盥洗間的冷水龍頭

我是一所大學男生公寓五樓的盥洗間的冷水龍頭，雖然我平時少有言語，但此時我卻無比的想說說自己的一些見聞。

從我被安裝在這裡開始，我已經目送兩屆學生走出了這個校園，可能不久，我就會被新的水龍頭替換掉，因為現在我的身上有了幾塊小小的鏽斑，最終我是否會被扔在惡臭又冰冷的垃圾堆裡，我無從得知，所以乘著現在我就說說吧。

先說關於一個孩子，這裡每一個上大學的人在法定意義上幾乎都處在成年的階段，但為什麼說他是一個孩子呢，因為在聽完我講的關於他的故事後，你必定也會覺得，他只是個孩子。這是一個剛從中學校園走出來的青年，從他住進這幢公寓那天開始，我就關注起他來，他身材挺拔，有點瘦弱，長著一頭無精打采的頭髮，同時還有一雙無精打采的棕色眼睛。軍訓的第一個早上，大批人在盥洗間洗漱完後，離開了公寓，這讓沸騰著的樓道沉寂了下來，又過了好久，一聲輕微的關門聲跟著一串拖鞋踩踏的聲音傳了過來，那個孩子拿著洗漱用具走進了盥洗間，在我面前停了下來，他先是認真的搓了搓手，再用手接冷水抹臉，反覆幾次，再用冷水沖洗毛巾，擰乾，擦乾手臉，再仔細的刷牙，用毛巾擦嘴，再離開。這一套動作在我看到之後，一直貫穿於他的整個大學期間，沒有發生過改變，我想以後，他這一系列的洗漱動作也不會再發生改變。

他和我一樣，看起來不喜歡言語，也許他還沒適應新的環境。第一天晚上，由於洗澡間故障，宿舍的四個人，其中一個赤裸著衝到盥洗間，接了一盆冷水，胡亂清洗起來，接著其他兩個人同時進來模仿著他的樣子做了清洗，最後，才是他，縮著身體小心翼翼的跑了進來，他接了一盆冷水，從頭頂灌了下去，看得出他十分別扭，又帶點驚慌，他像是一個異類。

他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去，一切行為都偏離大眾的軌跡，他對著手機說：這樣上學有什麼意義，寶貴的時光全都荒廢。

只有我看到他流了很多淚，他走過來用水輕輕沖洗，之後很久我沒有看見他，忽然有一天，他回來了，讓我吃了一驚，幾乎是換了一個人，他滿臉喜光，附和著周圍的一切，看起來，他不再孤獨，彷彿他身上的一切都去舊換新一樣，唯一沒有改變的是他洗漱的習慣。他的胡茬一天天變的烏黑濃密，有時候洗漱完畢，他像驚醒了一樣，趴在晨曦下的窗臺，目光竭力地搜尋，隨後失落的離開。

再說關於一個清潔員，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婦女，在清洗我所在的五樓之前她已經這樣重複清洗了前面四個樓層的樓道，廁所，盥洗間，剩下的洗澡間是另一個人清洗。這個婦女的臉上佈滿了歲月雕刻的紋路，背有點微駝，她似乎永遠只有那一種表情，只有那次，在盥洗間那個孩子一邊刷牙一邊忙亂地為她挪地方時，她努力的顯出了一絲笑臉，瞬間又被縱橫分佈的皺紋掩蓋下去。除了樓道上的清洗工作之外，她還得處理每個星期樓下堆積如山的各種垃圾，她最多的動作是低頭拖地，撿垃圾，這是她與世界最親密的關係。

作為一個水龍頭，我還想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可是，很快我就要被扔進垃圾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