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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雙星

作者:由 廖一壺 發表于 詩詞時間:2022-05-03

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雙星

話說襲人見自己吐了鮮血在地,心裡也就冷了半截,想著往日常聽人說,少年吐血,年月不保,搃然命長,終是廢人了。想起此言,不覺將素日想著後來爭榮誇耀之心盡皆灰了,眼中不覺流下淚來。寶玉見他哭了,也不覺心酸起來,因問道:「你心裡覺著怎麼樣?」襲人勉強笑道:「好好的覺怎麼呢?」寶玉的意思,即刻便要叫人燙黃酒,要山羊血黎洞丸來。襲人拉了他的手笑道:「你這一鬧不打緊,鬧起多少人來,到報怨我輕狂。分明人不知道,到鬧的人知道了,你也不好,我也不好。正經你明兒打發小子問一問王太醫去,弄點子藥吃吃就好了。人不知鬼不覺的可不好?」寶玉聽了有理,也只得罷了,向案上斟茶來,給襲人漱了口。襲人知道寶玉心內是不安穩的,待要不叫他伏侍,他又必不依。二則定要驚動別人,不如由他去罷,因此只在榻上由寶玉去伏侍。一交五更,寶玉也不得梳洗,穿衣出來,便往王濟仁家來,親至確問。王濟仁問其原故,不過是傷損,便說了個丸藥名子,怎麼服,怎麼敷。寶玉記了,回園依方調治,不在話下。這日正是端陽佳節,蒲艾簪門,虎符系背。午間,王夫人治了酒席,請薛家母女等賞端午。寶玉見寶釵淡淡的,也不和他說話,自知是昨兒的原故。王夫人見寶玉無精打彩,也只當是昨晚金釧之事,他不好意思,索性不理他。黛玉見寶玉懶懶的,只當是他因為得罪了寶釵的原故,心中不悅,形容也就懶懶的。鳳姐昨日晚間王夫人就告訴了他寶玉、金釧的事,知道王夫人不自在,連見了寶玉尚未挽回,自己如何敢說笑,也就隨著王夫人的氣色行事,更覺淡淡的。賈迎春姊妹見眾人無意思,也都無意思了。因此,大家坐了一坐就散了。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他想的也是個道理,他說:「人有聚就有散,聚時歡喜,則散時豈不清冷?清冷則生傷感,所以不如到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開時令人愛慕,謝時則增惆悵,所以到是不開的好。」故此人以為喜之時,他反以為悲。那寶玉情性只願常聚,生怕一時散了添悲,那花只願常開,生怕一時謝了沒趣,只到筵散花謝,雖有萬種悲傷,也就無可如何了。因此,今日之會,大家無興散了,黛玉到不覺得怎麼,到是寶玉心中悶悶不樂,回至自己房中長吁短嘆。偏生晴雯上來換衣服,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將股子跌折。寶玉因嘆道:「蠢才,蠢才,將來怎麼樣?明兒你自己當家立事,難道也是這麼顧前不顧後的?」晴雯冷笑道:「二爺近來氣大的狠,行動就給人臉子睄。前兒連襲人都打了,今兒又來尋我們的不是。要踢要打,憑爺處治就是了。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時連那麼樣的玻璃缸、瑪瑙碗不知弄壞了多少,也沒見爺大氣兒,這會子一把扇子就這麼著了,何苦來?要嫌我們,就打發了我們再挑好的使,好離好散的到不好?」寶玉聽了這些話,氣的渾身發戰,因說道:「你不用忙,將來有散的日子。」襲人在那邊早已聽見,忙趕過來向寶玉道:「好好的,又怎麼了?可是我說的,一時我不到,就有事故了。」晴雯聽了冷笑道:「姐姐既知道,就該早來,也省了爺生氣。自古以來就是你一個人伏侍爺的,我們原未伏侍過。因為你伏侍的好,昨兒才挨窩心腳,我們不會伏侍的,明兒還不知是個什麼罪呢。」襲人聽了這話,又是惱,又是愧,待要說幾句話,又見寶玉已經氣的黃了臉,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曠曠,原是我們的不是。」晴雯聽他說我們兩個字,自然是他和寶玉了,不覺又添了醋意,因冷笑幾聲道:「我到不知道你們是誰。別叫我替你們害臊了,便是你們鬼鬼祟祟乾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那裡就稱起我們來了?明公正道,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也不過和我似的,那裡就稱上我們來?」襲人羞的臉紫脹起來,想一想,原是自己把話說錯了。寶玉一面說道:「你們氣不忿,我明兒偏抬舉他。」襲人忙拉了寶玉手說道:「他一個糊塗丫頭,你和他分爭什麼?況且你素日又是有擔待的,比這大的過去了多少,今兒是怎麼了?」晴雯又冷笑道:「我原是糊塗丫頭,那裡配和你說話呢?」襲人聽了說道:「姑娘到底是和我辯嘴呢?是和二爺辯嘴呢?要是心裡惱我,你只和我說,不犯又當著二爺吵,就是惱二爺,也不該這麼吵的萬人知道。我才也不過是為了事,進來勸開了,大家保重,姑娘到尋上我的晦氣。又不像是惱我,又不像是惱二爺,夾槍帶棒,終久是個什麼主意?我就不多說,讓你說去。」說著便往外走。寶玉向晴雯道:「你也不用生氣,我也猜著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發你出去。可好不好?」晴雯聽見了這話,不覺又傷起心來,含淚說道:「我為什麼出去?要嫌我,變著法兒打發去,也不能彀。」寶玉道:「我何曾經過這個吵鬧?一定是你要出去了,不如回了太太,打發你出去罷。」說著,站起就要走。襲人忙回身攔住,笑道:「往那裡去?」寶玉道:「回太太去。」襲人笑道:「好沒意思。認真的去回,你也不怕燥了?便是他認真要去,也等把這氣下去了,等無事中說話兒回了太太也不遲。這會子急急的當一件事去回,豈不叫太太犯疑?」寶玉道:「太太必不犯疑,我只明說是他鬧著要去的。」晴雯哭道:「我多早晚鬧著要去了?饒生了氣,還拿話壓派我。只管去回,我一頭磞死了也不出這門兒。」寶玉道:「這又奇了。你又不去,你又緊著鬧,我經不起這麼鬧,不如出去了到乾淨。」說著一定要去回。襲人見攔不住,只得跪下了。碧浪、秋紋、麝月等眾丫嬛見吵鬧,都鴉雀無聞的在外頭聽訊息,這會子聽見襲人跪下央求,便一齊進來都跪下了。寶玉忙把襲人拉起來,嘆了一聲,在床上坐下,叫眾人起去,向襲人道:「叫我怎麼樣才好?這個心使碎了,也沒人知道。」說著不覺滴下淚來。襲人見寶玉流下淚來,自己也就哭了。晴雯在傍哭著,方欲說話,只見林黛玉進來,便出去了。林黛玉笑道:「大節下怎麼了,好好的哭起來。難道是為爭粽子吃爭惱了不成?」寶玉和襲人嗤的一笑。林黛玉道:「二哥哥不告訴我,我問你就知道了。」一面說,一面靠著襲人的肩膀道:「好嫂子,你告訴我,必定是你們兩個拌了嘴,告訴妹妹,替你們和勸和勸。」襲人推他道:「林姑娘你鬧什麼?我們一個丫頭家,姑娘只是混說。」黛玉笑道:「你說你是個丫頭,我只拿你當嫂子待。」寶玉道:「你何苦來?替他招罵名兒。饒這麼著,還有人說閒話,還擱的住你來說他?」襲人笑道:「林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心事,除非這一口氣不來,死了到也罷了。」林黛玉笑道:「你死了,別人不知怎麼樣,我先就哭死了。」寶玉笑道:「你死了,我作和尚去。」襲人笑道:「你老實些罷,何苦來還說這些話?」林黛玉將兩個指頭一伸,抿嘴笑道:「做了兩個和尚了。我從今已後,都記著你作和尚的遭數兒。」寶玉聽了,知道是他點他前日的話,自己一笑,也就罷了。一時林黛玉去後,就有人來回:「薛大爺請。」寶玉只得去了。原來是吃酒,不能推辭,只得盡席而散。晚間回來,已帶了幾分酒,踉蹌來至自己院內,只見院中早把乘涼枕榻設下,榻上有個人睡著。寶玉只當是襲人,一面在榻沿上坐下,一面推他,問道:「疼的好些了?」只見那人番身起來,說道:「何苦來又招我?」寶玉一看,原來不是襲人,卻是晴雯。寶玉將他一拉,拉在身傍坐下,笑道:「你的性子越發慣嬌了。早起就是跌了扇子,我不過說了那兩句,你就說上那些話。你說我也罷了,襲人好意來勸,你又括上他,你自己想想,該不該?」晴雯道:「怪熱的,拉拉扯扯作什麼?叫人來看見像什麼?我這身子也不配坐在這裡。」寶玉笑道:「你既知道不配,為什麼淌在這裡?」晴雯沒的說,嗤的又笑了,說道:「你不來便使得,你來了就不配了。起來,讓我洗澡去。襲人、麝月都洗了澡,我叫了他們來。」寶玉笑道:「我才又吃了好些酒,還得洗一洗。你既沒有洗,拿了水來,偺們兩個洗。」晴雯搖手笑道:「罷罷,我不敢惹爺。記得碧浪打發你洗澡,足鬧了兩三個時辰,也不知道作什麼呢,我們也不好進去的。後來洗完了,進去瞧瞧,地下的水淹著床腿,連席子上都汪著水,也不知是怎麼洗了,叫人笑了幾天。我也沒那工夫收什,也不用同我洗去,今兒也涼快,那會子洗了,這會子可以不用。我到舀盆水來,你洗洗臉,通通頭。才剛鴛鴦送了好些菓子來,都湃在那水晶缸裡呢,叫他們打發你吃。」寶玉笑道:「既這麼著,你也不許洗去,只洗洗手來拿菓子來吃罷。」晴雯笑道:「我慌張的狠,連扇子還跌折了,那裡還配打發吃菓子。倘或再打了盤子,更了不得了。」寶玉笑道:「你愛打就打,這些東西原不過是供人所用,你愛那樣,我愛這樣,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搧的,你要撕著頑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氣時拿他出氣。就如杯盤原是盛東西的,你喜聽那一聲響,就故意的摔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別在生氣時拿他出氣,這就是愛物了。」晴雯聽了,笑道:「既這樣說,你就拿扇子來我撕。我最喜歡撕的。」【壺評:晴雯原型吳雨患頭風。晴雯撕扇是滅風。】寶玉聽了,便笑著遞與他,晴雯接過來,嗤的一聲,撕了兩半,接著又聽嗤嗤幾聲。寶玉在傍笑著說:「響的好,再撕響些。」正說著,只見麝月過來嘆道:「少作些孽罷。」寶玉趕上來,一把將他手中的扇子也奪了,遞與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了幾半子。二人都大笑。麝月道:「這是怎麼說?拿我的東西開心兒。」寶玉笑道:「開啟扇子匣子你揀去,什麼好東西?」麝月道:「既這麼說,就把匣子搬了出來,讓他盡力的撕,豈不好?」寶玉笑道:「你就搬去。」麝月道:「我可不造這孽,他也沒折了手,叫他自己搬去。」晴雯笑著倚在床上說道:「我也乏了,明兒再撕罷。」寶玉笑道:「古人云,千金難買一笑,幾把扇子能值幾何。」一面說著,一面叫襲人。襲人才換了衣服出來,小丫頭佳蕙過來拾去破扇,大家乘涼,不消細說。至次日午間,王夫人、寶釵、黛玉眾姊妹正在賈母房內坐著,就有人回,史大姑娘來了【壺評:萬曆三十五年(1607)丁未夏,史湘雲原型張燮過福州,謝肇淛、徐興公留小酌。】。一時果見史湘雲帶領眾多丫嬛媳婦走進院來。寶釵、黛玉等忙迎至堦下相見。青年姊妹,又間經月不見,一旦相逢,其親密自不消說得。一時進入房中,請安問好,都見過了。賈母因說:「天熱,把外面的衣裳脫脫罷。」史湘雲忙起身寬衣。王夫人因笑道:「也沒見你穿上這些作什麼。」史湘雲笑道:「都是二嬸嬸叫穿的,誰願意穿這些。」寶釵一傍笑道:「姨娘不知道,他穿衣裳,還更愛穿別人的衣裳。可記得舊年三四月裡,他在這裡住著,把寶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額子也勒上,猛一瞧,倒像是寶兄弟來了,就是多兩個墜子。他站在那椅子背後,哄的老太太只是叫:『寶玉你過來,仔細頭上掛的那燈穗子,招下灰來迷了眼。』他可只是笑,也不過去。後來大家掌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說:『倒是扮上小子更好看了。』」林黛玉笑道:「這算什麼?惟有前年正月裡接了他來,住了沒兩日下起雪來,老太太和舅母那日想是才拜了影【壺評:萬曆三十二年甲辰(1604),春,張燮落第。夏,歸家。過福州,與徐相國、陳翼飛、王崑仲、陳價夫等集塔影園。】回來,老太太一個簇新的大紅猩猩氈的斗篷放在那裡,誰知眼錯不見,他就披上了,又大又長,他就拿了條汗巾子攔腰繫上,和丫頭們在後院子撲雪人兒去,一跤栽倒溝跟前,弄了一身泥水。」說著,大家想著前情,都笑了。寶釵笑問那周奶孃【壺評:周奶孃原型是周起元(1571-1626),福建海澄人。和張燮友善。】道:「周媽,你們姑娘還那麼淘氣不淘氣了?」周奶孃也笑了,迎春笑道:「淘氣也罷了,我就嫌他愛說話,也沒見睡在被裡還是咭咭呱呱,笑一陣,說一陣,也不知那裡來的那些謊話。」王夫人道:「只怕如今好了。前日有人家來相看,眼見就有婆婆家了,還是那麼著。」賈母因問:「今兒還是住著,還是家去呢?」周奶孃笑道:「老太太沒有看見,衣服都帶了來,可不住兩天?」史湘雲因問道:「寶玉哥哥不在家麼?」寶釵笑道:「他再不想著別人,只想著寶兄弟,兩個人好頑去。這可見還沒改了淘氣呢。」賈母道:「你們如今大了,別提小名兒了。」剛說著,只見寶玉來了,笑道:「雲妹妹來了,前兒打發人接你去,怎麼不來?」王夫人道:「這裡老太太才說這一個,他又來提名道姓的了。」林黛玉道:「你哥哥得了好東西,等著你呢。」湘雲道:「什麼好的?」寶玉笑道:「你信他呢?幾日不見,越發高了。」湘雲笑道:「襲人姐姐好。」寶玉道:「多謝你記掛。」史湘雲道:「我給他帶了好東西來了。」說著,拿出手帕子來,挽著一個疙疸,寶玉道:「什麼好的?你到不如把前兒送來的那種絳紋石戒指兒【壺評:絳紋石戒指兒,指張燮所著《霏雲居集》。】帶兩個給他。」湘雲笑道:「這是什麼?」說著便開啟。眾人看時,果然就是上次送來的那絳紋石戒指,一包四個。林黛玉笑道:「你們瞧瞧他這個主意,前兒一般的打發人給我們送了來,你就把他也帶了來,豈不省事?今兒巴巴的自己帶了來,我當又是什麼希奇東西,原來還是他,真真你是個糊塗人。」史湘雲笑道:「你才糊塗呢,我把這理說出來,大家評評誰糊塗。給你們送東西,就是使來的人不用說話,拿進來一看,自然就知是送姑娘們的了。若帶他們的東西,這須得我先告訴來人,這是那一個丫頭的,那是那一個丫頭的,那使來的人明白還好,再糊塗些,丫頭的名字他也不記得,混鬧胡說的,反連你們的東西都攪糊塗了。若是打發個女人來,素日知道的還罷了,偏生前兒又打發個小子來,可怎麼說丫頭們的名字呢。橫豎我來給他們帶來,豈不清白?」說著,把四個戒指放下說道:「襲人姐姐一個,鴛鴦姐姐一個,金釧兒姐姐一個,平兒姐姐一個,這到是四個人的。難道小子們也記得這麼清白?」眾人聽了都笑道:「果然明白。」寶玉笑道:「還是這麼會說話,不讓人。」林黛玉聽了道:「他不會說話,他的金麒麟也會說話。」【壺評:小金麒麟、翠縷原型是張燮的兒子張於壘。是人當然會說話。】一面說著,便起身走了。幸而諸人都不曾聽見,只有薛寶釵抿嘴一笑。寶玉聽見了,到自己後悔又說錯了話,忽見寶釵一笑,由不得也笑了。寶釵見寶玉笑了,忙起身走開,找了林黛玉去說笑。賈母因向湘雲道:「吃了茶歇一歇,瞧瞧你的嫂子們去。園子裡也涼快,同你姐姐們去曠曠。」湘雲答應了,將三個戒指包上。歇了一歇,便起身要瞧鳳姐等眾人去,眾奶孃丫頭跟著。到了鳳姐那裡,說笑了一回出來,便往大觀園來。見過了李宮裁,少坐片時,便往怡紅院來找襲人,因回頭說道:「你們不必跟著,只管瞧你們親戚朋友去,留下翠縷服侍就是了。」眾人聽了,自去尋姑覔嫂,單剩下湘雲、翠縷兩個人。翠縷道:「這荷花怎麼還不開?」【壺評:小金麒麟、翠縷原型是張燮的兒子張於壘。好學深思。早死。】史湘雲道:「時候沒到。」翠縷道:「這也和偺們家池子裡的一樣,也是樓子花。」湘雲道:「他們這個還不如偺們的呢。」翠縷道:「他們那邊有棵石榴,接連四五枝,真是樓子上起樓子,這也難為他長。」史湘雲道:「花草也是同人一樣,氣脈充足,長的就好。」翠縷把臉一扭,說道:「我不信這話。若說同人一樣,我怎麼不見頭上又長出一個頭來的人?」湘雲聽了,由不得一笑,說道:「我說你不用說話,你偏好說,這叫人怎麼好答言?這天地間都賦陰陽二氣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變萬化,都是陰陽順逆多少。一生出來,人罕見的就奇,究竟理還是一樣。」翠縷道:「這麼說起來,從古至今,開天闢地,都是些陰陽了。」湘雲笑道:「糊塗東西,越說越放屁,什麼都是些陰陽?難道還有兩個陰陽不成?陰陽兩個字,還只一個字。陽盡了就成陰,陰盡了就成陽。不是陰盡了又有個陽生出來,陽盡了又有個陰生出來。」翠縷道:「這就糊塗死了我。什麼是個陰陽?沒影沒形的。我只問姑娘,這陰陽是怎麼個樣兒?」湘雲道:「陰陽可有什麼樣兒?不過是個氣,器物賦了成形。比如天是陽,地就是陰。水是陰,火就是陽。日是陽,月就是陰。」翠縷聽了笑道:「是了,是了,我今兒可明白了。怪道人都管著日頭叫太陽呢。算命的管著月亮叫什麼太陰星,就是這個理了。」湘雲笑道:「阿彌陀佛,剛剛的明白了。」翠縷道:「這些大東西,有陰陽也罷了,難道那些蚊子、虼蚤、蠓蟲兒、花兒、草兒、瓦片兒、磚頭兒也有陰陽不成?」湘雲道:「怎麼沒有呢?比如那樹葉兒還分陰陽呢,那邊向上朝陽的就是陽,這邊背陰的覆下就是陰。」翠縷聽了,點頭笑道:「原來這樣,我可明白了。只是偺們這手裡的扇子怎麼是陰,怎麼是陽呢?」湘雲笑道:「這邊正面就為陽,那邊反面就為陰。」翠縷又點頭笑了,還要拿幾件東西問,因想不起個什麼來,猛抬頭看見湘雲宮絛上繋的金麒麟,便提起來笑道:「姑娘這個難道也有陰陽?」湘雲道:「走獸飛禽,雄為陽,雌為陰。牝為陰,牡為陽。怎麼沒有呢?」翠縷道:「姑娘這個是公的是母的?」湘雲道:「這連我也不知道。」翠縷道:「這也罷了,怎麼東西都有陰陽?偺們人到沒有陰陽呢?」湘雲照臉啐了一口道:「下流東西,好生走罷,越問越問出好的來了。」翠縷笑道:「這有什麼不告訴我的呢?我狠知道,不用難我。」湘雲笑道:「你知道什麼?」翠縷道:「姑娘是陽,我就是陰。」說的湘雲拿手帕子握著嘴,呵呵的笑起來。翠縷道:「說是了,就笑的這樣。」湘雲道:「狠是,狠是。」翠縷道:「人規矩主子為陽,奴才為陰。我連這個大道理也不懂得?」【壺評:史湘雲論東西陰陽。萬曆四十六年(1617)丁巳。史湘雲原型張燮寫成《東西洋考》。】湘雲笑道:「你狠懂得。」一面說一面走,剛到薔薇架下,湘雲道:「你瞧那是誰吊的首飾?金愰愰的在那裡。」翠縷聽了,忙趕上拾在手裡,攥著笑道:「可分出陰陽來了。」說著先拿史湘雲的麒麟瞧,史湘雲要他揀的瞧,翠縷只管不放手,笑道:「是寶貝,姑娘瞧不得。這是從那裡來的?好奇怪,我從來在這裡沒見有人有這個。」湘雲道:「拿來我瞧瞧。」翠縷將手一撒,笑道:「請看。」湘雲舉目一驗,卻是文彩輝煌的一個金麒麟。比自己配的又大又好。【壺評:大金麒麟原型是徐興公的長子徐陸。年長於小金麒麟原型張於壘。】湘雲伸手擎在掌上,只是默默不語,正自出神,忽見寶玉從那邊來了,笑問道:「你兩個在這日頭地下作什麼呢?怎麼不找襲人去了?」史湘雲連忙將那麒麟藏了,說道:「正要去呢,偺們一同走。」說著,大家進入怡紅院來,襲人正在階下倚檻追風,忽見湘雲來了,連忙迎下來,攜手笑說一向久別情況。一時進房歸坐,寶玉因笑道:「你該早來,我得了一件好東西,耑等你呢。」說著,便向懷內摸掏了半天,噯喲一聲,便問襲人:「那個東西你收起來了麼?」襲人道:「什麼東西?」寶玉道:「前兒得的麒麟。」襲人道:「你天天帶在身上的,怎麼問我?」寶玉聽了,將手一拍,說道:「這可丟了,往那裡找去?」登時黃了臉,就要起身去找。史湘雲聽了,方知是他的失落了,便笑問道:「你多偺又有個金麒麟了?」寶玉道:「前兒好容易得的呢,不知是多偺晚丟了,我也糊塗了。」史湘雲笑道:「幸而是個頑意兒,如今還是這樣慌張。」說著將手一撒,笑道:「你瞧瞧,可是這個不是?」寶玉一見,由不得歡喜非常,因說道:「可不是他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壺評:因麒麟伏白首雙星,指徐興公和史湘雲原型張燮都失去兒子,成為兩個孤老。

大金麒麟原型是徐陸(1590-1616),字存羽。徐興公長子。卒年二十七歲。小金麒麟原型是張於壘(1610-1627),字凱甫,張燮子。卒年十八。

池顯方《晃巖集》二奇童傳:張名於壘,字凱甫,龍溪人,孝廉紹和先生燮季郎也。孕時,園產芝。生數月,保母指壁間字示之輒笑,遇啼以字示之輒止。稍解語則習字;五歲讀遍《論語》、《周易》;七歲通古文。每夜必錄《世說》並諸史數十則誦之。九歲能作大書。十歲泛涉《四部》,下筆滔滔,觀者咋舌。十二歲不從塾師,惟就學於父。凡孝廉所詮選諸編佐十之三,自是學益進、吟益工。十四歲刻《麟角初編集》。甲子,隨孝廉遠遊。至會城,南中丞邀與同席。體素弱。以第三名入泮。朝誦帖括,夕錄古文,入帷制義、出門賦詩,殆無暇晷,而體愈羸甚。醫者雲:“宜屏絕墨莊、罷棄一切。“始輟吟而取宇內名山記閱之,以當臥遊。丁卯臘月翛然而逝,年僅十八。漳人哀而祠之。

紫鵑原型陳衎《徐存羽墓誌銘》:存羽生而穎異,甫能言即好筆墨,不與諸凡兒伍。五歲就外傅,誦《孝經》、《論語》如舊習。十一歲作舉子業,御氣鑄格,掞藻摛華,揣摩聖賢大旨,必研幾極深而後已,一時名宿皆為聲地。弱冠,閩邑侯徐公鳳翔首拔第一,太守喻公政以與興公有舊好,避嫌姑置第二。益攻苦,杜門卻掃,窮日夜伊吾,凝塵滿席,澹如也。然再試再不第,鬱伊不自得矣。丙辰春,興公暴得疾,庸醫誤下藥,遂殆。存羽彷徨驚悸,浹旬食不下咽,衣不解帶,匍伏床榻,侍湯藥,洗廁牏,備盡誠敬。中夜必禱天,願以身代父。蓋自往歲思母之痛,摧心傷臆,已入膏肓。至是積憂積勞,病作弗支。然猶強起視父,遂氣絕。

萬曆四十四年丙辰(1616),徐興公生了一場重病,庸醫誤下藥,徐陸日夜照顧,過於操勞而死。

徐興公《鰲峰集》張紹和入三山值有子之喪感而有作:旅舍逢君倍黯然,卻因同病轉相憐。哀深舐犢腸空斷,哭比啼鵑血更鮮。淚盡西河應此日,葬歸嬴博是何年。由來我軰鍾情甚,修短無由問九天。

張燮《霏雲居續集》徐興公有大兒之喪至是餘亦同病執手悽然以詩見悼用韻答之:傳玄問字客依然,不見童烏倍可憐。種玉共縈埋土恨,拂簷誤指落花鮮。蓬萊水淺歸何處,王屋山移待幾年。較幸眼花牛背上,未因離索怨呼天。】

標簽: 寶玉  翠縷  湘雲  晴雯  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