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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深《畫絹》之衍生故事: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

作者:由 功不唐捐 發表于 詩詞時間:2020-11-22

雲開雨霽了,吃個王飽飽坐等星星營業。

迴圈了一上午《畫絹》,於是我決定這次不寫樂評了,開腦洞寫故事。

一切

虛構虛構虛構

哈,請把它當成發生在平行時空大唐的故事吧,未考據,求各位歷史大佬輕拍~

周深《畫絹》之衍生故事: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

秋風生渭水的時節,我第一次見到他,名動長安的周供奉。

三年前,聖人擇坐部伎三百於西北禁苑梨園中,習演法曲,常見詔於蓬萊宮。這位周供奉,乃是聖人揀擇時,以一曲《畫絹》冠絕梨園的人物。

據說,他唱完,聖人久久未語,而後落下八個字:「遒潤虛靜,似空中來」。

太常音聲人萬餘,能一曲直達天聽,轉而侍奉諸王府邸,還被長安城貴眷豪門尊為座上賓的,他是第一人。

而我,自幼被寧王府買來養作伎人,一曲一曲學起來,漸漸登得大小宴會闖出點名聲。我不曉得我姓甚名誰,於是隨了養娘姓“莫”。

前幾日,聖人下詔擇選宮女一百人於宜春北苑建內教坊,寧王爺遂將我的名字遞了上去,並囑咐:「聖人好音律,你須得仔細唱。倒教太常寺那班人瞧瞧,咱們王府也有上等的好嗓子。」寧王爺於政事上頗懶散,音律一道卻絕不認輸。

我自認天賦不差,從市井到王府再到大內,於旁人只怕難於登天,於我,不過一個舞臺的距離。

思量畢,我微微抬起頭,只見高臺座上,太樂署令和教坊使團團笑著簇擁一位白衣公子入座,那公子身形清瘦,儀容瞧不大清楚,只覺笑意溫柔,他叉手向兩位大人行禮後,謙讓著坐於旁側。

之後太樂署令示意選拔開始。

因為我是寧王推舉的,就被排在了第一個。小黃門念著我的名字,我緩緩步入廳堂中央。這下,我終於看清了他的面容:目光皎皎如寒星,涓涓似新雪,鼻樑細直,唇極薄,線條溫柔,如晚櫻淺粉一抹。

真好看。我不由在心裡感嘆了一聲。

論容貌,我一向不甚自信,不提大明宮內紅粉三千,單是寧王府裡我也只能算箇中遊偏上。若不是實在唱得好,大約寧王爺也想不到舉薦我。

「姑子唱何曲?」教坊使緩聲問我。

「《畫絹》。」我話音剛落,只聽身後一片騷動。我悄悄轉眸看過去,宮女們神色各異,好些帶著幸災樂禍的神情。我曉得她們為何如此,此曲難度極高,放眼梨園弟子也沒幾個能唱得好。

但她們不知道的是,我從尋到這曲譜,便偷偷練習了好幾年。我深吸一口氣至丹田,緩緩開腔:

霜雪河岸輕輕飄來羽衣

我堆積心緒

在霧中尋你

我垂眸只靜靜唱著,越唱倒越鬆弛。

一曲唱畢,滿座寂靜,我抬起頭,正好迎著他的視線,不知為何,我感覺周身有些涼。

太樂署令表情滯了滯,之後轉頭看向他:「周供奉以為此女何如?」

他頓一下,向太樂署令拱了拱手:「堪為甲等。」

冰玉相擊般的音色篤篤叩擊我的耳朵,既潤且透。此等資質,讓我之前天真的自負蕩然無存,原來,我距離他的水準,竟然遙不可及……

選拔結束後我怎麼回來的,已經記不大清了。養娘和教養姑子聽聞我被選中都高興得感謝諸天神佛,寧王爺也賞了我幾匹宮錦。可我心裡沉甸甸痠軟軟捋不出頭緒,我想再見到他,卻,不曉得怎麼面對他。

他那一日的目光,我看不大懂。

宜春北苑到底是大內宮闈,吃穿用度比之寧王府奢華了很多。而我因為拔擢時定級為甲等,自是內人中的“前頭人”,備受教坊使和諸位博士關照。

這一日清早,教坊使急匆匆走進操練廳堂,高聲傳令:「諸女工人聽好,聖人攜貴妃娘娘午後駕幸南海池畔咸池殿,詔內人唱演。稍後梨園周供奉來教習音聲,爾等可要仔細學,若有憊懶疏忽的,咱家可叫她從何處來便往何處去。」

教坊使神情肅然,我心下卻無比雀躍,好幾個音都唱離了調,被博士點了名。

少頃,廳堂外一行人款步行來,我趁著俯身行禮的當兒仔仔細細地將他看了一遍:眾人中央的他依舊白衣如雪,蹀躞帶隨著步履微微擺動著,面容俊雅,笑容和煦似門外日光。

待坐定,他便召音聲博士上前。我聽見他低低的聲音,溫暖又剔透。我看見他握著曲譜的手指,修長有力。我還……

「雪絹?莫姑子!」音聲博士抬高了聲調喚了我的名字。我慌忙低頭上前。

「周供奉,這一位便是那日得了您甲等的莫姑子,寧王爺府上薦來的。今日是頭一回面聖,有勞您費心提點了。」音聲博士指了指我說道。

「博士謬讚,提點不敢當。聖人雅善音律,某粗陋技藝承蒙聖人不棄。」客套之詞都被他說得如斯動聽,我覺著心跳得有些快。

博士復客套幾句之後便退去一邊指點其他內人,他端起茶盞來緩緩飲一口,未發一言。我低頭盯著他幞頭的邊角發呆,直到他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此處喧囂嘈雜,可有僻靜偏廳?」

「有的,供奉請隨奴婢來。」我手忙腳亂引著他往西側的偏殿行去,此處為博士每旬日考校之所,平日無人使用。

偏殿裡光線不甚明亮,他走進來後隨手推開了一扇窗。陽光不疾不徐傾瀉於殿內,映著他的身影單薄又明亮。

那一日,我將面聖的曲子唱了數遍,他只偶爾提點我幾句何處該低迴,何處該昂揚,剩下的時間便只靜靜聽著。他的目光平靜淡然,似穿透我,落在虛空中的某處。

我一晃神,唱錯了一個音,他瞬間蹙起眉頭,喊「停」,之後示意我再唱一遍剛才的樂句。

往復幾遍,他抬抬手,說:「今日便練到這裡罷,你再雕琢些字句便可。」

言畢,他起身向外走。我還沒來得及想好措辭,身體卻先一步追過去攔在他身前。他帶著些疑惑的表情盯著我,清凌凌的眼瞳裡倒映著我漲紅的雙頰。

「供奉……多……多謝供奉指點。奴婢……奴婢……奴婢在宮外便久聞大名,如雷貫耳,高山……呃……景……景……」

我沒讀過多少書,這幾個詞還是席間聽賓客說的,大抵是夸人頂好的詞吧……他的眼睛裡驀然染上一縷明亮的笑意:「過獎。其實姑子不必過謙,你唱得很好。」

因為他這一句話,我彷彿寒冬裡飲了一杯清甜溫熱的酒釀,整個人醺醺然。下午的面聖很順利,聖人也誇我唱得好,我禮儀周全地接了賞賜。咸池殿外紅楓如火,勝似爛漫春景。

那之後,我盼了數月,他,卻再沒來教習過。

我忍不住去跟博士打聽。博士素來賞識我,一來因為我出身寧王府的身份,二來我確實是宜春院拔尖的內人。

等我七拐八繞地說完,博士丟下手裡的雪梨片,目光戲謔:「周供奉是聖人和貴妃娘娘跟前的大紅人,哪是咱們想請就請的來的?上次的教習還是高內侍擔心宜春院頭回面聖失儀,才親自去求的周供奉。你當教坊使有這麼大的面子?」

說罷,博士突然抿唇一笑,「說起來,前幾日我倒是聽了周供奉的一段風月,不知真假。」

風月?!這兩個字驚雷般敲在我心上,我抬手幫博士續了盞茶,聲音都有點抖:

「周供奉瞧著極清正一個人,還能有風月?」

博士唱演技藝高妙,但私下裡頗喜歡宮內種種捕風捉影之事,什麼前朝公主被先帝搶了來做妃子了,什麼哪個宮苑有鬼魅作祟了,若給她時間,她能講三天三夜。此刻她擺出一副興趣盎然的姿態開始講:

「話說這位周供奉剛錄入太樂署的時候,因為身形瘦小,天賦絕佳,沒少被老樂工欺負。有一回,一個老樂工誆他去織染署討官服。織染署那是什麼地界,掌管綾錦冠幘,百官服制。太樂署的自是統一領取,他一個面生的小樂工過去了,誰耐煩搭理他?這不,沒兩下就讓人轟出門來,險些要扭送他去太常寺。

老話說英雄落難總有美人相救,有個美貌姑子從織染署出來瞧見了,便為他求了情。這姑子不是別人,乃是撫陽公主的貼身侍女,好似叫阿玉。撫陽公主你曉得吧?不曉得?就是三年前遠嫁南詔和親的那一位。生母是個才人,原先似乎是織染署的巧兒,被聖人臨幸後誕下了公主,不過一直不得寵。這位撫陽公主,也是和親之前匆匆給了個封號。你曉得的,和親這種事,哪個得寵的娘娘貴人樂意自己的骨肉去。」

博士喝了口茶,繼續道:「那母女約莫是深宮寂寞,在宮裡架了織機,織絹來打發時間。這個叫阿玉的侍女,似乎常去織染署替公主和才人挑選絲線。一來二去的,周供奉就跟這侍女互生了情愫,二人常在織染署外見面。聽人說,那一陣周供奉修習音律格外勤勉,他天資本就絕俗,很快就在太樂署裡站穩了腳跟,領了坐部伎的頭把交椅。那侍女呢,也馬上到了出宮的年紀,等著過了上元節皇后娘娘降恩旨放出宮去,二人就拜堂成親。」

「唉……真是可惜啊,造化弄人……」博士頓了頓,有意賣個關子。

「誰成想還沒等到上元節,南詔國派使臣上表聯姻,聖人最後定了撫陽公主。阿玉是貼身侍女,生得又美貌,自是直接被皇后娘娘欽定在陪嫁名錄裡。若是換作現在的周供奉去求一求,替下阿玉來自是小事一樁,但他當時不過一個小小樂工,哪裡有能耐干預皇后娘娘的決定。只能眼看著阿玉隨公主和親南詔,勞燕分飛。

聽說這姑子臨行前,託人轉交周供奉一匹素絹,說是親手織成。據說啊,周供奉拿了這素絹後,大病一場,休養半月後,終於寫成一曲《畫絹》。之後的事你應當曉得了,聖人拔擢子弟入梨園,周供奉憑此曲揚名大內。」

茶盞內茶水見底,博士的話音也終於落下,我腦內如鐘磬齊鳴,轟然作響。我也不記得附和了幾句什麼,渾身發麻,深一腳淺一腳回了自己房間。

原來,這曲子背後還有這樣一段情殤。

原來,每一字,每一調,他都是唱給她的。

難怪當日堂上,他看我的眼神那麼涼那麼痛,這曲子將他送上雲端,卻是與戀人泣別之作。人生何其諷刺,最痛不欲生的日子,催生出最富貴奪目的花朵。

自古情深,偏逢緣淺。於他,於她,亦於我。際遇似頑童,無辜地舉刀,劃下刻骨相思,無人可躲。

我在黑暗裡抱住被子哭了一夜,直哭得涕泗橫流,頭痛欲裂。而後我病了幾日,待復原,我默默取來珍藏的曲譜點燃,看著那新舊縱橫的墨跡一星一點化為灰燼,我哭不出來,只得笑了:

此生,我再不唱《畫絹》。

宮中歲月說快也快,轉眼又是三年過去。如今我已是宜春院音聲博士,教習內人上百,說一句名滿大明宮倒也不算自誇。

聖人最喜歡聽我唱《何滿子》,是一曲滄州小調,據說是犯人臨刑前,有歌女唱此曲,聞者潸然淚下。聖人說我唱這曲子哀婉動人,明明是打進人骨血裡的悲慟,偏偏姿態卻極瀟灑極輕盈。

《何滿子》成了我的代表作,常常是歌未徹,座下人人飲泣。

聖人破例給了我才人的封號,儘管我從未侍寢。

我偶爾會在國宴上遇見他,彼此遙遙施禮,客套又疏離。

他依舊白衣如練,清雅絕倫。宮內關於他的傳說眾多,最廣為人知的,是有一回侍候他的小弟子把他貼身帶著的素絹洗破了,一向溫文爾雅的周供奉那日發了好大的脾氣,險些攆了那弟子。

第一次聽到這傳聞,我笑了很久,笑到眼眶通紅,兩頰僵硬。其實,我一直想問他,他究竟還記不記得,我的名字,叫「雪絹」。

再後來,有個詩人聽了我唱歌,留下一句詩:

「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

他不知道的是,那是我唱得最好的一次,儘管臺下已經沒有人在聽。

標簽: 供奉  聖人  博士  太樂署  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