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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裡鞦韆牆外笑

作者:由 子非魚 發表于 詩詞時間:2022-07-17

我進宮那年,只有14歲。

坐在送去後宮的轎子上,我被轎伕們搖搖晃晃地晃出了神,我掀起簾子的一角,看著這條我曾在12歲走過的長長宮道,依舊是那麼靜謐蕭肅。明明是無風無陽的天氣,卻似有一股撲面而來的氣壓直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想起了我上次來到宮中,阿姐使出最後的力氣拉著我的手呢喃道:“燕兒,你一定不要像阿姐一樣被這深宮高牆所困……”

我是戶部侍郎嫡出的二小姐,我母親在我三歲那年歿了,父親立馬娶了林氏為妻。林家在京城雖無權無勢,但頗有家資,而林氏做為林家唯一的女兒,從小嬌生慣養,甚是潑辣,她似乎對二妻這個身份很是介意,至她入府後,我和阿姐便沒有好日子過。

那時小,性子活潑好動,至母親過後就沒有人管我,經常玩得沒影,有時會不小心衝撞林氏,林氏便會揪著我的小辮不分青紅皂白的一頓鞭子下來,那時阿姐總會抱著我替我挨下這一頓又一頓打。我和阿姐瑟瑟地抱在一起,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而阿姐卻忍著痛不流一滴眼淚地安慰我:“阿姐在阿姐在……”我上面還有個阿姐護著我,而阿姐呢,又有誰護著阿姐?

這樣艱熬的日子一直持續在阿姐入宮那一刻,她成為了當時皇帝的昭儀。那時的阿姐只有16歲,但皇帝卻已經47歲了,比父親還大上五歲,阿姐入宮那天,我抱著阿姐遲遲不肯撒手,眼淚刷刷得直流,阿姐像往常一樣摸了摸我的頭說:“燕兒,別哭,是阿姐想去的,阿姐現在也有人護著了,沒有人可以欺負咱們了。”

果真,至那天起林氏再也不敢打我,也不敢當著我的面罵那些難聽的話,只是躲得遠遠的天天用那怨念的眼睛看著我,父親本就不管我,林氏也拿我沒有辦法。沒有人管我後,我跟脫了韁的馬兒一樣跟街上的小孩四處亂串。

我12歲的那一年,被宮裡來的嬤嬤接進宮。阿姐懷孕了,皇帝老來得子,對這胎很是看重,阿姐初懷時受到了夜貓衝撞,整日心緒不寧,為了讓阿姐順利生產,皇帝立馬下旨讓我進宮給阿姐寬心。

還未踏進阿姐住的宮門就看阿姐已在這深牆下等候著。

她激動地拉著我手說了一天的話,直說到口乾舌燥後才開始仔細地打量著我,看著我身上褶皺的衣服,滿灰的鞋子還有滿是細紋的手,她眉頭皺了皺問道:“燕兒這幾年可有人教你讀書,學習禮數?”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阿姐臉色一變,氣得直坐下來,深深地緩了一口氣才說:“燕兒,你是李府嫡出的小姐,你現在長大了,總是要讀書寫字的,可不能再這麼貪玩了,明天我求皇上幫你找個師傅,教你讀書寫字,學習禮數可好?”我看著阿姐的眼睛鄭重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我便被一位公公帶進像學堂的地方,跟著一群皇子公主一起學習。在這裡只有五皇子年紀跟我相仿,且我們都是活潑好動的性格,耐不住這枯燥乏味的學習氛圍,我們兩便總是坐在角落開著小差戲弄師傅。

皇帝已經50多歲,一直未立太子。即使不少官員時常勸諫皇帝早日立下太子,穩定朝堂,但皇帝依舊未置可否,一心只想著他在50歲時即將出生的孩子。當時的皇上后妃無數,但子嗣卻少,頭幾個皇子公主大都還未成年就盡數夭折。皇子中,大一點的就只有三皇子和五皇子,而三皇子體弱,常常生病,他母妃也過逝的早。

比起弱不禁風且無母家幫扶的三皇子,大家更認為貴妃生下的五皇子將來更有可能繼承大統,於是大傢俬下將五皇子當作太子相待,對待他時比對待其他皇子都更尊崇些,因為大家都知道有貴妃母家這個靠山,太子之位遲早是這位五皇子的。

我初次見到三皇子是在跟五皇子放學約好一同去後花園捅馬蜂窩的時候,那時的他身形削瘦,面無氣色,我看著那他那弱柳扶風的樣子,疑惑地問五皇子:“你確定你哥這小身板能爬樹?”五皇子燦爛一笑,用手一把摟著三皇子頭,傲嬌地說:“我哥他剛剛病好,我帶他來活動活動。”我嘴角扯了扯,你確定這活動量他能經受得住?在捅完馬蜂窩後,我實在看不下三皇子那大難臨頭還磨磨嘰嘰的樣子,扔下五皇子獨自在那裡與群蜂亂戰,拉著他就往外跑,只是不曾想這一拉確像生出一條無形的線將我們三人扯在一起,理不斷、剪還亂。

我也怎麼想不到,在我14歲這一年,我會再次進宮成為那個當時跑路都會咳嗽兩聲的三皇子的妃子。

我一路被晃得暈乎乎的,連我住的宮名都沒看清就被一群嬤嬤宮女拉去沐浴,領頭的嬤嬤在我耳邊說了一堆話,一副過來人樣子,說得她老臉都紅了而我依然沒有回過神來,她看著我茫然的眼睛,欲言又止後無奈地說了一句:“沒事,娘娘還小,過了今夜就懂了。”說罷,便招呼了一堆宮女扒拉我的衣服,我被聲勢浩大的場景給震驚住了,直到身上的衣服全被扒光後推進了水池,我才回過神來,今晚的我將會面臨什麼。

嬤嬤說我住的落梨苑偏遠,為了不讓皇帝等得著急,清洗完畢後需再次坐轎子去皇帝的寢殿侍寢,嬤嬤說我可是頭個恩准去皇帝寢殿侍寢的娘娘,這可是天大的恩惠,希望娘娘把握機會,替陛下生個小皇子來。

我被再次拉上轎時僅僅穿了一件玫紅輕薄的褻衣,頭髮也隨意地綁著。可再次上轎,我再也沒有昏昏沉沉地暈眩感,許是深夜更清冷,冷的讓我的腦子也清醒不少。我聞著身上濃郁的香薰味,看著原本手上頭上的金銀玉器被卸個精光,連指甲都被特意重新修剪,覺得甚是可笑。看著被黑夜浸染的前方,我抓緊了袖口心裡默唸慢一點再慢一點。但不管我如何祈禱我還是被抬進被紅燭照得明晃晃的成德宮。

我坐在床上看著眼前十幾根紅燭,把成德殿照得光亮的異常,屋裡燻著是合歡香,床上掛的福袋是鴛鴦戲水的圖案,床前的桌子上還擺了一副酒兩個杯子,看來是有人為了我今天的到來特意安排。我剛入宮還沒有封號也沒有品銜,還能這樣被這樣特意安排,如果不是皇帝的意思那估計是後宮某位貴人的意思。

這間房子我曾經來過,當時便是在這間房內看到先帝,我的姐夫。那時我阿姐因難產大出血過世,母子皆沒有保下,先帝大發雷霆,說一定要徹查此事,絕不姑息,先帝這火不知道是因為阿姐還是因為他那心心念唸的未出世的小皇子。

阿姐過後的一天我仍守在阿姐身旁拉著阿姐冰涼的手任別人怎麼勸都不肯離去,先帝身旁的掌事公公宣我來成德殿,說是害我阿姐的人找到了。

我來到成德殿,看著殿中跪著的是瑟瑟發抖聲淚俱下的貴妃和向先帝求情的五皇子,不多一言,便知曉個大概。

看我立在門口,先帝嫌棄地甩開了五皇子的手,捏著佛珠指了指我的方向說:“就你母妃做的這事,你問問李家同不同意你的求情!”說罷,扭頭一轉便不再看他。五皇子回頭看到我便立馬跪著朝我過來,他拉著我的衣袖哭著說:“燕兒,燕兒,求求你求求你,我母妃說不是她做的,我母妃沒有做過這個事……”

原本驕傲無比意氣風華的少年郎,那天卻不顧顏面如此狼狽地跪在一個姑娘面前。我只默默的看著他,看著他哭訴聽著他的懇求沒有說一個字。

待阿姐出殯後,我也走出了這道宮門,以為此生再也不會踏進這宮門半步,但造化弄人。

先帝在阿姐歿了後更加留戀美色縱情後宮,可能是不甘心吧,在藥物的刺激下他不但沒有如所願再生個皇子,身體反而更加虛弱,沒過幾個月就駕崩了。

先帝死的突然,即使是最後一刻也沒有召告天下由誰來繼任大統,為此朝堂風起雲湧爭論不休,直到後來大將軍李光拿出不知哪裡來的遺詔將那個弱不禁風的三皇子推上龍椅才平息紛爭。

聽到三皇子當上新帝后的那天,我怔愣了好久,既覺得突然又覺得在意料之中。

就在我心裡煩意亂時,五皇子來李府找我,我們走在護城河邊,一前一後,沉默無言,曾經那兩個吵得讓師傅頭疼不已的小孩現今卻連一個字都不知道如何開口,一切都變了,只是變得是那麼的快,快的讓人難以接受。

就快走到河道盡頭時,五皇子停了下來,似是鼓足了勇氣才轉過身來跟我說:“燕兒,我要離開京城了。”我也停了下來看著他,他的臉色很憔悴,儘管他強撐著的精神,但眼下的黑暈還是出賣他,這些日子他過得很是辛苦。

許久,我才回應他:“要去哪裡?”他低了低頭,嘴角發出一生苦笑:“皇帝封我為燕北王,將燕北那塊地封給了我,燕北之外的胡兵趁著近日朝內動盪不安常來我境地冒犯,我需要立即啟程,抵禦胡兵。”

我看著他那雙不甘的眼睛,按耐住躁動不安的心,雙手放腰間扶了扶,微屈了屈身道:“那小女祝燕北王馬到成功,早日回京再見。”

五皇子默默地看著我,他抬起手摸了摸我的頭,在不小心碰到我頭上別的小白花時,手一顫便立馬縮了回去,他抿了抿嘴巴,最後只是說了個好字,便頭也不回地騎馬離開。

我看著他遠去背影心裡硬壓的情緒再也抑制不住,我蹲在河邊捂著臉大聲的哭泣。哪有什麼京城再見?之後的我們再無任何瓜葛,再也不會相見。

在新帝初登大統九月初九重陽夜宴上,新帝向父親問起我的近況,父親想起那時我和新帝燕北王常在一起玩耍,以為新帝對我有意,便不顧阿姐死前的囑託,自作主張地要送我進宮。

我還未來得及反抗,皇上的聖旨便下來了,我難以置信地來著明黃黃的聖旨看了一遍又一遍,怎麼會他怎麼會,他明明有了李嫣怎麼還會?

可再不可置信又如何,現今我就坐在他的寢宮,靜靜地等候他的臨幸。

等到紅燭發出闢剝聲,都未見他過來,果真皇帝是個很辛苦的差事,不過他應該可以做好的,以前在一起聽夫子講課時,他總是做的最好的那個。

我站了起來挑了下蠟芯,本是快昏睡過去的紅燭陡然又明亮起來,我才發現我身上的褻衣是那麼的單薄,薄到裡面的粉紅肚兜的花紋都看的一清二楚,我心中升起一股嫌惡之意,爬上了床用被子裹得嚴嚴實實。

就在我快支撐不住即將入睡時,我聽到門口有人進來,我趕忙側過身去,緊閉雙眼,裝做睡著的樣子,進來的皇帝並沒有揭穿我這拙劣的演技,只是輕輕地坐在床邊摸了摸我的臉。

他的手好冰好冰,在他觸碰我的臉時我不由自己的微微一顫。他應該是察覺到我的反應,手停了下來,許久,他吹滅蠟燭,眼前頓時黑了下來,我的心臟如戰鼓一樣砰砰地跳個不停,越跳越快,越跳越快,我屏住呼吸,想著如果他有進一步動作,我該怎麼辦,可是過了好久好久,他只是嘆了口氣,拍了拍我的背說了聲:睡吧。便走出了成德宮。

那天晚上我做了很多夢,夢到了摸我頭髮的阿姐,夢到嚴肅的先帝,夢到了我和五皇子以及三皇子約好結伴去偷看李光之女李嫣時嘻笑的場景。

第二天清晨,我被接回到落梨苑,我的侍女綠竹老早就準備好披風在苑門口來迎接我,綠竹是為了送我入宮父親親自挑選的陪嫁丫頭,她比我大了幾歲,照顧起人來很是體貼周到,她並不知道我這些年在宮裡的這些事,她拿著披風把我包裹住牽著我進入了臥房,她搓著我的手一邊給我哈氣一邊說:“娘娘,咱沒事哈,你還年輕,來日方長,你有的是機會,你看皇帝雖然昨晚去了李貴妃處,但他還是沒有忘記你,一早就下旨封你為寧妃,進宮就被封妃,我朝自開國以來就沒有幾個……” ,“綠竹”我反握住她的手,打斷了她的話:“幫我梳妝吧!”

落梨苑位於皇宮的西北角落,是後宮嬪妃住所宮群的最邊上,左邊有水後面有山,苑裡面是一個回字形的院子,院子和大門處是用大塊的石板平鋪,圍牆邊上種了貴妃竹,十幾個矮小花盆上面種了各色各樣的花。院子裡走廊的廊蕪上方雕滿了鏤空的鵝黃花紋,陽光灑進來影影錯錯很是好看,中間種了棵梨花樹,這棵梨樹很大,把中間的天井都遮住了一大半,樹周鵝卵石平鋪至迴廊。既然取名為落梨苑,那春天梨花盛開時這裡必定是一番難得的美景。只是現在是深秋時節,過了梨花盛開的時節,就連葉子都是沒精打采的掛著,微風一起就隨風掉落。

我脫下鞋子,踩在掉落的樹葉上,落葉發出細微的破碎的聲響。我跟綠竹說在這裡放把搖椅和石桌吧,然後再樹邊上搭個鞦韆。綠竹看我玩得起勁,本是緊張心也跟著放下來,馬上吩咐苑裡的公公按我的安排去做,可公公們面露難色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有行動。綠竹看到他們這種態度,氣不過正想訓斥,就聽到一聲清脆悅耳的聲音傳來:“燕兒妹妹,是對本宮安排的住所不滿意嗎?”

進來的是李光將軍的千金李嫣,當今皇上的李貴妃。

她今天穿著翠綠煙紗碧霞衫,搭著粉色水仙散花金絲綠葉裙,外披著金絲薄煙翠綠紗。她邊說邊朝我快步走來,即使踩著小碎步,她鬢間斜插鑲嵌珍珠的碧玉步搖竟還是一動不動。無論多少次看到她,我心中都會驚歎這世間怎麼會有這麼美麗的女人。

當時在宮中學習禮儀,教習嬤嬤總會說大將軍的千金真是我朝禮儀的典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間都似用尺子量過一樣,永遠都是那麼剛剛好,饒是她當了十幾年的教習嬤嬤也是達不到李嫣這種程度。

聽時,我總是嗤之以鼻,這天下哪有這麼完美的人,天天這麼端著的人不累嘛。為此,我特意邀上當時的五皇子和三皇子出宮去看看這位傳得神乎其神完美無瑕的李嫣。

直到我看到她時,才明白原來人真的可以是那麼的美,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的優美,如畫一樣,即使蹙眉即使不悅也能表現得讓人看得善心悅目。

在將軍府的門口的麵館,我們候了幾天,沒有找到她一點差錯的地方,反而五皇子和三皇子被她迷得口水直流。五皇子總是搖著扇感慨:為什麼同是叫李yan,一個是長這樣,一個長那樣?我回他一個白眼,粗魯地用袖口擦了擦剛吃碗麵的嘴巴,將空碗重重的一放,大聲說到:“今天這頓你來結賬!”說罷,便大步地走了。

其實,他們拿我和李嫣做對比,我並不生氣,她和我本就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即便是我也覺得李嫣真的是太完美了,像是老天爺對她格外厚待一樣,她不僅樣貌美,性格溫順,說話也輕柔。她對待所有人都是那麼彬彬有禮,和和氣氣,不管誰跟她呆在一起都會被她的給柔化,心情也會變得很美好。

我和她熟悉是在她被賜婚給三皇子後,她那時總會拉著我問我關於三皇子的一切,可三皇子那個書呆子我也不是很瞭解,人們看我們經常在一起玩,但實際上都是三皇子陪我和五皇子玩,他比我們大四歲,腦袋瓜子又比我們聰明,要不是五皇子硬拉著他一起,他可能都不屑於跟我們玩這麼幼稚的遊戲。很多時候他總是沉默不語,他的沉默不語像一件冰冷的外殼將他包圍得密不透風不讓人靠近,我看不懂他,也不是很瞭解他,甚至有時看到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會莫名的害怕,他的眼睛跟先帝的眼睛很像,只是對視一下,就讓人不寒而慄。

我原以為李嫣和三皇子是兩情相悅,我清楚的記得三皇子在見到李嫣後眼中短暫地閃現出一道光,每次我們偷看李嫣時他也是總是出神的在沉思,他從來沒有這麼的在意過別人,聽說先帝下的賜婚的旨意就是他跟先帝求來的,為此,五皇還為這事跟他動手打了一架。

可不曾想,三皇子當上皇帝后,只是將李嫣封為了貴妃,他同時迎娶了宋相的女兒並將司封為皇后,在他稱帝的半年內,各家豪門官員為討好他紛紛將自家調教好的適齡女子送給他,他一一收入宮中,來者不拒,而現在,又把我迎入宮中。

李嫣隨意搭著我的手有意無意把我從樹下引入到廳內,她自然地坐在主位上,一手撐著靠枕,一手拿著茶杯蓋邊拂著茶葉。就是這麼簡單庸懶的動作,也美得不可方物。

她將杯裡的茶水拂了很久但一口都沒喝,她嘴角一勾,挑眉看著我說:“本宮知道妹妹遲早會進宮,所以早早就定下這落梨苑留給妹妹”,說罷她又隨意地指著了指院內,“本宮記得妹妹很是喜歡梨花,梨花白潔典雅,從不愛站立枝頭爭奇鬥豔,跟妹妹的品性很像呢。”我聽著她帶譏諷的言語和嘲弄的語氣,想起那些曾嫉妒李嫣美貌的官家小姐們,愛說著這些粘酸吃醋讓人聽著著實不舒服的話,我想幫她出頭,但她只是按著我,鹹淡地說不要跟這些無謂的人計較。

對啊,她是那麼高貴典雅,她就像一朵開的最盛的紅白牡丹,不必繁弦不必歌,她從不屑與那些人爭鬥,可如今的她怎麼會跟那些人一樣,滿是譏誚嘲諷。才不到一年時間,她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我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哀傷,我拉起她握著茶杯的手,直視她的眼睛說到:“阿嫣姐姐,你覺得梨花好看,我便成為這梨花,但這老曼峨普洱,入喉澀苦,我記得阿嫣姐姐不喜苦澀,便不要喝了。”

李嫣看著我,那如秋水般的眼睛顫了顫,她回握我的手,臉上不再是刻薄譏諷。

後宮真是最易蹉跎時光的地方,直看曾被一場春雨席捲後沒有一點精氣神的梨樹終於再次結出的新的花苞時,我才知道我已經入宮快有大一年半的時間了,在這一年半內除了每日給皇后娘娘晨昏定省我鮮少踏出苑內半步。而我這苑內葉門口羅雀,除了貴妃幾次來我這裡說說家常,鮮少有人踏入,落梨苑就像是一個被後宮遺忘的角落。

這樣挺好,我不擅與人交際,我父親僅是一個小小的戶部侍郎,我從小就跟個野孩子一樣四處亂跑,不像其他妃嬪從小如金絲雀一樣養在深閨,我對她們的每日的話題也插不上嘴可能她們也覺得我過於沉悶沒有意思,漸漸地也都遠離了我。

綠竹看我這個樣子一開始還挺著急的,還會勸諫我多多與后妃們交流,多多跟皇帝示好,被我漠視多次後也慢慢地沒了脾氣,跟著我一起練字讀書,栽花種樹,還幫我收集宮外的話本拿給我看。原來書中的世界竟是這麼的有意思,怪不得阿姐說要我學習寫字。只是這字,不管我怎麼練習,都是歪歪扭扭,毫無美感。

我拿著臨摹完的春日帖,讓綠竹給我看看到底哪裡出了問題。綠竹手捧著臉蛋,故作深沉地說:“練了這麼多天了,就算是個蹄子也不應該寫成這個樣子,娘娘,我知道了一定是這墨這筆這紙的問題,絕對不是娘娘的問題。”我斜視著看她,不待她說完立馬把筆沾上墨汁拿著筆追著她跑:“你竟敢罵我連豬都不如?”

“娘娘,我可沒這麼說,是你自己說的!”

“你別跑,你別跑,看我今天不把你畫成個豬”

……

我們繞著樹跑了好幾圈,綠竹趁著我的一不注意迅速地從大門溜了出去,我怎肯就這麼放過她,立馬追上去,可還沒跨出門檻就重重地撞上一個胸膛。

“大膽寧妃,皇上駕到多時不前來候駕還弄髒了龍袍,簡直膽大包天!”

王公公的一聲喝下,將怔在原地我驚醒,我看著這張既熟悉又有點陌生的面龐,慢慢地挪動眼睛看到那深青色龍袍上的一滴顯眼的墨汁正沿著那複雜的龍袍花紋走線迅速地暈散開來,我立馬把筆丟掉,匍匐下跪,等待著他的發落。

可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抬起手揮了揮,他的隨從立馬退至門外,他蹲了下來,臉湊了進來,我驚慌地抬起頭,我第一次離他這麼近,近到可以聞到他身上的龍涎香味,近到可以感受到他均勻溼潤的呼氣,近到看到他深黑眸子中倒印著我的影子,甚至看到我被墨汁沾花了的臉。

這個距離讓我感到不知所措,我本能的想往後一退,可他立馬拖住我的下巴,他拿出一塊手帕細膩地對著我的臉擦拭著,他的動作很輕,就像蜻蜓點水一樣一點一點的將我的不自在抹掉,擦了很久,他便放下手帕,忍不住輕聲一笑:“算了,還是去洗漱吧。”

我啊的一聲,疑惑地望著他。他挑了挑眉說:“怎麼寧妃把朕的衣裳弄髒了,就只想跪著給朕換衣裳嗎?”

我幡然大悟,原來是要換衣裳,帝王的心思果然是最不好猜,連忙把綠竹以及皇帝的貼身的宮女喚來伺候皇帝沐浴更衣,皇帝的眼睛一晃裡面的光似乎被風吹滅了,又重回到那個深不見底令人看不清摸不透的眼神。

我們倆各自洗漱完畢,我換了一件乾淨清爽白衣鵝黃底色衣裳,他換了一件青色雲團雙鶴踏雲外袍,他好像挺喜歡青色。換完衣裳後,他很隨意地席地坐在我的書案對面,我立馬把手上的書高高舉起,然後悄悄地偷看他,他一言不發,沒有看我只是隨手拿起案上的書饒有興致的看著。

他到底想幹嘛?我心裡覺得甚是奇怪,這一年半來,我只在除夕、元宵等節日宮宴以及皇后娘娘操辦的家宴中遙遙地看過他幾眼,他從未踏進我落梨苑半步,今天都沒有通報一聲就過來了,而且這一呆就呆了兩個時辰,他不會是想今天在這裡就寢吧?

想到此處,我身體不可察覺的抖了抖,我對他的害怕是這樣的沒有由頭這樣得莫明奇妙,好像是知道我的顧慮,他頭也沒抬,一手翻書一手摩搓著拇指上的扳指說到:“朕只是過來坐坐。”

心裡不安亂竄的火苗一下被穩住了,我偷偷的看著他,現在的他似乎高大了些,不再是形削體瘦、弱柳扶風的樣子,他的嘴巴還是有點蒼白,但即使這樣也沒有一點影響到他那張清朗俊秀臉。

他和燕北王雖是同父異母,但兩人卻一點也不像,燕北王遺傳了他母妃的一雙桃花眼,看誰都有一種笑眼盈盈,情遣意深的感覺,而他卻長著一雙上挑的丹鳳眼,高傲清冷,深黑的瞳孔更是看不透他絲毫情緒。

我們倆就這麼相對無言地坐著,直到兩更天的更聲響起,他才揉了揉膝蓋站起,他背對著我說:“你這裡燻的香,格外沁人心脾的,挺好聞的。”

我疑惑的看著綠竹,綠竹看著我攤了攤手錶示她也不明就裡,我們今天沒有燻過香啊。

在那之後,他就時不時來我這裡坐坐,有時還會把摺子也帶過來,但依舊少有言語,他一坐就是幾個時辰,到了晚上就離開。

一開始我還會心裡不安地猜測他為什麼來我這裡,可實在研究不出個所以然,後面也就不再理會他,給他請了安,便繼續練我的字看我的書。他有時興致一起,會指導我怎麼練字,他問我以前我最討厭寫字畫畫了,怎麼現在耐得住性子天天在練習寫字。我說:“在這日復一日的深宮裡,原先那麼枯燥索然無味的事情在這裡也會變的很有意思。”他握著我的手停了下來,似乎嘆了一口氣,他鬆開了我的手,悵然地坐在梨樹下搖椅,就這麼搖晃著搖晃著……

雖說皇帝沒有在我這裡過過夜,但他時常來落梨苑的這行為在這看似平靜的深宮投下了一個石子,攪亂了一池春水。

先是有貴妃試探,後有皇后訓戒,更是有幾個妃子不費辛苦跑來我的苑門前。在給皇后晨昏定省的路上都能看到其他幾個妃嬪的一臉不屑。原先那些連我名字都不知道的妃子,現在連我只是在路上打了個哈欠都要在皇帝和皇后面前說上一嘴,我似乎明白了為什麼皇帝每天來我這裡說能靜心了,就這唧唧哇哇我就只聽一天都覺得頭疼發暈別說他身體本就弱聽到臉色都發青了還得扯出笑容哄著這群妃子說愛妃彆氣愛妃彆氣。

可很快她們的矛頭就不再指向我了,因為皇后和靜嬪懷孕了。皇后其實在去年就懷過一次,但不到三個月就小產了。現在皇后再次懷上,對這一胎極其重視,在確認有孕後就把後宮事宜交給了貴妃處理,也免去了我們的晨昏定省。後宮似乎一下安靜了許多。

我看著開滿梨花的梨樹,很是開心,不顧綠竹的反對,爬上樹摘了幾隻開的最旺的枝條插入粉色牡丹紋窄口瓶,我抱著瓶子立馬走向了貴妃的永安宮,雖說貴妃來我的苑裡來了好幾次,但我還是頭回去貴妃的宮殿,走了半天還沒有走到,直到快到成德殿旁才到了永安宮,看來落梨苑真是過於偏僻。

我走進宮內,發現這宮內的陳設跟我的落梨苑頗有相似之處,通傳的宮女跟我說貴妃偶染風疾不便出來迎接,如寧妃不介意可直接入暖閣一敘。我把花瓶給了那宮女,連披風都沒有卸下,跟著那宮女走進暖閣內,我叫著阿嫣姐姐,裡頭並沒有人迴應,直聽到床塌處有傳來細微的啜泣聲才找到坐在地上埋頭哭泣的李嫣。

我趕忙拉起李嫣,把她拉至床上把我的披風將她裹住,然後抱著她拍著她的後背安撫她。

不用問也知道她因為何事而哭,要我是她我可能更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只是我也嘴笨說不出什麼都安慰的話語,就只能像當阿姐安慰我時的樣子安慰著她。

直到她哭累了才停了下來,我趕忙給她端了碗熱水,順了順她時不時還抽搐的背。我扶她入睡,幫她蓋好被子,正準備要走時,她拉著我的手沙啞地說:“燕兒,陪我說說話吧。”

我嗯了聲坐了下來,將她的手放回被子,李嫣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闈幛。“燕兒,你喜歡皇帝嗎?”

我看著她,怕她又在亂想,正想勸說。就聽她又接著說到:“可我真的很愛很愛他啊,為什麼大家都不相信呢,大家都說我只是他登上皇帝寶座的一顆棋子,我嫁他不過是因為我爹跟他約定。可我在看到他第一眼就愛上了他,為什麼他就不想信呢?”她說著說著眼淚從眼角流出來,“每次我只要靠近他,他就把我推的好遠好遠,我永遠看不懂他的心,我因為他心甘情願地做他的妃子,我因為他改變我的喜好去迎合他,可他依舊只是淡淡地迴應我,就像對待他其他任何一個妃子來對待我,我以為只要我努力了我就可以接近他,可是看不到希望的努力真是太累了,太累了。”

“你知道的我向來只愛高貴的牡丹醒目的朱紗,可為他我每日穿著碧羅素衣,為他放下筆墨紙硯。我甚至還為他開始喝那極苦的碧螺,燻那幾乎沒有味道的雪松薰香。我甚至因為他開始跟那群女人一樣變得尖酸刻薄,爭風吃醋。我已經變得不再是我自己了,可他還是那個他。”

“如果他喜歡是你我也就認了,可皇后和那敬嬪又是哪根蔥啊,她們憑什麼憑什麼……”

良久,李嫣才靜下來,沉沉的入睡。我把她的被子往裡掖了掖,擦淨掛在她如花臉上的兩道淚狠,心情沉重地慢慢回到落梨苑。

進入苑子,看見梨樹下駐立的那位翩翩少年,一陣風掠過枝頭,掀起那如雪的梨花片片飛落,看著他寬大輕盈衣袖隨著梨花片片飛舞,我的思緒也被這飄起的花瓣帶出很遠很遠。

曾經五皇子問我為什麼只愛喝苦味碧螺?我說不是我愛喝,是因為在家裡我只能喝這苦味的碧螺,喝著喝著就習慣了。然後五皇子隔天就帶來好幾個品種的甘茶給我,而三皇子則皺著眉頭跟著我一起喝著這苦味碧螺。

不知不覺眼淚已經迷濛了的雙眼,我掐了掐手心,深呼一下硬是將這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壓了回去。我站在他身後不再前進一步,低頭朝他行禮:“皇上,天色已晚,梨花再美也請莫再此處貪涼,還請早點回寢宮歇息吧!”

皇帝轉過身來,我低著頭,眼底下他那雙黑色龍紋雲靴離我越來越近,在他距我一步之遙時我再次躬下身體來。

他停了下來,駐立很久,我知道他在盯著我看,可我沒有抬頭依舊保持低伏的姿態,一副恭送他回寢宮的樣子。燭火幢幢,把他的影子拉的頎長,本就單薄瘦削的身體更顯落寞。地上投射出的那修長手微微一抬,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放下。待他走後良久,我才從低伏的姿態中抬起身來,我坐在迴廊上,雙手撐著欄杆,看著梨花簌簌飄落。

綠竹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了件披風覆在我身上,心疼地磨搓我的手臂試圖在這寒涼的夜給我點點溫暖,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開了口:“娘娘,為什麼總是把皇帝推開呢?”我沒有迴應她,眼裡看著這滿院落地的梨花,心想著今天的梨花迎風飄落真美啊,可再善心悅目的美景明日也會成為讓人嫌惡的一地狼籍。我攏了攏披風,說道:“綠竹,起風了,春寒又要來了,貴妃的風寒還沒有好,我們做點黃梨膏給她送去吧!”

綠竹做的黃梨膏有一種特殊的味道,初嘗不出但細細品味會有一股清新的梨花的香氣縈繞在舌尖,回味無窮,梨花的香氣就算是在盛開時節都不曾馥珮香郁,那她是怎麼能做到在梨和梨花不曾共處的季節同時保留這兩股風味的?我很是好奇,很想偷學綠竹的獨家手藝。

可當綠竹拿出黃梨,茯苓,半夏,枇杷等大大小小十幾種材料時,我瞬間放棄。綠竹看穿了我的小心思,打趣我道:“娘娘,可莫要偷學奴家的獨門手藝,我可還想著待摽梅出宮時,靠這黃梨膏賺點文銀,維持生計呢!”

聽聞此處,我眼向下暗了暗,有股難以言說的情緒梗在喉嚨。綠竹說完也怔了怔,她試圖掩口但已來不及,她看了看我,便又試著安慰我推著我來到梨樹下,笑著說:我的好娘娘,你想學的話,就幫奴家多采些梨花來吧。

在我失敗了第十次後,我終究認清了事實,我還是不是這塊料,我連維持生計的本領都沒有。我看著綠竹將成形的黃梨膏切割,裝盤,因為我的多次失誤,最終成形的黃梨膏只有小小的一碟。我看著這花費了兩天一夜的這微薄的成果,忍忍牙還是讓綠竹都給貴妃送了過去。

風停了,天氣回溫了,梨花也落盡了。再次見到皇后時,她走路都有點困難了,雖只有四個月的身孕,但她下轎子都要兩個宮女緊緊扶著才能站定住身子,看來第一胎的小產對她損耗極大。

至皇后娘娘還未顯懷時就閉門不見客安心養胎,今天卻破天荒的不辭遠道來我這偏僻的落梨花,看來是出大事了,綠竹扶我的手都緊了緊,她被皇后這陣仗嚇壞了。

皇后坐在主位,未發一言,只是用手一遍又一遍地緩慢地摸著她微隆起的肚子。直到半盞茶後,貴妃,淑妃,容妃,麗嬪,婉嬪等後宮妃子悉數聚集我這小小的落梨苑,皇后才對我厲聲說道:“寧妃,你可知罪!”我趕忙跪下,一臉詫異地搖了搖頭:“皇后娘娘,請恕臣妾愚昧,臣妾不知何事衝撞了皇后娘娘!”

皇后冷笑聲:“你還想衝撞本宮,本宮問你,這黃梨膏可是出自你落梨苑?”

說罷,皇后的宮女將一個漆紅雕花食盒擺在我跟前,我盯著那熟悉的食盒,看了看坐在皇后右邊的貴妃,她只是低著頭擺弄她的五彩流蘇同心結,並沒有看我,我心裡升起莫名的恐慌,我拿起食盒的手開始不自覺地抖動著,啪嗒一身,食盒開啟,裡面胡亂躺著的是那小巧褐色的黃梨膏,其中一塊還被咬了一塊。

我把食盒給到身後綠竹。我明顯感覺她的手比我抖的還厲害,我穩了穩她的手,鎮定了會便抬頭看向皇后:“此食盒確是出自落梨苑。”

皇后娘娘似乎沒有想到我這麼快招認,過了會說道:“大膽寧妃,沒想到你平時深入簡出,心思卻如此毒道,這摻了藏紅花的黃梨膏毒害皇帝子嗣……”撲通一聲,綠竹癱倒在地。

我直視皇后:“皇后娘娘,我剛只是說這食盒出自我苑,但並未說這黃梨膏是出自我苑。餘光,我瞥見了貴妃停止擺弄她的同心結,朝我看來。”

我收回目光直視眼前居高臨下的皇后道:“皇后娘娘,臣妾苑內卻有一株梨樹,但皇宮這麼大,並非只有我落梨苑一處有梨樹,而黃梨膏的所用之材均是常見食藥,只要是有心之人皆可以製作。”

“好個伶牙俐齒的寧妃,真是不見黃河不落淚,那這梨花膏內嵌梨花也是其他有心之人的做法?”

皇后身邊的姑姑來到我面前把一個梨花膏掰成兩半,將裡面的細線狀的梨花絲挑了出來,而後她又將梨花膏背面翻出,一朵梨花赫然躺在黃梨膏上。

我同綠竹一樣癱坐在地,綠竹做黃梨膏的獨門技巧之一就是以梨花為餡塞入黃梨膏裡,而我在旁也沒有幫什麼忙,看滿院這梨花,只是化作春泥甚是可惜,出於新奇,就出主意在每塊黃梨膏下墊一朵梨花。

偏是這一時興起也能湊巧?我心慌地望向綠竹,心裡也沒有了底氣。

綠竹已被嚇得淚流滿面,她祈求似的緊緊拽著我的手猛搖頭,已經害怕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看了看綠竹,後再看看這黃梨膏,心裡有個念想,深吸一口氣後打定主意,拾起一塊黃梨膏往嘴裡一放,座下皆驚起。

“寧妃,你這這是瘋了嗎?”

“寧妃你是無處狡辯,便想消滅證據?”

……

四周亂哄哄的,我皆充耳未聞,一心只在嘴裡的那一抹淡淡的梨花香,終是在舌尖品出微微的不同。

我用了最後的力氣踉蹌地站了起來,擺了擺衣袖:“這黃梨膏不是出自落梨苑!“”

在場的娘娘們被我重振的氣勢嚇的一震。愣在原地一會才緩過神來:“你說不是就不是,你有證據嗎?”

還未等我回應,好幾個姑姑就往地上摁。綠竹連忙起身護我。

就在落梨苑亂成一鍋粥時,一聲皇上駕到,平息了所有。

一盞茶的功夫不到,所以的嬪妃都離開了落梨苑,綠竹也因需調查黃梨膏之事被王公公帶走。

待眾人離去,整個落梨苑就剩下我和皇帝二人,我無力地癱軟在地,皇帝連忙扶住我的肩,打橫一把把我抱入臥房,我已沒有力氣去掙脫他的雙手,他緊抱著我放在床上,給我脫了鞋襪,將軟被輕輕蓋在我身上。

他捋了捋我額前凌亂的頭髮,用略帶絲涼的指腹摩搓著我的臉頰,我的心也隨著他指尖傳來的冰涼清醒了不少。

他看我氣息緩和了不少,便幫我掖了掖被子,正欲起身離開,我連忙扯住他即將滑走的衣袖,直直的望著他,喃喃道:綠竹,綠竹!

他回頭看著我,拉著我的手再放入被中,嘴角捲起一個讓人安定的角度,拍了拍覆在我上面的軟背,彎身湊到我耳邊,細聲說:放心,有朕在。

隨後我看著他的那原本看不清的黑色眼眸離我越來越近,近到我可以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眼睫,他輕輕地在我額頭落了個吻。他的這個吻不似他那時常冰涼的手,帶著一股安穩的溫潤氣息,將我嚇得蒼白的臉頰牽回了一絲紅暈,這次我沒有躲開他。

我望著天坐在鞦韆上獨自轉了三天後,終於等來綠竹朝我奔來。我抱著綠竹終是忍不住大哭了起來。這幾天我心裡憋著一股勁,用這股勁封住我的心,現在我終於可以放下這股勁了。

我兩都快把眼淚哭幹後我才想起察看她身體是否有什麼損傷,我捧起她的臉看了左看看右看看。她被我的動作逗笑了,拉著我的手放下,微笑著輕輕地搖了搖頭,而我卻感覺到不同,我舉起她的手,眼角剛逝去的淚水又湧了上來,我顫抖地摸著她的佈滿裂痕紅腫的手,摸到已模糊不見指蓋的小指,我心裡被狠狠地一扯,十指連心啊,我不敢再看用手絹包裹住她的手,難以接受:怎麼會怎會這樣?

她忙抽回手,中途碰到了皮肉,她只是緊皺了會眉頭,然後又微笑著說:“奴婢有罪,娘娘不應該看到這些。”她又用手肘抵住我的後背,用她微薄的力量來安慰我:“一切都過去了娘娘,一切都過去了。”

殘害皇子陷害我的人就是李貴妃,綠竹把黃梨膏送給李貴妃後,靜嬪隨即來到貴妃處正好償了一口,靜嬪已過初孕時當時胃口大好,便向李貴妃討取了一些,可正巧皇后派人來到貴妃處,宣李貴妃入皇后宮內商議下個月的闔宮宮宴事宜,便擱置下來,李貴妃對敬嬪許諾明天將派人將黃梨膏送至敬嬪處。正巧我前不久送了她一束梨花,她便用這梨花摻了近三兩藏紅花在黃梨膏內,後還覺得不夠,還加入麝香五行草,還在食盒上加了一層五行草粉……

我喚宮女把綠竹送回房內休息,走到梨樹的搖椅上,搖晃著看著已經落盡梨花的樹,思緒跟著眼前的墨綠飄出很遠。

似又回到那個麵館,李嫣穿著紅色繡蔓牡丹的羅裙躬身來到麵館,不顧別人的眼光坐在我身邊,她真的很耀眼,她也知道她很耀眼,她從不用謙虛低調去遮蓋她的光芒,可她也不會刻意去張揚。

她不屑與其他官家小姐一樣用那些流行的胭脂水粉,珠釵頭鳳,因為她知道她今天高興帶什麼,就會有一群人學她的樣子,她總是跟我打賭,賭第二天會不會有人跟她今天帶一模一樣的玉釵。

又想起她天天拉著我的手紅著臉撒著嬌問我關於三皇子的一切。

一個月後傳來了李貴妃病重的訊息,不,現在的她是李昭儀。我不顧綠竹的告誡,帶上一件繡滿紅色的牡丹外裳,頭上帶著她曾送我的雙鳳紋鎏金釵繞過她宮外把手的侍衛來到她面前。

她穿著單薄的白色內衣倚在床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

她瘦了好多,讓她漂亮的臉蛋增添了一種楚楚動人的韻味。

我將窗戶關了後,她才望向了我,仍是一言不發。

我坐在床邊,將這紅色牡丹外裳披在她身上,說:“外面風大,窗戶老開著對你的病不好。”

她突然一把抓住我還未撤下的手,嘴唇動了動,終是說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話:“真的不是你做的?”

她抓的有點緊,我本是皺了皺眉,但聽到她的話震驚了一會然後再是疑惑地搖了搖頭。

她緊盯著我手並沒有放開,像是想盯進我的心裡。許久後,我才扭了扭手腕,吃痛地說了字:疼。

她終是放下了我的手,但依舊緊盯著我的眼睛,她用那被風吹冷的手順著我的臉頰摸來,發出一陣譏笑:“你就搖搖頭他就信了你,而我匍匐在他腳下,任他踩踏他都不信我。”

我想安慰她,話卻生生卡在喉嚨裡,在喉嚨滾了很久,硬是沒有說出來。以前都是阿姐,是她來安慰我,現在我卻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她那冰冷的手從我的臉頰順到了我的髮鬢在順到了我的頭頂,直摸到我頭頂的金釵她才停了下來。她一把卸下我頭頂的金釵,用指腹摩搓著上面精緻的花紋,低頭說:“本宮從不屑用她們的那種見不得人的手段對付她們,她們不配。”

她的指尖觸碰到了金釵的尾端,鋒利的釵尾在她的細嫩的手指上留下了兩個紅色的斑點後又迅速消失:“但我還是害怕過,我用過我最不屑的手段來對付過你。”

說罷,還未等我反應過來,我的脖子上有一道冰冷的刺痛感,她一手拿著釵抵住我的喉嚨,一手擒住我的手,來到門口,對著門外的侍兵說:“本宮要見皇上!”

皇上皇后以及一眾嬪妃還有侍衛立馬塞滿了整屋,尤如那天落梨苑一樣。

皇上怒斥道:“李昭儀,你到底想幹什麼?”

李嫣看到皇上,決絕的眼睛閃了幾下,但手上的力度一分不減。她攜著我往皇上方向走了幾步,旁邊的侍衛立馬擋在她的面前,她停住腳步,苦笑著說:“三郎,你當年跟先帝求婚書時,有沒有喜歡過我?”

皇上怔住了,他放大的瞳仁是在想他該如何回答這個措不及防的問題還是在回憶當年他的心是在裡?

看皇上一言不發,李嫣瘋了似的開始哈哈大笑,直笑到喘不過氣來才收住。她一手放開了我的手,捂著肚子依舊笑道:“真是可笑真是可笑,我再說一遍,我沒有殘害過皇子你信不信?”

對比皇后的慌亂,此時的皇上目光一收,他正了正肩膀,鎮定地伸出手來:“愛妃,朕信你!”

可李嫣這次沒有迴應他,她推著我再次逼近,一步一字地說:“不,你不信,既然你不信,那我就如你所說……”

最後一字還未吐出我感到背後有道重力,我一時未反應過來,順著力道朝著挺著大肚子的皇后撲去。

大家都被這突如其的一撲給震住,還未回過神來,李嫣又發出笑聲,將金釵收回,轉了個圈,最終緩緩倒下,待大家回過神,已經來不及了。皇后倒在地上,捂住肚子,痛苦地說:本宮的肚子,本宮的孩子……

大家忙抱起皇后一邊往外跑一邊叫著太醫。

我癱在地上,撐起身子,看著手上不知什麼時候沾上的血,我回過頭來,只見地上有一朵的牡丹花,這朵牡丹還在盛開卻凋落,待繁華落盡,只是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什麼都沒有留下。

皇后的孩子終是沒有保住,皇后傷心過度,原是個溫文爾雅賢惠的女人,卻在後宮撕心裂肺地哭了三天三夜。而皇上兩度失子,又被皇后和靜嬪鬧得心神大傷,終是病倒。

聽說皇后再也不能懷孩子了?綠竹一邊給我梳頭,一邊嘆息道:娘娘,您最近要小心著點。

我的月事快要來了,月事來前,我總是特別噬甜,綠竹知道便老早吩咐御膳房準備了好些點心和甜湯過來。綠竹最近對我的吃用格外小心,每樣都要她一一確認了才放心給到我面前。

我端起甜湯就迫不及待喝了起來,笑道綠竹這個緊張的樣,可正要伸手去拿點心時,肚子一陣絞痛,不用銅鏡我也知道我的臉色現在是多麼的蒼白難看,我疼地後背和額頭沁出薄薄的冷汗,我的手不自覺地抖了起來了,我吃力地握住還在查驗點心的綠竹,使出最後的力氣說道:好像已經來了……便直直倒了下去。

我迷失在黑暗中,漫無目的一直走著,直到前方出現了阿姐的模糊身影,我叫著阿姐,朝她跑去,可怎麼也追不上她,我感到無能為力,我停在原地哭的不能自己,一抬頭卻又看到李嫣穿著紅色牡丹裙的樣子,她伸手朝我過來,說燕兒,我帶你去找你的阿姐,我愣愣地看著她,正想伸出手去,卻突然被另一手握住。

我回過神來,我聽到好多聲音,應該好多人圍著我,無盡的黑暗裡一點聲響都是那麼刺耳我嫌吵想讓他們安靜下來,但我好累好累,眼皮很重根本沒有力氣抬起來。在我神志再次迷失時,一股藥味渡在嘴裡,將我的神志牽了回來,我感受到握我的手是那麼的寬厚溫暖,一個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燕兒,燕兒,對不起……

再次醒來,還是在無盡的黑暗,直到眼睛適應了下來看到窗戶投射出的朦朧的月光,我才知道我終究還是回到這無盡的後宮。

我正欲翻身,才發現有兩隻的手將我緊緊的包裹住,身後傳來的是疲憊深重的呼吸聲以及寬厚溫暖的胸膛。

我完全清醒起來,我想喚綠竹,卻有意識到這裡好像不是在落梨苑,我咋吧幾下眼睛,才看清這裡是皇上的寢宮。

我的動作還是把身後的人吵醒,他側身起來,看見我睜開的雙眼,他激動地將我抱的更緊,喚著王公公的名字。

再次看到綠竹,綠竹的眼睛都哭得腫得跟個壽桃一樣,她一邊給我喂藥一邊哭著邊把我昏迷的事情告訴我。

可我並不想聽,沒有聽進幾句就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到晚上總是有一個寬厚溫暖的胸膛抱著我。

許是睡了很久,到了晚上我卻格外清醒,我閉著眼睛想起來了我與身後人的點滴:

我記得他時常生病,他的手總是冰冷到我不敢去觸碰,有次他又生病了,病了很久,五皇子拉著我去看他,可宮女卻擔心五皇子會被傳染,始終不肯我們進去,我看五皇子著急的樣子,一把把他帶的東西拿過來,跟宮女說就我一個人過去看看,把東西送給他就出來。

在五皇子的威逼下以及我的哀求下,宮女終是同意放我進去。我看著床上脆弱的小小人兒,心裡莫名的泛起一陣心疼,我將帶來的東西一個個擺在他面前,跟他說:三皇子哥哥,你快好起來,你看這是什麼,你看這又是什麼……我蝶蝶不休說著,他終是忍受不了,舉起冰冷的手指覆在我的唇邊示意我不要再說了,我看他終於醒了,開心的跳了起來,我慌忙地端藥端水給他擦臉擦手聽話地沒有再說一個字……

長期生病的身體,一直冰冷的手,現在怎麼會有溫度?看來現在我比當時躺在病床上的他還要憔悴狼狽。

我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身後人立馬緊繃身體,他將我翻了過來,問我怎麼了?是不是又做噩夢麼?我搖了搖頭:臣妾只是想起了以前。他用胸膛抵住我的頭,用手摸著我的後背:以前怎麼了?

我被他憋地透不過氣來,我抬頭看見他那終是在朦朧夜色中襯托地格外清亮的眼睛,說道:臣妾和陛下現在應該是同病相憐了。

皇上的病本就未好,而我又在病床上纏綿了許久,整個承恩殿都散發著一股萎靡的藥味。待我好的差不多時,我向皇上請旨回落梨苑,但都被他拒絕。多次被拒後,我也不再執拗於回落梨苑,便認命當好這個金絲雀,平日給他端茶送水陪他研墨下棋。

近幾日似是朝堂不太平,他下朝的越來越晚,每每我醒時他就已不再床邊。

一日剛入夜,王公公忽來喚我說皇帝今日咳疾加重,但朝中事情繁重無法抽身,讓我去正清殿侍奉湯藥,我恭順地帶著湯藥隨王公公候在正清殿前,殿門進進出出慌忙的官員,為了避嫌我便隱在廊邊看著天上烏雲密佈黑沉沉的天。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許久未聞又熟悉的身音:風雨欲來,燕兒需多保重。

我愣在原地不敢動彈,心裡翻起多種情緒,我想轉頭理智確告訴我不能,我用手指掐手心,待將欲噴薄而出的情緒強行壓制後才低頭轉身行禮:寧妃參見燕北王!

一切是那麼的行雲流水,距離剛剛好,看不出一定差錯來,但我至始至終都不敢抬頭,我怕一看到他那張臉,我的心便再也控制不住。

對面的人駐立許久終是不再留一字便離去,我立馬喘了幾聲氣息,把剛剛壓制住的感情順著這幾息呼吸慢慢地吐了出來,殿內傳來了陣陣咳嗽,王公公趕忙來到我面前請我進殿,我用手指假意地順了順被風吹亂的頭髮,順便偷偷擦掉眼角不經意間的痕跡,拿起食盒進殿。

偌大的宮殿裡只有皇帝一人,安靜的可怕,我行禮後便熟練地拿起藥碗替給他,他卻不為所動,只是低頭一遍又一遍臨摹著字帖。我便立在案邊,翹起指尖挽起衣袖幫他研磨。

“你見到燕北王了?”安靜突然被打破,裹攜著卻是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是,臣妾剛在殿外等候時見到燕北王。”我仍是恭順地磨著墨,語氣如平常,不驚不喜。

“你可知他今日前來是為何?”

眼下的筆停下收回,案上那個李字只寫了一半。我並未停下研磨,眼裡有沒動一分:“臣妾不知。”

“他向朕請了一紙婚書,”我研磨的手頓了一下,因研的太滿,一粒墨汁濺到字帖上。我一驚,趕忙跪下:臣妾失儀,臣妾有罪。

皇帝將我的下巴抬起,他那雙眼睛在這明晃晃的宮殿看得不似真切,他似笑非笑地說:愛妃,你有何罪?

至我入宮來,他從未稱我愛妃,這個稱呼本是帶著無限的寵溺,但從他那寒霜似的口氣說出聽起來卻如此疏離淡漠。

我不再說話,只是順著他的手勁看著他。他又說道:燕北王今日向朕請旨求娶的是李家二小姐。

我震驚地看著他,這個表情似乎符合他的預期,他發出一聲譏笑:要不是愛妃已入後宮多年,朕還以為他想求的是天邊飛走的燕兒。

隨後他手指勁松了松:燕北王說心悅李將軍的二小姐李淑已久,兩人早已私定終身,希望朕下旨賜婚,成全他兩的情誼。

他一甩手,我的臉瞥在一邊,剛他的力道太大,似要把我的骨頭都要捏碎,我用手摸了摸我的下巴,卻發現我的臉已不知何時溼潤一片,我後退幾步,用寬大衣袖擋住我已無法遮掩的內心,我低著頭說:臣妾有罪,這藥涼了,臣妾給陛下換一碗。

正欲離開時,腰上卻有一雙將我攔住,我還未及驚呼,他的吻就如殿外那瓢潑大雨重重地砸了下來,無法躲避。

他霸道地將我圈在角落,翹開我緊閉的牙齒肆虐卷席我的一切不讓我有任何喘息地機會,直至我兩呼吸都錯亂,他才收回舌尖,但他並沒有放過我,他順著我的臉頰吮吸著我臉的淚珠,一點一點的舔舐著,似在舔一個期待了好久終於可以吃到的一個甜點。他的手慌忙地將我層層衣物褪去,我想推開他,卻發現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直至我僅剩一件薄紗時,我似討好他一樣反手抱住了他,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說道:三郎,在這裡我們不能…阿燕不能…

他本是猩紅的雙眼最終還是淡了下去,他身上的燥熱氣息也慢慢褪去,他鬆手頹廢地跌坐在地上。我趕緊收拾衣物,不待他再說一個字便連鞋也未來得及穿就慌亂地跑了出去。

宮外的外面的雨還未停下,我未穿鞋直跑出殿外,殿外候著的綠竹不知道殿內發生的一切,錯愕地盯著我跑出去的背影半晌後才回神帶著一群宮女和公公在後面追我。

後宮真的好大好大,為什麼不管我怎麼跑都跑出這後宮?我無力地跌在宮道上,那條我曾走進卻再也走不盡的宮道,我一遍遍拍打著這條宮道的石板,在嘈雜雨聲中不再顧及一切地大哭。

綠竹找到我時,我的手已經砸出了好幾道深深地傷口,綠竹緊緊臥住我的手,心疼地問我:娘娘,娘娘,怎麼了,怎麼了?

我看著綠竹,抱著她哭著說:綠竹,我想阿姐了,我想孃親了。

綠竹拍了拍我的背說:娘娘是想家了嗎?

我頓了頓,想了想綠竹說的家是什麼,心裡卻描繪不出家的影子。

我抱著綠竹認命說道:我們回落梨苑吧。

綠竹連忙點頭,撐我起身,喚來尾隨的宮女和公公們帶我回落梨苑。

入苑,我便起了高燒,躺在床上無法再動彈,同時,王公公傳旨,寧妃今日觸犯龍顏,犯大不敬之罪,即日起禁足於落梨苑,非召不得外出。

日子去了又來,我將春日帖臨摹到如火純青的時候已是又一年過去。

我雖軟禁苑內,但不理會外界的紛紛擾擾反而更自在了些,我和綠竹將苑門附近的花盆裡的花除盡,種下了會開花會結果的果樹及蔬菜,雖平淡,但在這百無聊賴的後宮中也會有種收穫的喜悅。

綠竹至那天起從未再問過我那夜發生的一切,也沒有提過皇帝一個字。而最近原本安靜的門外傳來陣陣甲冑聲音,讓她又緊張起來。

我坐在梨樹下的搖椅上閉著眼睛悠哉悠哉地曬著太陽,綠竹小心翼翼地來到我跟前,替我扇去蚊蠅。

我睜開眼睛看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你總是憋不住事情,有什麼事情說罷?

綠竹心一放,便說道:娘娘,外面的守衛又換了一批。

我漫不經心地嗯了下。

她便又說道:奴婢不知道娘娘和陛下那夜發生了什麼,陛下雖給娘娘禁了足,但門外卻並無一人把手,苑內的一切供應也並未減少,想來陛下還是心疼娘娘的,說不定陛下就等著娘娘出苑給陛下認個錯呢。

我沒有迴應她仍是搖著搖椅,眼睛卻沒有再閉上。

奴婢聽說皇上龍體未愈近來咳疾越來越嚴重,後宮人心皆惴惴不安,朝中後宮均傳這天恐將變,如今門外那突然來的層層守衛似乎跟這有關,娘娘須得提前做好打算才好。

我停下椅子,拿走了綠竹手上的蒲扇,朝腳底扇了扇,後又閉眼,沒有迴應她。她嘆了口氣便轉身離去,準備晚膳。

最近天氣真是詭異,剛剛還風和日麗,突然就來場疾風驟雨,這日我沒有及時躲避淋了些雨,綠竹趕忙帶我去屋內洗漱。待我洗漱完剛開啟房門就看到院內一個消瘦卻仍舊挺拔的背影立在梨樹下。

剛還跟我打鬧的綠竹立馬收聲悄無聲息地帶著周圍的宮女退了出去。

我整了整衣袖,便端端地在他身後行了禮:臣妾參見陛下。許久未行過禮,都快有點忘了,便只按著腦海裡還記得剛入宮是教習嬤嬤的方式一板一眼地行著,笨拙間卻有著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

可前方的他並未在意,他轉頭看向我,蒼白的臉上仍是那一抹微微的微笑,他朝我伸出白皙的手,對我說:燕兒,過來陪陪朕。

隨著他的雙手而來的似乎是一股雨後初晴的直撲人面泥土和青草氣息,讓人心神安定。我很喜歡這股味道,我走了過去,把手伸了過去。

我們倆就這麼安靜地牽著手看著這即將落盡的梨花。

一陣風席來,將殘留在枝頭的零星梨花吹的搖搖欲墜,而他也隨著那陣風聳著肩不停地咳嗽起來。我趕忙牽他坐在樹下的搖椅上,給他,順著他的氣息,待他緩息下來,我便學著綠竹一樣拿著蒲扇給他扇走腳下的蚊蠅。今天的他好像當年躺在床上纏綿於病榻多日歪著頭看我和五皇子嘻戲卻無能為力的三皇子,讓人心疼。

他坐著一直盯著我,盯得我不敢回頭看他,他攏了攏我鬢角的碎髮,輕聲說道:放心,有朕在。

我怔愣地看著他,想問他什麼意思,他卻閉上了眼睛,我晃著他,直到我以為他將睡去時,卻看到他眼角掉落一粒晶瑩剔透的淚珠,他喃喃道:如果…如果…朕沒有害你阿姐該會如何…

樹上最後一朵梨花終是堅持不住落了下來,我盯著那朵落花出了神,不再搖扇。

五日後皇帝寧義崩,因其未留子嗣,燕北王寧北便順理成章地成了新帝,百姓稱為燕帝。

新帝下令,先帝后宮嬪妃皆陪同殉葬。

我把綠竹悄悄送出宮外,便拿著收拾好的行李等候接入殉葬的馬車。

可左右都沒有等來馬車,正在奇怪之時,一輛馬車停在落梨苑前。

我並未仔細察看這不同之處便帶著行李匆忙上車,直至許久還未出宮門,才驚起,正欲掀開車簾看時,車外引路的公公卻說:姑娘,皇上有旨將姑娘暫時安置這永安宮內,這宮離皇上近,姑娘不必擔憂。

這句姑娘喚的我一時未反應過來,我遲疑地望著那個面生的公公:姑娘?

公公卻恭敬地給我行了禮:先帝的寧妃已殉葬,如今後宮已不必再留落梨苑,不久後陛下就會重新修繕後宮,故請李姑娘先在此安頓。

我隨著一群臉生的宮女入了永安宮,這裡依舊燻的是清淡的雪松香,掛著黃青相間簾帳,只是滿院栽的不是是牡丹而是桃李杏果。感覺好像什麼都沒變,可實際卻全變了。這裡再也沒有李嫣的任何氣息了。

我還未坐下就有一群宮女公公抬著一箱箱的東西魚貫而入,領頭的公公照著禮單一個個指給我看這綾羅綢緞、金銀珠佩。待他念完,我也昏昏欲睡。

正想入臥房小憩片刻,卻又一個公公聲音傳來:皇上駕到!

我立馬打起精神,端正跪在門口:臣…民女拜見皇上。

寧北一進門就拉我起來,說:燕兒,朕於你間便不必行這些虛禮。

他拉著我的手對著這些箱子說:燕兒,這些你可喜歡,你可還缺什麼,朕立馬給你送來。

我急忙擺了擺手:民女多謝陛下,陛下再送,可是要把這永安宮塞滿了?

寧北一把把我擁入懷中,他的手越過我身拿起後面擺著的一個玉簪輕輕地插入我髮髻上:燕兒,你之前沒有的朕都會慢慢補回給你。我看著門口被風吹起的門簾,心也隨著蕩起了陣陣漣漪:陛下可知道原先這宮裡住的是誰?

寧北摸我的頭髮的手並沒有停下來,懶懶地說:誰啊?

我盯著那被吹得飄至天邊的那抹青色,搖了搖頭說:不重要了。

新帝時不時就來永安宮,這兩月我見他的次數都快趕上之前與他結識的所有日子,我們依舊像以前一樣聊著今天遇見的趣事聊著今天的吃食聊著門外小公公是不是在偷懶。

可每次我們聊完便總是陷入沉默的尷尬,我們都知道,我們都長大了,眼中大事不再是吃喝玩耍,以前是無話不說現在不過是話中找話,試圖用話語掩蓋越行越遠的距離。

新帝總會有意無意地最後把話題引到剛去的寧義。我望著他,他的眼睛躲閃。我記得我當年研究過他和三皇子的眼睛,他們兩的眼睛生得很是不同,如今我才發現他們的眸色居然是那麼的像,現今他的眼睛就像當年的三皇子一樣讓我無法看清。

(最後一更)

這天晚上,皇后帶著一道聖旨和一碗湯藥過來。

作為李嫣的同胞妹妹,現皇后跟李嫣長得有7分相像,樣貌上雖沒有李嫣的明豔動人,但舉手投足間卻有著另一股韻味。

我看著她發了愣,直到她說起落梨苑已經開始動工拆除我才回過神來。

她從入門到入坐已有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但手上的聖旨並未開啟,看得出來,她今天來的目地並不是跟我說起我在落梨苑那些日子。

我今天不知怎的格外疲倦,便直接請皇后直說來意。

皇后握了握放置於案上的聖旨,說道:“你現在還未冊封,本宮就還是就著之前輩分,稱你一聲,燕兒姐姐。燕兒姐姐,你知道皇帝陛下為何天天會來你處嗎?”

這個問題問的好生奇怪,我不知道如何迴應,只得微笑的回她:“為何?”

皇后端起茶水,緩緩地說:“這皇宮中丟了一件極為重要的物件……”

我吃驚地望向她,她依舊不緩不急地說道:“陛下念及燕兒姐姐小時候的情誼,怕燕兒姐姐多想,一直未曾跟燕兒姐姐提及此事,但事關社稷,本宮特向陛下求來一道聖旨,如燕兒姐姐幫陛下尋得這一物件,將立馬封你為當朝貴妃。”

她的眼角微微上挑,帶著一股天生而來的貴氣,似乎並不把世間萬物放在眼裡。她說話的語氣很淡漠平穩聽不出情緒,不像是她主動來這一趟,而是複述別人的話。

我回她:“這幾年我被幽禁後宮,未涉及前朝後宮之事,如何幫陛下尋找這一重要物件?”

“燕兒姐姐,陛下將你藏至此處,天天來你此處就是知曉你定是解題之人,先帝寧義駕崩後其傳國玉璽不知所蹤,雖說現陛下繼位是順應天意,但傳國玉璽失蹤怕是有人藉此小題大做,造謠生事,擾亂朝綱。”

我正欲開口,皇后好像知道我要問什麼,便又道:“陛下調查了先帝駕崩前的行蹤,這後宮中就你與先帝來往最密切,而且先帝在重病中還特意來過你的宮內……先帝是否跟你提過玉璽之事?”

我怔怔地搖了搖頭,皇后並沒有再次追問我,她將放置食盒的藥湯端出,緩緩地放置我跟前:“那燕兒姐姐就再好好想想,就算燕兒姐姐真不知道也沒關係,陛下也會掘地三尺給找出來的,這玉璽失蹤總是得有人承擔責任的。只是姐姐總被藏在這個宮裡也不是一回事,我會再跟陛下求一道聖旨,待玉璽失蹤案有著落後,將你封為昭儀,跟你阿姐和我阿姐一樣,如何?”

聽聞此處,我猛地抬頭,我看到她微微翹起的嘴角,帶著一股難以明說地戲謔。

她拿起我的手,將那碗藥湯放置我手上,湯放得太久已經涼了,她用手絹擦拭雙手便端步走到宮外:“你畢竟是服侍過先帝之人,有著事情陛下不跟你說,不代表不介意,不管你有沒有想起什麼,這藥你今晚必須喝下去。”

我端著這碗湯坐了很久,直至宮女提醒我就寢才回過神來。我端著藥湯來到榻上,從頭上取下一個金釵,那個金釵是照著李嫣送我的金釵打的,釵頭同樣是用金絲纏繞出一隻鳳頭的樣式,同樣的樣式同樣的金光閃閃,只是釵尾沒有被特意磨地鋒利,釵身也沒有李嫣送我時的一股異香。

在鳳身上有個小小的暗釦,我開啟後將裡面躺的黑色藥丸取出,曾經有多少個數不盡的夜晚,我都取出過這味藥丸,可最後終將是放了回去,只是這次我不想放回去了,我累了。

我就著這碗熟悉的湯藥將這藥丸吞入口裡。

我怔怔地看著窗外的月兒上稍月兒落下,五感漸漸消失,腦袋卻格外清明。

以至於皇帝跑過時,我還能清楚地分辨出他著急的是何物何事。

我拉起他的手,他的手一向是寬厚溫暖的,他把我扶起身來,大聲呵斥圍在我身邊的御醫快點想辦法。

我顫巍地用手將他的頭擺過來,看著他著急的模樣,不知為何我特別想問他我一直問不出的問題:“陛下你可恨我…當初…當初未給你的母妃說話?”

寧北睜大了雙眼,愣了愣,然後說道:“燕兒,別亂想,御醫很快就會想出辦法的。”

我搖了搖頭:“陛下,我虧欠過你,我現在就還你,先帝他…先帝最後來落梨苑,就站在梨樹下並未提及什麼,可那天有一股泥土翻新的氣息……”

我使出最大的力氣將後面幾個字說得重些,本是有點不耐煩的寧北終是聽清楚了,他猛地將我放下,帶著一群人直奔出去,頭也沒有回過。

終於安靜了,我苦笑了下。

沒有其他嘈雜聲音,我腦袋也開始飄飄然,我又回到寧義最後躺在梨樹下的搖椅上跟我說:別怕,有朕在的場景;又回到我打磨著李嫣送我金釵的場景;又回到阿姐去世時的時候;我和當時還是三皇子和五皇子一起玩樂的時候;回到,那天我和五皇子約好散學去桶馬蜂窩,三皇子愣在原地,我拉起三皇子就跑……

我終於走出這深宮了,自由地飛翔……

標簽: 綠竹  皇子  阿姐  李嫣  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