度上是鐵摩勒的仇人，但又與鐵摩勒生有情愫，本身個性也較有特色，倘若加重一些戲份，未必不會成為又一個史朝英一般的角色，然而卻很快就想通了去嫁了展元修，並在《龍鳳寶釵》打了個醬油，然後在《慧劍心魔》開頭就死了。
長樂公主則在《大唐》《龍鳳》裡都有出場，一度傾心鐵摩勒，但是鐵摩勒最終不願為官，兩人就此分開，再度重逢已經是十年後的《龍鳳》了，而令我記住這個角色也是她在龍鳳裡的出場。
鐵摩勒與長樂公主已有十年沒見面了，雖說鐵摩勒對公主從無非份之想，但他也是十分珍貴公主對他的友誼的，想不到今日在這樣的場合下重逢。鐵摩勒回首前塵，不無悵觸。緩緩的來到宮車之旁，只見長樂公主早已捲起車簾，也正在出神的望著他。
鐵摩勒道：“多謝公主解圍之恩。”長樂公主笑道：“你怎麼和我客氣起來了，你當年在兵荒馬亂之中，捨生冒死的護送我們入蜀，你的大恩，我也未曾向你道謝呢。”鐵摩勒道：“那時我是御前侍衛，份所應為。”公主道：“說到當年之事，總是我家對你不住，你心裡不怨恨麼？”鐵摩勒道：“但願朝廷能發奮圖強，鐵摩勒一時的冤屈也算不了什麼。至於對公主的恩情，我是隻有感謝，愧難答報的了。”
長樂公主道：“如今楊國忠兄妹屍骨已寒，太上皇（指玄宗）也已去世了。你願意再出來報效朝廷麼？”鐵摩勒道：“多謝公主好意，我是再也不願為官的了。”長樂公主神色黯然，過了好一會子，方始說道：“那麼，你又要走了？”鐵摩勒道：“不錯，是就要走了。公主還有什麼要問我麼？”
長樂公主凝眸無語，如有所思，半晌忽道：“你的夫人呢？”鐵摩勒道：“她在鄉下。”長樂公主道：“有幾個孩子了？”鐵摩勒道：“已有了一男一女，男的七歲，女的也有五歲了。”
長樂公主喟然嘆道：“時光過得真快，你的孩子都這麼大了。說起來你是比我幸福多了，我是有了駙馬，駙馬又已死了，如今膝下無人，寂寞得很。”鐵摩勒也不禁心頭難過，把眼望去，只見公主體態比前豐腴，但顏容卻是比前憔悴了。鐵摩勒回首前塵，無限悵觸，他不善於辭令，一時之間，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長樂公主忽道：“你這對小兒女一定是很活潑可愛的了，幾時你將他們帶來，讓我見見。嗯，你的夫人，我也沒有見過呢。不如你叫他們搬到長安住吧。你流浪江湖，也究非了局。”言下之意，實是想鐵摩勒長住長安，好得時時見面。鐵摩勒苦笑道：“我這次雖得皇上赦罪，但卻還是叛逆的身份。罪人的家屬，怎可住在帝京？”
……
長樂公主說道：“好，你送我這件禮物，足證你們是無意與朝廷搗亂，我在哥哥面前，也可以有個交代了。”鐵摩勒道：“請公主在皇上面前代摩勒謝恩。也請公主多多保重。”長樂公主道：“哦，你要走了？你——”鐵摩勒道：“公主還有什麼吩咐？”長樂公主最後望了鐵摩勒一眼，半晌吁了口氣，說道：“好，你走吧，我也該回宮了！”
《龍鳳寶釵緣》
梁老經常能在書中寥寥幾筆勾出一個令人唏噓的角色，長樂公主便是一例，另一個例子是《萍蹤俠影錄》裡的脫不花，《七劍下天山》裡的三公主或許也算。倘若梁老肯讓這位長樂公主意志堅定一點，跟著鐵摩勒離開帝都一段時間，或許鐵摩勒的塑造還會提升很多。
精精兒和竇元屬於被寫成了純粹的惡人，但是他們其實本可以被寫的再複雜一些。司空圖作為大唐三部曲的最終大反派，結果就只是單純的惡人，雖然武功高強僅次鐵摩勒但卻沒有打出來多好看的戰績，還被空空兒秀了好幾次，當大反派毫無壓迫力怎麼行？
梁老在大唐系列沒少寫秦襄、尉遲北、尉遲俊這些秦叔寶和尉遲恭的後人，為什麼唯獨放過了唐代名將薛仁貴的正牌孫子薛嵩呢？尤其這位薛嵩存在感可不低，不僅參與了安史之亂，在劇情裡還是史若梅的義父，不安排兩場劇情未免可惜了吧？
聶鋒作為聶隱孃的義父，本身人設足夠有趣，雖然是薛嵩的副將，但是一心向善，他處於這種環境下的糾結倘若多給一些篇幅，也是可以深入不少東西的。
李白和杜甫又是一類，作為詩人的代表，梁老既然已在安史之亂前寫了詩仙李白，何不在安史之亂後讓杜甫也來串兩次場呢？
辛芷姑、牟滄浪、華宗岱又是一類，屬於有趣的配角，但他們往往和主線關聯不深，目前的處理基本就可以了，分配過多戲份容易導致篇幅過散。
我們寫到這，其實就已經可以發現了，大唐三部曲失敗的另一個主要原因就是，有趣的角色越往後越少，主角團中有趣的角色基本都在本部領便當，段珪璋南霽雲死於《大唐》結尾，史朝英死在《龍鳳》結尾。
其他有趣的配角也被花樣發便當，王燕羽在《大唐》以後就沒多少戲份了，更是死在了《慧劍》開頭，長樂公主在《龍鳳》後再無出場，聶鋒在《慧劍》就被提了一下已經去世，牟滄浪也是《龍鳳》最後出場，下一次再見到扶桑派就是清系列的《俠骨丹心》了。
此外，《女帝奇英傳》結尾說男主李逸之子後來也是一代著名劍客，但梁老並未為《女帝》撰寫後續。實際上，我們計算一下《女帝》結尾是武皇退位，《大唐》開頭是安史之亂前夕就能知道，這中間基本上剛好差了一本李逸兒子當男主的書，倘若梁老能夠圓一下這個設定，哪怕不寫這本書，讓李逸的兒子甚至武玄霜在大唐三部曲裡串場呢？這樣對《女帝》裡的角色未必是壞事，對大唐三部曲或許也能增色。
武俠小說本質上是小說，小說就是寫人的故事，有趣的人都沒了，那小說還怎麼能有趣呢？
四、與歷史的結合問題
在論及《大唐遊俠傳》為何出色時，很顯然，這是因為它與歷史結合的近乎是梁書第一好，明顯優於《萍蹤》裡對土木堡之變的敘述，藉助安史之亂的大背景，寫出了義士們的慷慨悲壯。
但後兩部卻再也不見類似的情況了，在與歷史逐漸脫鉤，走向平行宇宙的同時，還加重了梁書裡基本沒什麼人待見的義軍線，除了水篇幅沒啥大用。
不過這我倒是傾向於問題不大，所以將它列在最末，因為這種歷史大勢未必每個事件都如安史之亂那麼好發揮，何況梁老的歷史素養未必多麼瞭解中晚唐，硬蹭的話說不定還會鬧出笑話，求穩來說還是應該逐漸迴歸正常風格。但不讓你扯歷史你咋就跑去義軍了呢？張丹楓三部曲後兩本都是崩在義軍上了梁老你自己沒感覺麼？
而且我覺得，倘若大唐三部曲的時間線再拉開一點，讓第三部或者第四部能夠寫到黃巢起義、五代十國，這樣是否就能像萍蹤系列和天山系列無縫銜接那樣，讓唐和宋系列也銜接上呢？而且亂世也更容易與歷史結合形成好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