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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羈心何處盡,風急暮猿清

作者:由 北國風光雜誌 發表于 詩詞時間:2022-07-06

王勃:羈心何處盡,風急暮猿清

□許永強

王勃:羈心何處盡,風急暮猿清

王勃畫像。

王勃:羈心何處盡,風急暮猿清

總章二年(669年),“初唐四傑”之一的王勃在仕途上遭到了重重一擊。這一年,二十歲的王勃因《檄英王雞》一文,惹怒唐高宗,被“斥出王府”,隨後出遊巴蜀。

入蜀後的王勃四處漂泊,居無定所,依靠蜀地鄉親和朋友的接濟過著流浪生活。入蜀途中的山川觸動了王勃對故鄉的迢遞相思和憂傷苦悶,創作了大量詩賦、碑文,自編了《入蜀紀行詩三十首》。在《入蜀紀行詩序》中他嘆道:“嗟乎!山川之感召多矣,餘能無情哉?爰成文律,用宣行唱,編為三十首,投諸好事焉。”這篇《入蜀紀行詩序》是全唐詩中第一篇在題目中直接寫有“入蜀詩”的詩序。

山川雲霧裡,遊子幾時還

669年5月,王勃從長安出發,開啟了他在四川大約三年的遊歷。

離開長安後,王勃先是抵達長安西面的始平(古地名),想到自己從早到晚都在朝遠離家鄉遠離都城的方向行進,前面路途遙遙,蜀道艱難,天下之大竟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詩人流露出了羈旅行役之感,發出了“客行朝復夕,無處是鄉家”(《始平晚息》)的感慨。

但苦悶的心情隨著蜀地獨特的山川風景發生了改變,對路遠路險的擔憂開始轉變為對山川秀美的稱讚。既然已離開京城,家鄉也遠去,何不放下心情慢慢欣賞山川美景?詩人以悠哉閒適的心態遊歷蜀地山川:“山川殊未已,行路方悠哉。”(《扶風晝屆離京浸遠》)

散關(在今陝西寶雞市西南),歷史上的著名關隘,又稱“大散關”,古時是南下入蜀的必經之路。此時的散關“關山凌旦開,石路無塵埃。”隨著太陽的升起,關山慢慢呈現,石路一塵不染,道路也逐漸變得清晰,詩人頓覺神清氣爽。“白馬高譚去,青牛真氣來。”詩人此時彷彿看到了道家仙人。“重門臨巨壑,連棟起崇隈。即今揚策度,非是棄繻回。”蜀道山川雄偉壯闊,“臨”可見蜀道的陡峭險危,令人頭暈目眩;“起”則將人文景融入自然之景,景色由近及遠。用險景勾勒出自己內心的慷慨激盪;“棄繻”指年少立大志,也是從戎之志。

進入南鄭縣(今陝西漢中市南鄭區)後,王勃一早伴著炊煙前行,傍晚在雲關歇息。清風拂面,新月照水的自然風光,牧童歸家、釣叟還家的山歌入耳。優美動人的暮景,令人陶醉。悠然自得的情境使詩人寂寞的遊子之心得到了些許撫慰,發出了“客行無與晤,賴此釋愁顏”(《長柳》)的感慨,孤身在外的憂愁不禁消釋。

但入蜀畢竟是被逼無奈的選擇,短暫的心靈慰藉,並不能完全消除積鬱心中的思鄉思歸之情。在普安(今四川劍閣縣普安鎮),王勃的思鄉之情油然而生:“江漢深無極,梁岷不可攀。山川雲霧裡,遊子幾時還。”(《普安建陰題壁》)“梁岷”即梁山與岷山。前兩句直寫蜀地的山高水深,在這樣險峻的山川行走,讓人不禁產生“山川雲霧裡”的錯覺,發出“遊子幾時還”的感慨。

他鄉遇故知,唱和抒情懷

在蜀地旅居的近三年時間,王勃與九隴(今四川綿竹市)縣令柳明和德陽縣令宇文嶠為代表的才高位下的官員,以及流落蜀地的盧照鄰、薛華等文士意氣相投,彼此以誠相待,視為知己。

柳明,字太易,河東人。異地逢同鄉,王勃既稱讚柳明,又為自己和柳明流落在外,遭受種種不公而憤憤不平。碑文《綿州北亭群公宴序》《彭州九隴縣龍懷寺碑》,記載了王勃與柳明一起飲酒作詩,談玄論道,徜徉於自得之境,非常融洽。《春思賦》序文中“高談胸懷頗洩憤”表達王勃對飽受摧殘的苦悶。賦中化用“獨耿介而不隨兮願慕先聖之遺教”句,自比屈原“受天地不平之氣”,苦悶和感傷在胸中鬱結,無處發洩,只好藉助詩文略微安慰自己;而這些“不平之氣”來源於那些達官貴人。《春思賦》既對自我前途有著美好的嚮往,又有因現實不如意而產生的苦悶,甚至懷疑自己的命運。

“乃知兩鄉投分,林泉可攘袂而遊;千里同心,煙霞可傳檄而定。友人河南宇文嶠,清虛君子;中山郎餘令,風流名士。”(《宇文德陽宅秋夜山亭宴序》)宇文嶠是王勃在長安時期的密友,兩人交情深厚,王勃稱宇文嶠為“清虛君子”。在宇文嶠的宴席上,王勃碰到了“風流名士”郎餘令,突發王子猷、嵇康一樣的雅興,彷彿杯中泛著陶淵明的菊影,閃爍著漢陽潘岳花的光彩,金風玉露清秀宜人,別有意境,正是“衝矜於俗表,留逸契於人間”。

第二年,也就是670年陽春三月,初唐四傑中的兩傑盧照鄰與王勃在曲水宴飲,兩人賦詩唱和。盧照鄰有詩《三月曲水宴得樽字》,王勃有《三月曲水宴得煙字》《上已浮江宴韻得趾字》與《上巳浮江宴韻得遙字》三首唱和。 在《三月曲水宴得煙字》中,王勃將宴會氛圍渲染如仙宮,將與會眾人比作群仙。在山水田園與友人觥籌交錯,享受著蜀地秀麗清美的山川美景,恍然間猶如人間仙境。但隨著夜幕降臨,這種感覺漸漸遠去,獨留幽夢涼蟬,只是一場美夢的遺憾。

在益州(今成都),王勃遇到了最親密的朋友薛華(即薛曜,字曜華),薛華的祖父薛收是王勃祖父王通的弟子。此時的薛華正要返回長安,孤身漫遊蜀中與友人再次相逢,卻伴隨著又一次的匆匆別離,王勃潸然淚下寫了《重別薛華》,將送別中苦悶的情感宣洩而出。

才子居天府,願展當仁筆

遠離家鄉,遠離政治中心帶給正值青春的王勃或許是鬱悶、思鄉,但蜀地的壯麗景觀卻成就了一位偉大詩人。他在《益州德陽縣善寂寺碑》序言中稱:“下官弱植少徙,薄遊多暇。薜蘿人事,空餘江海之心;筆札神交,尚有淵雲之氣。相如謝病,訪詩酒於臨邛;邱也棲遲,聽絃歌於單父。群公以道之存矣。思傳記德之事;下官以文在茲乎?願展當仁之筆。”稱自己是“下官”“薄遊”,看似自謙,接著列舉自己的優勢,王勃認為自己必須動筆創作,並且堅信自己可以超越古人,大有非我莫屬的氣概。

作為一代才子,王勃自幼博覽群書,對蜀地的歷史文化相當瞭解。每到一處,蜀地的歷史和現實、書中所記和親見的景觀交相輝映,使他產生微妙的感受,筆鋒深入歷史的底層,勾勒出一幅時空跨度極大的畫面,具有深沉的滄桑之感。

武擔山,成都歷史文化內涵極為豐富的名勝古蹟,位於今成都北較場內。在《晚秋遊武擔山寺序》中,王勃列舉了吳王葬於虎丘,秦始皇葬於驪山,霍去病墓前陳列的是祁連山景觀,樗裡子墓地竟是漢代長樂官所在之處等歷史名勝的嬗變,將眼前的武擔山置於後浪推前浪的歷史長河之中,充滿滄海變桑田的感慨。

南北朝時期文學家庚信曾為建於北周的梓州慧義寺撰寫碑文,王勃到梓州時,碑文依然完好無損。在《梓州慧義寺碑銘》中王勃寫道:“揚子云之繼馬,人遠乎哉?蔡伯喈之嗣張,吾知之矣。”他認為這像揚雄模擬司馬相如、蔡邕繼承張衡一樣,形成了歷史發展的鏈條。王勃勤奮寫作,並令人將其作品刊刻於碑石。同時他又想到,隨著時間的流逝,碑石也會變得蒼老。在《彭州九隴縣龍懷寺碑》的結尾他寫道:“吾生擾擾,寫道遑遑;殷勤頌詠,惆悵津樑。投功翠碣,助化玄場;百年之後,苔鮮蒼蒼。”他預感自己的作品未來無法避免衰微。歷史的變遷和人事的飄忽不定,使王勃這一時期的作品充滿了雄渾而又蒼涼的意境。

旅居蜀地,王勃的散文風格發生了轉變,進入了成熟階段。

長江悲已滯,萬里念將歸

王勃說自己是為了賞景暢神而入蜀,按理說他應是無比享受該行程的。可是,他久滯蜀地之後,卻將遠遊思歸的悽苦心境顯露無遺。

咸亨二年(671年)6月,在蜀地旅居兩年之久的王勃來到梓潼泛舟登山,山中的淒涼之景,牽動了作者的相思之情。“長江悲已滯,萬里念將歸。況屬高風晚,山山黃葉飛。”(《山中》)因景生情,情景交融。悲滯的長江,無法送“我”回到家鄉、回到從前。“九月九日望鄉臺,他席他鄉送客杯。人情已厭南中苦,鴻雁那從北地來。”(《蜀中九日》)在“九月九日”“秋景”這樣一個特殊時節,“我”與邵大震、盧照鄰同遊梓州玄武山,仕途失意作客他鄉,自然湧出濃濃的思鄉情。

入蜀後,王勃的人生態度發生了極大的轉變,由曾經對仕宦生活抱有積極樂觀的態度變為“倦遊”。“百年懷土望,千里倦遊情。高低尋戍道,遠近聽泉聲。澗葉才分色,山花不辨名。羈心何處盡,風急暮猿清。”(《麻平晚行》)描寫樂山麻平異於中原的自然風光,流露出遊玩山川之後的疲敝。看見山花也無心“辨名”。“羈心何處盡,風急暮猿清”直接表達思歸念鄉之情。如果說《麻平晚行》中王勃還在思考要不要“宦遊”,那他的《聖泉宴》則是在對山水的描繪中直接表達了“酷嗜江海”的心境。“披襟乘石磴,列籍俯春泉。蘭氣燻山酌,松聲韻野弦。影飄垂葉外,香度落花前。興洽林塘晚,重巖起夕煙。”對仕宦根本不提,只從山水中尋求寄託。

《江曲孤鳧賦》以江曲孤鳧自況,表示要忘記絕慮,不受人間利祿的引誘,順應自然、聽天由命。《澗底寒松賦》自比沉沒於澗底的寒松,志遠才高卻不被所用,心中鬱勃而化為不平之鳴,因為難有出頭之日,內心非常苦悶。《慈竹賦》以慈竹生必向內、群居自守的特點,反襯自己深沉的“分兄弟於兩鄉,隔晨昏於萬里”的鄉關之思。《遊山廟賦》用晉代阮籍“窮路之哭”典故,表達自己像阮籍一樣,受到不平之遇,苦悶無處發洩,壓抑彷徨,只好以遊山玩水釋放壓力,尋求暫時的解脫。

671年冬,王勃自蜀返京。在其短暫的二十六個春秋中,蜀中約三年的生活,讓王勃遠離宮廷,被蜀地山川的壯麗迷住,他以廣闊而雄偉的自然山水題材作詩,抒發羈旅行役之情,如青峰明月一樣自然,為初唐詩歌的轉向帶來了契機。

標簽: 王勃  蜀地  山川  苦悶  宇文