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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瑰麗的凡人修仙史——九州神魔錄(中州篇)

作者:由 南宮長風 發表于 曲藝時間:2022-11-10

(本篇章已完結)

第一章 中州

天道蒼茫,九州並行。山河序列,百物繁茂。

這片廣闊無垠的大陸,名喚中州。

相傳中州乃為仙境,但不知從何時起,仙道隕落,神魔無蹤,只留下這麼一片熙熙攘攘的繁盛之地和無盡的典故奇聞。

在無數的傳說中,有一個傳說流傳最廣,信徒最多,那便是關於遠古時代的最後一位神坻——念蒼生。

沒有人見過他的面貌,也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但是人們唯一知道的,便是他,創造了中州無極島玄法道術的源泉——《九天神魔真訣》。

相傳這部真法共有九式,名曰天道九式,可斷輪迴,知過往,讀天道,滅人魂,蓋天下種種,歲月悠悠,直至長生命途,皆可堪破。

但自念蒼生羽化登仙,此神通真法便隱匿不見。百年後,後輩宵小之輩有人尋得念蒼生魂歸之地,竟掘墓開棺,亂劍橫劈,但終無所獲,怏怏而去。一代天驕,死後卻是如此光景。

一日一牧牛孩童經過,見此淒涼場景,頗為不忍,當即用手掘土十方,將墓中舊土重埋地下,再三叩拜,以祭哀思。

當此時,忽然天地變色,雷雨交加,牧童正欲離去,忽見天地之間立一巨人,手執一劍,道骨仙風,恍為天神。巨人並不言語,漠然看了牧童一眼,忽然起手成勢,開始舞劍。

誰也不知道這巨人是誰,更不知道所舞劍勢如何稱呼,只知道劍勢一起,這天地的光華似乎全部暗淡了下來,什麼天地,什麼風雨,什麼萬物,都消失了,不見了,亙古久遠的,只有這一劍,這一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時,或者一日,或者一世,牧童從驚詫中幡然醒悟,扔下手中長鞭,狂然大笑起來,竟迎著狂風驟雨呼嘯而去,再無蹤影。

又過十年,中州忽然出一奇人,劍法超然,獨步天下,無人可擋。許多門閥世家,一夜之間皆被其殺伐戮盡,一時人心惶惶,不知所以。沒有人知道他的姓名,彷彿自幽冥而來,自幽冥而去。所以,便有人稱之為“幽冥公子”。

後有好事者多方打聽,才知道所殺之人,皆為當年挖掘念蒼生陵墓之人。

也曾有人見過這位“幽冥公子”使劍,不多不少,正好九式。難道是念蒼生魂魄歸來?竟使出《九天神魔真訣》神術?至此,再無人前來尋仇,鬼神殺人,又何仇可尋?

又過了數百年,當年之人已成魂魄。中州之地,忽然興起了一股尚武之風,武者參差不齊,好勇鬥狠,更有甚者恃強凌弱,罔顧人倫,拉幫結派,皆以“神教”自居。加之天地異象,誕生諸多猛獸,以人為食,哀嚎遍野。中州之亂,群魔獨舞,當為天數。

就在這腥風血雨的非常時刻,也許是天地垂憐蒼生,一個落魄書生,名喚曾永祥,不知竟得何種機緣,偶得一殘本,名喚《長生卷》,修煉數十載,於修行之術上大成,更以一人之力,號召天下正義之士,共襄盛舉,誅殺妖魔。

當是時,正道大興,道法鼎盛,修行漸至以修煉玄奇功法為主,煉體強身為輔,講究四兩撥千斤,無形化有形。

如此征戰數年,魔道妖邪皆被流放至中州極偏遠陰寒之地,魔教首領魔羅的肉身被正道鎮壓,魂魄顛入輪迴。至此,天下初定。曾永祥聲望大盛,為世代監督魔教,於中州之東、神魔之海中心的無名島建立山門,須臾入道,名曰“無極”。

因自認為修煉的《長生卷》源自當年念蒼生的天道九式,便追溯念蒼生為無極島的“無極始祖”,享受萬千香火供奉,自己改名“玉元子”,為無極島第一任掌門。

天下正道紛紛效仿,大小門派層出不窮,但是經過數千年大浪淘沙般的洗練兼併,除無極仙島之外,只剩下三個規模龐大的教宗領袖,分別為中州之北的溪銘山;中州之西的棲鳳閣;中州之南的天外樓。

從此,四象巨掣盤踞,正道香火繁盛,信者絡繹不絕,有歌曰:

九霄龍吟驚天變,

星雲際會攬月秋。

千載中州空餘恨,

人間正道即蒼生。

我們的故事便從這裡開始吧。

第二章 南宮

春去寒暑,又不知道過了多少春秋。

不知道在距離多遠的地方,一群紅衣之人正整齊的跪在一張床榻旁邊,床上一位乾瘦如骨的白衣老者,眼神渾濁,面板褶皺如巖,嘴角微微翕動,似乎在說著什麼。

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站在榻前,赤色面龐,不怒自威,一股睥睨天下、無人可擋的梟雄之氣在他的周身緩緩飄蕩。在中州,有這種氣勢的強者絕不出五指之數,而他,便是中州四大巨摯之一——天外樓的樓主,南宮烈。

他一襲紅衣,胸口處繡著一簇白色的火焰圖案,蒸騰燦爛,栩栩如生。此時,正將耳朵附在老者的嘴邊,竭力在聽著垂暮老人的話語。每一個字幾如天音,饒是南宮烈如此修為,也是絲毫不感大意,生怕漏下什麼。

不多時,老者的動作緩緩放慢,本就渾濁不堪的目光漸漸遊離起來,眼見便要身消道散。就在這時,誰也沒有想到,瞬息之間,老者枯枝般的手指忽然猛地伸了起來——

緊緊的抓住了南宮烈的衣袖!

似乎是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盯著他最得意的弟子。他全身繃緊,周圍死氣環繞,聲音嘶啞,近如鬼哭,湊在南宮烈的耳邊,硬生生的從胸口又逼出幾個字:

“天…授…無…極…萬…不…可…違…”

這幾個字說的斷斷續續,有氣無力,除了南宮烈,旁人怕是絲毫聽去不得。言罷,面如死灰,已是毫無生機。

南宮烈仍舊站在原地,眼波流轉,滿目蒼涼,直直的看著眼前的老者,自己的師父,名動天下的天機老人。他的臉色埋在陰影中,似在心中細細的想著什麼。

整個床榻死寂了片刻,也不知道是誰輕輕的說了一句:

“天機老人羽化登仙了。”

俄而哭聲驟起,緊著連成一片,跪在床榻下面的幾十位紅衣人也微微抖動起來,似乎在強忍著什麼。

跪在最前面的一位銀髮長老見此情景,躬起身體,朝著前面南宮烈的高大身影抱拳道:

“樓主,請節哀!但為大事計,還是要早作打算。”

此人名喚人屠尊者,乃是天機老人座下的一號人物,一生追隨左右,深的倚重。甚至在天外樓有這樣的傳聞:天機老人本欲傳位人屠尊者,但人屠多方推辭,強烈舉薦南宮烈,這才使得南宮烈坐上了這天外樓的樓主之位。

換句話說,這樓主之位,是人屠尊者讓給南宮烈的!

天外樓高層雖多次闢謠,甚至頒下“殺謠令”,但可惜這世界上只有穿不透牆的風,卻沒有穿不透牆的流言。

現在,也只有他,有此身段,敢在如此當口作非常提醒。南宮烈自思慮中緩緩回神,眼神複雜的看了人屠尊者一眼。

良久。

突然,一絲絲威壓從南宮烈身上散發出來,漸漸加深,如同潺潺溪流,漸漸百川入海,洶湧動盪起來。周遭眾人只覺周體燥熱,全身汗溼,靈力蒸騰,滿眼盡是駭然之色。

只有人屠尊者仍然穩穩的、恭敬的立於原地,他將頭深埋在懷裡,旁人絲毫看不見他的表情。彷彿滄海中的一座雲霧繚繞的尖山,牢牢佇立,不可動搖,卻又不可捉摸。

南宮烈眉頭微動,一絲疑惑從臉上一閃而過,很快便消散了。與此同時,眾人身上的威壓如潮水般瞬息退去,眾人稍稍緩解,不敢言語。

他緩緩移步,扶起人屠尊者,歉然道:

“南宮一時悲憤,氣勁外漏,還請尊者贖罪。”

人屠尊者仍不起身,反而躬身愈甚,恭敬之態更顯:

“老朽不敢。”

“尊者可知,師尊的最後一句批語是什麼?”

“老朽不敢妄自揣測,還請樓主賜教!”

南宮烈踱步到人屠身後,忽然揚起面孔,胸膛起伏,一字一頓的說道:

“風雨中州,干戈將至。天授南宮,萬不可違!”

話聲落下,周圍一片死寂。不多時,人群中傳來一聲疾呼:

“天授南宮,樓主千秋萬世!”

很快,旁邊的人群彷彿紛紛醒悟一般,立刻五體投地,口中顫顫巍巍的追喝起來:

“天授南宮,樓主千秋萬世!”

南宮烈背對眾人,一動不動。他高大的陰影,灑在了背後每個人身上。

……

這是一片蔥鬱欲滴的山林,一顆顆樹木宛如華蓋,靜靜的遮出一抹陰涼。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一聲聲嬌喘從一顆樹下斷斷續續的傳出來,銀鈴般的笑聲盪漾著幾分春情。只見一位嬌媚無比的女子雙腿微屈,半蹲在樹下。只是不知為何,她鵝黃色的衣襟鬆散的散在地上,赤/裸著上身優美的弧線,竟是一絲不掛。清晨的露水從她的胸前趟過,勾起無盡的慾望和幻想。

她在笑,放肆而又淫靡。

一個修士模樣的年輕人跪在她的身前,他的臉色很蒼白,眼簾下透著青黑的顏色,這一切都說明他很疲憊。可是奇怪的是,他的雙眼仍然精光閃耀,慘白的臉頰擠出黑紅色的光暈,直勾勾的看著女子的胸前,口水幾乎噴湧而出:

“狐娘,求你了,我還要,還要……”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你還要什麼,嗯?”女子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指,從嫵媚的臉龐滑下,掠過嘴角,掠過胸前,向下滑去……

然後她的手掌撫在年輕人的臉龐,嘴角勾起一條弧線,媚眼如絲,道:

“你要,那便給你。”

年輕人貪婪的吮吸著女子手中的香氣,聽到這般言語,如聽御令,當下便不管不顧,一把扯下自己的衣衫,朝著對面的雪白色身體撲將過去。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清涼的山風輕輕刮來,吹動了幾片枯葉。原本在地上大動的年輕人忽然全身一滯:

“你……”

疾呼還未出口,便身體僵硬,生機殆盡了。

一雙佔滿鮮血的手掌從他的胸前貫穿而過,從背部探了出來,手裡抓著一個鮮血淋漓的血包。女子一把推開身上的屍體,也不著急穿起衣衫,便站了起來,仔細的端詳著手裡的血團,微微皺眉,自言自語道:

“你的心,太髒了,於我修行無益,倒白費了一番功夫。”

說完,便將血團扔在了地上。緊接著,她從懷中掏出一個紅色小瓶,倒出一粒白色的丹藥,用手擰碎,散在了屍體上面,頗有肉痛的說道:

“該死,又浪費了一粒雪融丹。”

同時,屍體的皮肉開始沸騰消融,不消一刻功夫,整個皮肉筋骨,連帶地上的鞋襪衣衫、空氣中的血腥氣都消失的乾乾淨淨,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咦?”

她忽然看到,草叢間灑落著一個青色的東西,在閃閃發光。彎腰撿起,原來是一方令牌,上面鐫刻著兩個大字——“無極”。

女子怔了怔神,滿臉煞氣,似有切齒之恨,寒聲自語道:

“哼!原來是無極島的人!也不過如此!”

說完,手掌一握,令牌頓時化為齏粉,飄飄灑灑的落到了地上。

做完這些,女子的容顏霎那間開始萎縮,白皙的面孔突然生長出諸多褶皺,面板的光澤漸漸暗淡,好像一下子衰老了幾十歲。

“乾淨的心越來越少,唉……”

她的語氣,失落而又殘忍。

沙沙沙!

好像有樹枝翻動的聲音,正朝這邊奔來。

“看來有人來了。

下一刻,她已在原地消失。

第三章 奇遇

“師姐,等等我!”

一聲稚嫩的童聲忽然從一片林子裡面響起,聲音雖小,還是驚動了幾隻不知名的鳥獸。

唰唰唰!

樹枝搖曳著,就連陽光透過樹葉,照在地上的光斑,也不停的跳動,彷彿活了一般。

噔!

一個瘦弱的孩童掠過白色的光暈,從一棵樹上急匆匆的跳了下來,腳剛沾地,便如同生風一般,馬不停蹄的朝前面的湖水飛奔去了。只見這個少年四肢短小,瘦弱不堪,背上斜斜挎著一個訂滿補丁的粗布包裹,一支黑色髮簪鬆鬆垮垮的插在腦後,就像深山野嶺裡面跑出的一隻野猴,說不出的滑稽可笑。

他興沖沖的跑到湖邊的一位少女面前,高興的揚起頭,驕傲的笑了起來:

“哈哈,師姐,又被我追上了吧。”

少女揹著一把紅色小劍,一簇頗長的紅色劍穗綁在劍首,煞是惹眼,身穿玄青色衣衫,比起少年一團汙垢的衣服,不知道乾淨整潔了多少。只是這青色衣衫頗為奇怪,既無裝飾,又無花紋,仔細看時,才能在袖口邊上看到兩個小小的八卦圖案,若隱若現,原來竟是一件道袍。

不過這衣衫裁剪的大小適宜,恰到好處,再加上少女雖然年紀尚幼,但容顏清麗,一雙眼眸彷彿畫在面龐之上的兩顆星辰,清澈閃亮,炯炯通神,令人神往。少女略帶倦意,面色粉紅,心口微微起伏,鼻息之間,蘭香浮動。

少年愣愣的看著眼前的可人兒,彷彿看痴了一般,情不自禁的喃喃念道:

“師姐,你真好看。”

少女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嘴角帶笑,想要說什麼,可是就在張口的一霎那,似乎又想起了什麼事情,突然轉過身去,雙腿在原地跺了幾下,嗔道:

“小丁,快莫要取笑師姐。你要再說,我便惱了。”

少女這麼一說,那個名喚小丁的少年面色一收,當即著急起來,不多時,他小心翼翼的從左邊探過身去,好像想看看少女的表情,少女一側身,少年差點撲到地上,又朝右邊看去,結果還是一樣。

這下他更著急了,在原地抓耳撓腮,忽然,他似乎想到一個主意,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只見他雙腳腳尖向兩邊轉去,膝蓋下沉,雙腿半屈,雙手舉過頭頂,嘴裡還“嘰嘰喳喳”的叫著。

他一邊叫,一邊左右搖擺的朝少女面前挪去,整個樣子,分明是一隻穿了衣服又邋邋遢遢的猴子,讓人忍俊不禁。

少女看到他的滑稽模樣,表情一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好了,小丁,別鬧了。還是想想怎麼回去向師尊交代吧。”說完,少女的臉龐忽又嚴峻起來,眉頭稍稍皺起,好像遇到了什麼難辦的事情。小丁見此情景,也只好規規矩矩的站了起來。

這裡是中州之東,天下四分,二人所處的地方是無極門的地界。無極門體脈龐雜,門下附庸眾多,這一帶的青衣門是無極門的一個分支,不過比起天地玄黃四大分院來,他們這個分支算是指尖末節了。姐弟兩個便是青衣門子弟,奉師尊之命到山下收取供奉。

中州的修煉境界分為太一境、二因境、三清境、四御境、五行境、六合境,前三個境界稱之為“實境”,往往有專門的修煉秘籍或者名師指導,後三個境界稱之為“虛境”,修煉全在本身體悟,卻是與師門關係不大了。眼下這兩個孩子雖各有修行,但尚未觸及門禁,只不過師姐悟性較高,有些修為罷了,而師弟愚笨,怕是連元丹都沒有凝結出來,只學了些強身健體的方法。

現在所處的地方,名喚養龍峰,地勢奇絕,山勢崢嶸,相傳是遠古仙人用來飼養龍裔的地方。於群山環繞間,便是姐弟兩個身旁的一汪湖水,深不見底,木石俱沉,沒有人知道它的源頭,更不知歸處。不知何故,湖水常年墨綠如玉,經久不散,彷彿群山間一塊巨大的玉珏,是名喚作碧水寒潭。

兩人在河邊尋了一塊青石,並肩坐下,一時無話。

少女似乎陷入了沉思,小丁不敢打擾,慢慢直起身子,解下腰間的包裹,小心翼翼的開啟來,捧出一隻墨綠色的小鼎,上下搖晃了幾下。

叮叮叮!

“師姐,今年咱們收到的供奉比去年還少,回去肯定要挨師父的罵的。”

少女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是啊,這幾年咱們青衣門收到的供奉越來越少,今年只收到區區幾十文銀方,看來今年咱們又得挖野菜度日了。”

小丁眼神稍稍暗淡了一下,但很快想到什麼,便又明亮了起來。他自顧自的拍著胸脯:

“師姐不要怕,我給你逮兔子,不會讓你吃野菜的。”

少女看著眼前瘦弱的少年,愣了愣神,眼圈慢慢紅了,然後低下頭,似是欣慰的說了一句:

“師姐不怕,只是你讓師姐心疼。”

“師姐……”小丁弱弱的喊了一聲,剛要說什麼,忽然他的眼角一陣跳動,幾乎從地上蹦了起來,直指著面前的湖水大聲喊道:

“快看,那是什麼!”

第四章 大蛇

此刻,就在姐弟倆驚詫的目光中,變故突生!

方才還皎潔如鏡、波瀾不驚的湖面,瞬息間捲起了層層漣漪,一個深邃的漩渦在湖心緩緩成型,逐漸增大。倒映在湖面上的山巒峰萃,好像在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揉搓掌握,撕裂的支離破碎。

與此同時,天色也漸漸晦暗下來,頭頂的雲層極速聚攏,相互堆砌,彷彿岩石一般,化為實質。墨綠色的湖水漸漸變為灰綠色,沿著漩渦不停旋轉,漩渦越來越大,直至將整個湖面佔滿。此時的漩渦,彷彿是一隻巨獸的血盆大口,貪婪的吞噬著周圍的一切。

終於,天徹底暗下來了,到處都是無盡黑暗。

“師姐……”

小丁摸索著,扯住旁邊少女的衣袖,嗡嗡的喊了一聲。少女也伸出右手,將小丁的手掌握住,叮嚀道:

“莫怕,抓緊我的手,師姐就在你的身邊。”

一股股腥氣從湖水裡邊傳出,小丁和師姐站在岸邊只覺陣陣徹骨涼氣打在身上,令人瑟瑟發抖。兩人本欲離開,奈何四周不見光亮,道路不識,只得警惕的站在原地,見機行事。

狂風大作,只聽見“嗚嗚”的哭咽聲從耳邊吹過,帶著泥土的腐臭味,在天地間迴環衝撞。這時,岸邊的小丁一手抓著單薄的衣領,一手緊緊抓著少女的玉手,半是喃喃自語,半是惴惴不安的忽然言道:

“師姐,你說我們會不會死在這裡……”

少女的手不禁一抖,脫口而出:“莫要胡說!”

不過她好像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言語似有不妥,立刻安定心神,將小丁拉的更近了一些:

“小丁,你還記得師尊常說的話嗎?天生永珍,道只一途,唯心性爾。也就是說,無論遇到什麼困境,咱們都要堅毅不懼,執意克難,所以,咱們誰都不要怕,好嗎?”

小丁似懂非懂,但還是用力點了點頭。少女溫柔的摸著他的腦袋,在黑暗中欣慰的露出笑容:

“師姐在,小丁便在。小丁在,師姐便在。”

這句話如暖流一般,在小丁心頭緩緩流過。他忽然想到什麼,一下掙脫開師姐的手,用稚嫩的聲音喊道:

“師姐,我不怕了。我來保護你。”

小丁雖然年紀尚小,又無道法,但是師姐的話一下子激起了他的血性:師姐都不怕,我是男子漢,怎能退後半步。自小艱苦磨礪出來的秉性緩緩顯露出來,我只一命,但卻無懼!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的風勢漸漸小了起來,星星點點的光亮透過雲層,灑在湖面上,雖不甚清晰,但朦朦朧朧,眼睛能看見一些東西了。

但是,天空厚重的雲層似乎慢慢活了起來,翻滾湧動,黑氣環繞,巨大的轟鳴聲在雲層中迴響,這聲音似乎帶著某種情緒,壓抑著,憤怒者,更是等待著。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

終於,雲層似乎再也難以承受這般壓力,竟然漸漸的,漸漸的從空中壓了下來,離地面越來越近,甚至摧枯拉朽般重重壓在了周圍的峰頂!

霎那間!峰頂竟被移平!

小丁的耳膜在不斷顫抖,憾重的雷音放佛就在耳邊轟鳴。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在這雲層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力量?竟有這般威勢!

異變仍在進行。雲層變換,一個垂天而下、宛如實質的巨大漏斗漸漸成型,黑灰色的雲身不斷旋轉,似乎在醞釀著什麼。

只不過,好像已然抑制不住!

“這……這……這……”

幾個單音節從師姐的口中喊了出來,

“這難道……便是……”

小丁從側面看到師姐面龐嚴峻,滿是驚詫和難以置信,急急說道:

“師姐,怎麼了?”

流光在少女臉上變幻不斷,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她盯著前方的漏斗說道:

“師尊曾說,天地化鬥,雲雷化刑,必是化龍徵兆。難道在這碧水寒潭中,竟有靈荒遺種將要脫胎化龍,才招來這天地異象,雲雷劫數。如果是這樣,那便糟了!”

少女似乎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來不及解釋,立刻轉身,一邊一把抽出背上的紅色小劍,一邊抓住小丁的胳膊,急言道:

“小丁,師姐的御劍之術還不太嫻熟,但是現在非常時刻,只能盡力一搏。你一定要抓緊我,莫要回頭看。”

說完,少女將紅色小劍往空中一拋:

“紅菱,起!”

名喚紅菱的小劍一下紅光大盛,浮在少女胸前。女少毫不遲疑,抓起小丁,一下便騰躍到紅菱之上,劍身左右搖擺了幾下,嗡嗡作響。但是少女口中唸唸有詞,幾番下來,竟穩定了身形。

“走!”

少女朝天一指,紅菱劍化作一道紅光,直朝著天際而去。就在這時,一聲從未有過的巨響響起,化作漏斗的雲身中赫然爆發出一道強光,漂泊大雨伴隨而至,直朝著大地洶湧而來。

小丁從未見過如此躁狂的雨,碩大的雨滴從天空狠狠甩下,打在臉上便是黑色的烏青。雨水,何時也這般擁有力量!

紅菱劍在空中艱難行進,狂風驟雨中,兩個小小的身影左右穿梭,忽上忽下,狼狽不堪。少女小心御劍,忽然一陣狂風颳來,紅菱劍似是抵禦不過,突然在原地旋轉幾圈後,便朝著地面顛了下去。

命懸一線!

少女緊咬牙關,一絲絲鮮血從口中溢位,她眉頭微皺,朝著腳下一吐,便落在了腳下的紅菱之上。鮮血入劍,紅菱似是有所感知,載著二人強烈掙扎起來,幾番顛蕩,終究落在了一座距離較遠的低矮峰頂,撿回了性命。

峰頂視野開闊,既可遠離湖畔,又可看見寒潭。二人剛剛著地,巨響便呼嘯而至,但目標顯然不是這裡,而是二人剛剛駐足的碧水寒潭之中。

一道粗約十丈的雷電,穿越時空,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如同箭矢一般,在小丁閃爍的目光裡,蠻橫的直衝向了碧水寒潭湖心的漩渦中。

轟隆隆!

瞬息間,以湖水為中心,周圍的草木皆化為須彌,山石化為齏粉,原本高大陡峭的山峰,竟然變成了窪地。

一擊之威,恐怖如斯!小丁心中一陣後怕。

湖水好像活物,激烈的顫抖起來,漩渦旋轉的也愈加極速了。此時,一聲巨吼突然響起,這聲音,帶著憤恨,帶著不甘,彷彿來自遙遠的時空,一陣陣蕭殺的氣息慢慢升起。

小丁趴在地上,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屏氣凝神,一動不動的望著湖心。不多時,好像有兩盞巨大的碧綠色的燈籠在湖心亮了起來,正中心微黃的火光跳躍著,閃動著。

漸漸的,燈籠越升越高,小丁心頭的跳動也越來越急。在他的注視下,一個巨大的頭顱緩緩浮出水面,一雙碧綠微黃的眼睛,冷漠著看著這片大地。

吼!

漫天風雨彷彿一滯,但又立刻變得急促起來,好像這天地的脈搏、心臟都在這一瞬間緊張了起來!

趴在小丁身邊的少女眼眸顫動,不自覺的喊了一句:

“那是……洪荒大蛇!”

第五章 雷刑

山巒之側,雲氣翻騰,一排排仙鶴雲遊而去,清麗之聲不絕於耳,好一派人間仙境。

就在這雲氣之中,有一方大殿,殿前有一匾額,上書“紫雲殿”。匾額下有一紫袍道人,鳳眼丹唇,儀表堂堂,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玄天執地的凜然正氣。

此刻他正站在迴廊之中,眼中微有凝重之色。不多時,一位年輕道長匆匆趕來,施禮道:

“稟掌教真人,弟子已親往觀星臺和觀寶臺檢視,確有異象。看來確實有異獸和重寶將要出世了。”

紫袍道人沉思片刻,一揮衣袖,道:

“速速請天、地、玄三院掌事前來,本座有要事相商。”

年輕道長躬身後退幾步,便轉身離去了。

紫袍道人眼色複雜,眺望著遠方天際,輕嘆了一口氣:

“騰蛟化龍,天降玄寶,竟一日同出。此天數千年難遇,不知是兇,是吉。”

然後便轉身,隱入了寬闊安靜的大殿中,只留下一聲鶴唳,劃過蒼穹。

…………

“洪荒大蛇?師姐,那是什麼東西?”

少女輕撫胸膛,呼吸稍稍急促,轉過頭來說道:

師尊書案之上有一部《神魔誌異》,我曾經翻閱過,上面便記載著遠古至今的各種異獸兇靈。你看眼前的巨蟒身有百丈,揹負雙翼,額頭隱有紅色雞冠,雙目之間透射出冰涼滅世之意,正應了《神魔誌異》中對洪荒大蛇的批語——

大荒之中,有大蛇名曰洪荒。雙翼遮天,頭生巨冠,浴雲雷而出,化身象為龍,大凶。

看眼前景象,真是那上古兇獸洪荒大蛇無疑。

少女眼波流轉,又接著說道:

“相傳洪荒大蛇千年才出一條,而且只有上一條化龍成功之後,才會誕下一顆蛇卵,千年孵化,千年成長,又千年化形。如此迴圈往復,歷久不衰。想來這是眼前的這條準備脫胎化龍,才招來了雲雷厲刑。”

“師姐,那我們怎麼辦?”

“莫怕,此刻這畜生的心思只怕全在應付雲雷厲刑上面,管不得咱們。只需等待它化龍結束,自會離去。”

“好,我知道了,師姐。”小丁應了一聲,隨之又小心的嘟囔了一句:

“只是不知道它能不能成功……”

洪荒大蛇雙翼慢慢展開,百丈的身體盤曲交錯,在湖水中若隱若現。磅礴的水汽在它周身瀰漫,巨大的聲響此起彼伏,蔚為壯觀。

吼!

又一聲嘶吼,積壓了千百年的憤恨、屈辱,好像一下子全都迸發了出來。只有它知道,本來千年之前它就可以化龍成功,怎料突生變故,千載修為功虧一簣。而這一等,又是一千年!

它碩大的頭顱直直仰望著漫天雲雷,毫無懼意,這一天等的太久了,現在的洪荒大蛇,甚至有一點瘋狂和快意:

吾要化龍,蒼天又有何懼!

俄而,額頭火紅的雞冠開始劇烈抖動,雙翼御風而起,洪荒大蛇全部身體從碧水寒潭中漸漸現了出來。風雨更急,天地變色,一陣陣冰冷的寒意從湖水深處瀰漫開來,激盪的水柱沖天而起,彷彿要化作利刃,直刺蒼穹!

碧水寒潭這一窪深不見底的湖水,莫不是洪荒大蛇的滿腔怒火所化?

終於,洪荒大蛇的整個軀體離開了水面,雙翼張和,血冠如火,蛇身湧動,朝著雲層所化的漏斗便是一陣尖利憤怒的嘶吼!如同宣戰!

吼!吼!吼!

雲層中彷彿有所感應,原本巨大的漏斗瞬時間又大了一倍,一道道粗壯的黑色雷電從漏斗中跳射而出,彷彿一條條銀蛇,在空氣中盤旋翻滾,瞬息間,便組成了一片巨大的雷海,粘稠的雷漿帶著驚人的聲響從天上瀉下,天羅地網般迎著奔湧向洪荒大蛇。

銀色的光亮在小丁的眼睛裡邊跳躍,他何曾見過如此陣仗,現在只覺得滿嘴發乾,心跳如兔,眼看就要躍出喉嚨,幾欲窒息。

震撼!

眼見雷海鋪天蓋地而來,洪荒大蛇口中忽然吐出陣陣陰風,天地間飛沙走石,快速向蛇身凝聚而去,然後覆蓋在它的面板上,竟然形成了一層岩石鎧甲。

這一幕投射在小丁身旁師姐的眼睛裡,只聽見少女似乎舌頭髮直,驚詫道:

“道法!這是道法!它竟然會使用道法!”

小丁來不及驚訝,因為他看到洪荒大蛇身形暴動,面對著漫天流光,竟展翼快速的迎了上去!毫無閃躲!

廣闊的天空似乎在瞬間分為了兩半,一邊銀光閃爍,雷聲轟鳴,一邊青光瀰漫,吼聲連連,兩個巨大的光體激烈的在空中撞在了一起。

啪啪啪!

青銀兩色激烈交鋒,彷彿兩把利劍,劍鋒所向,雷厲風行。天空中已經看不到洪荒大蛇的聲音,只聽見它或是高昂,或是痛楚的巨大吼聲,銀黑色的雷漿源源不斷的從雲層漏斗中傾瀉出來,直照著整個天地都是奪目的銀色。突然,雷漿翻動,一個巨大的影子從雷漿中掙脫而出,定睛細看,正是洪荒大蛇!

不過此時的它已經變了模樣,全身焦黑,縱橫交錯的巨大傷口密佈,黑紅色的血肉翻在外邊,紅色的鮮血淋漓而出,灑在空中,竟染紅了半邊天空,遠遠望去,彷彿是黃昏晚霞,燦爛絢麗。

不過!它依然高昂著頭顱,展現出驕傲不屈的身姿,一雙碧綠的眼睛已經被腥血覆蓋,散發出紅色的微光。它斷斷續續在空中盤旋了幾圈,穩下身形,一聲長鳴,竟又朝著天空雷海而去,一往無前!

又是數十場鏖戰!

不知過了多久,洪荒大蛇巨大的身影又從雲層中掙扎出來,不過這一次,它受的傷好像更重了,就連巨大的雙翼也被焚燒的七七八八,猙獰的血痕滿布,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看到森森白骨,不得不落在地上深深喘息。

不過經過它數十次衝鋒,頭頂上的雲層也稀薄了許多,雷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收縮,天空中的漏斗也搖晃起來,直至消散不見。小丁心頭一緊:

“雲雷厲刑快要結束了嗎?”

停在空中的洪荒大蛇好像也發現了這一變化,頹廢的身體再一次有了動作,一陣陣嘹亮的吼聲響起,彷彿天地間有一口巨大的銅鐘被敲響,振聾發聵。

它帶著狂喜,迅速的搖動起身姿,沖天而起,準備做最後一次衝鋒!這一次,它勝券在握!

小丁也在心裡默唸了一句:

“看來它要成功了。”

鐘鳴鼎盛,長空瀟瀟,千年的等待,終於要成功了嗎?

可是!

就在這須臾片刻,異變驟然發生!

原本已經歸於平靜的碧水寒潭在一瞬間,突然湧動起來,一股銳利的藍光從湖裡激射而出,奔向大蛇,去勢極快,方寸間竟趕了上去,一下便釘在了洪荒大蛇的額頭中央!

這一變故實在發生太快,小丁只覺得眼前一陣閃爍,便看到大蛇的額頭多了一把藍色的光華。

遊走在天空中的大蛇,剎那間身形僵直,竟無法動彈。隨後一聲淒厲痛楚的吼聲響起,它的一身神通剎那間好像全部卸去,分毫使用不得。

就在這個當口,原本已經示弱褪去的雲雷忽然又重新聚集了起來,好像看準了這個時機,呼嘯之間,一道粗壯的黑色雷電從天而來,這道雷光能量雖不如方才,但勝在恰到好處,準確無誤的披在了大蛇的額頭之上!

啪啪啪!

銀黑色的能量在空中游走,洪荒大蛇的身體彷彿墜落的星辰,朝著碧水寒潭極速落去,霸道的雷電在它的身上接連響起,就好像是千萬雲雷從天而降,向大地肆虐而來。

“不好,小丁快跑!”

一聲驚叫在小丁耳邊響起,他正要回應:

“師……”

可是話沒說完,只感覺眼前一道極光,好像有一聲巨雷在腦中響起,當時便六神無主,人事不知了。

南方火域之中,恢宏氣派的炎陽殿晝夜通明,弟子進進出出,往來不絕,天機老人的喪事辦的好不熱鬧。但若是仔細查探,風光之下,竟不見樓主的蹤影。

在炎鳳殿側殿的一間小屋中,站著三個人。為首之人赫然便是樓主南宮烈,他此時正緊鎖眉頭,對著面前的一男一女說道:

“長風,此去中州之東,我讓媚兒陪你去。中州之東是無極島的地界,你性格急躁,遇事要多向媚兒請教,不可誤了大事。”

“知道了,爹。”男子抱拳道。

“這是玲瓏扇,現在交付於你,不到萬不得已不可施用,切記。”

男子點點頭,又朝南宮烈躬身施禮,緩緩退了出去。

屋子又歸於平靜。

…………

這一天,北方溪銘山,西方棲鳳閣,都在同一天派出了得意弟子,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中州之東,養龍峰。

這一天,整個中州大陸都在一瞬間沸騰起來。

這一天,一個風雲湧動的大世紀,緩緩拉開了序幕。

第六章 藍光

小丁只感覺置身於一個陌生的環境中,周圍飄散著無盡的白色光點,每一個光點中似乎都有一顆碧綠微黃的眼睛,正牢牢看著自己,讓他絲毫不敢動彈。

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從前面傳來:

“小丁……小丁……”

那是師姐的聲音。

他興奮的朝聲音尋去,果然看見師姐的身影,在一片雲霧間若隱若現。小丁開始奔跑,師姐是他唯一的依仗。

終於一把抱住師姐的胳膊,便急切問道:

“師姐,你到哪裡去了?”

可是師姐的身體似乎變得特別僵直,冷冰冰的,任他如何叫喊,都沒有轉過身來看自己一眼。

似乎感覺到了一絲異樣,他慢慢鬆開手,怯生生的挪步走到師姐的身前。頓時,一股驚懼直衝腦門——

“師姐”的臉上一片鐵青,那分明是一張蛇臉!碧綠的眼珠子凝成一條線,正陰測測的冷笑著,看著自己。

啊!

一聲驚叫,小丁一屁股坐了起來,水滴一顆顆的從他的髮梢落下,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湖水。

這是一個無比空曠的空間,抬頭看去有墨綠色的水光微微泛起,水痕躍動,清波盪漾。四周安靜,安靜到除了自己的心跳聲,什麼聲音都聽不到,腳下很滑很黏,稍不注意就會摔倒。

“我這是在哪?死了嗎?”

小丁心裡暗暗想著。隨後,忽然張口喊了一聲:

“喂,有人嗎?有人嗎?”

聲音四處傳播,可是好像又碰到了什麼東西,被反彈回來,到處都開始瀰漫回聲:

有人嗎?人嗎?嗎嗎嗎……

沒人迴應。

有微藍色的光在飄蕩,藉著朦朧的水光和神秘的藍光,小丁發現頭頂有水草在搖曳舞動,星星點點的綠色熒光從水草從中飄散到水中,便消失不見了。

他忽然有個大膽的想法:我不會是在湖底吧。

但是很奇怪,為什麼我還能呼吸,為什麼我感覺不到水?有太多的疑問,只是沒人能答。但是現在有一件事情比找到這些答案更讓他感興趣,那就是——

在自己身邊不遠的地方,有一根藍色的光柱,直直的插在地上。想必這裡的藍光就是它發出來的。

這是什麼?又是一個問題。

小丁小心翼翼的站在旁邊打量著,光柱和自己差不多一般高,除了能發光,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他試著用手輕輕握過去,手指穿過藍光,只覺得手掌微涼,好像握住了什麼冰冷堅硬的東西,嚇得一個激靈,連忙將手抽了出來。

師尊常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世間萬物無論有主沒主,命數早已決定。若是不小心違背,不只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甚至會連累旁人。

這是小丁不願意看到的。

而且,從神秘的藍光怎麼如此熟悉?好像在哪裡見到過?哪裡呢?一時也說不上來。

突然,一道靈光忽閃而過。是了,想起來了,方才從湖中射出,刺向洪荒大蛇額頭的就是一道藍光,雖然離得遠,但是那藍光閃耀,不正是眼前這件不知名的物事嗎?

它怎麼會在這裡?難道是洪荒大蛇拼死掙扎,將它甩脫,落到這裡?這是小丁能想到的唯一解釋。

不過也沒時間深究,現在小丁心裡只有一件事:找到師姐,然後離開這個鬼地方。

潮溼冰冷的水汽從四周傳了過來,看著遠處的一片漆黑,小丁剛伸出去的腳又縮了回來。

“我需要光亮,有光的話,說不定師姐也會看到我。”

所以,他需要這根光柱。

想到這裡,便又站到光柱跟前,淺藍色的光映在他的臉上,有一抹神聖的味道。

然後,他輕輕言道:“我拿走你,是因為我需要光亮去尋找師姐,師姐找到後,我一定會再把你放回到這裡。”好像這個光柱是能識人言的活物。說到這裡,他的眼中藍光閃動,點了點頭,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要是因此而要承受災禍的話,我願意一個人承受,與師姐沒有關係。對了,我叫馬小丁。”

藍色的光像極了藍色的火焰,在原處跳動。說完這些話,小丁微微含胸,輕舒了一口氣,似是放下了心頭的負擔。

他伸出手,透過藍光,抓住,用力拔起!

這一連串動作簡單利落,雖然他從沒有修行過任何道法,但是這個類似於拔劍的姿勢,在夢裡不知道練習了多少次,早就嫻熟了。

就在手碰觸到藍光的一瞬間,他發現事情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簡單,無論如何用力,手裡的光柱都穩穩的站立在眼前,嫋嫋藍光盪漾著,彷彿藍色的火種。小丁咬牙嘗試了幾次,竟然一點用都沒有!

這下他有點生氣了,雖然有點莫名奇妙。他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抓住藍光,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拿出了吃奶的勁兒,嘴裡還不自覺的喊起了號子:

“蘿蔔起!蘿蔔起!蘿蔔起!……”

喊這種號子一點也不奇怪,因為他現在用的姿勢,正是他自創的“蘿蔔功”,正是靠著這種神技,小丁才能縱橫山林,挖坑無數,也才有了臘冬時節,師尊唯一的下酒菜。

現在小丁和藍光的博弈似乎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他閉著眼睛,由於用力過大,已經弓起了雙腿,腦門上的青筋似乎都要爆裂開來,連握著藍光的雙手都不知在什麼時候磨破了,在藍光上留下絲絲血痕,順著藍色的光體流動著。

但是誰也沒有注意,血痕並沒有流動多久,幾乎就是在一瞬間,藍光一閃,血跡竟然消失了,無影無蹤。

小丁當然沒有看到,但是他忽然感覺到手裡的藍光好像輕輕顫動起來,一股磅礴巨力從光柱上猛然襲來,震得他倒在地上翻了好幾個滾!小丁被嚇了一跳,趕緊原地一跳,爬起身來,只看到原本安靜佇立的光柱忽然藍光大盛,如同火焰一般熊熊燃燒起來。

星星點點的、數不清的藍色光斑從火焰的最深處緩緩升起,游魚般在空間中游弋起來,而且越聚越多。它們身後拖著淡藍色的尾巴,無聲的跳躍著,滾動著,靈動著,如果不是他們的顏色,小丁一定會以為這是一群夜空中的螢火蟲。

小丁不自覺的有點怕,但更多的是好奇,而且很快好奇便戰勝了一切。他輕輕往前走了幾步,伸出手指,輕輕點在一個光斑上,光斑活物一樣,在他的手掌中四處飄動,似乎在尋找什麼。

小丁感覺有點癢,忍不住收了一下手。可是很快那個藍點就追了上來,執拗的遊動在他受傷的手掌中。不僅如此,原來四散在周圍的光點好像受到了某種召喚,也不再到處漂浮,竟也全部奔向了小丁的手掌,靜靜的不動了。

藍色的光照亮了小丁半邊身子,他看著手中逐漸聚集而來變得愈來濃郁的藍色,有點不知所措。

四周靜幽幽的,罩著朦朧的水汽,有一絲涼意,掠過他的臉龐。

小丁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傻,他搖了搖頭,對自己埋怨了幾句:

“師姐不知道去哪兒了,你還在這裡發呆,小丁啊小丁……”

說完,他就要把手從藍光中抽出來。

手掌移動,周圍的光點似乎有所感應,依然不依不饒的跟了過來。小丁下意識的用手阻擋,可是剛剛抬起手臂,一陣刺痛猛地從手掌處傳來!

原本安靜的光點一下子沸騰起來,蟲子一般,瘋狂的到處亂撞,有幾個竟然鑽到了自己手掌的傷口中,快速的朝身體裡邊游去!很快,其他的光點也紛紛緊隨其後,不顧一切的朝手上的傷口湧去!

小丁不由得大駭起來:

他們的目標,竟然是鑽進自己的身體中!

第七章 鈍劍

更糟的是,小丁發現自己的身體不能動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無數的藍色觀點從光柱中湧出,然後鑽進自己的身體中。

疼痛,卻是分外清晰!

好像有千百個蟲子爬進了身體,小丁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只能感覺到劇痛從手掌蔓延開來,不斷湧向胳膊、腦袋、心臟,最終到達丹田。小丁的身體不由得顫抖起來,每一條經絡都像有蟲子在爬動,吞噬,他想要呼喊,從喉嚨裡出來的卻是一道藍光!然後藍光分散,又變成兩條細長的藍色,鑽進了他的鼻子中!

小丁的眼睛深處泛起妖異的藍色,看著眼前煙火般絢爛的光彩,翻滾著,流動著。他嘗試著閉上眼睛,竟然真的閉上了!全身上下,能動的只有眼睛了吧。小丁有點無奈的苦楚!

他緊緊閉著眼睛,想要抗爭,卻不知如何是好。

疼痛似乎已經麻木,身體上的每個部位似乎都和自己失去了聯絡,只有疼痛,仍然清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好似有一陣涼風吹過,緊接著,一個低低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小丁……小丁……”

那是最熟悉的聲音!

師父!

一陣狂喜,小丁猛地張開了眼睛。四周變了,沒有深潭,沒有水聲,沒有藍光,只有師父和師姐,站在熟悉的破廟門前,一邊朝自己揮著手,一邊溫柔的喊著:

“小丁,回家了……小丁,回家了……”

陽光那樣溫暖,清風那樣舒暢,甚至連往日裡破舊不堪的廟門,都顯得那麼親切,一切都是自己下山時候的樣子。小丁心裡不由得一酸,就要抬腿跑過去。忽然,又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

“小丁,快來救我……小丁,快來救我……”

小丁的身體不由抖了一下,因為他聽得出來——

那是師父的聲音!

可是師父和師姐明明站在自己的前面。小丁有些疑惑,慢慢轉過身來。

變了!一切都變了!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啊!

小丁看到的是一片黑色的燃燒的樹林,火舌舔舐著每一棵樹,把每一棵樹都變成了黑色,沒有葉子,沒有綠色,腳下的土地也是焦色的,每棵樹上都掛著一個人,穿著破舊的衣服,他們的面孔有熟悉的,有陌生的。而在這些人的最前面,是一棵無比巨大的樹,在樹的頂端,綁著兩個渾身是血的人,在熊熊火光中掙扎著。

竟然是師父和師姐!

他們看著小丁,一遍遍的叫著:

“快來救我……快來救我……”

小丁覺得嗓子有點發幹,但還是不由得叫了起來:

“師父……師姐……”

他想要跑過去,身後又響起了聲音:

“小丁,回家了……小丁,回家了……”

他再次轉身,依然是熟悉的風景,熟悉的師父,一切都那麼美好。可是身後的聲音還在繼續,“救我……救我……”這次不只有師父和師姐的聲音,好像有千千萬萬個人在嘶吼著,哀求著,咒罵著,讓他又不由得朝後面看了看,一瞬間,景色立刻就變了回來。

一面極樂,一面修羅,真真假假,何去何從。

小丁的頭痛起來,他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師父和師姐,他抱著頭,嘴裡不停的喊著:

“師父……師姐……師父……師姐……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看到小丁如此猶豫,原來溫柔的“師父”似乎發怒了,聲音有了幾許陰冷和不耐:

“小丁,你連師父的話都不聽了嗎!你敢忤逆師父嗎!”旁邊的“師姐”也沒有了微笑,冷冷的看著他。

小丁一下子跪在地上,不停的磕著頭,眼淚也了流了下來:

“徒兒不敢!徒兒不敢!……”

還沒有說完,一聲尖叫在另一邊響起,小丁猛地回過頭,看見另一邊的“師父”已經被火包圍了,其他黑樹上的人也正被烈火燃燒著,一聲又一聲的尖叫響徹樹林,連天空都變成了黑紅色,彷彿人間地獄。

小丁再也等不了了,他的腦袋嗡嗡作響,來來回回旋轉了好幾圈,終於一把擦乾自己的眼淚,做了某個決定!

或許,那邊有更多的人需要我!

…………

他開始奔向烈火!空中有閃電掠過,照亮了他的臉!雙眸中,有火苗在燃燒!

就在撲向烈火的一霎那,他看到自己的右手忽然多了一條藍色的劍,他抬起手,高舉向天,狠狠朝面前斬了過去!

所有的背景都燃燒起來,彷彿一張張燃燒的紙片,在烈火中灰飛煙滅!

只有那道藍光,無比耀眼!

…………

“呃……”

黑暗中,有人長吸了口氣,醒了過來。

小丁躺在地上,他揉了揉腦袋,似乎沒有了剛才的痛楚,藍色光柱也不見了。他抬了抬手,發現手裡多了一樣東西,仔細一看——

竟然是一把劍!

一把奇怪的劍。

但凡修道之人,便知道法講究四兩撥千斤,化有形為無形,手中兵刃以靈動輕快為佳,繁複厚重為次。

可眼前的這把劍,劍身漆黑厚重,晦暗不明,劍鋒好像還未開鋒,醜陋不堪,毫無靈性,可算是厚重遲鈍到了極致,若不是還有幾分劍器的樣子,小丁就要把它當作一塊廢鐵了。

看來手裡的這把劍,很有可能就是剛才的那道藍光了,原來它是這樣一個醜樣子。但是他又立馬升起一點心心相惜之情:世尊常說我在修煉上就像是一把“笨劍”,愚鈍不堪,狗屁不通,倒和這把劍有些相似。

想到這裡,他一下沒有了剛才的拘謹憧憬,從身上扯下一條布條,胡亂的綁在了自己的背上。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心裡忽然有點憤慨,嘴裡嘟囔起來:

“又不是什麼神兵利器,非要搞什麼藍光,弄的神秘兮兮的,害得我疼了半天。”

想起剛才的劇痛,小丁還是心有餘悸。

要是此劍有靈,聽到這些話,怕是早就氣的大口吐血了。要知道千百年來,有多少術士道人,窮極一生也未能一睹其面貌,多少人為之痴迷瘋狂,不惜散盡家財,披荊斬棘,可到了小丁這裡,竟被如此埋怨嫌棄。

綁好鈍劍之後,他在原地轉了一圈,找了一個方向,正要邁步前進,忽然異動突發,腳下開始劇烈的搖晃,一條強烈的藍光從原來插劍的地方直衝了起來,照著四周一下明亮了許多。

同時,在不遠處的地方,亮起了兩片劇烈的碧綠色的色澤,宛如天邊的星辰聚集在了一起,散出冰冷的、遙不可及的光!正是這強烈的光芒,讓小丁看清楚了周圍的景象,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他站的地方不是別處,是一顆頭顱的額頭之上!而這顆頭顱的主人,正是方才顛落寒潭的洪荒大蛇!

大蛇好像從冗迷中醒來,抽動了幾下身體,便靜止不動了。小丁趕緊趴下,在黏溼的蛇皮上來回滑動,幾次險些掉落。

忽然,洪荒大蛇好像感應到了什麼,雙翼驟然展開,霍然警惕起來:好像有什麼讓它無比忌恨、卻又萬分忌憚的東西就在身邊,但是一時又找尋不到,詭異的雙眼中不由閃過一絲疑惑。

這個時候,小丁沒有發覺,他背上的鈍劍又亮起了微微藍光,在黑暗中,顯得光輝燦爛。

洪荒大蛇仍在尋找令他不安的根源,巨大的蛇身盤曲在深淵之中,昂首向著湖水蜿蜒而去。在小丁所處的空間和湖水底部,似乎有一道無形的隔膜,可以隔出這麼巨大的空間。

大蛇距離湖水越來越近,它四處查探,驀然,雙眼一定,蛇首也在距離湖底很近的地方停了下來。在那裡,湖水的盪漾處,有一顆巨大的蛇頭陰影,而在陰影的中間,一抹淡藍色的光正在微微顫動。

小丁抬起頭,看見這個景況,面色一白:

“不好,被發現了!”

第八章 美人

果然,一瞬間,洪荒大蛇頭上的雞冠劇烈的抖動起來,如臨死敵。下一時刻,它調轉蛇頭,竟向著一方的巖壁猛衝而去,分明是不死不休的決絕。

小丁腦袋一片空白,即使不思考他也知道,一旦碰到了巖壁,只死無生。

生死就在一瞬間,無論如何,只有跳下來,可能還有一線生機,即便下面是萬丈深淵,千里火海!

他眼神飄忽,四處尋找落點,就在這時,驀然間,他看見,在巖壁上似乎有一片陰影——

那是……一個山洞!

一陣狂喜湧來,小丁按耐住心頭的狂跳,定睛死死看著,他可以跳過去,但是要等待一個時機,一個最可能成功的時機——

他要等到離巖壁最近的時候跳過去!

極速的風聲從耳畔掠過,刮的耳膜直疼。他俯下身子,靜靜的等待那一瞬間!在小丁的腦海裡,似乎整個世間都安靜了下來,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感覺自己面板的溫度,甚至連飄飛的髮梢都看的清清楚楚,當然,看的最仔細的還是前面的山洞,那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洪荒大蛇繼續狂甩向巖壁,如同淬著劇毒的青色匹練,冷酷而又心驚。

近了,又近了……

吼!

一聲高亢的怪叫響起,龐大的身軀就要撞向堅硬的巖壁。就在這電光石火的關鍵時刻,蹲在蛇頭的小丁瞳孔微微縮小,全身力道轟然爆發,猛地彈跳,朝著山洞翻飛而去。

但是,洪荒大蛇立刻便發現了什麼,剛剛擦著岩石劇烈而過的三角腦袋居然在一瞬間又靈活的迴轉了過來,沒有人看清它是怎麼做到的,可是卻偏偏發生了!

畫面在霎那間靜止!

一條青色的巨蟒側身擦著巖壁瘋狂掠過,雙翼飛舞,巨冠抖動,血盆大口瞬間展開,巨大的毒牙噴出劇毒的青煙,帶著千萬年壓抑的淒厲叫聲,直朝著一抹藍色的光點迅馳而來,藍點在巨大的陰影中若隱若現。

驚心動魄,在一息之間,體現的淋漓盡致!

小丁只感覺身後一股強烈的腥臭陰風襲來,不知從哪裡來的一股膽氣,不由得大喊了一聲:

啊啊啊!

……

……

喊聲剛落,他平穩落地。

來不及多想,沒有半分停留,便朝著黑暗的山洞狂奔而去。下一刻,一聲巨大的響聲響起,洪荒大蛇巨大的頭顱直接撞在了山壁之上,岩石滾落,煙塵瀰漫,卻看不見小丁的身影。

洪荒大蛇方才受了雲雷厲刑,這一撞更是頭破血流,一顆毒牙竟然撞斷了,鮮豔的紅色從口中流出,使得原本可怖的面孔又多了幾分慘然。

它不甘哪!不甘哪!

吼!吼!吼!

一聲聲尖利的叫聲直訴說著它的積憤,動盪的怒氣似乎化為實質,在山洞外徘徊往復,裂人心脾。

小丁顛顛撞撞,沿著山洞直往裡衝,本來體力就有限,再加上背上背了這麼沉的一把劍,早已體力不支。他慢慢停下腳步,心有餘悸的看了看身後,確認大蛇沒有追來,這才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個洞口並不甚寬敞,冰冷的水滴從洞頂一滴滴落下來,將洞底的岩石打磨的光滑圓潤。這裡的空氣似乎變得特別清新,微微的風深處飄來,帶來說不出的清涼舒適。

有風,就意味著有出口。所以,要繼續向前。

果然,沒走幾步,眼前豁然開朗,但不是出口,而是一個方形的巨大洞廳,出現在了眼前。這個洞廳很特別,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地面和牆壁被打磨堆砌的整整齊齊,甚至連一顆砂礫都沒有,洞頂垂掛著各式各樣、大小不一的鐘乳,水滴從鍾乳頂端落下,把地面砸出一個個很小的坑,坑中蓄滿了水。

但是最特別的是,在洞頂的最中央鑲著一顆巨大的夜明珠,散出溫和圓潤的光芒,給這裡增加了一分靜謐安詳。當然,以小丁的見識來講,自小從山裡長大的他,是不可能知道夜明珠這種稀罕物事的,巧的是,他的師尊正好有一顆一樣圓潤的夜明珠,常帶在身邊,他是見過的,雖然大小不能跟這裡的這顆比較。

小丁小心翼翼的沿著牆壁向中央靠攏,他仰著頭仔細的看著頭頂的寶貝,心裡邊暖洋洋的。不過這時,他發現,洞頂除了鍾乳和夜明珠,似乎還畫著一些圖畫。

這些圖畫很奇怪,每幅圖都是兩個人,看他們的頭髮式樣,似乎是一男一女,都沒有穿衣服,摟抱糾纏在一起,姿勢各異,嬌態連連。看得久了,圖片裡的人物似乎活了起來,龍虎交泰,斷斷續續的嚶嚀聲、歡叫聲傳進小丁的耳朵裡,腦袋裡,然後變成一股股熱氣,在他的身體裡穿梭不停。

這時,一滴冰冷的水滴正好落在鼻頭,小丁一怔,隨後滿臉緋紅,腦中清明瞭許多。不禁自語道:

“這些人真是可憐,窮的連衣服都賣了,吃飯都要這般搶的吃。師尊說眾生皆苦,看來真是再對不過了。”

小丁不知,這洞頂的圖畫並不簡單,其實是一個陣法,名喚“陰陽和合境”,相傳乃是魔教千年前合。歡宗宗主妙音娘子的得意之作,以陰陽之法亂人心智,墮人精氣,妖魔至極,有違人倫。而且此陣法隨修為高低變幻,修為越高越易沉。淪,當年人魔大戰時,不知傷了多少正道仁人的性命。

只是小丁年紀尚小,人事不通,又沒有什麼修為,所以很容易便從中脫離了出來,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料是如此,他還是感覺好像是蹲在火爐旁邊,渾身燥熱,氣息不寧,心緒不平。

忽然,他發現腳下不遠處、夜明珠的正下端,竟然有一方青水,水氣環繞,清涼可人。來不及多想,便風也似的跑過去,一個縱身,跳了進去。

真是說不出的暢快冰涼,這方池水不僅乾淨,似乎還帶著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這種味道,像極了盛開的木棉花香。全身的緊張好像在一瞬間舒緩下來,剛才的煩躁不適也漸漸消散。

“要是師姐在這裡就好了,她一定會歡喜的。”

想到師姐,小丁的心一下便沉了下來,

“不知道師姐在哪裡?會不會擔心我?”

他愣愣的想了一會,最後決定還是趕緊出去,說不定師姐再也尋找自己。拿定主意,便掙扎著向池邊游去,眼看就要從水中爬出,誰知腳下忽然一滑,整個人瞬間失去了重心,腦袋向下,一頭扎進了池水中,“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幾口水。

幸虧小丁自小水性還算不差,折騰了幾下,終於在水底穩定了身形,兩隻手前後滑動,靜靜趴在了還不算深的水底。他憋著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觀察四周,就在這時,他發現自己好像正趴在一個巨大的琉璃石方上面,琉璃是透明的,有淡淡的水汽包裹。

他用手輕輕擦拭了一下想看個究竟,俄而呼吸一促,整個人瞬間緊張起來——

隔著透明的琉璃石方,咫尺之距,一張秀美的臉龐緩緩出現在他的面前。

那份容顏,溫婉絕美,傾人傾城。

第九章 道何

一方琉璃石棺,躺著一位絕世佳人。

小丁好奇的打量著,下意識的想打個招呼,可是隻能看見一個個白色的氣泡“咕咚咕咚”從嘴裡冒出來,原來他忘了自己還在水裡。

石棺中的女子很安詳,彷彿睡著一般。他打算再仔細的端詳一下,一聲狂怒的聲音猛然響起:

“何方宵小!竟敢犯我洞府!”

吼聲剛起,身邊的池水忽然猛烈翻滾起來,剛才還冰霜徹骨的池水,瞬息溫度暴漲,白慘慘的水花劇烈向外翻出,一股巨力作用在小丁的身上,他覺得剎那間心臟一空,胸口一提,喊聲還未出口,身體便不由自主的從池中飛了出去,隨之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疼得他直吐舌頭。

待抬起頭來,才看見一個黑色的高大陰影站在自己的面前,那是一個人,一個一身黑衣的人。小丁掙扎著站起身,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跡,眼神狠狠地盯著眼前的黑衣人,好像是剛下山的虎崽。

他從不輕易生氣,經書有云:生氣,傷人傷己,不過是傷人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不過師尊也說過,要是被人打腫了臉連屁也不敢放,那是比蠢事還蠢的事。他問師尊怎麼說的和經書不一樣,師尊說,書上說的是別人的道,他說的是自己的道。

現在小丁就腫了,不過不是臉,而是屁股,這個時候,他覺得應該生氣。

黑衣人滿臉寒霜,沉聲問道:

“你來這裡做什麼?”

小丁站了起來,滿臉通紅:

“我可以告訴你我為什麼在這裡,不過在我說之前,你應該先向我道歉!”

黑衣人一愣,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小鬼竟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他臉上竟掠過幾分不屑,慘然道:

“道歉?呵呵……呵呵……普天之下,我向誰道過歉!誰又有資格接受我的歉意?”說完這句話,他好像覺得有些異樣,接著又想起了什麼,眼神慢慢黯淡下來,嘴裡喃喃自語道:

“只有一個人,我只欠一個人的,而且,欠了很多……”

他將自己的臉埋在陰影中,右手輕輕一揮,小丁看到池水又沸騰動盪了起來,然後琉璃石棺緩緩升起,慢慢落在了黑衣人的面前。他動作很輕,生怕磕破。

隨著石棺的出現,黑衣人臉上的凌厲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滿面憐惜,小心翼翼。琉璃漸漸透明,散出溫和的柔光,和洞頂的夜明珠相互映襯,似乎建立了某種聯絡。

小丁終於看見了棺中的全貌,那確實是一位溫婉可人的女子,一襲白衣,萬千風情。柔光打在她的臉上,能看見如同青煙的眉黛和額間精緻的梅妝,淺色的嘴角勾出淡淡的弧度,好像是睡著了。在她的身邊,簇擁著一層純白色的木棉花,看不見根鬚枝幹,卻不凋不敗,開的分外燦爛。

她的美,美得那麼舒適,那麼讓人心疼。

黑衣人怔怔的看著她,臉上時而痛苦,時而悲憤,深邃的眼眸像兩顆星火,不住跳躍著。終於,他的嘴唇開始翕動,但是可能由於太過激動,竟微微顫抖起來,發澀的聲音輕輕從他的嘴角流出:

“婉兒,別怕,我就在你身邊。你說喜歡安靜,所以,誰要是擾了你,誰就要死。”

他最後幾個字說的風輕雲淡,可是小丁聽得仔細——分明泛著殺機。正要戒備,一陣冰涼的悸動從腳底傳來,緊接著整個身體開始僵硬,好像一下墜入到了萬丈冰窟,連心臟也被冷凍起來了。他臉上籠罩著一片青灰,四周的空氣緊緊壓迫著身體,好像被鎖定一般,一動也不能動了。

談笑間,殺人於無形。這份修為,駭人聽聞。

黑衣人甚至沒有看小丁一眼,仍然含情脈脈的看著身邊的女子,生怕她會突然消失。洞頂的鐘乳奇美,但是下一刻,全都變成了殺人的武器。

巨大的石錐立在空中,尖銳的錐角閃著無情的寒光。小丁掙扎,卻無濟於事,黑衣人沒有因為他還是個孩子而有絲毫憐憫,他的邏輯很簡單:

“你出現在這裡,便是錯誤。”

錐角在小丁眼中逐漸放大,長這麼大,他第一次被自己的冷汗迷了眼睛。

就在這一線之間,一直沉靜在他背後的鈍劍乍然間蹦出數道藍光,俄而大盛,直奔向激射而來的石錐,藍光閃爍。

咻咻咻!

鍾乳被切割的支離破碎。隨著藍光升起,小丁身上的禁制也隨之消失不見了。

“咦?”

這番變故實在出了小丁的意料,原本默然不動的黑衣人也投來了驚異的眼光:

“這是……星玄劍?”

他的右手朝著稍稍抬起,手掌張開。小丁背上的鈍劍好像受到召喚一般,嗡嗡爭鳴,激烈搖晃起來,隨後竟然掙脫,飛到了黑衣人手中。

“老朋友,千年不見了。”黑衣人微微動容,顯然心存疑惑:

“你是要保護他嗎?”

藍光在劍身流轉,光芒閃爍,好像在回答黑衣人的問題。這時的鈍劍少了幾分笨拙,多了幾分靈動。

“好吧,既然是你選中的人,那便不是壞人。”

小丁看著眼前的一幕幕,不自覺的問道:

“你究竟是誰?”

黑衣人沒有回答,反而反問道:

“你可知道這把劍?”

“不知道,它是我無意中撿到的,本來打算用來照明,可是很不中用。”

黑衣人身體一滯:

“你竟只是用它來照明?”

“不然呢,它也太醜了。為什麼在你手裡就能發光,難道有什麼機杼口訣?”

黑衣人滿眼的不可思議,繼續問道: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如何得到這把劍的。”

小丁雖尚有防備,但看黑衣人殺氣減弱,也就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和師姐的遭遇說了出來,說完這些,他又加了一句:

“這劍若是你的,我便還你。”

黑衣人聽完小丁的言語,微微皺起了眉頭,接著說道:

“想不到這畜生竟還不死心。”

思肘了片刻,他看了看手中的劍,又看了看眼前的小丁,眼神朦朧,似是陷入回憶之中:

千年之前,洪荒大蛇為躲避雲雷劫數,自東方大澤而來,為禍一方。當時,我正全力追殺合-歡宗餘孽妙音娘子一眾,殺至這養龍峰,眼見妖蛇作亂,生靈皆毀,心中不忍,於是便萌發了斬殺此異獸的想法。

我蟄伏許久,終得良機。一日,那妖蛇行至碧水寒潭,忽然天生異象,乾坤化鬥,雲雷震天。我知其欲在此顯像化龍,而要如此,必要戰勝雲雷厲刑,脫胎換骨,勢必有所損傷。所以,待其微弱之時,便是誅殺它的最好時機。

果然,妖蛇與雲雷激斗數日,氣勢低迷,我趁其不慎,以星玄重劍重傷於它。妖蛇大創,顛入碧水寒潭之中。我執劍入潭,與之死戰,誰知這妖蛇不愧為靈荒異種,生命極為頑強,我與之僵持日久,終不能誅殺。

最後無奈,只得用畢生所學,化星玄為陣眼,在碧水寒潭擺下“天罡陣法”,將它困住。想不到千年之後,這畜生修行不輟,竟在化龍之日突破天罡。但是星玄劍仍具靈性,最後關頭又將其鎮住。

你在無意當中闖入這碧水寒潭,又在無意當中取下星玄劍,從此洪荒大蛇再無束縛,又要為害人間了。

命數,這都是命數啊。

小丁聽完,既感且愧。感的是眼前的黑衣之人竟活了千年之久,又是有通天徹地本領的俠義之人,這柄鈍劍竟有如此重用,愧的是自己竟然無意間放走了妖蛇,人間不免又要有一場浩劫。

黑衣人彷彿看透了他的想法,言道:

“不過這次妖蛇又受重創,修為大損,沒有百年的恢復,怕是難以形成氣候,所以暫時無虞。但是,百年之內,必須將之徹底絞殺,否則後患無窮啊。若是真讓其化龍成功,那這天地間怕是在沒有誰是其對手了。”

“那就懇請先生再次出山,徹底抹殺了這妖蛇吧。”小丁抱拳,對著黑衣人恭敬道。

聽到小丁的話,他一番苦笑:

“千年前的那場大戰其實我也身負重傷,後來耗費真元布天罡陣法已是強弩之末。這一千年來,我散盡功力增加壽元,糟粕之身,談何出山。”

小丁臉色微暗,不過好像又想到了什麼:

“我聽說無極仙島的紫陽真人道法通玄,是中州正道的首望,若是他出手,一定會有所獲。”

“無極仙島?無極門?呵呵,可能吧,但是他不是最佳人選。”

“那還有天外樓的南宮烈,溪銘山的軒轅子,棲鳳閣的紫煙羅,這些都是中州的名人世家。”

黑衣人難得的微微一笑:

“他們都不是。”

“那還有誰?”

“你!”

小丁不禁後退了幾步,訕訕的說道:

“先生不要說笑了,我自小體弱,全無悟性。今年七歲,連元丹都凝結不出來。師尊說我於道法就是八個字,混沌不堪,狗屁不通。”

他聲音越來越小,彷彿說到了什麼傷心事,漸漸聽不見了。

黑衣人仍然盯著他,好像全沒把他的話聽在耳中,問道:

“我問你,何為道!”

小丁的眼眸一顫,沒有想到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可是看見黑衣人堅毅的表情,便沉了沉心,深呼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洗髓經》有云,道者,奪天地造化也。吸納天地靈氣,化為周身真元,以意御形,以氣御意,通達人進,表葵懷裡,是以稱為道。

小丁一口氣說完這些,然後看向黑衣人。

黑衣人點了點頭:

“你說的,也對,也不對。”

“那先生以為,何為道。”

黑衣人側過身子,思量了片刻。然後轉過頭來,對著小丁言道:

“你說的道,是書上的道,是別人的道。所以,在我看來,那些道,不過是狗屁無用之道。”

小丁瞠目結舌,滿臉震驚,卻又無話可說。

第十章 九生九世,我等你

反應了良久,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為什麼是我?”

“因為星玄劍在你手裡,你是星玄劍的主人,只有星玄劍才能堪破天數,所以你是唯一的人選。”

小丁沉默不語。溫潤的光線灑在他的睫毛上,眉角在微微顫抖。

“你可知道星玄劍的來歷?”

“請先生賜教。”

“星玄乃上古神兵,是當年神坻、六合境巔峰強者念蒼生的佩劍。相傳引劍星玄之時,天地變色,雲雷湧動,是專司妖魔的無上神器,自念蒼生羽化之後,群雄相爭,星玄幾易其主,而每任主人,莫不是通天徹地之大能。星玄之妙,由此可知。”

“那先生以為這星玄如何?”

“千年前,我在不周山尋得星玄跡象。幾乎散盡一身修為,才得此神兵。這麼多年來,我曾思量再三,非天性純良,否則難得星玄認可,我想這也是為什麼你在機緣巧合之下,竟能役使於它,若是心思斑駁之人,只怕連舉都是舉不起來的。”

“而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便是選擇。真真假假,極樂修羅,這是選擇,也是命數,我想你應該懂得。”

黑衣人意味深長的看了小丁一眼。

小丁也想起拿劍之前的種種,若有所思。

回憶了一會,他又想到什麼,抱拳道:

“敢問先生,你的道是什麼?”

黑衣人一愣神,可能是沒有想到小丁會這麼問,稍稍有點恍惚,不過很快便沉靜下來,揮手指了一下身後,說:

“我的道,便是她。”

然後輕嘆了一口氣,揮手點了一下小丁的眉心。

小丁只覺得眼前光亮閃爍,四周微風席捲,一道長虹從腦中貫穿而過,下一瞬間,已然意識全無。

待到有意識的時候,已經是另一番天地。他稍稍有點驚慌,不過很快便安定下來。

眼前是一片白色的花海,他識得這些花,那是木棉,只是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木棉花,熙熙攘攘,如雲如霞。很顯然這些花是被精心打理過的,因為每一絲脈絡,每一禳雪白都看得清清楚楚,泛著晶瑩剔透的光澤,好像片片白玉,溫潤平和。

這裡沒有風。

他在心裡默唸著:“這是在哪?”

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然發不出聲音,在瞬間轉移的一瞬間,聲音不見了。

不過,用不著不擔心,因為此時此刻,在這裡看到的,聽到的,都是黑衣人的道。

他在一個道中。

繼續向前,花海中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不知通向何處。這裡的花雖多,但是香氣並不濃,清澈淡雅,香的恰到好處。

不消幾步,便走進了這片花海,停了下來。

前面有一個人。

準確點說,是一位女子,一位穿著白衣的女子,一位穿著白衣背影很好看的女子。

這裡有一地潔白的花瓣,鋪成一座潔白的花臺。

女子背朝著他,站在一棵木棉花下,她的裙襬上綴滿了淺淺的花瓣,就像是夜空裡的星辰,錯落有致。女子光著腳,踩在花瓣上,雪白的腳踝和花瓣一樣圓潤乾淨。

“花兒,你說他還記得我的樣子嗎?”小丁看不見她的面容,但是可以聽見她的聲音。

她在等誰?沒有人回答。

話畢,她已經轉過身子,看向自己的方向。小丁在一剎那呆滯,一個聲音猛地堵在嘴邊,卻說不出來:

“是她!那個躺在琉璃石棺中的女子。”

不過她顯然也看不見小丁,只是眼神四處飄散,好像在期盼著什麼。

她的眉微微蹙著,依然如青煙般,額中的梅花妝依然精緻,容顏和在石棺中一模一樣。

這時,女子輕輕提起裙襬,圓潤雪白的赤足逐漸踮起,轉身,旋轉,翻飛。曼妙女子,清顏白衫,青絲墨染,彩扇飄逸,若仙若靈,彷彿從夢境中走來。漫天花捲,月下的女子時而抬腕低眉,時而輕舒雲手,青蔥玉指合攏握起,似筆走游龍繪丹青,羅袖生風,典雅矯健。似是有樂音響起,轉、甩、開、合、擰、圓、曲,流水行雲般,若龍飛,若鳳舞。

這是一支舞。

這隻舞相傳是當年仙后跳給仙皇的《霓裳羽衣舞》,仙皇鏖戰在外,仙后思君卻不見君。唱曰:

皇在外,妾思憂,只一舞,盼皇歸。

女子舞罷,忽然身形一滯,如落葉般撲倒在白色花臺上,清淚滴落,如怨如訴。

小丁站在原地,他想勸勸女子,可是無能為力。不知為何,他好像聽到耳邊想起了一聲沉重的哀嘆。

下一瞬,流光飛轉,他在原地消失。

…………

眼前還是熟悉的景,不過這次他看見了另外一個人,一位男子,一襲黑衣,他在舞劍。

白衣女子站在他的身後,端著一杯清酒。她的眉頭舒展,嘴角溢著淡淡笑意,木棉花開,如孩童般燦爛。

“相公,歇一歇吧。”

男子轉身,一個躍步從臺上掠下,手中拿著一把漆黑如墨的重劍,按耐不住心頭的激動:

“婉兒,你看,這便是名動天下的星玄劍,現在屬於我了。”

女子眼眸從劍上一閃而過,然後便落在了男子堅毅的面龐之上,久久不曾離去:

“相公高興,那便極好。”

男子端過清酒,一飲而盡:

“婉兒,明天我要去一趟中州之東,這次怕是要很久才能回來。”

女子的手指微微一顫,清眸輕輕跳動,一絲悲慼從臉上閃過。不過這些男子都沒有看見,因為他正盯著手中的劍,滿臉歡喜。

她從懷中掏出一張白色的絲巾,仔細擦去男子額頭細密的汗珠,似有不忍,但還是強裝歡顏道:

“相公要去便去,不礙事。婉兒便在這裡,等你歸來。”男子一手執劍,一手環住女子的身體:

“這是最後一次。等我回來,便再也不會離去。”

女子靜靜趴在男子的肩頭,彷彿夢囈般:

“九生九世,我等你。”

小丁忍不住鼻子一酸,似乎猜到了什麼,就要流下淚來。可能下一幕,並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小丁忍不住閉上了雙眼。

…………

消失,出現,熟悉的背景。

一灘鮮血,染紅了女子白色的衣衫,白色的木棉花,被撒上了點點鮮血。血從女子的胸口漸漸淌出,染紅了整個花臺。

男子如瘋魔般在站立在血泊之中,周圍數十個黑衣蒙面的人躺在地上,他的眼中閃耀著噬人的光芒,好像來自九幽九界的兇靈。

“相公……”

一聲輕輕的呼喚響起,男子一身的血腥被瞬間打散。他拋掉手中的重劍,跪倒女子的身旁,摟住她的身體。

“相公,好冷……”

男子全身都沾滿了鮮血,哭喊道:

“婉兒,不怕,不怕啊,我帶你找中州最好的大夫。若能醫好你,我便拿命相抵,若是醫不好你,我便殺了他。”

女子的眼神似乎已經迷離,聲音斷斷續續的說道:

“只要在你身邊,婉兒不怕……這一次……你再也不會離去了吧……”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我永遠陪著你,陪著你。”

男子緊緊摟著,她的胸口緩緩起伏,似是有所清醒:

“我的相公是天下英雄,我此生足矣。即便到了下一世,我也願等你,九生九世,都願意等你。只是,別讓我等太久,好嗎?”

男子全身顫抖,將頭埋在女子胸前。

“再也不會讓你等我了,再也不會了,婉兒……”

“相公……相公……相公……”

女子的嘴裡一遍遍重複著,直到,再也沒有了聲音。

一聲淒厲痛楚的吼聲,如野獸般,響起。

…………

還記得

木棉花開、白色花海

輕劍、笑顏、流光在指尖

美人目、流光轉

卻難言

難言

尋道千年、不過是

浮沉一世、堪回首

花敗、沉淪、清淚驀然現

…………

窮碧落、下黃泉

終不見

不見

無論九生九世盟

無論九生九世劫

婉兒

我都在你身邊

廝守

第十一章 悟尿

不顧一切想要跑過去,可是腳步剛剛抬起,便被白光籠罩,腦中一片混沌。

醒來的時候,小丁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山洞裡,還是原來的地方。眼前的黑衣人靜靜站立,一抹黑色的陰影,在溫暖的光線中輕輕跳動,形單影隻。

“那個男子,便是你吧。”

穩下心神,對著黑衣人說道。

“是我,但也不是我,因為那個時候,我還沒有道。”

他的聲音很輕,好像怕會驚擾了誰的睡眠。

小丁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或是怎麼評價。躊躇了半天,終於蹦出一句話來:

“我能為你……哦……你們做點什麼?”

黑衣人從陰影中側過臉,看著小丁:

“你不需要為我們做什麼。你的使命不在這裡,而在你手中的星玄劍上,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然後又長長吐出一口氣,說道:

“你的師姐無需擔心,她並沒有被吸入這碧水寒潭中,你出去後自會遇見。”

小丁聽後,精神大振,迫不及待的跪在地上,說道:

“先生,請送我離開這裡吧。師姐要是尋不見我,會急壞的。”

“該走的總會走,該留的也會留。我自會送你離開,但需答應我一件事。”

“請先生明示。”

“出去後,莫向人提起今日狀況。同時,在你修煉至三清境界之前,千萬不要洩露你手中的星玄劍,否則將會遭來大難,切記,切記。”

小丁稍有躊躇,然後在地上拜了三拜:

“先生大恩,小丁無以為報。出去後一定守口如瓶,不會洩露先生仙蹟。”

“我看你先天經絡鬱結,無法凝結元丹。既然你我有緣,那今日便送你一場造化。”

不見黑衣人有何動作,只看見一顆水清色的圓珠從他的身體中顯現出來,慢慢旋轉,周圍有白色的氣浪螺紋,隱約透著一股清涼之感。圓珠漸漸向小丁的頭頂落去,在接觸的一霎那,便消失不見了。同時,一股溫潤陽和之感從小腹中升騰而起,經絡瞬間通達流動起來。

“這是……元丹?”

小丁滿臉欣喜,竟是難以置信:

“先生……”

黑衣人看了看眼前的小孩,似是有所期望:

“孩子,你可能還不知道星玄劍的使命,這一路必定滿路荊棘,九死一生。我將自己的元丹傳授於你,以後如何,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小丁滿臉驚愕:

“先生,那你的道,豈不是沒有了……”

他轉過身,溫柔的看向石棺中的女子:

“我的道,你還不懂嗎?”

小丁在原地靜默。

隨之,他彎下腰,在地上重重的叩了三個響頭:

“先生賜我元丹,又傳道於我。我一定不負先生所託,只是我已經有了師尊,不能再拜入他門,但先生在我心中,已與師尊無異。請受我一拜!”

黑衣人眼中有一絲光華閃過,也沒有再看小丁一眼,只是簡單的一揮衣袖。小丁只感覺眼前有水汽升起,白色的水泡接連不斷的朝自己湧來,耳邊全都是“咕咚咕咚”的響聲,他的神志漸漸昏迷,好像睡過去一樣。

“執掌星玄,註定了你這一生會坎坷曲折,悲痛交加,好自為之吧,我能幫你的就只有這些了……”

小丁消失在洞府中。

黑衣人的面容慢慢萎靡褶皺,剛才還高大的身形也漸漸佝僂消瘦,變成了垂垂暮年的老人。

可是他仍然很安靜,似乎這一切早已想到。他來到琉璃石棺前,靜靜坐下,手掌輕輕拂過女子的臉龐,渾濁的眼睛有了淺淺笑意:

“婉兒,我怎麼忍心讓你等那麼久,這便來陪你了。九生九世,我都在你身邊。”

說完,他靠著石棺,滿足的閉上雙眼,沉睡過去,似乎再也不會醒來。

無極島,紫雲殿。

一位紫衣道人坐於大殿之上,他便是名動中州、天下正道的領袖——紫陽真人,此時他正端起一盞清茶,細細思品。淡淡清香從杯中溢位,在整個大殿中靜靜流淌。

“‘鳳羽’不愧為天下名茶,世人言:不羨黃金壘,不羨白玉杯,不羨朝人省,不羨暮人臺,千羨萬羨中州水,曾向天外樓外樓。”

紫陽道人坐下有四方桌椅,高低遠近,錯落有致,氣色古樸,必非凡物。只是這四座中有一座空寂無人,而且似乎久未清理,竟蒙上了一層灰塵。

無極島分天、地、玄、黃四脈,每脈都有自己的傳承字輩譜系,代代相傳,法名必須是拜師後,師父賜給弟子。只是到了玉衡子——也就是紫陽真人的師尊這一代,不知為何,除長脈外,其他四脈俱是人才凋零,各脈當中,竟都尋不出一個合適的人選擔任四院掌事,無奈之下,玉衡子只得在自己的徒弟中尋找合適人選,分封到各脈當中。

並法令各脈,其中無極島總脈法名紫陽,天脈法名玄,地脈法名月,玄脈法名凌,黃脈法名悟。有詩云:

玄元通道居端靜,白鶴乘虛向自清,

師資月圓皈志禮,身中抱一管丹成,

太上淵微入妙園,凌雲星朗貯壺天,

功候到日方許就,始悟真言信可傳。

自紫陽真人接任以來,嚴格遵守師尊玉衡子遺命,在培養人才方面可謂不遺餘力。眼下天院、地院、玄院皆香火鼎盛,弟子萬千,唯有黃院頹廢,甚至連領頭掌事都不曾存在,這件事,當是無極島的一樁異事。

此時說話的便是四座中的首座,無極門的二號人物,天院掌事玄通道長。他身邊一男一女,分別是地院和玄院的掌事月隱和凌慈兩位。四人坐立,周圍雲氣環繞,真氣縱橫,竟然皆是五行境界的修為,而紫陽真人更有隱隱碰觸六合之跡象。無極門如此底蘊,不愧為中州中樞。

紫陽真人微微頷首:

“若要論起茶道,諸師兄弟中恐怕無人能及玄通師弟。只可惜茶是好茶,卻是隻有南方天外樓才能出產。”

“微末之技,師兄莫要取笑。不知師兄召我三人前來,所為何事?”

紫陽放下杯盞,如古井般,波瀾不驚的言道:

“這第一樁事,便在諸位師弟的手中。”

“鳳羽?難道是……天外樓?”玄通、月隱、凌慈眼中皆有異色。

“正是。數日前,天機老人羽化,中州傳聞其在坐化之時,曾有批言,不知師弟可有耳聞。”

“風雨中州,干戈將至。天授南宮,萬不可違。此事傳的沸沸揚揚,眾人皆知,不過也有人說這是樓主南宮烈故佈疑陣,為自己上位聚攏人言,不過爾爾。今日竟然被師兄提起,難道此中另有隱情不成?”

“天機老人一生卜算天命,算無遺策。想來在坐化之時有所批言,未嘗可知。不論這十六字真言是否為他所批,南宮烈昭然之意,不得不防。”

“師兄所言甚是。南宮烈狼子野心,現在又借用天機老人批言蠱惑人心,想必是有所圖謀。我這就派可靠人手遁入天外樓,一探究竟。”

紫陽真人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但現在畢竟天外樓尚無動作,我們宜緩不宜急,只需以防為主,悉聽等候。如果所猜不差,南宮烈若要揚名中州,百年內必有所作為,還望師弟有所準備。另外,天機老人少年成名,聲望響徹中州,本座心儀已久,奈何天不假年,看來再無淵源拜見。有勞玄通師弟親自跑一趟南方天外樓,以表達我無極島哀悼之意,瞻仰之情。”

“是。”玄通施禮致意。

“現在還有一緊要之事,要與師弟們相商。前幾日,天地異象,觀星臺和觀寶臺皆有徵兆,必是有異獸和玄寶出世,這等千年難見的異事,不知諸位如何看待。”

旁邊久未作聲的月隱起立,敬言道:

“師兄明鑑,我受師兄之命管理觀星臺、觀寶臺,徵兆之時我已有所察覺,和玄通師兄再三商量,已派遣師兄門中弟子陵越前去查探。只是不知為何,遲遲不見歸來,想來是途中遇到了什麼麻煩之事。”

“月隱師弟所言不差。”玄通附和。

“我知道師弟謹慎,只是此事關係重大,萬不可掉以輕心。為保萬無一失,我決計派座下弟子前去檢視,一來可以探得天聽,即使玄寶不能為我無極島所得,也不能讓它落入歪魔邪道手中;二來可尋回陵越,以保無虞。”

“師兄思慮周到,我絕無異議。”月隱道長更加恭敬,徐徐說道。

“殤兒,你進來吧。”

紫陽真人輕輕唸叨,卻如同波浪一般直直向殿外傳去,殿外等候之人如沐天音,環聲不絕。聲音落下,只見一青年男子步入大殿。

男子著青色道衣,身姿挺拔,鋒眉如刃,氣息沉穩內斂,步伐堅韌剛毅,腰間一把紫色長劍煞是惹眼。

“弟子秦殤見過掌門師尊和列位師叔。”

秦殤施禮唱和道。

紫陽真人面色緩和,似是對他頗為滿意。其餘三人不由得在秦殤腰間的長劍上多看了幾眼,稍有沉吟。特別是凌慈,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了什麼。

“想不到掌門師兄竟然將‘破虜’這等神兵拿了出來,此等手筆,真是讓我三人汗顏哪!”

凌慈此話一出,玄通和月隱對視了一眼,似乎有所驗證。

紫陽真人掃視堂下一番,微微頷首,言道:

“我無極門千載基業,還是要靠這些後生晚輩呀。”

言罷,便徑直朝著秦殤一揮手,道:

“不必拘禮。秦殤,昨日我讓你查閱無極掌故,可有所得?”

“稟師尊。經弟子查閱,中州之東共有無極門分支六百三十一個,而玄寶出世的地方名為養龍峰,地處偏僻,只有一脈分支,名為青衣門,至於門主,弟子無能,未能查閱出來。”

“青衣門?名字怎麼這般熟悉?”紫陽端起茶盞,意味深長的向凌慈看去。玄通和月隱對視一眼,也一起拿起了茶杯,默不作聲。

“哼,掌門不必故作神秘,提點於我。那青衣門的門主是當年玉衡師尊親自任命的,我想在座的各位沒有不知道的吧,何必這般故作姿態,躲躲藏藏。”

凌慈道長雖為一介女流,但自幼深受師尊玉衡子寵愛,飛揚跋扈,又道術極高,在無極仙島,她的“兇名”甚至高過掌門紫陽真人。

“若不是師尊阻攔,我早就挖下了他的一對眼招子,省的他再禍害中州。”

紫陽真人輕咳一聲,又對著秦殤說道:

“青衣門的門主與我無極島淵源極深,此去若是碰見,萬不可失了禮數。若按輩分來講,當叫一聲師叔。”

“弟子領命。只是不知師叔法名,直呼師叔又失了周全,還望師尊明示。”

秦殤施禮,娓娓道來。

這次紫陽還未說話,倒是凌慈的聲音穩穩飄了過來:

“你若見了他,便叫他,悟尿師叔。”

第十二章 狐媚

古樹參天,林間小道,一位男子正在趕路。他似乎長途跋涉而來,風塵僕僕,卻無倦色,行走之間氣勁充沛,好一派仙家氣象。

正是無極島秦殤。

他眉頭蹙起,面龐又閃過一絲擔憂,邊走邊心中念道:

怎麼可能?我感應到碧水寒潭下面有強大的禁制殘片,如果沒有記錯,應該是傳說中的封天陣法——天罡陣。

《神魔誌異》有云:仙皇伐戰,引九幽九界三十六煞,一百八十將,七萬二千魂靈鑄造天罡,以為禁制。可是這不是上古傳說嗎?怎麼可能存在?

可是那陣腳,與書中描繪實為吻合。要知道,此陣法雖然繪就簡單,但是耗費靈力極大,非六合境強者不能為之。可是千年來,中州從未有人能夠修煉到如此境界!就連師尊紫陽真人也不行!

這意味著什麼?

其一,很有可能有一位六合境強者藏匿在這碧水寒潭之中。要知道,如此巨摯的存在,要是被一方勢力所得,足以影響整個中州的格局!

其二,究竟是什麼樣的洪荒異獸,需動用威力如此強大的天罡陣。而且異獸竟然可以破陣而出,也就是說,它很有可能已經騰躍化龍!

龍!中州將會出現一條龍!

這種層次的事情,不是他這種三清境界的人可以碰觸的,為今之計,只能速速回歸無極,稟報山門,及時查探,以保無虞。

漸行漸遠,已至密林深處。

“救命……救命啊……”

突然,一聲啼哭響起,只見不遠處一位女子,全身赤-裸,僅用輕紗遮面,顛顛撞撞的朝著他飛奔而來。

緊接著一道香風,一個溫潤雪白的身子直朝著秦殤的懷抱而來,彷彿一隻受驚的兔子,楚楚可憐,煞是動人。

眼前的尤物越來越近,香氣也是越來越濃,眼看就要撲將到秦殤的懷裡,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秦殤手腕一動,略微側身,一把便將自己身上的道袍扯了下來,向前一灑,蓋在了身前的女子身上。

女子腳下一滯,稍有恍惚。不過很快便會意,千嬌百媚的笑了起來:

“咯咯咯咯……哥哥真是好體貼,知道奴家身上冷。”

她一面說,一面將道袍裹在自己身上,只是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胸口仍是大開,露出兩抹誘人的雪白,呼之欲出。

秦殤面有慍色,說道:

“你是何人?為何如此不知檢點!”

“咯咯咯咯……哥哥怎麼這般說話,妹妹實在是擔當不起”,然後女子又露出一臉驚慌失措:“後邊有強人追我,奴家真是害怕的緊。”

女子踮著腳尖,又靠近了秦殤一步,一手拉起道袍,露出一雙修長的美腿,一手捂著胸口嗔道:

“哥哥,快點救救奴家。”

言語著就要靠向秦殤的胸口。

同時,也許誰也沒有注意到,在道袍覆蓋的黑暗中,她的手掌忽然屈起,指尖在霎那間拔出血紅長甲,殺意洶湧而出。

可是她依然笑臉盈盈,風情萬種,美豔不可方物。

彷彿別人的生與死,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間。

此時!

原本穩如泰山的秦殤忽然在原地消失,女子撲了一個空,險些顛倒。她可能太自信了,因為從沒有男人拒絕過自己。

一個威嚴的男聲從她的身後傳來:

“畜生,竟然想傷人性命,好生大膽!”

她一愣神,臉部變幻了幾次,強顏道:

“哥哥真是說笑了,奴家區區女子,怎會有如此心思。”

言罷,她轉過身子,才發現原來近在咫尺的秦殤不知何時已站在了自己的身後。

秦殤屈指指來:

“你這狐妖,不知在何處撿了這一副皮囊,竟然幹起了傷天害理的勾當。今日算你倒黴,撞到了我手裡。還不速速現出原形?”

女子面色一僵,嬌媚之色漸漸收起。然後抬起右手,用手指輕輕從額頭劃下,臉上的面板就像是蝴蝶的翅膀一般緩緩展開,從兩邊脫落了下來,露出一張無比衰老萎靡的面孔。

與此同時,全身的面板都開始乾枯,如同雪片般飄下,一條白色的尾巴從道袍下伸了出來。她的嘴唇翕動,聲音也變的尖利起來:

“想不到今日竟遇到了妖魔境的高手,老身失算了。”

三清境,分為三重境界:凡人境、妖魔境、神仙境。凡人境,可看破人間真偽,習得世間人倫五常;妖魔境,可看破妖魔皮象,識得幻象真身;神仙境,是突破三清境的最後一境,也是修煉一途中重要的轉和桎梏,多少人一輩子都止步於此,遺恨終生。(以上史料來源於《神魔誌異》)

秦殤沒有答話,瞪著面前的狐妖:

“畜生,我念你修行不易,本不願為難於你。只是你卻犯了道家忌諱,今天不得不除去你,以正效尤。”

“咯咯咯咯……小娃娃……我修行百年,若要逃走,即便你已修煉到妖魔境,但想要攔住我,也絕非易事。”

“哼!妖物!你以為披在你身上的道袍是凡物不成,既然早已看破,我豈能不早做準備。”

秦殤話音剛落,狐妖心頭一震,就要掙脫,可是這才發現無論如何使力做法,看似普通的道袍竟是掙扎不破。不僅如此,道袍越裹越緊,就連法力都隱隱有了執行不暢的跡象。

她臉上晦暗不明,惡狠狠的盯著眼前的年輕人,咬牙道:

“好狠毒的算計!好!好!好!”

狐妖一連說了三個好,又瞪眼疾言:

“你究竟是什麼人!”

“哼!!”秦殤也不答話,“倉啷”一聲抽出寶劍,在身前熠熠發光。

“這是……破虜?上古神兵!破虜!”

狐妖雙眸圓瞪,彷彿漸漸醒悟一般,失聲厲言:

“無極島!你是無極島的人!”

“你這妖物倒有見識,不過為時已晚,看劍!”

秦殤大喝一聲,躍身而起,破虜同時感應,熒光蒸騰,寒氣逼人。

“奔——雷!”

兩個字從秦殤的口中緩緩迸出。

周圍的空氣似乎一下子便狂躁起來,不斷向破虜蜂擁而去,狂風驟起,雷聲大作。片刻功夫,銀光便包裹了整個劍身,雷漿翻動,波光流轉,破虜竟化作從天而降的一道雷電,劍意森森,直朝著狐妖破空而去——

咻!咻!咻!

其勢銳不可擋!

無極島功法是以自身元力為媒,奪天地造化,引自然精華,講究循序漸進,功法自然。玉元子之後,歷代掌門又對無極門功法進行了不斷修正改進,千錘百煉,以雄才妙思之能,模擬擴充套件“無極始祖”念蒼生的天道九式神通,創造了“九式一訣”的無上功法格局,其中九式指的是奔雷、御氣、扶雲、裂風、破雨、斬月、攬星、引炎、斷江,一訣便為無極最高功法——《九天神魔真訣》。

無極島能在中州屹立千年不倒,“九式一訣”便為其中根本,所以輕易不會傳人。

秦殤從一開始便沒有留手,直接用出了“奔雷式”,勢必要將狐妖一擊擊殺!

眼看狐妖就要淹沒在流光之中,就在千鈞一髮之際!被束縛的狐妖身上忽然閃出一道光華,竟將狐妖身上的道袍撕裂開來,俄而化作一面青銅古鏡,高懸空中,乳白色的極光乍然而出,迎著破虜而去。

砰砰砰!

接連著幾聲聲響,青銅鏡和破虜劇烈的在空中交錯起來,煙霧瀰漫,劍影閃爍,強烈的白光造成了秦殤短暫的眩暈。

就是這短短的時間,變故發生了。

第十三章 驚變

小丁先是看見眼前不斷有流光閃過,然後腦中一片混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似乎是幾日光景,才感覺有輕微的意識在四處遊離,找不到方向。

這時,他好像聽到有人在叫喊自己的名字,聲音很熟悉:

“小丁……小丁……”

眼睛慢慢張開,一張略帶焦慮的清麗容顏映入了眼簾,不是師姐又是何人!

“師姐!”

小丁喜出望外,不顧身上的傷痛,歡快的在原地打了一個滾,站了起來。

師姐也很歡喜,寵溺的捏著小丁的臉:

“你呀,可把我嚇壞了。”

小丁拉著她的衣角:

“師姐不必擔心,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接著環視了一下四周,問道:

“我們這是在哪?”

“不知道,只記得雲雷落地後,我們被雷波震暈,我被氣浪推送到山林深處,待我醒來後四處尋找,才發現你抱著一塊似劍非劍、是鐵非鐵的奇怪東西,躺在一棵大樹上昏迷不醒,我救下你,又偶然發現這裡有個山洞,便來到了此處。”

聽到師姐這麼說,小丁一個激靈,連忙貓下腰左右搜尋,嘴裡還不停唸叨著:

“我的劍呢……我的劍呢?”

師姐看到他的神情,不禁撲哧一笑,指著自己身後說:

“這不,在這呢。你說這是你的劍?哈哈哈哈……這也叫做劍?”

小丁趕緊撲過去,雙手抓起巨大的黑劍,然後小心翼翼的栓到自己的背上,一本正經的說道:

“對,這就是我的劍!一把很厲害的劍!”

師姐瞅了瞅他,又瞅了瞅他背後的劍,一邊忍著笑,一邊摸著他的腦門。

“師尊一直說你不開竅,於修行無用。要是知道了你有一把……嗯……劍,一定會很驚訝。不過你的劍是哪裡來的呀?”

師姐彎下腰,水汪汪的眼睛親切的看著小丁的眼眸,笑盈盈的問道。

師姐身上飄來淡淡的蘭香,不知怎的,他一下羞紅了臉,剛要張口回答。忽然,一道靈光閃過:

“不行!不能說!我答應過先生不能透漏他的蹤跡。”

掙扎了片刻,他緊緊抿住嘴唇,一言不發。

其實少女心裡清楚,自己的師弟從小靈脈鬱結,天資不高,無法凝練元丹,也無法修煉功法。師尊除了教他一些強身健體之術,絲毫不讓他接觸任何修煉之道。小丁小小年紀,卻是十分倔強,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心中的壓抑痛苦可想而知。

這把黑劍多半是他撿來的,但又不好意思明說。想到這裡,少女也就沒有再追究,有這把劍在,就當是給他的一點安慰吧。

看著眼前瘦弱的少年,她滿眼都是心疼:

“好了,你不願說,師姐也不問了。師姐相信這是你的劍,一把很厲害的劍!”

小丁深埋的懷裡的頭慢慢揚了起來,驕傲的說:

“師姐,我有了劍,便能保護你了。”

少女眼波流動,笑容緩緩展開,在小丁眼裡,彷彿花朵一樣美麗。

她打算說些什麼,正要張口,忽然耳朵微微一顫,一陣怪聲傳來——

有人進來了!

山洞很昏暗,只有極少的光亮投射進來,照著這裡的一切。

洞府兩個洞口相連,有一些簡單的陳設,明顯是有人居住的。雖然都是石頭雕刻而成,但是雕琢精美,花紋各異。特別是一方石床,輕紗遮曼,細軟鋪設,整齊乾淨,沒有灰塵,帶著一抹醉人的暗香。

“難道這裡的主人是一位女子?”小丁心裡暗暗想著。

看到師姐反應,小丁也趕忙息了聲音,和她一起躲在輕紗石床後面,側耳細聽起來。

“沙沙沙……”

腳步由遠及近,一個枯瘦漆黑的身影漸漸走了過來,黑色的身影舉著一張微黃的油燈,燈光將影子打在山洞的牆壁上,一跳一跳好像一隻惡鬼。

“咳咳……咳咳……”

伴著細碎的腳步聲,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響起,咳聲很急,幾乎要將心臟從嗓子眼吐出來。小丁聽到這個聲音,再結合洞府裡邊的陳設,猜想來人是一定是一位年邁的婦人。

不一會,腳步聲漸息。一番悉悉索索的響動之後,四周恢復了安靜。

小丁一顆心始終懸在半空,既緊張又好奇,但是師姐好像並不為所動,愣神的看著什麼東西。他按捺不住,小心的將半個腦袋伸出床腳,想看看來人的模樣。

前方不遠的石桌上,擺著一盞橘黃色光芒的油燈,一個身體佝僂的老嫗站在旁邊,目不轉睛的盯著前方的光芒。藉著昏黃的燈光,小丁能看到她的側臉籠罩在一團黑氣之中,面目恐怖,好像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難聞的刺鼻味道伴著青煙從燈光中散出來,小丁不禁抽了抽鼻子,皺起了眉頭。可是站在油燈旁邊的老嫗卻好像十分受用,先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從懷裡拿出一個橢圓形的乳白色蛋狀圓珠,輕輕一拋,然後手指捏成蘭花,朝著油燈一指,圓珠竟佇立在空中,漂浮到了火焰的上方。

圓珠有拳頭大小,周圍圍繞著乳白色氣體,不知為何物。此時在燈火的炙烤下,圓珠慢慢旋轉著,周圍的乳白色氣體也好像啟用一般,四處飄蕩。

老嫗的面孔從黑氣中微微探出,沉醉一般,享受著氣團的浸潤。這時,黑氣和白氣相互交錯,光線忽明忽暗,她的身軀也似乎漸漸挺拔起來。

過了一會,乳白色的氣團中漸漸飄出一絲線狀白氣,活物一般在空中游弋。見到這條氣絲,老嫗似乎很高興,急不可耐的一把抓在手裡,揉成一團,遞到嘴邊,吃了下去。

吃下去後,老嫗全身忽然劇烈的顫抖起來,當下便盤腿坐在地上,入定修煉。小丁看見黑白二氣分別佔據她身體的一側,纏鬥的很是激烈。

小丁有點傻眼,她是誰?她在幹嘛?那顆圓珠是什麼東西?一連串的問題在腦殼裡砰砰作響。

下意識的扭頭想要跟師姐說一聲,可是待他轉過身來,眼前的情景讓他的頭皮一陣發麻。旁邊的師姐著魔一般,用手撫著自己的臉龐,正專注的看著面前的石床,滿面通紅,嘴角還扯出詭異的笑。

小丁這下著了急,也順著師姐的目光看去,原來在石床的一側的石頭山繪著一些壁畫。這些壁畫中描繪著一男一女,擺著各種動作,赤身裸體的擁抱在一起。

一股熱氣“騰”的衝向腦門,小丁一個激靈:這裡的壁畫和在碧水寒潭中看到的一模一樣。他想起自己在山洞中的情景,知道這壁畫邪乎的緊,不想又在這裡看到,更可怕的是,師姐好像被壁畫迷住了。

怎麼辦?怎麼辦?

他捏著聲音,一邊喊著:“師姐……師姐……快醒醒……”,一邊搖晃著師姐的身體。可是幾番下來卻全然沒有效果,少女還是沉浸在某種謎境中,對小丁的叫喊充耳不聞。

她的臉更加通紅了,好像能擠出血,甚至連細密的血管都看得清晰。她的眼神迷離飄散,身體搖搖晃晃,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千萬不能讓她睡過去!

想到這裡,小丁也顧不了許多,抓起師姐的胳膊,一下子咬了上去。

“哎呀……”

一聲吃痛,師姐情不自禁的叫了起來。不過這一叫,少女立刻清醒了許多,神識馬上回到了身上,冷汗“噌噌”的冒了出來。

其實她完全是不自覺的被石床邊上的壁畫吸引,只是沒有想到壁畫如此魅惑,自己竟然無意中陷了進去。這壁畫與小丁在碧水寒潭中遇到的壁畫確實同根同源,都是當年妙音娘子的傑作,一般修士自然難以抵擋。

而且,這石床本來就是合-歡宗之物,只是被他人偷搬到此,所以有“陰陽和合境”的壁畫也不足為奇。少女畢竟修為不高,沉迷不長,若是在遲疑片刻,搶救不及,怕是會落得神志不清、瘋癲玉隕的下場。

少女清醒後,想到剛才腦中浮現的淫-靡不堪、鶯鶯燕燕的場景,當即便惱羞成怒,一把拔出紅菱劍,直朝著壁畫砍去。

“錚錚錚!”

幾聲脆響,石床上的壁畫被削的乾乾淨淨,這下她的怒氣才稍稍緩解,想起身邊的小師弟來。

“小丁,謝謝。”

小丁看到師姐清醒過來,本就滿心歡喜,沒有說話,只是傻傻笑著,嘴角都要扯到腮幫子上去了。

這時,“噗”一聲響起,緊接著暴怒聲驟然傳來:

“是誰!滾出來!”

小丁心裡咯噔一下:“被發現了。”

只是他二人私闖別人洞府,本就心裡有愧,這下被發現了也是無話可說。師姐對著小丁點了點頭,率先一步從石床後邊走了出來,小丁緊緊跟在後邊。

從石床中走出來,視線開闊了很多,老嫗的面容也漸漸看的真切了。她似乎受了極重的傷,臉龐之上有一道極深的黑色傷口,彷彿一條黝黑湧動的毛蟲。要是秦殤在場,一定可以認出這便是傷在他手中的狐妖,而這洞府,便是狐妖的老巢。

雖有青銅古鏡保護,但奈何無極島道術高明,秦殤又有破虜在手,施展出來的“奔雷”當然非同小可,她能夠撿回一條命來,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但是破虜後勁連綿,大量的雷力仍然殘存在她體內,若不及時排除,遲早性命不保。剛才她正用自己的保命之術與雷力相抗,但不想卻被一陣刀劍爭鳴之聲驚斷,導致氣血逆轉,前功盡棄,怎能不怒?

狐妖的氣息困頓,嘴角掛著一抹血痕,兩道惡毒的眼光直直看著眼前的姐弟二人,嘶啞尖利的聲音響起:

“你們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師姐並沒有多理會狐妖的相貌,她女兒心性,又自詡為修道之人,年紀雖和秦殤相仿,但歷練不足,往往鋤強扶弱的熱心腸多於防備自保之心。

此刻,她看到老嫗年邁虛弱,又受傷在身,便不自覺動了惻隱之心,細聲說道:

“前輩放心,我們並無惡意。只是在山間行走,誤闖進了前輩的洞府,請恕罪。”

狐妖又咳了幾聲,眯著眼睛,急促的大口呼吸著。

少女上前一步,關切的言道:

“前輩,我自幼和師尊學過一些醫療之術。我看您受傷不淺,晚輩願為您診治效勞。”

小丁聽到師姐的話,悄悄的拉了拉她的衣角,不安的輕輕說道:

“師姐小心。”

少女撫著小丁的額頭,言道:

“無妨。”

狐妖顯然有些吃驚,似笑非笑的說道:

“呵呵……你是要治我……還是要害我。”

少女看出她的顧慮,當下便解下自己背上的紅菱劍,遞給小丁,然後朝著狐妖作揖道:

“前輩這下便可放心了吧。”

狐妖看著眼前的可人兒,眼珠子轉了幾圈,半響,才悠悠說道:

“好,老身便信你一次,你若能醫好,老身必有重謝。女娃兒,你過來吧。”

少女緩緩上前,將手指搭在老嫗的手腕上,閉上眼睛,細心診斷起來。四周出奇的安靜,小丁緊張的看著師姐,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老嫗身上,總有一種強烈的危機感。

狐妖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手腕上,她仔細的看著眼前的少女,微微的露出詭異的笑容。良久,少女睜開眼睛,似有不解,輕輕問道:

“前輩,您體內有一道強大的靈力,在不斷侵蝕著筋骨血肉,看來傷你的人修為一定不俗。敢問是什麼人呢?”

狐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滿意的看著少女:

“你願意為我治病,可見你有一顆乾淨的心。現在的人世間,這般乾淨的心已經很難找尋了。至於傷我的人……”

狐妖眯起眼睛,湊到少女的耳邊,接著說道:

“你知道……無極仙島嗎?”

“無極島?”少女的眼神一亮:“中州巨摯無極仙島誰人不知,只是無極島是名門正派,以斬妖除魔為己任,怎會無緣無故重傷前輩呢?除非……”

少女突然想到什麼,猛地抬起頭,看向老嫗漸漸陰沉下來的臉,一邊輕輕後退,一邊怯怯言語:

“除非……你……是……妖……”

這句話剛剛落下,少女緊接著大聲疾呼道:

“小丁!小心!”

小丁站在原地,只看到老嫗的手腕突然翻轉過來,霎那間長出五根血紅鋒利的長甲,直朝著師姐的心臟奔襲而來。

激變突生,根本來不及反應!

第十四章 償命

少女一聲疾呼之後,根本來不及躲閃,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狐妖的血紅長甲在面前越放越大。一絲絕望在少女的心中升起——

今天難道要死在這裡了嗎?

小丁的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一股炙熱的氣息從腹中升騰而起,某種能量好像在慢慢甦醒,全身的肌肉都在膨脹顫抖,一瞬間充滿了莫名的力量。

不過這些小丁都沒有在意,他只看見師姐絕望的眼神,絕望的眼淚,在自己的心頭不斷放大,燃燒,流淌,宛如岩漿一般燒灼著他的身體。

一聲如同野獸般的暴怒聲狂然而起:

“我要殺了你!”

小丁雙眼通紅,惡狠狠的盯著狐妖,一把抽出背上的星玄劍,毫不遲疑的向狐妖拋射而去。

星玄好像也在霎那間通曉了主人的意願,藍光乍然而出,帶著巨大的爭鳴脆響,流光一般朝著狐妖的心口飛掠過來。

狐妖一心全在少女身上,餘光看到小丁拋劍,但卻沒有放在心上。因為她生性多疑謹慎,既然要取少女的心臟,必是早有準備。

剛才談話間她便對二人的修為進行了查探,她發現,這不起眼的少年法力全無,連太一境都沒有達到,背上背的重劍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現在看到重劍飛來,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從懷中拿出青銅古鏡,迎著重劍扔去。這青銅古鏡名為乾坤鏡,是她逃命的法寶,在她的想法中,這般用出,不僅重劍要化為虛無,連瘦弱少年的性命恐怕都要折在鏡下了。

想到這裡,狐妖不禁有一絲興奮:竟然在一天之內得到了兩顆乾淨的心臟,看來自己的傷有治了。

錚錚錚!

就在下一瞬間,狐妖的臉色突然變了!她的手指已經破開了少女的衣衫皮肉,眼看就能摘下那顆鮮活的心臟,她甚至能感覺到心臟的跳動,對她來說,那是多麼美妙的聲音。

可是,她不得不觸電般將手收回來,原因只有一個——她賴以保命的乾坤鏡竟然在一瞬間被一道藍光擊破,不僅如此,藍光來勢不減,竟朝著自己的位置直插過來!

若不馬上停手,自己必會命喪當場!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情勢在一息之間發生逆轉,原本志在必得的狐妖狼狽的趕忙原地一個翻滾,身體朝後邊移去。

同時,“嗡”的一聲劍鳴,藍光直接插到了她原本盤坐的位置,星玄劍身幾乎全部沒入了岩石之中。

這一擊,是必殺之擊!

狐妖的乾坤古鏡雖然已毀,但若不是有它相擋,為她爭取了一線時間,恐怕這會早就性命不保了。

沒有人能想到一個瘦弱的少年能發出如此慘烈的嘶吼,更沒有人能想到一個瘦弱的少年竟使出了這樣驚心動魄的一劍!

能夠與無量尺抗衡的乾坤鏡,便毀在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劍之中,這件事情要是傳了出去,必然會在中州引起不小的震動。

當然此時的小丁根本就沒有想到這些,他的眼裡只有師姐。少女的身體歪道在地上,小丁緩緩抱起她的身體,細細端詳著。

少女的胸口處有一團血汙,紅色的血液不停的從傷口處“咕咚咕咚”流出來,染紅了她洗的發白的道袍。

小丁不知道該怎麼做,只好用手掌捂在師姐的傷口,帶著哭音一遍遍的叫著:

“師姐!師姐!……”

鮮血漫過小丁的手掌,順著他的手臂,一顆一顆的滴落在地上。這個時候,少女似乎還有意識,她艱難的抓住小丁的胳膊,吃力的說道:

“小丁……快走……別管我……”

“師姐,我不走,不走!以前都是你護我,疼我,現在我要保護你,帶你離開這裡。回去找師父,他老人家一定可以治好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小丁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零零碎碎的沒有章法。他的手上、臉上都沾滿了血,眼睛死死盯著懷中的少女。最後他沒有話了,只好來來回回的重複著一句:

師姐在,小丁便在;小丁在,師姐便在。

師姐在,小丁便在;小丁在,師姐便在。

師姐在,小丁便在;小丁在,師姐便在。

…………

好像陷入了某種魔怔之中。

不一會,懷中的少女似乎睡了過去,沒有知覺了。小丁全身一陣哆嗦,一個聲音堵在心口,卻怎麼吼也吼不出來。良久,終於化成淚水,滾滾流出眼眶。

“師姐,沒有了,沒有了,沒有了……”

其實少女並沒有死,只不過是心脈受損,加之失血過多,昏了過去。但是小丁尚小,又過於緊張,自是分不清狀況,只當是師姐已經死在了狐妖的手上。

小丁停止了哭泣,就這麼抱著師姐。直到背後響起一個聲音:

“小娃娃,不用掙扎,我保證讓你們死的很舒服,一點痛苦都沒有。把你的心交給我吧。”

聽到這個聲音,小丁忽然想起了什麼。他輕輕將師姐的身體放在地上,抹乾自己的眼淚,有條不紊的起立,轉身,拿劍,然後用劍指向狐妖,緩緩說道:

“你要用你的命來賠師姐的命!”

他的邏輯很簡單,你損壞了別人的東西,你就要賠償。你殺了師姐,所以,你必須用你的命來賠償。

“所以,我必須殺了你。”

這是小丁人生中,第一次做出決定。

狐妖雖然覺得他的話有點可笑,但是想到剛才那一劍,他的心裡不禁開始打鼓:

“難道眼前貌不驚人的男孩,實際上是一位絕頂高手?”

下一瞬間,小丁出劍。

他的劍沒有任何招式,也沒有任何美感,甚至連起手式都沒有。只是靠著蠻力胡亂砍著、刺著,剛開始狐妖還有一點防備和小心翼翼,不過很快便發現根本用不著。

也許剛才的那一劍不過是時機恰好恰當,自己又過於緊張,至於乾坤鏡為何破碎,也許是在和破虜的交鋒中受了重創,小丁的那一劍又恰好恰當。

狐妖把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劍概括為四個字:恰好恰當,完美解釋了心中的疑團。

既然疑團已經解開,那就不必再留手了。

狐妖戲謔的看著眼前一次次奔襲而來、一次次倒飛回去、又一次次奔襲而來的瘦弱男孩,彷彿看著一隻可笑的獵物。她喜歡這種感覺,好像將別人的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一般。

小丁又一次從地上爬起,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絲,全然不顧滿身傷痕,提著那把笨重的黑劍,毫不猶豫的又衝了過去。

若不是先被無量尺所傷,後來又修煉不順,導致無法運用法術,說不定她還會留著小丁的性命,然後慢慢折磨,直到他屈服為止,雖然他只是一個孩子。

不過狐妖很快便厭倦了這種遊戲,她需要新鮮的血液和心臟,這次她並沒有簡單將小丁打的倒飛回去,而是直接伸出長爪,朝著小丁的胸口猛抓過去。

就在這時,原本機械衝鋒的小丁眼神一閃,好像就是在等待這個時機,一低頭,緊緊咬住狐妖的一隻手掌。狐妖吃痛,萬萬沒有想到小丁會有此動作,不自覺的立刻伸出另一隻手,緊緊的掐住了小丁的脖子。

狐妖雙手受制,頓時腹腔大開,機會終於來了!

小丁胸口一滯,眼眶充滿血絲,大吼一聲,舉起手中的星玄,用盡全身的力量朝著狐妖的腹部狠狠刺去。待到狐妖反應過來,已經晚了,小丁離得太近,星玄劍已經直直插進了她的腹腰之中。

普通的劍可能並不致命,但小丁手上的星玄不是一把普通的劍,劍身入體,狐妖感覺一股強大的吮吸之力從劍中傳來,自己體內的生機瘋狂向劍身蜂擁而去。根本來不及還手,狐妖的生機已被吸食殆盡,只留下一具空皮囊。

小丁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的劇痛全都跑了出來,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然後慢慢爬到師姐身旁,說道:

“師姐,你的命,我讓他賠了。”

說完就泣不成聲,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第十五章 火精

洞裡光線仍然昏暗,油燈昏黃的光暈,照著少女白皙的面龐和少年哭紅的雙眼,他已經沒有眼淚。星玄仍然握在手中,自從殺死狐妖后,星玄好像被注入了力量,微微散出藍光。

就在星玄散出藍光的同時,石桌上白色的圓珠好像呼應一般,也微微散出了乳白色的光芒,而且似乎越來越強烈,整個山洞都被染上了白色的光輝,顯得晶瑩剔透。

小丁也感覺到了圓珠和星玄的異變,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在白色光芒的照耀上,自己全身的傷痛似乎減輕了許多,有一種說不出的暢快。

他想起剛才狐妖的舉動,腦中突然掠過一個猜想:

“難不成這個圓珠是治傷的法寶?”

師尊說過,中州大陸天材物寶何止萬千,並且各有妙用,有緣人才能得之。一思及此,小丁的心裡突然升起一陣狂喜:

“若能醫我,當然也能醫治師姐!”

有了期盼,身體便有了力量,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希望,都要試一試。一個鯉魚打滾,小丁從原地彈跳而起,奔到石桌旁邊,一把抱住圓珠,又折回,將圓珠和星玄都放到師姐的身邊。

圓珠和星玄的距離更近,不出所料,散出的光華一下濃厚了許多,漸漸融成一個乳白的氣團,將整個山洞照耀的恍如白晝,飄渺而又神秘。

忽然,從白色的氣團中不斷抽出數條青白色的線條,蜿蜒成優美的弧度,閃爍著柔軟的光芒,彷彿活物一般,在空中游動。比起狐妖得到的氣線,這時的氣線顯得更加靈動活潑,數量也更多。

小丁眼神灼灼,屏著呼吸看著眼前的情景,欣喜,懷疑,渴望,憂慮,各種情緒相互交雜,堵在了他的胸口。

異變仍在繼續,幾條氣線在空中舞動一番後,然後便朝著少女的身體遊弋過來,輕輕的探入到了她胸口的傷痕中。緊接著,原本停留在空中的氣線似乎有所感應,也一併爭相而來。

如此數次,數不清的氣線將師姐和乳白色氣團聯絡在了一起。

這時,氣團中心的圓珠更加明亮起來,光芒四射,小丁只感覺周圍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

也不知道這種狀況維持了多久,光芒漸漸黯淡,乳白色的氣團也漸漸消散,洞中又昏暗了下來,只有圓珠和星玄散著柔光,不過比起剛才,顯然微弱了許多。

小丁努力適應著光線的變化,剛才的白光過於耀眼,使得他現在還難以看清周圍的境況。不過他心裡著急得緊,一邊揉著眼睛,一邊不斷的呼喊著:

“師姐,師姐……”

這時,一個久違的嚶嚀聲響起:

“小丁,莫急,我在這裡。”

養龍峰下有一個小鎮,名喚葛家莊。莊中男女老女多以採藥販藥為生,平時名不見經傳。但是這兩天不知什麼原因,很多南來北往的旅客紛紛湧向葛家莊,一時間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悅來客棧是小鎮上唯一的旅店,這個時候,不要說上、中、下三個等級的住房,就連柴房、馬棚都賣到了一晚銀方百兩,即便如此,仍然一房難求。

湧入葛家莊的人數還在增加,如果稍微有點閱歷的人都能看出,來人都是中州各門各派有頭有臉的人物。所以,誰也不願意露宿街頭郊外,而且越是來歷不凡的,越要住等級高的房間,他們才不管花費多少,只求在外人面前不墮了宗門的氣度。

人多,房間少,使得葛家莊在人氣激增的同時,又多了幾分濃重的火藥味兒。這些外地人來這裡的目的似乎很明確,掛在他們嘴邊最多的三個詞是“養龍峰”、“碧水寒潭”、“玄寶異獸”。

王有財是悅來客棧的掌櫃,這兩天可把他忙壞了,這不,瞅著這一小會的功夫,他正在櫃檯上算賬呢。

“掌櫃的,兩間上房!”

一個粗狂的聲音響起,把正在算賬的王有財嚇了一個激靈。作為葛家莊唯一客棧的掌櫃,這兩天王有財可是賺了不少。來這裡的人都是有錢的金主兒,不管出價多少,都給的痛快。

不過他也明白,他現在做的是露水生意,這些人他誰也惹不起,誰也不好得罪,只能根據進店的先後來安排房間。後來的客人即使出再高的價錢,也不能把原先的客人趕跑。

所以,剛開始還沒客滿的時候,他還熱心張羅著,可是後來人滿為患,卻還有人來不停的問詢,他也變的不耐煩起來。

現在聽到這個聲音,王掌櫃是頭也沒有抬,冷冷的答道:

“客房滿了!客官另找別地兒吧!”

只是來人好像並沒有聽王掌櫃的話,徑直走到櫃檯,又重複了一遍:

“兩間上房!”

這下王掌櫃真的有點生氣了,他一邊緩緩揚起腦袋,一邊皺著眉頭嚷著:

“聽不懂話啊,都跟你說沒……”

只不過他的話還沒說完,就戛然而止了。

雖然還沒有看見來人的臉,但是繡在他胸口的一個圖案讓他把話硬是生生憋了回去——

那是一簇火焰,白色的火焰。

在中州,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圖案的含義,它象徵著中州四大門閥之一——天外樓!

而且,只有天外樓的核心人物才有資格佩戴。

“竟然是天外樓的人!”

不僅是王掌櫃,就連坐在櫃檯四周的其他門派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正在給一桌客人倒茶的店小二愣神的看著,直接將滾燙的茶水澆到了一名修士的腦袋上。

“燙死老子了!”

一聲怪叫響起,打破了客棧的僵局,緊接著“啪啪”兩聲,店小二的臉上多了兩道血紅的掌印。

“你知道老子是誰嗎?告訴你,老子是南方金剛門的傳人,柳無敵!服侍老子是你的福分,毛手毛腳的,不要命了嗎?”

店小二不敢吭聲,站在原地唯唯諾諾的點著腦瓜子,待他發洩訓誡完之後,才紅著臉走開了。

名喚柳無敵的修士站起來環顧了一下四周,臉上頗為享用,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

坐在他周圍的三名修士立刻唱和道:

“大師兄道術超群,真乃同輩楷模。”

“有大師兄在,金剛門天下無敵,指日可待啊!”

“竟敢冒犯大師兄,沒有取了他的狗命,已經是大師兄法外開恩了!”

…………

王掌櫃可管不了這些,小心翼翼的抬起頭,這才看清楚眼前之人的樣子。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高大挺拔的年輕男子,披著一身紅色的長袍,面容雖算不上俊俏,但是稜角分明,眼睛精光閃爍,有一種難言的傲氣。

站在他旁邊的是一個身材嬌小的小女孩,穿著一身粉紅色的裙衫,蓮藕般的手臂上串著一條金鈴,和男子不同,小女孩顯得和善許多,眼睛忽閃忽閃,笑盈盈的,露出一雙小酒窩,簡直就是個美人胚子。

王掌櫃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可是這一看不要緊,不知怎的,他突然感覺口乾舌燥,腦海裡到處飛舞著小女孩笑盈盈的樣子,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整個人神昏顛倒起來。

“啪!”

一聲巨響,男子的手掌猛地拍到了櫃檯上,王掌櫃一個哆嗦,一下清醒過來,忍不住嚥了幾口口水。

“大……大……大爺,本店確實客滿了,小人也沒有辦法。”

王掌櫃弓著腰,聲音一顫一顫的,背後的汗水幾乎浸透了衣衫。

年輕男子顯然很不滿意他的回答,略一沉吟,說道:

“那什麼情況下會有兩間上房?”

“除非……除非……有兩個客官同時退房。”

“這個好辦!”

男子說完,便大步流星的朝著剛才說話的幾人走去,也不言語,直接一隻手抓起柳無敵,另一隻手抓起他旁邊的一個人,如拎小雞般,朝門外摔去。

男子手法極快,二人還未反應過來,便如破舊的棉絮一般飛了起來,只見兩道弧線越過眾人頭頂,然後以狗吃屎的模樣摔到了大街上。

“砰!砰!”

柳無敵掙扎的從地上爬起來,忍不住捂著嘴咳嗽了兩聲,待他張開手掌,發現在一團血汙中躺著兩顆牙齒,分明是自己的兩顆上門牙!

這混蛋竟然打碎了自己兩顆門牙!

柳無敵滿腔怒火幾乎要噴湧而出,大喝一聲:

“竟敢偷襲老子!老子今天要將你錘成肉泥!”

說完,他一下抽出自己腰上彆著的兩隻大錘,腳下生風一般朝著店內衝來,跟他一起被摔出來的修士也舉著一柄勾刃,跟在後面。

也聽不見有什麼動靜,下一瞬間,只見兩個黑影,仍然如同破舊的棉絮一般飛了起來,形成兩道弧線,越過眾人的頭頂,再次以狗吃屎的模樣摔到了大街上。

“砰!砰!”

柳無敵覺得自己的身子快要散架了,再次艱難的支起身體,從口中吐出一口黑血。這次他又看到了兩顆牙齒,原來是自己的兩個下門牙,被摔折了。

此時的柳無敵,只覺得滿嘴清涼,滿心苦澀,他怨毒的看著客棧內的高大身影,大聲喊道:

“你到底是什麼人!敢不敢報出自己的名號!我南方金剛門絕不會就此罷休!你一定會為你的愚蠢付出代價!”

男子緩緩從客棧內走出來,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盯著柳無敵,正言道:

“你聽著!我名喚南宮長風!任何人,任何時候的挑戰,我都樂意接受。順便告訴你,在南方,我只知道天外樓!”

柳無敵只覺得腦中“轟”的一聲,險些站立不穩,忍著滿嘴劇痛,如見厲鬼一般,結結巴巴的自語道:

“南宮長風!你竟然是火精子,南宮長風!……”

第十六章 風雨

“南宮長風”四字一出,客棧內一陣譁然,本來天外樓的名頭已經令人吃驚,但更令人驚訝的是,竟然會是他!

南宮長風!

天外樓樓主南宮烈的獨子,名動天下的天機老人的徒孫!年紀輕輕,便已在天外樓的無上功法《玄冥離火功》上有所建樹,一手控火之術出神入化,自身更是達到了三清境的修為,是以被稱為“火精子”。

整個中州大陸,也只有無極島的秦殤、溪銘山的無花和尚和棲鳳閣的千川雪,能與之比肩抗衡。而且世人皆知秦殤穩健內斂,無花和尚聰慧周密,千川雪冷若冰霜,南宮長風生性好戰,霸道縱橫,喜歡向別人挑戰,更樂於接受別人的挑戰,且愈戰愈勇,不勝不休。

所以,四人之中,南宮長風雖然不一定修為最高,但卻是最難纏、最難招惹的角色。他的信條只有一個——

要與我相交,可以,你必須得有讓我看重的實力!

要讓我臣服,可以,你必須首先打敗我!

否則,憑什麼!

柳無敵直勾勾的看著面前的高大身影,兩腿發軟,險些跪在地上。南宮長風的兇名他豈能不知,同樣是南方門派,他比別人更清楚天外樓的做派,南宮長風這樣的人物不是他可以惹得起的。

他狠狠地咬著牙齒,將嘴裡的汙血強行嚥了下去:事已至此,總不能一逃了之,否則以後還怎麼在中州立足,他不甘!

“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師尊荒木老祖一定不會放過你!”

長風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帶著濃濃的不屑:

“回去告訴荒木,洗淨脖子在家候著,待此間事了,南宮長風一定親自登門拜訪!至於你們,十息之內不在我的眼前消失,死!”

凌厲的氣勁從他腳下漫出,周遭的石板“砰”一聲化為漫天齏粉,然後劇烈的燃燒起來,化成飛舞跳躍的紅色火焰,頗為壯觀。

悅來客棧每個人的每一寸目光都聚集到了這裡,但卻沒有人敢說一句話,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站在長風旁邊的小女孩輕輕蹦了出來,調皮的對著柳無敵嬉笑道:

“十息哦,我開始數了啊。十、九、八、七……”

“南宮長風,你休要如此猖狂!”

柳無敵倒還有點血性,氣的周身發抖,正要提錘上前。可是,和他一起的師弟一下跪在了地上,“咚咚咚”朝著他磕了幾個響頭,然後一把抱住他的褲腳,帶著哭音哀求道:

“大師兄,快走吧,來日方長啊。”

他這一抱,用力太大,“撲哧”一聲,竟將柳無敵右邊褲腿整個扯了下來,白花花的屁股顯得分外扎眼。

“哈哈哈哈!”

周遭眾人早已按耐不住,全都笑了出來。

柳無敵看著腳下的師弟,是又氣又急,抬起左腳猛地踢了過去,師弟猝不及防,一頭栽在地上,滾進了旁邊的泥潭裡,變成了一個泥人。

這時,又有兩個人急急從客棧裡邊跑了出來,看他們的衣著打扮,應該也是金剛門的弟子。二人趕忙抱住柳無敵的胳膊,顫聲道:

“大師兄,快走吧!不然今天我們都要死在這了!”

“五、四……”小女孩一邊笑,一邊扳著手指仔細數著。

柳無敵的三個師弟早就魂飛魄散,這會也顧不了許多了,一起撲將上去,拉著柳無敵就往遠處走。剛走幾步,聽見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二、一!十息到了!”

聽到這個聲音,剛才還假裝鐵骨錚錚的柳無敵,如聞死令,一股冷氣直衝脊樑,再也顧不得臉面,甩下雙錘,提著褲子一溜煙的跑了起來,三個師弟也急急跟在後面,一會功夫,便不見了蹤影。

南宮長風冷笑一聲,對著身後的王掌櫃說:

“這下有上房了嗎?”

“有了有了……客官裡邊請!”

掌櫃擺手作揖,扯著嗓子對著裡邊高聲道:

“貴客盈門,上房兩間!”

一條泥濘的山道上,一個瘦弱的影子在緩緩前行,他的後邊拖著一張樹枝蔓條編織而成的草蓆,席子上躺著一位俊俏的女子,不過女子好像睡著了,身體隨著拖拽來回擺動,卻沒有一點知覺。

正是小丁和師姐二人。

山洞中的圓珠雖然能止住少女的傷口不再流血,但是心脈受損,豈是能輕易治好的。圓珠治療後,師姐短暫的清醒過,但是很快又陷入了昏迷,根本無法行走。

所以,他用樹枝和蔓條編了這麼一張草蓆,一點點的將師姐從山洞裡邊拉了出來。因為他知道,師姐的時間很寶貴,早一點得到治療,便多一分生的希望。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秋天的夜總是來的那麼匆忙。天空飄著微涼的雨,打溼了小丁的眉梢和衣角,他滿臉的水珠子,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雨水。

山路越來越難走,尤其是下山的坡路,山石被雨水沖刷的乾乾淨淨,打磨的圓潤光滑,一不小心就有摔倒的危險,小丁身上好幾處瘀傷便是摔在了這樣的山石上。

但是,他必須選擇這樣的道路,只有山下才有師姐需要的醫師和湯藥。

“師姐,有小丁在,你不要怕。我會帶你去看最好的醫師,吃最好的湯藥,你一定會沒事的,一定能好起來的。”

小丁又緊緊拉了拉綁在腰間的蔓條死結,再三確定後,才抓起肩上扛著的另一條枝蔓,繼續艱難的向前走著。山路太滑,只有把自己和師姐連在一起,他才放心。

天徹底黑下來了,雨也變得更大,粗糙的枝蔓將他的肩膀和腰都磨出了血,在雨水的沖刷下,血水順著身子流下來,落在了腳下泥地裡。

風雨交加,無盡的草木化作層層波浪,在他的耳邊“嘩嘩”作響。腳上的鞋子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只好打著赤腳,這一路走來,不知道被鋒利的岩石和草葉割破了多少次,每走一步,都在身後留下一個血紅的小腳印,但是他一步也不敢停歇,他必須不停的走,節約每一點時間。

師姐昏昏沉沉的醒過來幾次,又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小丁怕師姐淋了雨,就用寬厚的樹葉和自己的衣服將師姐裹得嚴嚴實實,生怕有一點疏忽。

“唰唰唰!”

碩大的雨滴一顆顆的落下來,形成一道道白色的雨幕,天和地都分不清楚了。他赤裸著乾瘦的上身,弓著腰,咬著牙,像一片小小的樹葉,任風雨如何抽打,都打不散,打不落。

“師姐在,小丁便在,小丁在,師姐便在。”

還是這麼一句話,反覆的在他的胸膛中燃燒著,也許,也只有這麼一句話,能給他一點點柔情和溫暖。

山雨傾盆一般灑向蒼茫的大地,同時也蓋住了茫茫天地間這一抹不起眼的身影。

瀟瀟風雨落,默默獨潛行。

不畏荊棘路,天地為一歌。

…………

曾幾何,你為我遮風擋雨

為我歡笑,為我哭泣

為我看破這人間仙路

義無反顧

…………

等有一天

你累了,倦了

別怕

還有我,陪在你身邊

任瀟瀟夜雨

任前路荊棘

任歲月催白我和你的發

不過是拋了年華

卻難斷牽掛

…………

管他九幽九界

管他淼淼仙山

你在,我便在

你生,我便生

你亡,我便亡

…………

第十七章 異夢

經過一夜的跋涉,天邊漸漸泛起了魚肚白,一縷熹微的晨光從雲層中透射出來,彷彿鑲在天空的一塊璞玉。雨水反射著陽光,從葉脈上匆匆滾過,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摔成了顆顆珍珠。

整片天空,連同碧綠波濤的山脈,都像是洗過一般,乾淨的讓人不忍觸控,安靜的讓人不忍打擾。

“嘩啦啦!”

一陣吵雜的聲音打破了這裡的寧靜,細細看去,原來是一個奇怪的人影從樹叢中穿了出來,在他後邊還跟著一張草蓆。看他的身形模樣,應該是一位瘦弱的少年,只不過他現在沾滿了泥塊草葉,全身上下也只有一雙黑色的眼睛,閃著執拗和倔強的光芒。

他有簡單的名字——馬小丁,拉著他的師姐整整走了一夜的馬小丁!

小丁摘下一片樹葉,小心的聚攏成一個碗狀,將樹葉上的雨水聚集到“碗”的中心,然後跑到師姐的跟前。師姐還沒有醒,他輕輕拉開師姐的嘴唇,把樹葉上的雨水慢慢倒了一點,柔聲說道:

“師姐,我看見山下有炊煙,應該是做飯的人家。你在堅持一會啊。”

說完,他又捧起“樹碗”,一股腦給自己灌了下去,這才砸吧了下嘴,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朝山下走去。

小丁幾乎快要脫力了,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走上官道,只覺得雙眼朦朧,兩腿發軟,意識也變的模糊起來,他看到前面似乎有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朝自己走來,剛要說話,忽然嗓子口一陣腥甜,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在他最後的意識裡,好像看見一張美麗的面孔出現在自己眼前,那應該是和師姐一樣美麗的女孩吧。

…………

不知過了幾時,小丁慢慢有了知覺,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寬闊的大床上。他原來的衣服沒有了,此時正穿著一身黑色秀麗的華服,胸口是用鎏金絲線燙著一條栩栩如生的金龍,這般名貴的衣服他何曾見過。

他趕緊從床上爬起來,細細檢查自己的身體,奇怪,竟然一點傷口也沒有,這是在哪裡?師姐呢?他聽不見聲音,耳朵好像被什麼東西蓋住了,“嗡嗡”作響。

看看四周,這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室內燃著香爐,青煙氤氳,淡淡地充斥著整個臥房。幾縷碎光從雕花的窗沿裡斜斜的照射進來,描在地毯上刺繡的鳳凰上,鳳凰好像活了一般,就要展翅而去。

小丁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著,他看到宮殿的門外似乎放著一個巨大的水缸,應該是用來澆灌後花園的仙草仙樹吧。當然這都是他的猜測,既然有這般雄偉壯觀的宮殿,那就一定有芬芳美麗的後花園,既然有後花園,就絕對少不了婀娜多姿的仙樹仙草。

忽然感覺有點口渴,那就在水缸裡喝點水吧。自小在山野長大,小丁可沒有那麼多講究,管他是做什麼用的,喝飽了再說。

於是,便興沖沖的跑了過去,一把揭開水缸的蓋子,剛要探頭進去,一個圓球狀的物體一下從水中彈了出來,他湊過去一看,頓時腦門發涼,魂飛魄散——

那是一個人頭!

再接著開啟幾個水缸,密密麻麻的堆滿了人頭!

小丁一下子癱倒在地上,再也沒有了喝水的念頭。只不過這一驚嚇,似乎一下打開了他的耳廓,耳邊瞬間熱鬧起來,能聽見“乒乒乓乓”兵器相交的聲音從四面響起,到處都瀰漫著濃濃的血腥味兒。

再看周圍,哪裡還有乾淨的殿堂,整齊的臺階,到處都堆滿了屍體和散落的兵器,水缸裡盛滿的不是水,而是鮮紅刺鼻的鮮血,剛才還夢幻神秘的宮殿,瞬間變成了陰間煉獄。

怎麼會這樣?

這時,一個全身是血、手提大刀的雄壯大漢,顛顛撞撞的跑了進來,一下跪倒在小丁旁邊,抓著他的肩膀悽然喊道:

“少主,主人被小人出賣,恐怕難以脫身,他掩護屬下歸來,保護少主的安危。少主快快隨我離開吧!”

小丁驚恐的看著眼前的大漢,正要詢問,可是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就聽見大漢高喊一聲:

“走!”

然後便不由分說的拉起小丁,急急朝宮殿後門跑去。還沒跑幾步,忽然一大片黑色的陰影從背後籠罩過來,尖利的聲音響起,好像萬千怨靈在哭喊,在尖笑。

小丁偷偷回頭,身後的宮殿無聲無息中被陰影籠罩,只是一息的時間,便化為了虛無,似乎那座宮殿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多麼可怕的力量!

黑色的陰影如黑雲一般,層層翻動,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

“放下那個小孩,我饒你不死!”

大漢似乎沒有聽見,根本沒有理會,只是一把將小丁抱起,緊緊護在了自己胸前,然後狂奔起來。

“吼!吼!吼!”

黑雲鋪天漫地,狂怒的嘶吼著。一把黑色的長槍在天空中緩緩成形,毀滅的力量澆灌著整個大地,抱著小丁的大漢顯然察覺到了身後的異變,輕輕在小丁耳邊說道:

“少主,你一定要活下去,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說完這些,他一下停住腳步,將小丁放在腳下,然後持刀轉身,面對著漫天黑雲,狂然大吼:

“少主,快走!”

小丁一個激靈,立刻撒腿跑了起來。

又是一聲怒吼,大漢瘋魔一般,迎著黑色長槍飛射而去,同黑色長槍劇烈的撞擊在一起!

“滋滋滋!”

長刀掠過天際,大漢整個人都被黑影籠罩,只聽得他的吼,震懾九天!

好像有戰鼓聲,鐘鳴聲,整個大地都在顫抖,但是,這些響動都在一瞬間停了下來。小丁忍不住轉身朝後面看去,只見黑色長槍已經在剎那間貫穿了大漢的胸口,直直的佇立在大地之上。大漢的身體被支在空中,手中的大刀正從手中滑落下來。

最後一刻,他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在空中暴喝了一聲:

“幽冥神族,萬古長存!”

小丁胸膛炸了一般,全身顫抖,再也抑制不住,終於對著長空喊出聲來:

“不要!不要!……”

…………

“啊啊啊啊……”

騰地一聲,小丁坐了起來,他大口喘著氣,胸口劇烈的起伏著。

原來是一場夢!

他看看自己,衣服還是原來的衣服,傷口也還在,只不過好像被醫治過,已經沒有那麼疼了。

“哎呀哎呀,嚇死我了!”

一個女聲響起,小丁這才看到自己的床邊站了一個小女孩,穿著粉紅色的裙衫,淺淺的酒窩,嬌媚可愛。這會兒她正拍著自己的胸口,有些嗔怒的看著他:

“一驚一乍的,想嚇死人啊。”

小丁不好意思的摸著腦袋,歉意的說道:

“是你救了我嗎?我剛才做了一個不好的夢,對不起。”

“是又怎樣!對不起就行了,我蘇媚兒從來不會輕易原諒別人。說,怎麼賠我!”

這下把小丁難住了,他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問題,支吾了半天,硬著頭皮說道:

“要不我看你睡覺,你也嚇我一跳!就當賠償了。”

小丁自幼除了師姐再也沒有和其他女孩接觸過,以為大家都是一樣的,所以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說的很認真,很坦然。

“無恥,臭流氓!”

這才女孩更加生氣了,正要發火,忽然眼珠子一轉,反而對著小丁笑了起來:

“你說我,漂亮嗎?”

女孩年紀雖小,但是已經頗有媚態,一雙勾人攝魄的眼睛彷彿一汪湖水,皎潔的令人心疼。其實這是一門功法,名為媚心術,與魔教合-歡宗妙音娘子的合-歡功不同,前者是以媚術控制人的心神,後者卻是以採陽補陰的方法害人性命,修煉法術。

所以,媚心術雖算不上什麼名門功法,但也不是什麼歪門邪道,在中州也算是一脈流派,再加上此術往往有出其不意的制敵效果,所以修煉之人大有人在,蘇媚兒便是其中一個。

小丁愣神的看著她,恍恍惚惚,似乎是著了道。蘇媚兒滿心歡喜,繼續問道:

“那是你的師姐漂亮,還是我漂亮呢?”

“這個?嗯?都很漂亮!哦,對了,師姐在哪呢?姑娘?”

小丁雖滿臉木然,卻沒有失了心神。他本就性格堅韌,現在又身負六合境強者的元丹,即使仍無法融合運用,但心神在元丹的淬鍊下也在不知不覺中強大起來,這也是小丁能夠堅持一整夜將師姐從山上拉下來的重要原因。

要真正融合元丹,必須要忍受淬骨煉魂的痛苦,這也是小丁能否真正成為強者的重要考驗。

蘇媚兒不自覺的驚咦了一下,要知道她雖修行媚心術不久,但是進展極快,即使是三清境界的修士,稍不注意便會沉迷。眼前的少年根本連一點法術都沒有,卻不受媚心術的影響,仍能保持靈臺清明,怎麼會這樣?

蘇媚兒驚疑不定,沒有說話,小丁還要再問。這時,房間的門突然被打開了,一老一少兩個男子走了進來,年輕人高大挺拔,面如冠玉,正是南宮長風,老者滿面白鬚,身材短小,不知稱謂。

南宮長風見小丁醒了過來,言道:

“你的師姐在隔壁房間,我已請辟穀宗的薛長老診治過了,五日內必可康復。”

小丁聽他這麼說,剛要答謝,南宮長風又道:

“謝就不用說了,你沒有資格為我做什麼。我救你們,不過是因為師祖天機老人日前羽化登仙,他一生除魔衛道,我以善行祭祀,為師祖送靈。”

小丁稍稍愣了一下,艱難的爬下床,毅然抱拳道:

“報恩沒有貴賤之分,閣下救了我和師姐,這聲謝,我必須要說,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報了這份恩德!”

“不識抬舉!”

南宮長風看也沒有看小丁一眼,便朝著蘇媚兒說道:

“師妹,走!不必為不重要的事浪費時間!”

蘇媚兒對著小丁吐了吐舌頭,頑皮的罵道:

“真是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

說完,便隨著南宮長風出去了,屋子裡只留下小丁和薛長老兩人。

看到南宮長風出去,薛長老如釋重負的長長吐了一口氣:

“凶煞!真是一個凶煞!”

原來這薛長老哪是南宮長風請來的,準確點來講,應該是抓來的。養龍峰有寶藏,天下皆知,辟穀宗本不善法術,只精於煉丹,但卻不甘落後。宗主齊雲山派他帶著兩名弟子前來,想著即使得不到重寶,分一杯羹也是好的。

南宮長風找他時,他正在如廁,南宮竟絲毫等待不得,一拳把茅廁打了個稀爛,從一片廢墟中將薛長老提了出來,要他治療小丁和師姐二人。可憐他連褲子都沒有提好,滿心苦楚,卻礙於天外樓和南宮長風的淫威,絲毫不敢多言。

這會見這煞星走了,他才鬆了一口氣,帶著幾分怨氣說道:

“這窮山僻壤的養龍峰,能出什麼寶貝兒?哼!”

小丁一聽薛長老提到養龍峰,忽然想到什麼,說道:

“養龍峰可千萬不能去啊。”

薛長老撇撇嘴:

“小娃兒懂得什麼,為什麼就不能去?”

小丁不知道其中機杼,更沒有想到養龍峰的天地異象竟招來這樣如此大的陣仗,便直言道:

“那裡有一條大蛇,我和師姐就是從那裡逃出來的。”

小丁話音剛落,薛長老全身一顫,緩緩走到他跟前,帶著幾分神秘、欣喜和懷疑,一字一字的問道:

“你是說,養龍峰發生的事情,你都看到了?”

小丁點點頭。

薛長老又細細端詳了小丁片刻,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第十八章 奸人

“小友,可想見你的師姐啊?”

薛長老的臉上閃過一抹狡黠,朝著小丁輕聲問道。

“當然,有勞前輩帶路。”

一提到師姐,小丁感覺身上的力氣回來了,迫不及待的奔到門口,就要出門,剛邁出一隻腳,忽然想到什麼,又火急火燎的跑了回來,一把抓起星玄和隨身的包袱,背到了自己身上。

薛長老看到小丁背起一把笨重醜陋的劍,心中不自覺的想,如此不堪的劍,也就只有這樣的小娃子當寶貝兒,真是人窮志短。雖這麼想,但是嘴上還是假裝大方的說道:

“小友,怎麼找了塊‘床板’做佩劍,待老夫有空,給你尋把漂亮的劍!”

小丁不好意思的搖了搖頭:

“不必麻煩長老了,呵呵。咱們趕快去見師姐吧。”

“好好好,小友和師姐的情誼真是讓老夫感懷啊。”

薛長老一邊說著,一邊跨出了房門,朝外邊走去。小丁不敢怠慢,緊隨在他後面。

出了房門,小丁這才發現原來這是一個客棧,剛才所處的房間是客棧的二樓,放眼望去,整個一層人影浮動,或坐或立,都在低聲說著什麼,好像有什麼大事將要發生。

他看了看前面急急行走的薛長老,壓低聲音問道:

“前輩,我們這是在哪兒?”

“葛家莊,悅來客棧。”

薛長老頭也沒回,隨口答了一聲。

“那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呢?”

“哦,南宮長風打爛了茅廁,他們都是店家找來修理的。”

薛長老利索的轉了一個彎,又補了一句:

“跟緊我!”

不一會的功夫,終於來到一個房間門前。這是二樓的一個偏房,門臉不大,只有一個小小的窗戶,薛長老把小丁拉進去後,左左右右的仔細查探了一番,才把門關嚴實。

屋裡的光線很暗,除了小丁和薛長老,還有兩個年輕人,這會見他們兩個走進來,先是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小丁,然後齊齊抱拳道:

“薛長老。”

薛長老點了一下頭,將二人拉至一邊,悄悄耳語了幾句。二人聽後,顯得很是驚訝,不自覺的朝著小丁打量了幾下,隨後一個人神色匆匆的開門走了出去。

自進到這個房間,小丁便感覺有些許異樣,而且,師姐並不在這裡!他稍微有些擔心,試探著想要問問薛長老。不過他還沒有張口,薛長老便對他言道:

“小友莫急,我已遣人去接你師姐了,馬上便到。”

他話音剛落,房門忽然被推開,小丁興奮望去,卻不是師姐,而是剛才出去的那個人,不過他的肩膀上多了一個黑色的口袋,鼓鼓囊囊的裝著什麼東西。

小丁有點茫然,奇怪的看著眼前的口袋。薛長老和小丁對視了一眼:

“小友,你看這是誰?”

說著便解開了黑色口袋,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師姐!”

小丁脫口而出。

裝在袋子裡的竟然是師姐!

師姐已經醒了過來,她也同時看到了小丁,不過奇怪的是,小丁只看到她的嘴唇不斷顫動,卻聽不見任何聲音,也不見她有什麼動作。

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想要上前卻被身邊的年輕人攔了下來,只能急急看向薛長老:

“前輩,這是這麼回事?”

薛長老顯然毫不吃驚,嘴角扯出一抹冷冷的笑:

“小友,你的師姐就在面前,我可以讓你們團圓。不過我需要你們幫我個小小的忙。至於你的師姐,別擔心,這樣漂亮的女娃子我是不會害她的,只是喂她吃了一顆我們辟穀宗獨門煉製的三黃丹,暫時說不出話來,也動彈不得。”

這下小丁徹底明白了,眼前的薛長老並沒有按什麼好心,他是想要用師姐威脅自己。可是小丁想不通的是,自己有什麼讓他感興趣的東西,值得他這般大費苦心。

難道是碧水寒潭下面那位前輩的仇家?

小丁不自覺的提高了警惕!

“小友,你在碧水寒潭看到了什麼?你休要想騙老夫,不然,嘿嘿……”薛長老眼中精光閃爍,直勾勾的看著小丁。

小丁看著眼前眼前薛老頭醜惡的嘴臉,忍不住一陣噁心。但他既然這麼問,也就是說根本就不知道碧水寒潭發生的事情,想詐自己一詐。

不過,洪荒大蛇的事情實在沒有必要隱瞞,告訴他也無妨,難不成這老鬼真敢去找洪荒大蛇的麻煩?呵呵,去了才好呢。

小丁自己在腦子裡面轉了幾圈,打定主意後,便將偶遇洪荒大蛇欲渡雲雷厲刑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但絲毫沒有提起關於星玄劍和潭下遇到黑衣人的事情,只說是洪荒大蛇難敵雲雷天威,最後敗落而逃。

薛老鬼滿臉詫異,另外兩個年輕人卻是滿頭霧水,不禁小聲對薛老鬼言道:

“長老,這洪荒大蛇是什麼異獸?我們要是能活捉回去,在宗主那兒算不算的大功一件?”

薛老鬼的臉慢慢扭轉過來,沉聲道:

“你說什麼?”

“啪啪”兩聲,兩條紅色的掌印印到了年輕人的臉上:

“老子還想多活幾年了!活捉?不知死活的東西,那是上古兇獸!千年一出的兇獸!以後凡是聽到這個名字,都給老子滾到褲襠裡邊去!”

“活捉!活捉!活捉!……”他一邊唸叨著,一邊拿巴掌抽著弟子的臉,直把他的臉抽成了絳紫色。

洪荒大蛇!那是什麼樣的存在!即使是拼上他們全宗的性命,怕是也難抵洪荒大蛇的一顆尖牙!

薛老鬼雙眼泛紅,微微喘著粗氣,恨不得將這不成器的弟子一口吞下去。這薛老鬼原名薛季昶,外號老鬼,年紀一把,卻是外強中乾、極端怕死的主兒,在他的意識中,凡是危及到自己性命的事情,就是把他的屎打出來,他也不願意幹,連提一下都不行!

絕對不行!

他很清楚,沒有了命,就什麼也沒有了!

這名弟子看著突然發飆的長老,腦中被抽的漿糊一片,腿一下子就軟了下來,不停的在地上磕頭道:

“弟子該死!弟子該死!……”

薛老鬼一腳把他踢了過去,回過神來,不由得說了一句:

“傳說中的洪荒大蛇竟然是真的,千年一生,千年化龍,此等兇獸萬萬招惹不起啊!還是保命要緊!”

小丁也沒有想到薛老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看來這洪荒大蛇的兇名在中州確實如雷貫耳,怪不得連驚採絕豔如潭底那位前輩,都沒有將它降服。

薛老鬼稍一晃神,忽然想到了什麼事情:天地異變,異獸玄寶同出,異獸已然如此了得,那麼玄寶該是如何的驚天動地,鬼神難測!

能夠同洪荒大蛇這樣的上古兇獸同時出世的,只能是神物!

神物!

這兩字在他的腦中不斷的盤旋,會是什麼神物呢?神兵利器?功法神術?遠古傳承?一抹奇異的色彩從眼底湧現出來,他輕輕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掂量著心中的份量。

神物,代表著號令中州的實力!萬人之上的威望!

四方仰瞻,八方來歸!

這種誘惑,誰也難以抵擋!

他火熱的眼神在小丁身上一晃,急不可耐的問道:

“除了洪荒大蛇,你還看到了什麼?”

小丁站在他的跟前,分明感覺到薛老鬼身上蒸汽騰騰,兩隻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焦灼著自己好不自在。

“這……”

他有一些猶豫。

薛老鬼這次似乎一點耐心也沒有,看小丁吱唔不語,他手臂一伸,一把扯過身後的少女,同時手掌一翻,一顆紅色的藥丸出現在手上,然後用另一隻手緊緊掐住少女的脖子,厲言道:

這是一顆“十毒丹”,是用十種毒草,十種毒蟲在九幽九界的冥火中熬煉百天而成,若是不幸服食一粒,十息內必穿腸破髒,死無可死,就是神坻念蒼生再世,只怕也是束手無策。

很慚愧,這數十年來,老朽也才煉成了這麼一粒,本打算留著它作為保命之用,現在……嘿嘿……你要是再遮遮掩掩,你這師姐可就要為老夫試藥了。

少女在薛老鬼的手中一番掙扎,卻是掙脫不了,再加上口中難言,只得瞪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小丁,左右晃動著眼眸,示意他快走。

一行清淚,從她的眼眸間靜靜流下,落到了小丁的心田。

“說!你看到了什麼!”

薛老鬼橘黃色褶皺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線中越放越大,小丁看到他的眼中閃爍著貪婪兇狠的光,粘稠的口涎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來,聲音也越變越大:

“說!快說!不然我殺了她!……”

這一幕,讓小丁想起了山裡的野狼,曾經為了一隻野兔,他曾經和一隻野狼這般對峙過。那隻野狼的眼神也是這樣的兇惡,流著骯髒的口涎,但是它不會說話,只有奪人心魄的嘶吼。

“好的,我告訴你。”

下一刻,小丁說。

第十九章 春宮

薛老鬼滿臉冒光,眯著眼睛看著小丁:

“小友,想通了?”

小丁兩手一攤,似乎一下子便變得言聽計從起來,言道:

“師姐在前輩手上,我怎敢違背前輩的意思?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薛老鬼煞是心急。

“只不過我需要一副筆墨,不瞞前輩,我在碧水寒潭中的石壁上確實看到了幾幅玄之又玄、奇之又奇的功法圖譜,我願意將之描繪下來,獻於長老,供長老參研。”

小丁故意將“玄之又玄、奇之又奇”幾個字唸的很重,並且做出一副很驚異的表情。

“好!好!好!”

薛老鬼心中一陣狂喜,就連臉上的褶皺都舒展開來,抬頭朝身邊的兩個弟子咆哮道:

“沒聽見嗎?趕緊筆墨伺候著,膽敢怠慢了小友,我擰斷了你們的腦袋!”

兩個弟子身上微微一哆嗦,趕緊唯唯諾諾的哈下腰,從隨身攜帶的包袱中找出了一副筆墨,顫顫巍巍的遞到了小丁的眼前。

“可是,還有一個問題……”

小丁眨巴著眼,扮作楚楚可憐的樣子:

“長老,這兩天我和師姐顛沛流離,驚嚇過度,染了滿身痼疾,現在腦中是混沌一片,要我現在就憑記憶將這些功法圖譜摹繪下來,我怕是力不從心啊。要是一不小心把哪一副圖畫錯了,或者顛倒了,長老煉就起來豈不走火入魔,這個罪責我可是萬萬擔當不起啊。”

“你!”

薛老鬼一股怒火直逼心門,他明知道小丁是有意耍賴,但卻也無可奈何。只得硬咬住牙根,轉而擺出一副關切的樣子,說:

“小友竟有如此痼疾,老朽實是痛徹心扉。但是現在洪荒大蛇臨世,我擔心中州免不了一場浩劫,也許小友在石壁上看到的圖譜,正是剋制這畜生的神術功法。所以,為中州數萬蒼生計,老朽不得不強人所難了。”

說到這裡,薛老鬼的眼睛竟有幾分溼潤。

隨之,他稍稍猶豫,從緊貼胸口的位置掏出一個瓷瓶,然後開啟,頓時一股清冽酣暢的氣息從瓷瓶中傳出來,光是這味道,便讓小丁清醒了幾分。

隨後,他輕輕一彈,倒出了一枚通體雪白的藥丸,此時,整個房間中都被這股氣息瀰漫,好像有潺潺甘泉流淌進了心裡。

辟穀宗的兩個弟子看到薛老鬼手中景象,詫言道:

“長老,這是……”

饒是終日煉丹的弟子,都認不出他手中拿的是何種丹藥。

薛老鬼眼眸微微顫抖,頗有肉痛之色,言語間帶著幾分不忍:

“這便是療傷聖藥‘冰蟾丹’,整個中州大陸只有西方棲鳳閣的煉丹坊才有能力煉就,掌門師兄費了天大的功夫才求得三枚。若不是此次被託以重任,恐怕老朽到死也難識真顏。”

他一邊說,一邊將“冰蟾丹”託到小丁面前:

“小友,有了這‘冰蟾丹’,想來你的痼疾……”

小丁看他神情,知道這丹藥恐怕來歷不小,不等說完,便一把抓起,徑直扔到了嘴裡,“咯嘣咯嘣”的嚼咽起來。

薛老鬼沒想到有這麼一出,反應不及,只能幹瞪著眼,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好像小丁吃的不是一枚藥,而是他身上的一塊肉。

不過,這“冰蟾丹”確實非同小可,莆一入口,小丁只感覺一股冰徹寒流從丹中噴薄而出,直奔著丹田而去,隨之一陣清涼舒展之感從丹田處散發出來,整個身體有說不出的歡暢,身上的傷痛在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冰蟾丹”確實是好東西。

見小丁嚥下,薛老鬼咂巴了幾下嘴唇,勉強微笑道:

“小友,感覺如何?可以開始了嗎?”

小丁在原地伸展了一下胳膊,又悄悄看了師姐一眼:

“好,現在我要開始摹寫了,前輩稍等片刻便是。這中間若有什麼需求,我會直接說的。”

薛老鬼立刻喜上眉梢,諂媚道:

“但聽小友吩咐,小友有什麼吩咐,儘管開口便好。”

一位弟子走過來,在房間裡加了一盞燈,光線明亮了幾許,小丁提起筆,便在紙上勾畫起來。

吵雜的悅來客棧,依然熙熙攘攘,只是從二樓的某個偏僻處,時不時的傳來幾個聲音,只不過很快便淹沒在了各色聲音之中:

“前輩,我怎麼感覺有些口渴?”

“沒聽見小友口渴嗎?快去倒水!小心我擰了你的脖子!”

“前輩,胳膊有些許痠痛,要是能捏一捏,就再好不過了。”

“快去快去,給小友好好捏捏,要是再這麼怠慢,小心我把你廢了!”

“長老,我頭有點痛……”

“長老,我要如廁……”

“長老……”

“長老……”

……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偏僻的房間裡,小丁將手中的筆終於停了下來,他往前一擲,重重出了一口氣,說道:

“這便完成了!”

這句話剛罷,一直在他身邊團團轉的三人終於停了下來,兩個年輕的弟子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斷拍著胸脯。薛老鬼卻是手快,一把便將小丁手中的圖紙抓到了手裡,迫不及待的仔細研讀起來。

在小丁繪就的圖譜上,只見兩個小人在糾纏撕扯,翻天覆地。薛老鬼一頭霧水:

“難不成這功法的玄妙,便隱藏在兩人的動作中?”

想到這裡,他便刨除雜念,盤腿坐定,一門心的鑽到了圖畫之中。兩個年輕弟子看到薛老鬼如此,也管不著小丁,兀自坐到了薛老鬼左右,開始護起法來。

良久,不知怎的,正在研讀圖譜的薛老鬼,忽然周身開始劇烈的顫抖,臉色在一剎那灰白如紙,豆大的汗珠也從額頭上紛紛滾落下來。

隨之,忽然生出一紅一白兩條氣流,在他左右忽而攀升交錯,忽而分離騰飛,直接將他的衣衫揪扯的支離破碎。同時,一道道血痕也在他的身上隱隱浮現,煞是恐怖!

薛老鬼的這番異變,將兩個弟子嚇傻了眼,若再繼續這般,豈不是要爆體而亡?

“長老,快醒醒!長老!快醒醒!……”

兩個弟子幾番叫喊,卻是無濟於事。眼看情勢愈發危及,一個弟子按耐不住,直接一把抓住了薛老鬼的一條胳膊,想要將其強行喚醒。

可是,他剛觸及到薛老鬼的身體,突變乍然而生!

這名弟子只覺得自己的手一下被薛老鬼的胳膊緊緊吸住,不僅如此,一股極端霸道、炙熱的氣流猛然從薛老鬼的身上傳來,沿著他手臂的經絡直奔丹田而去!

這股氣流起初還能承受,可是熱量越積越多,滔滔不絕,竟化作岩漿一般的氣體,將他的丹田緊緊裹了起來!

然後,無比怪異驚懼的事情發生了!

這如同岩漿的氣體,竟在他的體內化成朵朵紫色火焰,開始燃煉他丹田處的元丹,這番疼痛,豈是錐心徹骨可以形容!

“長老,放過我吧!別殺我!別殺我!……”

他以為是薛老鬼在作怪,其實這個時候,薛老鬼也不輕鬆,他的感觸和這名弟子一樣,都在忍受元丹被炙烤的無比痛楚!

只不過,在這個空檔,他將自己體內的氣流強行逼到了弟子的體內,因為他清楚,如果不這樣做,今日難逃一死!

只能活一個人!便讓這弟子替代了吧!

另一名弟子被嚇的魂飛魄散,以為是薛長老要殺他們,直接奪門而去了。留下的弟子還在叫喊掙扎,只不過片刻功夫之後,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身體彷彿垂死的魚,在地上詭異的抽動幾下後,便不動了。

這時,“噗”一聲,從他的腹腔處突然竄出了一抹紫色火焰,將他的全身全部包裹了起來。閃爍著邪魅光芒的火焰,不斷跳躍著、舞動著,一會功夫,便散去了。當然,同時消失的,還有薛老鬼的右臂和地上弟子的屍身。

薛老鬼無比怨毒的臉鮮血橫流,顯得猙獰可怕,他睜開眼睛,用左手拿起那張圖紙,用力的揉戳成了粉末。

這根本不是什麼功法神術!而是一副勾魂攝魄、殺人無形的春-宮法陣!

而中州唯一使用這個法陣的只有一個人!

魔教,合歡宗,妙音娘子!

擺了他一道的馬小丁,難道是魔教餘孽?

第二十章 溪銘山

再看周圍,哪還有小丁半點人影!

薛老鬼心中惱怒,恨意陡升,身體從房間裡暴-射而出,口中叱喝道:

“小賊!拿命來!”

他去勢極快,房間的門瞬間便被撕裂打飛。一方褐色爐鼎飄蕩在身前,殺氣騰騰,火光繚繞。

緊接著,他屈指輕點,褐色爐鼎瞬間膨脹變大,星星點點的火焰從中迸射而出,整個悅來客棧的空氣馬上便炙熱起來。

薛老鬼就這般立於客棧當空,一雙惡毒眼睛如同鷹隼一般俯視而下,仔細搜尋那兩個熟悉的身影。

但是幾番檢視過後,竟是毫無影蹤!

客棧中的其他修士一愣,也紛紛祭起兵器,防範起來。更有幾名不知門派的修士似乎太過緊張,兵器竟逃脫掌控,直朝著薛老鬼的褐色爐鼎打了過去。

“噹噹噹!”

漂浮在空中的褐色爐鼎立刻便有了不穩之態,薛老鬼如受重擊,面色潮紅,終於忍不住,“噗”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薛老鬼雖然貴為辟穀宗長老,但平日多醉於煉丹,法術修行上不過爾爾,剛才他被小丁戲弄,幾乎喪命,急怒攻心之下,不管不顧的衝了出來,誓要將小丁碎屍萬段。

剛才一陣打擊,心火化血,吐了出來,腦中方才有了一絲清明。再看自身處境時,幾乎魂飛魄散——若是如此多的修士同時出手,自己的性命怕是要交待在這裡了。

想到這裡,他立刻揮手將褐色爐鼎收回袖中,面上浮現出幾分凜然之色,抱拳道:

“諸位勿驚!老朽方才受魔教餘孽所害,幾近身死道消,盛怒之下才有此舉,萬望諒解!不過!老朽確認此賊尚未逃出客棧,此刻怕是正藏匿於諸位身邊!”

“魔教餘孽?”

聽得薛老鬼此語,眾修士立刻警覺起來,相同門派的紛紛聚攏,細細打量起周邊的修士。這薛老鬼心思極重,若是直接說出小丁知道神物玄寶的下落,豈不是人人爭奪。說他是魔教餘孽,自己還有擒下的可能。

他心裡已經有了打算,如若這次小丁再落到他的手中,他一定要用最惡毒痛苦、最狠辣噬心的手段折磨他,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待說出神物下落之後,再將他活活做成毒偶,任自己驅使。

只有這樣,方能解斷臂之恨!

思慮之後,他緩緩言道:

“諸位莫慌,這惡賊的師姐服用了我們辟穀宗獨門研製的三黃丹,只要老朽細細查驗,惡賊必然無所遁形。”

“薛老鬼,你這般挑撥,不會是要我們互相猜忌,自相殘殺,你辟穀宗好坐收漁翁之利吧!”

人群中有人高喝一聲,同時又有數百種兵器紛紛亮了起來,閃著危險的光芒。

“老朽以身家性命擔保,絕無此意。待老朽做法,抓出這藏匿的惡賊!”

言罷,薛老鬼又取出褐色爐鼎,拋於空中,然後屈指成風,在空中描繪幾筆後,朝著爐鼎一指:

“哆!”

爐鼎感應,立刻旋轉起來,隨之幾縷乳白色的氣體蜿蜒飄散而出,在空中擺動遊走。幾息過後,白色氣體似乎隱隱有了方向,慢慢朝著客棧門口的一處陰影遊弋而去。

薛老鬼的臉上現出一抹森然微笑:

“小賊!還不現身嗎!”

眾人的眼光聚集而去,只見門口的一處陰影裡邊有黑影蠕動了幾下,然後一塊黑布被掀起,露出一男一女兩個稚嫩的臉龐。

小丁心裡一涼,正要逃跑,薛老鬼早已翩然而至,同時朝著眾修士喊道:

“魔教餘孽!人人得而誅之!”

小丁看到薛老鬼左手紅光閃爍,殺意畢露,各門派修士紛紛聚攏,斬斷了退路。師姐的手有些冰涼,她不能言,不能動,如今就要同自己死在這裡嗎?

薛老鬼殘忍的笑已近在耳邊,籠罩在悅來客棧中的煞氣瀰漫而至。是呀,自古人魔不兩立,現在在他們眼中,自己竟成了魔!

多麼可笑!

竟然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也許在他們眼中,弱者,便失去了說話的權利!

他一把抽出背上的“星玄”,將師姐擋在身後,冷冷的看著漫天飛來的各種兵器。笨拙的“星玄”散出微微藍光,小丁的面龐也染上了亮光。他甚至暗暗在想:

“若是念蒼生手中的“星玄”,即便只是一劍,也是這天地間最燦爛無比、霸道凌厲的一劍!這一劍!誰還能擋!可惜,我不是念蒼生,我揮不出這一劍。”

他有些黯然。

但是,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

“便是死,也要爭!我命由我,不由天!”

這一刻,時間彷彿停止。透過小丁的眼眸,眼前的一切都濃縮了起來。這一刻彷彿這般熟悉,也許在上一世,他也曾看到過這無窮無盡的冰冷殺伐。

來吧!無懼,亦無言。

薛老鬼這一擊已是算計了許久,他確認,只憑小丁的能力,無論如何也無法逃脫,他不需要小丁死,只需要昏迷,只要能騙過眾人,讓他帶走“屍體”,便可以了。

生死一線,何去何從?

正邪分立,誰能看破?

就在這一剎那!

忽然,從客棧的門廊上落下一個身影,一把將小丁和師姐攬入懷中,重錘翻飛,眾人措手不及,竟讓他朝門外突圍而出!

這一切來的太快,黑影似乎早有預謀。

不過還是有人看出了端倪,大聲喊道:

“是柳無敵!金剛門的柳無敵!”

薛老鬼一招落空,睚眥欲裂,絲毫沒有停頓,也跟著彈跳而出。

人群湧動,緊跟而去。

同時,各種雜音響起:

“快快報告同門師兄弟!共同誅殺魔教餘孽!”

“柳無敵竟然離經叛道!不可放過!”

“這妖孽怕是要尋援手,正道之人必須同仇敵愾,除魔衛道!”

……

……

緊接著,一道道訊號火光沖天而起,肅殺喝令響遏天空。

夜。

圓月當空,清風唱晚。

天穹籠蓋,浩瀚的碧空有幾抹星辰點綴。突然,幾道尖銳的破空聲響起,一道紫色流光疾馳而過。

正是御劍飛行的秦殤,他已經在養龍峰附近查探多時,並無所獲。

天光閃爍,雲影徘徊,忽然,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

“敢問前方師兄可是來自無極仙島?”

秦殤立即駐步,轉頭望去,只見一道七彩法寶從黑暗深處奔襲而來,仔細檢視,原來是一串巨大的七色佛珠。秦殤似乎認識這法寶,便回了一句:

“來的可是溪銘山無花和尚?”

“哈哈哈哈,瞭然瞭然,正是在下。”

伴著笑聲,七色佛珠已飛到跟前,站在上面的卻是一個肥頭大耳的光頭和尚。這和尚長得頗有特點,周身只披著一件暗紅色的破舊袈裟,露出半邊胸膛。一顆圓溜溜的大腦袋長在外面,十分滑稽。

可是他的表情卻是儒雅清秀之極,再加上腳下七彩佛珠流光四溢,更顯的超凡出塵,一派佛家真象!

溪銘山位於中州之北,創派祖師本為一凡人,姓名不詳。當年魔教禍害中州,正是群魔亂舞的多事之秋,他感念人間悲喜,正道倫常,再加上命途多舛,生死迷茫,心灰意冷間遁入空山修行,以坐枯禪為修行之法。

這一坐便不知道是多少春秋。

忽一日,昏沉間,一奇人突然到訪,欲度之成佛。他正言道:

“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彌陀。”

奇人感懷,在他額頭輕敲三聲,便飄然離去。待到他睜眼觀望,卻不見來人蹤影,方才所見,不知是夢是禪。此後,他突然大徹大悟,自創一套無上心法,命為《降魔般若心經》。

從此,便在山野發跡,廣招天下修士齊抗魔教,日久,竟成一派領袖。後建立山門,號為“溪銘山”,駐守北方。

後派弟子感念師祖偉績,追之為“無相天尊”,受世代香火供奉。如今溪銘山主持名喚軒轅子,佛法精深,門下弟子無數,尤其以無花和尚最為出名,再加上有佛門重寶“七彩舍利”的加持,在中州年輕一輩中名聲頗為響亮。

“想不到連一向清心寡慾的無花師兄也要來湊個熱鬧,看來這養龍峰真是塊寶地啊。”

秦殤顯然也是認識無花的,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秦師兄真是說笑了。玄寶異獸一日同出,千年罕見,師尊命我前來助無極仙島一臂之力,勿讓重寶落入邪魔外道之手。”

無花和尚說的一本正經,光明磊落。

“不過來的不僅貧僧一人,還有棲鳳閣的千川雪,稍稍便到。”

無花話音落下,夜空中又一條白色匹練破空而近,只見一位綠衣少女腳踩一株白色蓮花,如同九天玄女一般,踏空而來。只不過她的臉上蒙著一抹綠色輕紗,旁人絲毫看不見她的面孔。

待到跟前,這才看清楚,原來這千川雪倒比無花、秦殤二人小上幾歲。秦殤是第一次見這棲鳳閣的聖女,倒是頗為驚訝!

名滿中州、實力不遜於自己的千川雪,只有這般年紀!

不過年紀雖小,氣質卻是超凡冷豔,冰清玉潔,不僅如此,在她的身上似有一種高貴典雅的神聖意味。雖有輕紗遮曼,但肌膚勝雪,美豔奪人豈是輕紗可以遮擋?也難怪,作為棲鳳閣千里巍峨雪山的少主,她有著超乎一般人的尊貴和驕傲。

小小年紀,已是崢嶸畢露,儀態萬千。

千川雪落定後,眼眉輕輕掃過二人,微微頷首:

“棲鳳閣,千川雪。”

言罷,再無一字。

場面顯得頗為尷尬,秦殤也一時無語,苦笑著和無花對視起來。

除了冰雪一般的態度,更讓無花和秦殤無奈的是棲鳳閣奇特的風俗。在中州大陸,西方棲鳳閣的女子以美豔嬌媚聞名,多少男子日夜思暮,卻萬分忌憚。

原因只有一個,八百里冰川雪嶺,陰為主,陽為次,也就是說,棲鳳閣是女子的社會,女子擁有無上的權力!男子反倒成了附庸!

所以,看到棲鳳閣的人,總是有一種無法言明的奇怪感覺。

“無極島,秦殤。”

“溪銘山,無花。”

不過二人很快便反應過來,依然答禮道。

“無極島?”

千川雪斜著眼睛看了看秦殤,眼神中閃過一絲慍怒,不過很快便被冰霜掩蓋下來,恢復如常。

秦殤心細如棉,看到千川雪腳下的蓮花瑞氣騰騰,青光閃爍,識得正是中州遺失已久的上古玄寶“鳳皇蓮臺”,想不到竟落到了她的手上。看來,紫煙羅對千川雪的培養可謂不遺餘力啊。

無花也看出那蓮臺來頭頗大,必非凡物,略微沉吟後當即滿臉驚詫,要知道比起他們三人手中的“破虜”、“七彩舍利”,“鳳皇”可謂神兵中的上品,乃是當年仙后座下神獸“遠古真鳳”所化,相傳,對敵時可以召喚出“真鳳幻影”,無堅不摧,所向披靡。

“鳳皇”已經遺失多年,今日竟然在這裡看到,怎能不令人驚歎!

二人相互對視,皆有異色。

一時無語。

就在此時,忽然養龍峰山腰處一道紅色火光沖天而起,直照的天光大亮,緊接著“咻咻咻”無數流光朝著火光而去,依稀之間能看到是無數人影婆娑,不知所謂何事。

秦殤略一低吟,蹙眉道:

“難道……玄寶已現?”

無花和尚、千川雪似乎也做同樣思考。

無花點了點頭:

“瞭然瞭然,必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我意前去檢視一番,不知無花大師和千川師妹可有打算?”

秦殤收回心神,作勢便要馭劍而去。

無花“哈哈”一笑:

“瞭然瞭然,我便同秦師兄一同前往,也好助秦師兄一臂之力。”

無花和尚顯然深受師尊軒轅子授意,處處以無極島為先,秦殤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也不做推辭,朝著無花和千川雪會心一笑,便當先化作毫光,馭劍而去。

無花見狀,也不再言語,在後緊緊跟隨。

只有千川雪面露不屑,但稍作遲疑後,也跟了過去。

三道流光破空而動,如同銳利鋒刃,在天幕上割開了三道傷口,黑夜噴湧而出!

風起,雲聚,雷動,山雨將來!

第二十一章 倔強

綠波洶湧,草木驚飛。

無數的嗜血光芒閃爍,連月亮都慘白了幾分。

一道黑色的人影佇立在參天大樹之下,彷彿一隻受傷的野獸,不斷喘著粗氣,腥血早已染紅了他破碎的衣衫,使得他的面容看上去十分猙獰可怖。

周圍無數修士怒目而視,手中兵器殺氣騰騰,這片空地已被完全封鎖,除了殘枝斷葉和星星血跡,再無一物。

“柳無敵!你竟然袒護魔教餘孽!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一名修士仗劍高喝,手中一把蛇形長劍寒光熠熠,方才正是他的劍刺破了柳無敵的胸膛。

“哈哈……哈哈……誰是魔教餘孽?這兩個小孩?”

他一手指著樹蔭下的小丁和師姐,對著眾人喊道:

“誰能證明!”

人群中一陣騷動,薛老鬼匆匆走了出來,厲言道:

“老夫能夠證明!諸位可知魔教合-歡宗的‘陰陽和合境’邪法!老夫的手臂便是被這邪法所傷!”

薛老鬼一身正氣凜然,踱步到人群中央,眾人看時,只見他的右臂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甚為恐怖。尤其是有人聽到“陰陽和合境”,更是心有餘悸,此等妖魔之法,還未斷絕嗎?

“所以,今天我一定要親自擒下這妖邪,將之帶回辟穀宗挫骨揚灰,使他永世不得超生!”

眾人雖覺得薛老鬼的言語不免殘忍,但是聯想到魔教作亂時,生靈塗炭,萬物難存,不禁人人自危:

既是妖邪,又有何慈悲可言!

“哈哈……薛老鬼,你的手臂是怎麼斷的?你敢明言嗎?”

柳無敵言罷,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薛老鬼,有一股莫名的意味。

薛老鬼聽到這番話語,當即心頭一凜:

“難道這柳無敵知道些什麼?還是他故意詐我?”

心頭雖這麼想,但是嘴上仍然回到:

“魔教邪術,有何可言?柳無敵!不管今日你如何狡辯,怕是插翅難逃了!”

柳無敵寒下臉來,看了看薛老鬼,又看了看周遭瘋狂的人群,心中也隱隱有了懼意。

而且,還有一絲不甘心。

他不再理睬諸人,回身走到小丁跟前,說道:

“小友,今日之勢已是萬分危急,恐怕……”

他一邊說,一邊打量著小丁。小丁只當他是救命恩人,感激道:

“今日之恩,來日一定報答!”

聽到小丁的話,他冰冷的眼漸漸火熱起來,似乎還加夾著一絲瘋狂:

“那好!只要你將神物的下落告知於我,即使拼掉性命,我也一定會保你和師姐周全!”

小丁一愣,隨之明瞭:

他救自己,也是為了神物。

原來柳無敵白天受辱於南宮長風,本打算離開葛家莊,可是他實在氣憤難填,悲恨交加,便去而折返,藏匿於悅來客棧之中,打算暗中偷襲南宮長風。

可是他等待許久,不見南宮長風,卻見到薛老鬼領著一個孩童從他的房間走了出來,而且行蹤詭異,頗為蹊蹺。柳無敵心中好奇,便偷偷跟著薛老鬼而去,探聽之下,便有了這驚天發現!

後來情勢突變,薛老鬼誤煉小丁描繪的“陰陽和合境”圖譜,走火入魔,小丁偷跑而出。柳無敵便藏匿於客棧的門廊之上,想在小丁偷跑出門時將之擄走,然後再逼問出神物的下落。

可是這薛老鬼竟然驚動了眾人,自己行蹤敗露,被逼殺至此。驚慌之下,他改變策略,打算以恩義打動小丁,待探知到神物下落之後,便取其性命。

這樣一來,一是可以維護自己的名聲,而是神物的下落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這番算計,陰狠毒辣,入木三分!

小丁並不糊塗,原來這柳無敵跟薛老鬼是一樣的人物,也寒下心來,說道:

“我不知道!”

柳無敵看到小丁眼中光華盡失,明白自己的計劃已被看穿。臉色漸漸陰沉,冷笑道:

“既然已被你看穿,我也無需遮掩。小娃子,告訴我你知道的東西,我可以留你一具全屍,否則,嘿嘿……”

他有意無意的將眼光飄向師姐,小丁知道他想威脅自己,便緊緊抿住嘴唇,直勾勾的瞪著柳無敵,再不言語。

“不知好歹!”

說完,他猛地起身,一把抓起小丁的脖子,朝空地中央摔了過去!

“砰”一聲,泥土飛濺,小丁的身體在地上擦出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疼痛瀰漫了全身。

柳無敵的這一舉措讓場中的眾人一驚,頓時安靜下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諸位,其實我早已看穿這廝的身份,但我料想魔教餘孽絕不止他們二人,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以求深入魔穴。怎知這廝實在嘴硬,小弟不才,只得放棄了。”

“這麼說,柳兄也是一無所獲了?”

薛老鬼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他。

也許也只有他們兩個,才知道其中意味。

“哎,一無所獲。”

柳無敵一臉惋惜,還要在說什麼時,小丁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他用手輕輕擦了幾下嘴角的血痕,緩緩說道:

“我不是妖邪。”

柳無敵站在他的身後,森然一笑,手中的重錘應聲而出,流光一般打在小丁瘦弱的脊背上。

小丁只感覺腦中“嗡嗡”亂響,再次撲倒在泥地中,身體在大力中翻了好幾個滾,鮮血從他的嘴中、鼻中、眼睛中溢位來,染紅了黑色的泥土。

“嘭!嘭!嘭!”

彷彿能聽到心跳的聲音,在這個清冷的夜晚,沒有一個人為他站出來說一句話,他們就這般冷冷的看著,笑著。

是在嘲笑誰的懦弱嗎?

誰的?

一絲涼風吹過,醞釀已久的山雨終於飄然落下,霧濛濛的雨幕籠蓋了整個蒼穹、整個山川。

小丁感覺到一抹清涼,背上的灼痛也似乎減輕了一些,他就這樣躺在地上,看著無數雨絲,從天空垂落而下,滴滴答答的打在面龐之上。

良久,他忽然想到了什麼,用盡所有的力氣支起身體。所有的地方都在燃燒,都在疼痛,但是他覺得最重要的不是這些,而是這一句話:

“我……不是……妖邪。”

他拖著步子走到空地中央,對著眾人說道。

柳無敵從來沒有這般的歡暢,雖然他面對的只是一個毫無功法的孩子,但是能夠在中州褚修面前親手懲治一個所謂的“魔教餘孽”,這等榮光,怕是百年都沒有了吧。

而且,雖是懲治,也是逼問!

所以,面對再次站起的小丁,他有一絲慍怒:

“受我一錘,竟然還能站起來,豈有此理!”

再次飛身而起,朝著小丁的胸膛疾蹬而下,小丁眯著眼睛看著雨飛馳過來的黑影,卻是再也沒有力氣挪動腳步。

“哐!”

毫無懸念,小丁再次摔倒,被踩進了泥土裡。柳無敵的腳蹬在他的胸膛之上,他彎下腰,舔著嗜血的嘴唇,輕輕的在小丁的耳邊說道:

“再給你一次機會!告訴我,神物在哪裡?”

小丁的頭被泥水淹沒,只留下鼻孔和嘴巴,柳無敵看到他嘴唇翕動,卻不知道在說什麼,便探下頭來,將耳朵放到小丁的嘴邊。

“你……你……不……配……知道!”

斷斷續續的聲音從小丁口中發出,就在說完這句話的一瞬間,原本虛弱的小丁忽然將腦袋從泥水中伸了出來,一下便咬住了柳無敵的耳朵!

緊接著鮮血飛濺,嘶吼連連,一隻血淋淋的耳朵被生生咬了下來!

野獸般的叫聲,響徹天際!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柳無敵滿腔怒火已經急不可耐,他再也沒有猶豫,再也沒有憐憫,再也沒有遲疑,就這般單手將小丁舉起,狠狠摔向三丈之外。

他的身影隨即跟隨而去,面目悽慘,拉起小丁的一隻胳膊,大聲吼道:

“求饒!只要你跪下求饒!我便放過你!”

小丁的臉上全部都是泥漿和汙血,他慢慢吐出嘴裡的碎肉,扯著嘴笑了出來:

“你不配!”

“啪啪啪啪啪……”

幾聲連響,整條胳膊筋骨盡碎!

柳無敵心中突然升起一種恥辱感,難道連這螻蟻都收拾不了嗎?

他再次抓起小丁的另一隻胳膊,依舊嘶吼道:

“求饒!只要你跪下求饒!我便放過你!”

沒有迴應。

“啪啪啪啪啪……”

又是幾聲連響,另一隻胳膊也無力的垂落下來。

終於有人看不下去了,說道:

“柳無敵,你何必如此殘忍,快快給他一個痛快吧!”

柳無敵早已瘋魔一般,聽到有人說話,當即回頭叱喝道:

“難道你也是魔教餘孽不成?竟然替妖邪說話!”

那人聽完,看了看四周投射而來的複雜眼神,趕緊閉了嘴巴,退了下去。

柳無敵提起小丁的衣領,甩手一個巴掌:

“求饒!求饒啊!”

又一個巴掌:

“求饒!”

“求饒!”

“求饒!”

…………

…………

比雨點更為密集的巴掌抽打在小丁的臉上,柳無敵氣急敗壞的嘶吼著:

“求饒!求饒我便放了你!”

可是換來的除了沉默,還有小丁圓瞪的雙眼!

山雨下的更大了,雨水在地上匯聚成小小的水窪,倒映著柳無敵殘忍的面孔。

小丁的身體浸泡在雨水中,輕輕的蠕動著,兩條赤紅的胳膊毫無意識的劃過一道道泥水,留下一道道深紅的血槽。

他的意識早已模糊了,只能聽見叮叮噹噹的雨滴聲,充斥著整個世界,唯一留在體內的是一股執念——

我要站起來!站起來!站起來!

透過風雨,透過泥潭,坐在樹下的師姐眼睛都沁出了血,她在為我哭泣,為我難過,為我擔心,我怎麼能倒下!

必須站起來!

一條腿……兩條腿……抬起……彎曲……站立……

每一個動作都無比艱難,每一個疼痛都錐心刺骨,可是卻不曾停止。

千山風雨,朗朗乾坤,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如孤葉般單薄的身體,終於還是站了起來,他昂著胸膛,用顫抖的聲音“嗚嗚咽咽”的笑了出來。

這笑聲,如嘲諷,如嘆息。

但是落在在場的每個人心上,便如同重擊!

“他瘋了,殺了吧。”

一個白鬚的老者站了出來,對著柳無敵說道。

柳無敵似乎對白鬚老者頗為忌憚,點了點頭,重新拿起重錘,高高舉起,就要向小丁的頭上重擊而去!

這一刻,雨急,風更急!

難道在這一刻,蒼天也哭了嗎?

沒有人回答,只有無盡的風雨從密林中呼嘯而過,如長鞭般,抽打著這個世界。

第二十二章 霸道

“不!”

一聲悲憤從樹下的少女口中喊出,她眼角、唇角,耳畔都沁出了鮮血,竟是生生掙脫了三黃丹的桎梏。但是喊完這一聲,她便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所有人都閉上了眼睛,一切似乎已成死局。

就在這時,一道霹靂,橫貫天空!

原本低垂的雲層中突然大亮,萬鈞的驚雷帶著駭人的聲響噴薄而出,然後在天邊化作一道銀色雷龍,昂首盤旋,響徹穹宇,朝著柳無敵呼嘯而來!

天地萬物,深深歌唱!

一時間,空氣也化作萬千鋒刃,戰意浩蕩,漫天怒火,直要將整個天地都焚燒殆盡!

是誰?

發出這焚天之怒!

柳無敵近乎膽破,想要躲避,可是全身上下好像被雷龍的氣息鎖定,竟是不能移動分毫!而且,不待雷龍靠近,全身的衣衫竟已化作齏粉,隨風飄蕩而空。

緊接著,赤裸的面板在巨大的壓力下寸寸龜裂,道道血痕佈滿周身,說不出的猙獰醜惡,腥氣縱橫。

柳無敵看著遠空賓士而來的巨大殺意,臉上漸漸浮現出一抹狠色,只見他雙嘴一合,咬破舌尖,一道精血從口中噴射而出,濺落到手中的黑金色“五嶽朝天錘”上,同時全身靈氣也向雙錘聚攏。

雙錘被靈氣催持,頓時青光大盛,熠熠生輝。他本身便有二因境界的修為,這番動作,已然是傾盡全力,要做困獸之鬥!

須臾間,滾滾雷漿翻動,銀色雷龍咆哮而來,與柳無敵手中的“五嶽朝天錘”生生撞在一起。

“啪!啪!啪!”

極光閃爍,雷藤跳躍,虎嘯龍吟,汪洋大作。

柳無敵的身影瞬間便湮沒在銀色光圈之中,彷彿是被這暴怒雷龍吞噬而去。巨大的雷光洪流傾瀉而出,將整個大地染上了一層銀色鎧甲。

這,便是天威嗎?

…………

良久。

一切,又歸於平靜。

周圍的參天巨樹已被夷平,地面上山石破碎,坑坑窪窪,到處都是焦黑之色,剛才還是生機勃勃的森林,現在已是寸草不生,滿目蒼涼。

早已退避三舍的眾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一擊何等威勢,即使強如天外樓南宮烈和無極島秦殤,怕也難以做到!能有如此修為,在中州,絕不是泛泛無名之輩!

難道是紫陽真人親臨?亦或是南宮烈、軒轅子、紫煙羅其中的一位?

眾人紛紛猜測,卻是難得要領。

“啊啊啊!不可能!不可能!是誰!你是誰!”

突然,一聲聲驚懼的叫喊打破了眾人的思緒,一個黑色影子在地上拖著雙腿,一邊攀爬,一邊胡亂喊著,他全身都是傷口,就連左眼眼珠都被生生爆裂而去,全沒有了剛才的八面威風。

不是柳無敵,又是何人?

他不斷地在地上爬動,神志似乎已經昏迷,此刻全身已然焦黑如碳,左眼中血流不斷,空空如也。

半響,他還是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滿臉猙獰,一隻眼睛緊緊盯著前方,如野獸般吼道:

“你!到底是誰!”

就在距離不遠的地方,站著一個略為肥胖的人影,執著一柄青光寶劍。

一席磨損發白的藏青色道袍,一雙破爛不堪的草鞋,一隻髒兮兮的酒葫蘆,還有滿頭亂髮隨風飄舞,遮住了面龐。

哪裡有半分的仙風道骨?

不過眾人的眼睛很快便從他的身上移了開去,看向他手中的長劍。

那是如何光輝燦爛的一把劍哪!

瑞氣蒸騰,光華流轉,青色的氣體化為實質,緊緊包裹在劍身之上,泛出奪目的光芒!萬千星斗,浩瀚天光也在這一刻失去了色彩,慚愧遁去。

“咦!”

有人在暗處輕輕驚呼了一聲。

然後數道毫光閃爍,幾個人影從暗空中落了下來,各個氣宇軒昂,容貌不凡,原來是秦殤、無花和尚和千川雪三人。

其實他們幾個早就到了此處,只是隱匿在暗處不曾出來,雖然對小丁的境遇頗有同情,但是畢竟是“魔教餘孽”,礙於宗派臉面,不得不隱忍不發。

但是這怪人驚天動地的一道神通,使得他們再也無處藏身,只得現身。三人剛剛落定,又是一道火紅煙火,如流星般從高空俯衝落地,同時熱浪滾滾而來,直接將周邊的氤氳水汽化作層層薄霧。

待蒸汽散盡,露出一高一矮兩道人影,卻是南宮長風和蘇媚兒。

圍繞在四周的各門修士自然有人識得他們的身份,不由得唏噓不已:

這番天地震盪,玄寶出世,中州四大門閥——

無極島、天外樓、溪銘山、棲鳳閣竟無一缺席,紛紛派出了得意弟子,其中意味,不言則明。

不過他們現在誰也沒有理睬周圍的奇異目光,而是站在原地看著前方的人影,尤其是秦殤,直直看著來人手中的長劍,這番風采,似曾相識。

是誰呢?

怪人全沒有把眾人放在心上,一步一步走向躺在地上的小丁,蹲下,細細檢視著小丁的身體,擦拭著他滿臉的汙血泥垢。小丁輕輕睜開雙眸,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喊道:

“師尊……”

話沒說話,已是淚流滿面,昏了過去。

即便小丁倔強如斯,終究只是一個孩子。

來人脫下自己的道袍,將小丁輕輕裹住,然後抱起,放到了師姐的身邊,看著自己的一雙弟子,他的臉色依然平靜,只是手中的“追魂”鋒刃已是獸鳴不已,青芒如水,幾乎滴落劍尖!

轉身。

冷冷看向柳無敵:

“老夫的弟子雖然不成器,但還輪不到你來教訓!你有什麼資格?”

柳無敵漸漸從剛才的驚慌失措中清醒過來,心裡暗暗驚詫,想不到這般儒弱的少年竟有一位道法如此高超的師尊,他面色不斷變幻,幾番思量之後,只得咬牙忍住周身痛苦,抱拳道:

“前輩,方才我等正在圍殺魔教餘孽,既然是前輩的弟子,怕是我們搞錯了,誤會……誤會……”

怪人冷哼一聲,言道:

“他是魔教餘孽,我是他的師尊,豈不是魔教的魔頭。看見魔教魔頭,你怎麼還不動手?”

柳無敵滿臉是汗,連左眼中流出的汙血都來不及清理,連連躬身,諂笑道:

“前輩說笑了,不敢……不敢……看前輩道法超然,光明磊落,分明是正道高人,小子不敢造次。”

“哼!你打得過便是魔教餘孽,打不過便是正道高人,這是什麼道理!就憑你這幾句話我便能饒了你嗎?痴人說夢!”

言罷,四周的狂風猛然一滯,彷彿要化作萬千箭矢,只待天命,便要驟然發射!

一股寒氣直衝向柳無敵的心頭,他今晚本想施計打聽到神物的下落,誰知最後竟落下一身重傷,險些性命不保,偷雞不成蝕把米。

現在若是單靠一人之力,只怕是有死無生。他眉角掃了一眼身後眾人,臉上現出幾分決然之色:

“前輩這般咄咄逼人,難道是要和整個中州正道為敵?”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怪人大笑了幾聲,眼中精芒逼視,矮胖的身形似乎在一瞬間拔高了幾分:

莫要說整個中州正道,便是這天下,和老夫的弟子比起來,不過算個屁!

今日,你要麼自廢雙臂,我尚可饒你一命,若還是頑固不化,便休怪老夫手中的“追魂”劍下無情!

我問你,要生,還是要死!

第二十三章 劍殺

長空瀟瀟,劍意森森。

“休要欺人太甚!”

一番冷寂之後,一聲暴喝從人群中響起,一位白鬚老者徐徐走了出來,正是剛才下令斥殺小丁的那位。

柳無敵如聞天籟,趕緊躲到老者的身後,悄悄說道:

“無戒尊者救我!”

這無戒尊者是一位在中州頗有名氣的散修,和荒木老祖原是舊相識,尤其是近幾年來往更為密切,金剛門能夠在南方嶄露頭角,無戒尊者便是出了大力氣,所以在金剛門內甚有人望。

“尊駕道法高強,何必為難一個小輩。”

“哼!我這不成器的弟子連道法都不曾修煉,不是差點死在你們這些前輩手中嗎?老夫平生最討厭的便是你們這些惺惺作態、自詡正道的烏龜王八蛋!”

人群中一陣譁然。

怪人不為所動,冷冷掃了一下眼前眾人,鄙夷之色溢於言表。

“你!”

無戒面上寒氣籠罩,豎眉切言說道:

“我正道之人一再容忍,閣下卻一再侮辱,難道是欺我正道無人嗎?今天便讓你領教一下我的手段!”

這無戒尊者也是性如烈火,一句言罷,便徑直從手中丟擲一個物事,仔細看時,卻是一方玉白色的山形鏤空香爐,浮在他的胸前。

然後掐指作勢,口中默唸清訣,只見嫋嫋白煙從香爐中蒸騰而起,緩緩升空。初看時,並無奇異,可是細細觀察,這才發現原來香爐散出的白煙竟沒有飄散而去,而是緊緊凝結,緩緩流動,十息的功夫,便凝成了一副影象。

竟是一尊佛陀!

佛像初現,仙氣繚繞,原本安靜的天際馬上便佛號大作,誦經不斷,萬千金邊佛像在半空中若隱若現,其間更有無數獸鳴鳥啼之聲不絕於耳,一副萬佛朝宗的煌煌天威,鋪天蓋地而來。

站在地上的眾人不由得心生敬畏,有些人竟是支援不住,當即匍匐在地,全身顫抖起來。

怪人雙眼平視,卻是波瀾不驚,似乎並無為所動。

秦殤全身氣血翻動,也受了影響。但是畢竟深得無極真傳,很快便壓制下來。

和無花和尚對視一眼之後,兩人眼中俱有異色。稍作思慮,說道:

“這無戒尊者的‘博山爐’(注)莫非和貴派有幾分淵源?”

無花和尚看見眼前景象,眼眸中精光掠過,卻是一驚:

“無戒尊者不常在東方行走,寶物‘博山爐’更是少有人知,不想秦師兄竟然識得!久聞秦師兄博聞強識,中州無人可及,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佩服!佩服!”

秦殤微微一笑:

“無花師兄說笑了,不過是師尊紫陽真人偶然提起,便稍稍記下了,但具體如何,卻是不得而知。聽師兄方才言語,難道此物真是出自溪銘山?”

無花雙掌合十,口中唸了一句佛號:

“阿彌陀佛!秦師兄仔細檢視便知,我溪銘山哪有這般殺氣騰騰的佛陀。”

秦殤若有所悟,抬頭朝空中的佛像看去:

這佛陀真象看似光明正大,佛光閃爍,但在金面之上卻是煞氣縱橫、桀驁不馴,沒有半分的慈悲憐憫。

這哪裡是什麼佛尊,分明是一具魔尊!

“這無戒尊者真是好手法,竟能用‘博山爐’幻化佛陀真象,惑人心神。但可惜佛有菩提心,卻是擬造不出來的。”

無花面色閃爍,又補充了一句。

果然,佛像成型片刻之後,突然眼中精光大盛,巨口張開,一聲驚天動地的嘶吼驀然而現!

吼!吼!吼!

緊接著,無數彩色砂礫從巨口中噴射出來,化作漫天洪流,直朝著怪人而去!隨著洪流湧動,佛現也漸漸萎靡消遁,融入到洪流中去了!

色彩斑斕,卻是殺人毒藥!

就在這時,久不做聲的薛老鬼身形也是一閃,祭出自己的褐色爐鼎,吐出陣陣黑煙,將怪人的全身緊緊籠罩了起來,不僅如此,他一聲怪笑,又朝袖中一掏,丟擲一個活物。

赫然是一隻七尾蜈蚣!

薛老鬼這般也是無奈之舉,因為柳無敵一死,自己很可能便是下一個。痛下殺手,置來人於死地,才是活命的唯一辦法!

秦殤心頭凜然,聽到身旁的南宮長風一聲怒吼:

“無恥懦夫!使這種下作手段!”

七彩洪流如九天玄蛇呼嘯而至,夾雜在黑煙中的七尾蜈蚣寒光閃爍,這幾乎是必死之局!

所有人都在這麼想!

嘩啦啦!

嘭!

殺意澆灌而去,將怪人周身三丈的地方都染上了妖豔的、觸之立死的毫光!

天地間最後的生機都被吞噬而去,一切似乎都無法挽回!

好像有人在嘆息,都結束了嗎?

……

……

一隻手掌!

一隻普通的手掌!

從光芒萬丈中探出!

好像在一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脖頸!

按住了這洪荒天地的命門!

一支乳白色的光劍從洪流之中射出,直貫天際!

窒息!

靜止!

心悸!

……

狂風驟起,以手掌為中心旋轉起來,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整個天地的脈搏都掌控在這個手掌之中,瘋狂舞動,尖銳咆哮。

整個洪流也開始旋轉,這條五彩斑斕的赤練毒蛇似乎被緊緊抓住了七寸,再也動彈不得。隨著不停的旋轉,洪流漸漸脫去了五顏六色的光斑,竟然變成了黑白兩色,然後黑白兩色聚集,變成了一副嶄新的圖案。

八卦圖!

然後緩緩推出。

……

……

世間萬物,歸乎八卦。

當天地安靜下來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懸於空中的“博山爐”破碎成片,落到了泥土之中。地上一條巨大的蜈蚣燒成了焦炭,柳無敵的身體也變了形狀,生機全無。

無戒尊者氣孔流血,面如死灰,一下跪到了地上,喃喃道:

“怎麼……可能……”

“無戒,這麼多年,你的‘半佛陀’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怪人的聲音飄飄忽忽的傳來,無戒尊者全身一個哆嗦:

“你到底是誰?怎麼會識得我自創的‘半佛陀’?”

“呵呵呵呵……你背上的那一劍,好了嗎?”

轟隆隆天地一聲巨響,一道閃電橫貫天空,照亮了無戒尊者慘白的面孔!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全身的肌肉都在瞬間顫抖起來,眼神灼灼,嘴巴一張一合,半天才用怪異的聲調喊了出來:

“啊啊啊啊!……是……是你……你回來了……你竟然還沒有死……”

那種表情,彷彿見了九幽九界最可怕的厲鬼。

“我還沒有死,我回來了。”

那個人的語氣很平淡,似乎是見了許久不見的老友。

無戒尊者就這樣的顫抖著站起身來,滿面鮮血橫流,說不出的淒涼瘋狂:

“哈哈哈哈……他回來了……哈哈哈哈……他回來了……”

他一邊雙手朝天喊著,一邊轉身朝遠方走去,直到突如其來的大雨淹沒了他的背影,再也看不見了。

沒有人知道是為什麼。

只有秦殤微微皺起了眉頭……

注:《考古圖》記載:“香爐像海中博山,下盤貯湯使潤氣蒸香,以像海之四環。”

第二十四章 九天神魔真訣!

“誰還傷了我的弟子,站出來。”

涼風一卷而過,一片蕭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一個人。

薛老鬼怔怔的看著這驚人的一幕和射來的冰冷眼光,他本該害怕的,或者是求饒,可是他偏偏竟沒有由頭的對著眾人暴怒起來:

我說他是魔教餘孽你們就信嗎?柳無敵說他是魔教餘孽你們也信嗎?好!現在我告訴你們!這個小畜生,他知道玄寶的下落!洪荒大蛇出世,你們知道同出的玄寶是什麼嗎?

神物!那是神物!

這大地的神經,被輕輕撥動。

原本清冷的空氣漸漸火熱起來,星星點點的目光看向樹下的小丁,喘出的潤熱溼氣緩緩在空中飄蕩,原本不斷後退的人群不自覺的向前走了幾步。

薛老鬼倒是不為所動,自顧自的從懷中摸出一粒丹藥,慘然笑道:

“你們都想讓我死嗎?沒有那麼容易!看見了嗎?這是‘十毒丹’,入口即化,沾血即死!誰要是想讓我死,我便和他同歸於盡!同歸於盡!哈哈……哈哈……”

薛老鬼就這般拿著丹藥在人群前晃動著,晃動著,忽然,不知道是誰在後面推了一把,他的身體一晃,手裡的“十毒丹”正好插進了嘴巴里。

薛老鬼一怔,立刻瘋狂的在嘴巴里抓起來,直到抓出的鮮血慢慢變黑,身體如爛泥般萎頓下來。他躺在地上不停抽搐著,斷斷續續的慘叫著:

“啊啊啊啊……誰想害我……誰……是誰……誰……”

一會的功夫,薛老鬼的身體全部化成了黑水,伴著雨水,不知道流向了何方。可憐一世惜命的薛老鬼,最後竟然死在了自己手上。

再沒有人關注薛老鬼,每個人都面龐上都帶著興奮的紅暈,直至“倉啷”一聲劍響,打破了他們的美夢。

“哼!”

怪人冷哼一聲,似乎也厭倦了這種遊戲,拿出背上的酒葫蘆,深深喝了一口,然後抬腳,便要離開。

就在這時,一道火光掠過,隨之一個聲音響起:

“且慢!”

“嗯?”

剛剛轉身的怪人似有一絲驚訝,回過頭來,才發現一個紅袍男子浮在半空,在他胸前繡著一抹白色火焰,栩栩如生。

南宮長風。

怪人一臉漠然。

“我不是為了魔教餘孽,也不是為了什麼狗屁神物!”

南宮長風平靜的娓娓說道。

“哦……那你是為了什麼?”

南宮長風的話顯然讓他有些興趣。

“只求一戰!”

他依然很平靜。

怪人看了看南宮長風,眼波緩緩流動:

“你是誰?”

“天外樓,南宮長風!”

怪人踏空幾步,緩緩升起:

“南宮烈不濟,卻有一個好兒子!你,很好。”

碩大雨絲從空中墜落而下,卻澆不滅南宮長風燃燒的雙眼,那是戰意,一觸即發!

“噗!”

一簇紫金火焰出現在他的手掌中,緩緩跳躍。

怪人眯了一下眼睛,砸了砸嘴,說道:

“小小年紀竟能把‘三心炎’掌握到這種地步,不簡單哪。”

“閣下竟然知道天外樓如此多的隱秘,但即便是故人,我也不會留手的。”

“呵呵,故人談不上。你儘管出手,老夫縱橫半生,從未後退半步。”

南宮長風緊盯著眼前的襤褸身軀,緩緩握緊拳頭,紫金色的火焰一下沒入他的手掌,便消失不見了。

下一瞬間,對月長歌!

似乎是壓抑了千年的怒火,亦或是積攢了千年的力量,巨大的轟鳴聲在長空唱和迴盪,南宮長風的紅色長袍隨風鼓動,獵獵作響,彷彿一株赤色火種,熊熊燃燒!

轟隆雷響,紫金色覆蓋了整個天空。他的眼中熾芒閃爍,一手憤然擎天。

深深,呼喚!

天空的紫金雲層開始湧動,如巨鯨吸水一般湧向南宮長風的手掌,沿著他的手臂不斷攀升、環繞,直至充滿全身。

此時的南宮長風如同火雲真神降臨,滔滔不絕的火焰化成一支紫金長槍,紫色火焰覆蓋在他的身體之上,活物一般,遊走穿梭。

怪人眼中頗有讚許之色,“哈哈”大笑一聲:

“嗯,不錯,不錯!有‘三心炎’的催持,天外樓的《玄冥離火功》果然非同一般!”

南宮長風戰意盎然,清嘯一聲,便舉著長槍,帶著漫天烽火,魔神一般朝怪人飛奔而來。

怪人仍然是一把青色長劍,崢嶸蜂鳴,冷眼向天。冰雨如絲,看不見他的面孔,只有一雙眼睛,平靜淡然,好像眼前的場景不是滿天殺伐,而是璀璨煙火。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銳利的槍尖幾乎便要刺破他的雙眼!

這時——

一隻手,握住了萬丈光芒的槍尖!

呼嘯的風剎那停止!

還是那隻手,好像便是隨意的一抓,便緊緊抓住了南宮長風這絢爛無比的一擊,然後長槍破碎,光芒四散,就連他身上的“三心炎”都亂了章法,震盪飄離,不知道藏到哪裡去了!

原本勝券在握的南宮長風彷彿在一瞬間陷入巨大的泥淖之中,一身神通竟使不出分毫。那一抓,便是一把死鎖,牢牢鎖住了他所有的力量,好可怕的手段!

這電光石火的時機,他們已經交手了數十次,招招兇險。但是所有人都沒有看見,他們都只看到了一式,便是這一式,打敗了南宮長風!

一式擊敗柳無敵,沒有人驚訝;

一式擊敗無戒尊者,或許會有人驚訝;

但是!

一式擊敗南宮長風!

所有的人再也按耐不住!

能夠一擊擊敗南宮長風的人,修為至少要在五行境界!放眼整個中州,五行境界的強者又有幾個呢?

焦慮!

畏懼!

恐慌!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暗自增長。秦殤的掌中沁滿了汗水,就連冷如冰霜的千川雪都微微皺起了眉頭,只聽得無花和尚一聲嘆息:

“阿彌陀佛!”

南宮長風依然站在半空,他緩緩擦淨嘴角的血痕,眼中的熾芒稍有減退,便更加熱烈的燃燒起來: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想不到在這裡竟然碰上了五行境界的高人!敗在你的手裡,我無比榮幸!

人群中一陣騷動!驕傲如南宮長風,也有落敗的時候。

“但是!我還沒有認輸!”

南宮長風竟有一絲瘋狂,從袖中緩緩掏出一把摺扇,然後開啟。

“玲瓏扇!天外樓的鎮樓之寶!”

人群中有人驚呼。

“師兄,莫要衝動!”

蘇媚兒看著南宮長風手中的摺扇,大是吃驚,趕忙喊道。

可是南宮長風哪裡還聽得這些,只是對著前面的人說道:

“師祖天機老人曾傳我一式殺招,作為保命之用。配合玲瓏扇,有毀天滅地的威力。現在我便用這一式打敗你!除非我今天倒在你的面前,否則,不死不罷,不勝不休!”

怪人的臉上終於有了鄭重之色,口中喃喃道:

“天機老人麼……”

南宮長風一下咬破舌尖,鮮血如梅花般灑落到扇面之上,口中念念不絕,直到扇面之上青光大盛,一方是石非石、是玉非玉的龍頭大印浮現出來,金光流轉,瑞氣逼人。

彷彿是混沌初開、江河無限時出現的一座仙山,又彷彿是蒼穹無盡、浩瀚無邊的一方天地,奧妙無窮,大器莊重。

南宮長風全身氣血翻騰,臉上血色全無,咬牙叱喝道:

“天——機——印!”

彷彿是來自遠古的渴望,

彷彿是來自蒼天的吶喊,

萬千厲鬼在風中哭泣,血中高歌,迎接新生或死亡。

天地萬物都被揉碎,撕扯,這萬鈞的天威啊,請饒恕你的子民吧!

天道無情,只有狂嘯:

死吧,死吧,死吧!

……

……

一道淒厲的閃電掠過長空,下一刻,有人在輕輕誦咒:

三生萬物,九天赦令,

獻我之身,俱化神魔。

……

……

雨下的更急,風颳的更亂,秦殤顧不得滿臉的雨水,圓瞪著雙眼,嘴唇不自覺的顫抖道:

“那是……那是……九天神魔真訣!?”

第二十五章 相談

顯然,天機印的煌煌天威讓怪人正視起來,使出了這驚天泣地的正道真法。

無極道,神魔訣!

在中州,可能有人不知道無極島的天道九式,但是沒有人不知道無極島的無上神術——

九天神魔真訣!

秦殤的驚詫言語,更是印證了眾人的猜想:

他來自無極島。

天機印已經在空中放大成型,巨大的壓迫蹂躪著周遭的風雨,怒吼般,朝著怪人而來。怪人一邊誦咒,一邊在虛空向上輕踏。

一步……兩步……三步……

不多不少,正好九步。

每向上一步,氣勢便提高十分,九步踏盡,就連他的臉色也變得嚴峻起來。“追魂”神劍徐徐指向天際,一股凌冽颶風猛然沖天而起,直刺蒼穹!

烏雲密佈的天空,生生被撕開了一道傷口,天光大亮,劇烈的白光從雲層的最深處降落下來,全部投射到了長劍之上!

極光如晝,萬丈神輝!

是誰?在慢慢甦醒。

是誰?在發出怒吼!

千仞萬仞的天地間,燦爛奪目的神劍後,一個頂天立地的巨大身影緩緩浮現,天音浩蕩,震寰宇內。他的面目並不清晰,手中執著一把光明巨劍,姿勢也同怪人一樣,劍尖向天,不可一世!

呼號誦盡,怪人眼中寒光一閃,手中“追魂”應聲斬下,身後的巨大身影竟心隨所動,同時斬下了這煌煌一劍!

“嘭!”

一道深不見底鴻溝從長空直貫大地,直衝向飛掠而來的天機印!

……

……

在晝與夜的混沌間,你有沒有聽到一絲微弱的破碎聲?

晨曦。

山崖之巔。

兩個人影在淺淺交談。

“悟……尿……師叔,凝芙師妹的身體已無大礙,倒是小丁師弟受傷頗重,需要臥床幾日。”

“有勞秦殤師侄了。老夫當年常做一些離經叛道之事,讓師尊玉衡真人頭痛不已,盛怒之下賜名‘悟尿’,惹得一干師兄弟日日捧腹。

當時,老夫也覺得這個名字烏七八糟,難登大雅之堂。可是這百十年來,人越老,越覺得這個名字可愛,酣暢淋漓,名副其實——

本不是大雅之人,要什麼大雅之名?

不過,現在老夫一般自稱‘悟道人’,你叫我悟師叔即可。”

“弟子惶恐!向悟師叔請安!”

“我這弟子愚笨不堪,被別人當作魔教餘孽,差點丟了性命,實在是自作自受!”

“弟子不敢!若是我早知道小丁師弟是師叔的弟子,必會施予援手,小丁師弟也不會……”

悟道人斜眼看了一下他,冷冷說道。

“哼!他自己不成氣候又怪得了誰?你身負無極使命,怎能隨便出手。要是傷了你一根汗毛,掌門師兄怕是要拿我興師問罪了!”

秦殤滿頭冷汗,心道:

“這悟師叔果然非常人,毫無忌諱,竟敢直面言語紫陽真人。”

只得小心翼翼的言道:

“師叔言重了!只不過,我對小丁師弟卻有另一番看法,還望師叔不要怪罪。”

“哦?”悟道人似乎大感意外,言道:

“但說無妨。”

“小丁師弟雖然道法低微,但當日在養龍峰上,任柳無敵如何折辱逼迫,竟是心如磐石,絲毫不屈。弟子修行數十載,深知道術功法可以修煉速成,但是心性磨練卻是不易。道途艱險,若無一顆堅韌無懼的向道之心,天資再過驚豔也是無用的。”

悟道人背對秦殤,靜默半響,終於轉過身來:

“紫陽師兄慧眼識人,教出你這樣的好弟子。好,好得很哪!”

秦殤心頭緊張,滿嘴苦澀,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悟師叔說笑了……說笑了……”

“誰在和你說笑!我說你擔得起,便擔得起!至少我在你這個年紀時,卻沒有你這番領悟。要是……”

悟道人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不過很快便搖搖頭,接著問道:

“你是什麼時候看出我的身份的?”

“師叔以一式‘奔雷’挫敗柳無敵時,弟子心中便有猜測,後用‘斷江’擊敗無戒尊者,弟子心中已有答案,再加上‘九天神魔真訣’挫敗南宮長風,弟子心中便確定無疑了。”

悟道人雙眼緊盯著秦殤,精芒閃爍,緩緩問道:

“你看我施展的‘九天神魔真訣’,比之紫陽師兄如何?”

秦殤腦中一聲悶雷,萬沒想到悟道人會問這個問題,細細思量許久,這才緩緩抬起頭來。奇怪的是這次悟道人好像分外有耐心,並沒有打斷秦殤的思考。

秦殤言道:

“師尊紫陽真人施展‘九天神魔真訣’乃是無極正統,但我看師叔施展的神術卻另闢蹊徑,和師尊頗有差異,這也是弟子為何三式之後才確定師叔的身份。”

“你說什麼!”

秦殤剛剛言罷,悟道人忽然大怒起來,不由得心頭一凜,倒退幾步,恭敬的躬下身來。

“師叔息怒。”

不過悟道人並沒有繼續發作,只是冷冷言道:

“紫陽師兄當然是無極正統,我不過是旁門左道罷了,當然不能相及。”

“弟子知錯,師叔莫氣壞了身體!”躬身更甚。

“你有什麼錯!我修煉的神訣本來便和師兄有異,以前我便不如他,現在想必師兄的修為更是一日千里,早就將我甩到煙消雲外了。哼,那又如何!”

說完這些,悟道人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

“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我已讓小丁將自己知道的告知於你,你回去覆命吧。(小丁當然隱瞞了星玄的事情。)”

可是,秦殤聽罷,並沒有立刻移步,似乎有未完之事。稍稍猶豫之後,還是大著膽子講了出來:

“師叔之命,弟子不敢不從。只是弟子來時,師尊曾頒下一道密令,嚴令我無論如何也要當面告知師叔一句話。這句話講完,任憑師叔責罰,我毫無怨言。”

“嗯?什麼話?竟讓師兄如此慎重?”

悟道人也是驚奇,說道:

“你說吧。老夫又非洪水猛獸,不會如此不近人情。”

秦殤深深吸了一口氣,小心言道:

“師尊讓弟子傳話:當年那個人,找到了!”

“當年那個人?當年那個人?……”悟道人起初頗有迷茫,口中不斷重複,忽然他臉色一變,急急言道:

“當年那個人!是他!”

悟道人面目急轉,變幻不斷,又問道:

“師兄還有其他話嗎?”

“稟告師叔,沒有了。師尊只讓我帶來這一句話,並說其他的事情待師叔迴歸無極,自會明瞭。”

悟道人皺起眉頭,口中依稀唸叨:

“無極……嘿嘿……無極……”

可能對於他來說,無極這兩個字,已是太過遙遠複雜了。

秦殤看著悟道人蕭索的背影,不知為何,竟然微微升起一絲悲涼之意,見他再無動作言語,便悄悄退了下去。

百步之後,他再回頭,山崖之巔的人影已經漸漸變小,“無極”這兩個字似有千鈞重量,讓昨日大顯神威的悟道人多了幾分蒼老和無奈。

不過,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吧。

秦殤苦笑著搖搖頭,走下了山巔。

標簽: 小丁  師姐  薛老鬼  南宮  秦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